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也仅有这么一个瞬间——从她肩膀的抽动与呼吸起伏中辨明她的悲喜。她是想留下的。一开始她就下定了决心留下。没有任何一刻,他比现在更清楚,她不会再离开这座长久矗立在她梦中的小屋。与其说为了他,不如说是为了她亲手埋葬的人,为了这人馈赠她的所有爱恨、哀愁,以及代替她一力承担的共同记忆。

  

  是日傍晚,云缇亚独自去打猎,以准备第二天的食物。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选在这么一个时间上,直到后半夜他才回来,肩头挎着一只血淋淋的山雉。孩子们都入睡了,爱丝璀德则在沐浴间里烧起了水,云缇亚推门时只见她正用凉水冲洗手臂上的烫伤,那应该是方才一不留神落下的。他托着她的手,替她轻轻吹气。

  “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她突然说。

  云缇亚解下沾血的外衣。他为爱丝璀德除去衣物,撩开她披垂的乌黑卷发,她本该凝滑细腻的背上条条疤痕遍布,那是哥珊的暴行给她打下的烙印。云缇亚将她抱进浴盆,用双手为她舀水浇洗。他小心地摸那些疤痕,借由指腹,它们传递给他早已干涸的灼痛。

  而爱丝璀德一直合着眼睑。氤氲的水汽凝满她的长睫。

  “靠近我。”她说。

  云缇亚走入水中,把她搂在自己胸前,让她坐在他腿上。没有从正面是因为他不愿直对爱丝璀德那双眼睛,他早已厌倦了被它们挟着重新恢复的深暗射穿心脏。他吻她颈子,吻肩背的伤痕,一如她舔舐他的后脑,只不过他是略略生硬、甚至粗鲁的。水花晃动,曳回数年前某个雷雨之夜。火的影子。泉流。隐秘幽暗的岩洞。

  “有人爱你更深吗?”这确是发自真心,并非反问,虽然他其实清楚它的答案。他是不够的,或许远远不够……至少记忆还完整无缺时,他想,应该有种东西超越了她的地位。他犹豫是要将它寻回来,还是就这样下去,使她在他的浑浑噩噩中汲取一丁点可能的幸福……“可你那时为什么选中我?仅仅因为我在你遇见的人群中‘比较’特殊?”

  ——你为什么选中我?

  他吻她。他在水雾中用深长的气息来压倒她的沉默。很早很早他就该问出这句话了,像那个有地下水流淌的岩洞隔开黑夜雷声一样,他们交叠的阴影也将除了彼此灵魂的任何东西隔绝在外。他们第一次,也是他第一次,无所保留地汇入另一个人,任由对方身上呼喊着的黑暗跨越自己的记忆。而在那之前,也许他们从未想过要成为爱侣,要在某个惟有命运能决定的时刻盈满自身,并且相互啜饮。

  云缇亚大口地呼吸起来。

  当爱丝璀德喉间那纤细一线的颤动即将变成低鸣时,他放开了手。仿佛水溶去了他的全部力量。它们的热度开始迅速褪去,在她肌肤上遗下粒粒寒粟。她不再呼唤他,只是以双臂抱住了上身。云缇亚心中有些苦涩。但驱使他靠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的欲望已经消失了。

  或者说它刚才并没有真实地存在过。

  “你听!”她声音陡变。

  云缇亚一凛。就在他视线聚集的同时,一头幽灵般的庞然大物跃上窗棂与他对视。纯白似雪,全身无纤毫异色,仅有眸子漆黑,而它嘴里正叼着那只还未来得及褪毛的山雉。是狼!云缇亚确信自己看清了它鼓胀下垂的乳房,这一带小兽本来就少,为了还未出生的后代,它必须寻找一切可能的食物填充肚腹!

  他用极快的速度披上衣服,扣上腰带和靴带,但母狼只是飞快扫过他一眼,瞬即融身于晨夜之交的微光里。那边是凡塔和夏依的房间!云缇亚抽刀疾奔,正遇上被惊醒的少年探出头来。“把门窗都关紧!”他吼道,“用床和橱柜顶上,千万别留缝隙!”

  该死!要是在狩猎时就发现这头野兽的足印——云缇亚锁紧了唇。他务必干净利索地杀了那头怀孕的白色母狼,一旦让它回到群落,小屋的结果不堪设想——河畔的香蒲丛像是晃了晃,露出它们身后的一长溜水迹。

  他追了过去。

  比河面涟漪更灵动迅捷的是琴声。环环嵌扣,叠叠推展,在它的拨动间水流恍惚变得山岩那么刚硬,顶天的乔木则回到它们还是颗嫩青种子时的世纪。世界上每件事物的真名好像都被那琴声抽出一根丝线,包括空中尘埃、水中细藻,包括风和风上面肉眼不可视的生灵的吐息——无法计数的线为操琴的手指弹剔,织成茫茫漠漠一张巨网,将由天至地的微渺与浩大过滤到听者耳廓中。

  而正是这样一张网,拦截了云缇亚的脚步。

  他不自主地向河流上游移去。不多远,越过香蒲的剑状叶子和它们纺锤似的棕红花序,他看见操琴人背靠大树,一柄长颈曼陀林挂在他腰上。他腰部的另一侧,别着一把剑。

  那人至多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但云缇亚无由地觉得,他应该比自己年长。

  “你见过一头毛色雪白的狼吗?”

  琴声停止了。万物的真名回到它们本来的位置。大地似乎悠长地震动了一下。

  “什么?”操琴人问。

  大概隔得太远,他没能听清。云缇亚走向他。很奇怪,但他自己并未意识到——方才役使着世间万物的那一旋律开始从他脑中潮水般褪去。当他迈出第一步时,它们在他记忆里抹灭得干干净净。

  “云缇亚——”

  女人的疾呼。他回头,匆忙穿好衣服的爱丝璀德追出来,远远望着他。她那洞彻幽微的双眸也瞧见了大树下的人,令云缇亚不解的是,极度惊愕的表情正在她面孔上成形。

  他不再回看。下一步,连她的呼叫都抛诸脑后了。

  待他走到操琴人面前的最后一步,他已经忘了自己来这里所为何事。白狼、密林中的木屋,乃至爱丝璀德拥吻的那座坟墓,于他和这个陌生青年之间的短短距离内根本不曾存在。

  “你发现么?”操琴人在地表凸露的老树根上坐下,“鹭谷的山林比城镇美得多。”

  他说这话时并不是对着云缇亚,而是对他所目指的远方。

  “这个年代没有哪座城是光洁的,”云缇亚回答,“从人口众多的一国之都到偏僻小镇,大抵都是如此。”

  “城市是时代土壤上生长的花。时代繁荣,它就辉煌美丽;时代凋敝,它就萎靡枯死。而山谷、丛林与河流,与其无关,它们和白昼黑夜同在。”青年抬起头,他发色淡金,披拂而下,面容谈不上俊朗却令人眼目舒适。“你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