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1 / 1)

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没什么辨识度,至多也只是比别人更旧一些而已。凡塔向他行礼,他以完全相同的礼节回敬,兜帽将他自鼻梁以上的部位深掩着,只露出斧凿一般的唇线与下颔。“这是修谟大师,”一直不曾开口的云缇亚说,“寂火教派的领袖。”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僧侣说。他看着夏依,语声如同响雷,从障目的乌云后射出闪电。“去吧。进去就能见到她。”

  夏依待被云缇亚轻推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对象是自己。他不知道萤火是不是已经和这名僧侣说明来意,也不知道那里面会有什么全然不可想象的东西在迎接他。懵懵懂懂地走进去,门扉转动,似饥饿的庞然大物摩擦利齿。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

  礼室内除了燔祭坛上跃动的火,没有别的东西。

  ——如果坐在祭坛前的那个女人不算在内的话。

  在她从冥思中回过头来之前,夏依一直以为她是属于黑暗的一部分——她原本背对少年坐着,浓黑的长卷发拖到地上遮住了她的身躯,将她藏在伴随火光而生的阴影里。但当她回头,屋内的黑暗仿佛被驱逐了一分,夏依一时以为是月光爬过窗棂闯了进来,可此时,唯一的窗子紧闭着,帘幕深垂,与世隔绝。

  “你好,夏依。”

  女人的声音温柔优美,像月亮在微漾的波心凝视人的双瞳。“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

  她的眼睛蒙了一层细麻布,洁白的布条与她肌肤的色泽几乎难以区分。如同应着某种未知的召唤,夏依走了过去。他终于得以近距离地端详这个女人,她很美,尤其是脸廓,柔滑如两道泉水交汇的弧度。

  但它们润泽不了他的喉咙。他嘴里依然干涩,无法发声。

  “你好像是第一个被我‘看见’而并不觉得奇怪的人。”女人笑起来。她将蒙眼的麻布摘下,那是夏依所见过的最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甚至不见黎明前最熹微的光采。“我能看见人心里在想什么,尤其是每个人说不出口的话语,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我能看见每个人的灵魂,他们在自己内心投下的最黑暗的影子。所以,即使你现在不能说话,我也听得见你心灵深处的声音——你不会认为这种力量很可怕吧?”

  她确实在“看着”他。夏依能感觉到。可他对此完全没有概念,就像在街上看到两只耳朵一张嘴的行人那样理所应当。如果是平时,他首先会认为这是做梦,然后立即对自己竟然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把戏感到深深羞耻。但现在,他无比自然地坐在这间礼室,面前是祭火,以及一个不知是来自天国,还是地狱的女人。

  “请允许我把我所见的东西说出来,好吗?”

  夏依的唇形虚构出一个问句。

  “我的力量同时也是一种诅咒,只要我说出从别人那里窃得的黑暗秘密,听见秘密的人和我都难逃厄运。但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思想,且不介意它化诸语言,那么它也就不属于秘密,不在被诅咒之列。”女人再次笑了,她知道夏依在点头。

  “你和你姐姐……从小就分别了。”

  少年呆滞地抬起脸来,所伴随他的依然只有沉默。

  “她很早就被送到教会医院,接受成为护士和修女的训练,而你则在狂信团,为自己是这个国家‘战斗的大多数’而满足。你们在同一座城市,服侍同一个神,却数年没见过面,因为教义规定,神的仆从须为主父献出一切,包括微不足道的亲情。”

  沉默。

  “一年年过去,你们的样貌都改变了,你从蹒跚学步的幼童长成大男孩,她从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成亭亭少女。你甚至担心若有机会再次见面,也许你俩都不会认得对方。然而……”

  “然而,”女人说,“你终究认出了她,尽管她已不在人世。”

  这句话烈风汹涌,凛冽地从夏依颅内刮过。他腾地站起来,想要呼喊,就像一个狂奔在荒原上的人那样迫切地需要大口呼吸——但无论是呼喊和呼吸都没能拯救他的知觉。他望着女人。一幕幕的光怪陆离从他记忆中流出,流入女人漆黑的眼底。

  而她只不过是把属于他、却并未为他所感知的事物重新交还到他的疼痛里。

  “你在悲伤,在愤怒,更多的是在疑问。是谁如此残忍?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姐姐被害?不,不单单是这些。”她靠近他,捧着他在她面前这般稚嫩的脸,悄然将一道似有似无的湿痕拭去。“为什么神没有救祂的仆从,而平静地注目于她的死亡?为什么在这个为侍奉神而筑建的城市,竟有人会杀害一名神的侍者?为什么姐姐一生虔信善良,帮助人不计其数,却要落得这个结局,死得无名无声?这就是虔诚所换来的恩赏?用自己的尸骨,来喂饱一头不停磨牙不知饥饿的巨兽?夏依,你要问的‘为什么’太多了,它们堵塞了你的声音。它们本来都潜伏在连你也无法察觉的深海里,却在这时不约而同,像冰山一样浮出水面——这个世界有太多人和你一样,他们被时序之手扼住咽喉,虽所见却不能言语,虽所听却不能吼叫,最后五官麻木,沉默而死,至死未能发声。”

  “我认识一个人,他坚信,有声音的人要替聋哑者呐喊,有力量的人要替虚弱者拿起刀剑。”月亮一般的女人俯在少年耳侧,薄唇将微光送入他的耳廓。“我在你心中看见了你姐姐的投影,夏依,”她说,“她最后的心愿,是希望你活下去,耳聪目明,远离灾厄。”

  龟裂的土地忽然湿润了。夏依捂住嘴。当他觉察到颊上什么滚烫的东西正泉涌而下时,也同时觉察了十指的剧痛。所有从他心中流出、又化为言语返还给他的念头都在他眼眶里盈动着,不断冲击淤塞已久的沟渠。痛觉从伤痕累累的指尖传到被泄空了的心里,如同雨线从天空汇入海洋,而这痛苦,他明白,只是在提醒他,自己仍然活着。

  并且将按照姐姐的愿望活下去。

  他匍匐着,从喉咙或是鼻间,发出了他所能发出的第一丝声音。

  那是一声漫长的、似断还续的抽泣。

  

  云缇亚站在田垄上。绵延成海的晚霞为冬小麦的麦穗披上一层柔软的金黄色。他看着静静劳作的僧侣们,直到爱丝璀德在木杖的牵领下从屋舍间走出来,双眼依然用薄布蒙着。

  “粮食要成熟了。”她说。

  云缇亚小心搀住她,将她引到自己身边。“这几亩地,可以救多少人?”

  “得看饥荒要延续到什么时候。修谟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