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白色石砌街道上行走。

  人流涌动着与她交错而过。模糊的面孔像是被风擦拭过的景物,朦胧黯淡,没有真实感。雾气被这些剪影撕开口子,挤进来的阳光蒙上了一层灰烬的幻觉。她在人群中行走。仿佛一条鱼逆着溪流和春冰开裂的方向,往更坚固深冷之处游去。

  她走过修院区,走过栽种着香柏树的石轮墓园,走过十人高的雪青石纪念尖碑,上面刻满了跟随圣曼特裘一世推翻旧圣廷而牺牲的战士名字。她走过圣多明妮嘉全副武装骑着双翼飞狮的巨大雕像,这位终年仅二十三岁的女牧师是近四百年来唯一的女性武圣徒,因受到主父的感召而脱下祭袍拿起利剑。她走过圣水瓶造型的铜质喷泉,走过安石榴花盛开的诗颂大道,这条路直通向哥珊的心脏,悬浮在湖面上的永昼宫和卫士一般守护着它的两座通天高塔。人群的热度慢慢升到沸点,环湖广场上,他们朝十几名挂着木牌的囚犯扔石头,把这些昔日的伯爵侯爵男爵勋爵推上砧案。随着叛逆者哈茂·格伦维尔伏法的消息从边境小镇传来,教皇国可谓彻底拔除了贵族制度这根毒草,十几颗遗老遗少的头颅掉落地面,围观者欢欣雀跃,这意味着他们离教典上万物平等再无区别的国度又迈进了一步。

  那个有着金边绛紫额印的男人站在似光晕般环绕着永昼宫的回廊式露台上,充满慈悲地俯视着敌人的死亡。本来如开水沸滚的人群忽然像油一样猛地燃了起来,人们簇拥上前,用流泪和高喊来回应那个男人的微笑致意。他们中有从帝国逃来的难民,有在哥珊已世代居住了上百年的耶利摹人和北地人,有苍白皮肤高大魁梧的加德人,有蓄着亮金色卷须的希庇亚人,有茹丹人,有采石工、面包师和佝偻的修院敲钟人,有徒步从铄金山脉另一边的南陆海岸跋涉来的朝圣者,有几乎掉光了牙齿的老妪和刚刚长出胡茬的少年。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领子上,袖管上,衣襟上,都盛放着一朵志得意满的葵花——这种花盘硕大种子密密麻麻的植物是光明最忠实的奴仆,受到的推崇甚至不亚于诫日宗派的圣花安石榴。“圣者不朽!”他们向着那个让自己甘愿用全部生命和灵魂来追随的男人齐声高呼,“圣者不朽!圣者不朽!……圣者不朽!!”

  白色的圣城在这呼声中似乎也微微颤抖,仿佛一位母亲因儿子的孝奉感极而泣。

  少女独自一人穿过它们,背朝着那朴素却辉煌的圣宫反向而行。长笛的尾端随她的步伐轻灵跃动。她将银白柔发编成细辫垂下,衣服简净纯色,一无修饰。通往海边的道路人影逐渐稀疏,茹丹孩童顶着篮子念诵他们自己也不解其意的教典和奥义书,在树下晾衣的妇人热切地叫她的名字。她向最开阔的天空之下走去,一支军队在圣城守卫的随扈下缓缓地迎面过来,一个骑灰马的茹丹人十指相触举到眉心,向她行了个族人相见的通用礼。而她也以同样的姿势回敬。

  士兵们沉默无声地与她擦肩而过。少女忽然止步。

  她的面前是一片被践踏后的花圃。不久之前,“向日葵”的洪流才从这儿碾过,蔷薇架被撞歪了,娇小的花草七零八落,一株小小的、错过了季节而晚开的春黄菊被人踩进了泥土里。她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将它挖出来。“既然你的眷恋到得已太迟,”她轻轻唱道,“谁还在乎秋风骤然而至……”

  军队里那辆拉着细麻帷帐的敞篷马车停下了。一只苍白的带有剑茧的手从里面揭开帐幕。车中男子低声问:“你刚才唱的是……”

  “圣贝鲁恒早年所作的诗。”已经死去的春黄菊静躺在少女黑檀木一般光滑的手心,“我只不过有感而发。”

  “早年……”男人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看上去患病在身,双颊有高烧过后的迹象,额头上蒙着退热的湿巾。“果然写得不怎么样啊。”

  少女缓缓站起身。那张仍稚气未脱的脸庞笼罩在令人触手成冰的美丽之下,有种坚硬而晶莹的质地。“我不知道您是哪一位,先生。但他的十叶体和宝音体在哥珊乃至东帝国的风靡程度都有目共睹,只是后来被大肆模仿,内容成了千篇一律的宗教赞美歌,这才衰落下去。他是一位圣徒,却从不落入那些歌功颂德的窠臼,当几乎没什么艺术价值的直白吹捧甚至占据了流浪歌手的喉咙,他宁可就此封笔不作。我明白,这并不是在圣城能随便说的话……但也不是每个哥珊人都能理喻。”

  “他是很早以前就不写了,”男人回答,“并非你说的这个原因。他只是一个刽子手,一个纯粹的屠夫,他杀死的上万人尸骨要是堆起来能把永昼宫下面直通大海的圣湖填为平地。屠夫就算会读书认字,就算多愁善感或者热血贲张,也永远永远写不出真正的诗来。他的手早已习惯了握持利刃为生。”

  少女望着这个声音轻如游丝的陌生人。有一道细小的光辉在她眼里疾逝而过,终归沉寂。

  “我听一位东方的哲人说过,”她答道,“诗人不过是从干枯的髑髅里长出的百合花。”

  男子微微地笑了。他的瞳色鲜红欲燃,像一场暗火缓慢吞噬着时代的碎片,然而一车之隔,他与少女中间,却似乎横着一条连它也望而却步的汹流。“早就听说哥珊有一位十七岁的诗人,才华惊艳,傲然不群,就好像黄昏时刻远离众星的月亮。那是你吧,茹丹人的骄傲,深月妃主唯一的继承者,达姬雅娜·恰斯努尔·乌谱莎?”

  “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他说。

  少女惊愕地接过。那是一本手工装订的书册,诗句由疏淡的斜体字写成,旁边有古老而形象的东方线条文字与它对照,空白页装饰着似乎只是一时兴起而涂上去的花卉和插图。但封面和扉页上只有不起眼的潦草落款,本该题有书名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她的视线从它上面抬起。然后,慢慢地,她认出了他。

  “这样的诗集,”她轻声说,“应该有一个名字吧?”

  “我叫它《遥夜集》,”男人说,“它来自世界最尽头的东方,我们的太阳永远照耀不到之处,一个比茹丹、舍阑、众帆之城奈拜、湮没在沙海里的苏佞古国更遥远的国度。传说那里没有宗教,没有信仰,神祇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