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扫不远处正在配药的爱丝璀德,露出一个不知是深是浅的笑。

  云缇亚不想去分辨这神情里的意味。

  “我的老师泽奈恩主事长曾告诉我,”他说,“人的痛苦来源于选择,而非接受。”

  “老师?诸寂团的上一任首席主事?很少听你提起过。”

  “那是我把他忘了。还有两年前我发誓要忘掉的我母亲的事……这几天的梦中,那些古早的、当我还是个小孩时候的经历,一点点倒流了出来。然后我发现我真是神明眼底下最不肖的学生,和儿子。”云缇亚大笑,猛然却用手盖住了脸。

  莫勒搔着鼻梁。“可别说,昨晚我还梦见我家那婆娘谢诺莎,虽然长得丑了点,脑子也不好使,不过人比驮马还勤快——拉蒂法就看中了这个!也不知道她俩现在——”

  他噤了声。

  四野用静肃来回应他的哑然。半晌,才漏出一丝夜枭的啼泣。

  云缇亚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你看,”他蹭地坐起,以掌沿为刀向莫勒砍去,后者下意识抬臂挡住。“我已经没问题了,独自迎敌绰绰有余。回去找她们吧。我会尽快安排好女人小孩,马上就来接应你。”

  “混账!”莫勒反手就是一拳,“你是在逃跑!懂吗?逃跑!拿出点逃亡者的决心来!哥珊有的是人指望靠你的脑袋发财!你敢让拉蒂法一番苦心白费,我就把你的头拧掉!也好过落到那些家伙手上。”

  枭鸟在两人的沉默间又叫起来了。

  “……你想活吗?”

  云缇亚惊愕地发现这个问题足以令他手足无措。

  “大概……”他说,“想吧。”

  他们坐在冰冷的山月下,看见泛着清辉的泉水绕过岩石,如一道流动的光晕。爱丝璀德正弯下腰汲水,她雪白的裙幕和手臂相溶于水光,难分彼此。而远处的风中,亦有另一湾溪泉淙淙轻淌。

  那是草叶笛的声音。

  “只不过,”云缇亚补充道,“我总觉得我活下去最坚固的动力已经消失了。”

  “她会伤心的。”莫勒说。

  茹丹人抿紧唇。一只手伸过来,递给他一小碗新鲜药膏。夏依不知何时已经走近火堆,用目光指指爱丝璀德的背影。

  云缇亚揉了揉少年的头。

  

  达姬雅娜一直在写。

  仿佛时间的每一滴缓慢流逝都是对她最大的奢侈。从她接过爱丝璀德的纸笔那一刻起,除了短暂的进食和睡眠,没人见她停下。文具是离开哥珊时为防意外而携带的,纸张有限,她的字迹纤密如麻;墨水用完了,她蘸着野猪的血代替;最后连兽血也凝固了,她的书写犹未休止,至于那些墨来自哪儿则不可而知。偶尔放下了笔,她也仍凝视纸页,只是将草叶夹在唇间吹出细缕般的长声。

  死者的头颅静卧在她怀中,似是聆听。

  葵花们一路上没有丢弃它,或许觉得这个女人抱着这东西发呆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夏依猜想那可能是她至亲之人的遗体。他不明白为何现在达姬雅娜还不肯将它安葬。但在笛音漾起时,他感觉自己懂了点什么。

  他隐约听见达姬雅娜在和那颗头骨交谈。用她无法再言语的嘴,和死者早已腐化为尘土的耳朵。

  这天夜里他们开始穿越密林。沿着横贯林间的溪流,一行人极其谨慎地前进,但狼群始终没有出现。走出林子只用了不到三天,途中平静得让夏依以为自己身处梦境。离莫勒所说的鹭谷只有二十里的地方,他们再次扎营,眼见岩崖如削,群山屹立,俯耳却仍是泉水绵长不绝的低语。

  “看!”凡塔一指岩壁上。隔得很远依然能瞧见,莹白柔细,应风款款摇动。像不小心蹭落的一小片月光。

  “高崖百合啦。”夏依托着腮说。“生长在石缝中、自身会发光的野花。小时候我姐姐教我辨认过。”

  凡塔忽然没接腔了。夏依不理解她的反应,但他一想起姐姐,心头也如同被指甲拧了一把,酸楚涨在胸中闷得人透不过气来。他不再吭声,走开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转头却见达姬雅娜就着篝火埋头写字。纸张堆叠在她膝盖上,厚厚一本,俨然是未经装订的书册。

  她维持这个姿势仿佛已有漫长时间。

  夏依怔了怔,挪近前。风霎时紧了,还未写完的那页不留神飞散出去,他赶忙帮她接住。“‘你感触良多,又一无所知,’”他念出声,“‘而我不再体会……’”

  达姬雅娜倏地抬起眼睛。

  夏依顿觉面颊滚烫。“对不起,失……失礼了,”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说话磕磕巴巴的自己,“很美的……诗啊。”

  达姬雅娜微笑。夏依没想过这种表情会出现在她脸上。虚弱,却蕴含一种足够传递给他人的力量。

  “你有一个姐姐?”手执树枝,她在地上写道。

  “……嗯。”

  “她喜欢插花、歌唱,喜欢笑,天性开朗善良,对谁都满怀信任,因为她的职责就是救护人们的生命。她拥有和你一模一样的亚麻色头发……你们果然长得十分相像。”字迹一时滞住,很快又顺畅了下去。“她和我提起过她弟弟的名字。她说,不知你在狂信团中是否已将它抛弃,但她自己却清楚地记得……”

  “夏依。这是你的名字。”

  我也一直记得啊,姐姐。即使一度丢失过,可我到现在也未有一刻遗忘……就像能从成千上万的人群里一眼认出你的容貌与暗记。夏依捂住了嘴,有什么湿润的响声在心底冲撞,那是一场洪流汇聚的先兆,可他脸孔上已不能为它敞开决口。不。这样够了。

  “到底……”他听见自己问,“是谁杀了她?”

  达姬雅娜手里的枝条低低垂下了。但当夏依以为不可能再得到回答时,她迅速地划出一个少年无法看清的名字,立即又把它擦去。夏依颤抖着跪下,想去摸索那残存的划痕,风穿过他怀抱,他所追寻的答案瞬时飞逸。毫无意义的尘埃。

  笔在最后一张纸上完成了诗歌的尾句。

  达姬雅娜起身望向夜空。月色轻盈,而少年无声的悲鸣沉重得宛如与大地熔铸为一。

  

  ……将来某日

  你将明白,一切的原因

  你感触良多,又一无所知

  而我不再体会,却已看得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Ⅷ 此间(3)

  爱丝璀德凝了凝神。她恍惚听到歌声,但它很快就在她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消逝了。

  四分之一磅磨碎的甜草根和生杏仁,用手掂过大概的分量,混入小半盒乳香搅匀。她轻轻招手,示意凡塔过来。“给老师的止痛药吗?”女孩插嘴问,“好像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盲女做了个“嘘”的手势。“其他人呢?”

  “老师和莫勒在值夜。要不要叫夏依?”

  “不用,就你一个最好。咱们接下来要做的是秘密。”她摊开手,那只被攥了好一会儿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