己早已深坠入一个陷阱中,此刻全身血液都像大部分人遭逢背叛时那样沸滚起来,头脑却冷得出奇。估摸着眼下落脚点,大概是桥梁三分之一的位置,离中点尚有几码距离。
“歌唱吧!”格罗敏吼道,“尽你最尖的声音唱啊!”
巨镰厌倦了与长刀的僵持,怒削而下,茹丹人趁它发力前的一隙反将武器迎上去。刀身清脆地折断在镰刃上,这一刹那令他获得了自由。借力又是一跃,当束缚在沉重铠甲里的格罗敏挥动第二击时,云缇亚已脱离近身缠斗的区域。他后退数步,足尖勾动石桥正中心的一块暗砖。
……桥从两人中间断开了。
震动和疾冲之势令格罗敏站立不稳,一头栽下,钢铠反成为阻碍他脱困的累赘。他身材极高大,用手脚紧紧抵住断口两侧倒不至于掉下去,但片刻间也难爬起。云缇亚乘机踏过他脊背直掠向桥头。“保护镇长!”率先反应过来的士兵大叫。
局面随着这句话一同落定。
断刀剩下半截也有足够致命的锋锐,正指在帕林喉间。镇长握着袖弩的右手垂下了。云缇亚太熟悉这种防身械具,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制住众人簇拥下的帕林,因此后者刚刚冲他射的一箭,他没法躲闪。
那一箭也如他暗赌的一般偏离了要害。
“你不该这么强烈地想要生擒我的。”云缇亚说。
箭头嵌在他右侧髌骨上,几乎穿透。他把重心移到左腿挪动步子,面对剑丛的环伺,将镇长挟持到城墙死角,靠雉堞掩护自己头部以防备暗处的狙击者。帕林没做任何挣扎,他的手掌干净得甚至不存在剑茧。如果是平时,云缇亚大概会为粗暴对待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心存愧疚。
“您抱着必死之心而来?”帕林笑,当然他身后的云缇亚看不见,“那个被留在密道里的男孩,是负责给您收尸的吗?”
伤口并不十分疼痛,一种异样的钩挠感替代了它;血顺着小腿流下,或许已经濡湿了靴沿,很快连这种触觉也把握不住了。箭头喂了药。也许不是剧毒,但要战胜他的意志只是时间问题。
云缇亚转了转刀锋。“放了他们。”他说,“男孩,女孩,女人,还有狼。我用自己作为交换。既然你只想引我到这儿来,就放走无关的人。等他们脱险,我可以任由处置。”
“落网的山鸡,也敢和猎人谈条件!”
“蝎狮”已经在部属帮助下摆脱了那尴尬境地。他的肩铠歪了,模样很是狼狈,但当众出丑并未使他大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炽盛的兴奋,和正在妙龄女子身上饕餮的暴徒酷肖。他逼视云缇亚,鲜血似要从那圆凸的眼珠滴落,而被狂笑扭曲的齿龈则充分显示了对它的饥渴。“我得把你这只鸟儿的羽毛拔光,叫你好好为我唱一首歌,然后和那条野狗一锅炖了。”岗楼上,士兵正用塔盾砌成坚墙,慢慢推进,萤火纵有尖牙也不得已后退。
“等等,格罗敏!”帕林说。
所有人都听到那白衣女子喊了一句什么,将公狼一把推开,自己冲上去扑向盾墙。在士兵们抓住她的这一须臾间里,跌下岗楼的萤火已稳住身姿,跳到副堡下方的一处窗台上。城堡外部的雕饰和附加建筑成了它绝好的掩蔽,它腾跃着,当它消失于众人视野的一刻,围拥依森堡的整个山林震动了起来。嗥叫为林谷所共鸣,回音撼荡,天幕急欲撕裂。
“哎呀,”格罗敏扶了扶肩头耷落的护甲,“乱嗡嗡的……好大一批苍蝇。”
“两年来我们能够避开外地难民,迅速积累起大批粮食,都要多亏了这群狼。不用激怒它们,目前举事必须放在第一位。”帕林像安抚一头猛兽。被刀刃紧咬的脖颈不自然地向一边歪着,血浸红了一大片,不管是上衣还是年轻镇长那原本过于白皙的肌肤。
“你很识相。”云缇亚轻声道。
手臂已近麻木,他用所余无几的气力挑动断刃尖端。方才划出的这个创口危险而精细,贴近主动脉却未割破,呼吸、言语、分秒流失的时间不光对于他,对被挟制者同样是巨大的考验。“以为我会忌惮失去人质不敢杀你?准备马匹,放他们走,别玩什么花样。确认他们安全了我就松手。早做决断早点下去包扎,还能保住性命。”
“我低估您了。”
云缇亚不接腔。药力在刚经过一场激斗的身躯里肆行,侵蚀着他的神志。眼帘内景象一点点黯下去,他背靠城堞硬撑住,隐约只听马咴。夏依双手被绑在前面,由两个壮实汉子拎上鞍鞯,兀自大喊他的名字。他原计划把帕林劫持出城堡,现在这个结果虽不能说理想,也还算差强人意了。
“那位女士,”帕林忽然问,“是您心慕的对象?”
断刀又颤了一下。明殷的溪泉更宽了,几可听见汩汩之声。
“剩下两位,您可以选择让其中之一得到自由。女人,或者小女孩,随便您决定。我知道时间很宝贵,对您和我都是如此,但务请相信,这里有另一个人跟您一样无惧死亡。”
无暇思考对方的用意。阴惨的黑潮已从腿部涨过了胸口,直漫头顶。再拖下去只能是同归于尽。妥协与取舍并未经历预想中的彷徨,云缇亚发现意识沦陷前夕自己比任何一个时刻还要冷静。
“……让那孩子离开。”
“理智,”帕林评价,“但并不明智。”
云缇亚再也没说一句话。他的意志只够支撑他目睹一名军士抱起昏睡的凡塔,走下城墙放到少年所在的马背上。那两个之前拎着夏依的男人把缰绳塞到他捆住的手腕间,用力踹了一脚座驾后臀。少年的喊叫渐渐远了。惊马迅速奔出城头诸人视野,没入纵深密林中。
狼的狺鸣声自林间响起,云缇亚辨认出他与萤火约定的讯号。
断刀落地。黢黑潮水淹没了他。
最后感觉到的是一只裹在胫甲和钢靴里的脚踩踏他的脊梁,以及帕林因失血过多而飘忽的声音:
“看在您终于没有要了我的命的份上,告诉您一件事吧……”
幻听。云缇亚仅仅来得及这么想。
“贝鲁恒……他仍还活着。还在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膝盖中箭示意图:
☆、Ⅰ 影舞(4)
作者有话要说: 把原先的一万字拆成两章,无修改,看过的筒子可以pass
每个诸寂团成员都要经受一门最基本的训练,就是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估算时辰。真正的刺客不需通过任何计时仪器便能使自己成为时间的一部分,血管里流转着沙漏,纤细如指针的神经走过分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