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晶瓶终于显露,似乎代表着某个经过再三踟蹰的决心。剜开瓶塞上的封蜡,她小心翼翼从瓶中倒了些许盛物在掌中。是晶状的白色粉末,类似粗盐,凡塔忍不住用手沾了一点,凑近嘴边——

  “——别动!”

  手腕被猛地抓住,女孩一惊。她从未见过爱丝璀德如此骇人的神情,但马上接着另一个骇人的事实——“这是毒药。”

  凡塔呆了。

  “知道水银吧?那种剧毒之物用特殊手法升炼,就会留下这种粉末。毒性是减弱了些,但只要让它曝露在日光和空气里,或是投入水中煮沸,便又变得能致人死命。我在流浪的那些年,遇到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炼金术士,给了我他用剩下的这半瓶水银粉。”爱丝璀德苦笑,声音却是肃然,“本没什么用,可我一直留了下来……虽说危险,有时也能救命。”

  “老师……他……”

  “和他的伤没关系。凡塔,你眼睛明亮,用这根别针挑一点粉末掺到我调好的药里。记住!只能是你一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量,千万别多一分一毫!我这儿还有刮薄的野猪肠衣,待会还得把药粉分成小份包好。水银粉直接服用的话,嘴和喉咙可都会被灼伤的。”

  凡塔的手许久才成功地接过别针。它抖着,像风中觳觫的一星烛火。

  爱丝璀德屏住了呼吸。于是两人之间,犹如隔了一面无可触及的障壁。而她等来的却只有“嘣”的一声。

  那根针在凡塔手中拗断了。

  “是……达姬雅娜,对不对?”

  女孩压抑着声腔里氤氲的水汽。另有一种情绪已经超越了恐惧。“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凡塔。”爱丝璀德唤道。

  “如果你不说,我就像凶手一样不得安宁!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呀!……你是医师,有哪一种病竟然让你用毒药来救人!”

  “凡塔!”

  盲女陡地站起。沉积已久的惫意也与此同时冲上头顶,眩晕令她步态摇晃。一双茹丹人的手臂及时支撑住了她——起初她以为那是云缇亚。然而独属于女性的淡香轻轻围拥过来,她瞬时失却了全部言语,唯余眼中潮湿光芒盘转未下。

  达姬雅娜向一脸错愕的凡塔摇了摇手。

  她扶着爱丝璀德来到将熄的火堆旁。那儿可以毫无遮拦地见到硕大的月亮。被月华沐洗的纸稿整齐堆叠着,它们在仰望,在等有人移开充作镇纸的石块翻动它们,届时就能承载这些为自己赋予生命的文字而飞翔。

  很长一段时间陪伴她们的只有静谧。达姬雅娜似在倾听另一个女人的沉默。她散开银发,它披下来遮住裸在衣外的伤痕,以及那些尚未开始溃烂的细小斑点。

  “不会有事的。”

  爱丝璀德忽然说。

  她不知这该不该算允诺,可此时自己的斩钉截铁与其无异。“只要我在,它就不是绝症。”

  达姬雅娜笑了起来。篝火最后的一点焰舌也低伏下去,灰白的余烬掩没了它。

  “它没有消亡,”她在对方手上写道,“仅仅是回到它所诞生之处。”

  爱丝璀德用另一只手捂住面孔,达姬雅娜却将它移开了。夜风穿过山谷,穿过松林、流瀑,这个无处不在呜咽的世界狭小逼仄,小得就像紧握手中的一枚海螺,正为虚空中某只耳廓传去直达往昔的回响。

  

  我知道

  你因何事而叹息

  你甜蜜隐秘的迷醉

  我了解它的缘起

  

  她一划一划地写。很慢。

  但她感到接纳这笔触的手掌正在颤动。

  

  我知晓你何时有梦

  也清楚你梦中见闻

  如品鉴书本

  从面容中读出你不语的部分

  

  ……你还记得吗?爱丝璀德?

  你还记得生满水风信子的小溪吗?你还记得漆黑和雪白的石头摸起来的热度吗?你还记得戴在手上的草戒指吗?

  

  我懂得在同一时刻

  为何你微笑又哭泣

  我闯入你思绪的丛林……

  

  “记得!我都记得啊!……”

  螺壳里鼓荡的海声疾奔过来了。那是她无法追逐亦无法拥抱的波涛,托着她曾熟识的碎片载浮载沉。她想奔跑,想用整个胸腔崩裂出呼喊,浪潮迅猛卷起似巨鲸吞噬沙岸,唯独留下她——站在记忆无法侵蚀的立锥之地,呆然无措。月轮行空,笛音如雾。

  是的,就同她和达姬雅娜初次见面那个夜晚。一切尚未发生,后者还是个傲然不群的少女,用长笛在沙滩书写由另一个人馈赠的诗句。

  而今那些句子写在了她掌心幻化的一片白沙上。

  “文字犹如人的肉体,它的含义则如灵魂。”

  “字迹可灭,其意却将永存……”

  爱丝璀德摸索着,一张张纸页的边角在她指间滑过,她看不到墨痕却清晰触探到笔尖的印迹,因写字时几乎竭尽全力而分外深刻。就像写下它们的人身上的伤——她无意中抚摩到达姬雅娜手腕,一个前几天还不曾发觉的新鲜创口赫然黏湿。“你——”

  达姬雅娜牵引着她的手,握笔,在充作封面的第一张纸上落下了标题。

  “他并不惧它们被摧毁,可于我,却想令它们的形状暂时在世上多留存一刻,至少……”

  她昼夜不停地写。分分秒秒,每时每刻。她甘愿让这些从回忆里复醒过来的字耗尽她所余不多的岁月,每一笔每一捺都像是重新描摹一个被呼唤着归来的生命。她用墨水写;墨水没了,用草木的茎汁写;茎汁褪色了,她用野兽的血写;兽血终究也将凝结干涸,于是她用流动不竭的自身的血液。更像是一种仪式,它连接起了在茫茫长夜里如灯光一般明晰的歌声,以及海潮吞没沙岸上诗行的瞬间。

  ——这样的诗集应该有一个名字吧?

  ——它来自世界最尽头的东方,我们的太阳永远照耀不到之处,传说那里没有宗教,没有信仰,那里的诗,是最纯粹的诗……所以我叫它《遥夜集》。

  遥夜集。

  指尖描画着方才牵导爱丝璀德所写下的字。月色惨淡,仿佛病容。

  我永远不可能爱上你。他说。我永远不可能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样爱你。只因圣徒不可有婚姻,不可有凡俗的肉欲。他们的喉咙不能歌唱,不能吟咏,不能哭泣,不能笑,不能告白。也不能爱。

  不。你可知我要的并不是爱啊。

  “……他骗了所有人。那些根本就不是他翻译自东方国度的诗句……每一首都是真真实实地、出自他一人之手;每一句都曾被他调好琴弦弹拨出来,在烛台边唱给我听。我都记得啊!那原本是他亲笔为我创作的歌!……而他假称它们来自异国,唯有如此它们才会被允许保存下来!”

  爱丝璀德用双臂搂紧自己,躬着身,胸膛剧震,说不出是大笑抑或气喘。“贝兰,”她低声念这个名字,薄唇相碰,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