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听到开门声, 站在堂屋的众人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拿着手电筒站在院门口。
“小玉？”周母认出来女孩, 神情勉强的挂上笑容招呼：“你怎么来了？快，快到屋里坐。”
周妙玉是周家同族人周德贵的小女儿，家住在村头，开了个小香菇厂，算是白云乡的富户。
“不了阿婶, 刚建安哥打电话到我家, 想和家里说几句话，我爸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儿！”周妙玉站在院门口说话, 声音清脆爽利。
“我家建安打来的？”周母得知周建安打来电话, 脸上掩饰不住的涌上惊喜，动作极快的就往外走。
女孩点点头：“嗯，是建安哥打来的，您快去接电话吧！建安哥说过十分钟会再打过来。”
“好, 这就去、我这就去。”周母高兴的连连点头, 一扫之前的怒气之色。
“我也去。”宋青青听到是周建安打电话回来，跟着走了几步。
只是宋青青脚步从堂屋踩到院子里后又折返回头进了房间。
房间里, 小竹叶在乖乖睡觉, 堂屋的争执并没吵醒她。
宋青青俯身轻轻给她整理一下小薄毯子。
“你乖乖睡觉，妈妈去接完电话就回来。”虽然知道得不到回应, 却还是轻声说完才拿起桌上的手电筒出门。
周家房子建在山脚下，夜里七点多天色已经暗下来，今晚没有月亮, 再加上农村又没有路灯，泥土路并不好走。
周母先走了会儿, 宋青青出门后便小跑起来。
她对白云乡不熟悉，也不知道那叫小玉姑娘的家具体住在哪栋房子，只隐约知道在村口那边。
不过周母与那小玉一起走、走得慢，宋青青拿着手电筒小跑了点路后就追上了。
周母听到身后的急切脚步声，回头撇了一眼，看到是宋青青倒也没说什么。
周妙玉则娇俏的冲宋青青笑：“阿嫂。”
“嗯。”宋青青客气笑笑答应。
周妙玉家的条件不错，是整个村里除了乡政府，茶叶厂之外，唯一安装电话的地方。
自然她家的房子也装修得不错，虽然同样是泥土房子，但明显宽敞许多，院子收拾得很大，院子里、家门口也都特意安装了照明灯。
周母走进周妙玉家，就满脸笑容的与周德贵等人打招呼。
“周老板好，吃过晚饭没有？”
“吃过了。”周妙玉的爸爸周德贵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挺有派头的坐在堂屋，腰上挂着一串钥匙。
“等会儿，电话应该快打过来了。”
这年头电话费是按分钟收费的，自然不会一直通着电话等。
“没事没事，我们不着急，就是麻烦你家了。”周母客气得不行。
“不麻烦，让孩子走两步的事。”周德贵浑不在意的挥挥手，倒是挺大气的。
在周家等了大概几分钟，周建安也掐算着时间打来了电话。
很快，周德贵家堂屋里的电话铃声就响起了。
铃铃铃——
周母一听到电话铃声响起，神情就很是激动。
周德贵接了电话，随即将话筒递向周母：“给。”
周母还是头一次接听电话，冷不丁的有些紧张，拿着话筒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拿着话筒，对着那东西讲话吗？周母心里打怵的想着。
宋青青站在旁边，伸手扶着她的手将话筒送到她耳边接听。
“妈……”电话那头传来周建安的声音。
“哎，我在我在。”周母双手捧着话筒立刻大声回话还连连点头：“建安呐，真的是你，你听得到妈说话不？”
“听得到，听得到就好。你说你呀不声不响的就跑那么远做什么，你是要急死我哦。”周母不习惯打电话，音量也没太控制。
似乎怕周建安听不清楚，每一句话都用力的吼出来。
周母边吼边说，高高兴兴的叮嘱周建安要照顾好自己。
“嗯，她在边上呢！”可能是周建安问起了宋青青，周母语气酸溜溜的，随即把电话筒递给宋青青。
“给你，建安说同你说两句。”
宋青青点头接住电话筒送到耳边：“喂。”
“青青！”隔着距离、隔着电话，周建安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切，但却还是能听出是他。
咚——
多日来的提心吊胆，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终于踏实落地。
“嗯。”宋青青轻声答应着，拿着电话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头的周建安也耐心等了会儿，然后才开口询问：“家里都好吗？小竹叶有没有想我？”
“都挺好的，有的……”小竹叶有想你。
宋青青差点脱口而出有想你的，但旁边周德贵家的人都在，周母也在，她便没将想你这话说出来。
“那你呢？”周建安沉声追问。
宋青青顿时觉得空气有些闷热，脸也开始发烫，就真的没试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听电话，而且大家还似乎都竖着耳朵听。
周建安又偏偏在电话那头问她想不想他，脚趾扣地。
“……我也有。”半响，宋青青软乎的回答他，话没说完整，但周建安应该听得懂。
“我也是。”电话那头传来周建安满意的轻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宋青青局促完立刻反问。
可不敢让这气氛持续，否则她怕自己扛不住露馅儿。
“快了，最多七八天。”周建安说话时语气很愉悦。
“那我和小竹叶在家里等你，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好。”
因为是在别人家中接电话，宋青青也没在电话里多说，彼此报过平安后就结束通话。
周母也在宋青青挂完电话后，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客气的递给周妙玉。
“小玉，呐，这几毛钱给你买糖吃。”
“阿婶不用，我都多大人了，哪需要吃糖，您太客气了。”周妙玉自然是推让拒绝。
“要的，大晚上麻烦你下去跑一趟，快收着。”周母强势的塞给周妙玉。
这年头安装电话很贵，又麻烦了人家，自然不好意思。
周母虽然节省，可在农村人情往来上面，却也很大方。
周妙玉很不好意思，小姑娘笑着推了两次后还是无奈收下。
宋青青站在旁边没说话，等周母客气完才一同走回家。
与周建安的通话不过寥寥几句，但周母和宋青青都随着周建安的电话而心情大好。
从周德贵家出来，婆媳一起沿着村口的土路往下走，难得和谐。
就是乡村泥巴路有些坑坑洼洼不大好走，宋青青拿着手电筒小心照着路。
最初周母高兴没说话，直到走了小段路后，周母才侧头看宋青青一眼。
“建安在意你，对你也好，你以后收收心，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别总想些有的没的成吗？”周母说话，语气严厉却好像又极为无奈。
“妈，我想开个蛋糕店，难道就不是踏实过日子吗？”宋青青反问周母。
她知道周母对她的不满，随着零零散散各种事情掺和到一起越加明显，但却不会因此妥协。
时代的鸿沟，环境的不同，巨大的思想差异皆会不同。
她清楚自己做不到周母满意，自然不会因此而由着周母掌控。
周母侧头瞪她：“你想开店做小生意我也拦不着你，但你别以为去了县城就无法无天，农村人，还是得本本分分的。”
“妈，我一直很本分！”宋青青的反驳是下意识。
她总感觉周母话里话外有另外一层含义，但她自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回想原主怀孕期间，似乎也没有。
“谁跟你说这个了。”周母声音里夹着些许窝火和着急，好像对牛弹琴似的。
“那您是指什么？”宋青青试探的发问。
她哪里猜得透周母的复杂心思。
“总之你和建安好好过日子，别仗着有些模样就乱来，知道了吗？”周母颇来气的抽了一下宋青青的手臂。
宋青青被抽了下，不是很疼，就是觉得有点冤。
“……知道了。”宋青青只好顺着周母的意答应。
尽管周母好像话里有话，但宋青青也没去深究。
周母看她顺从应下，便也满意的往家走。
宋青青拿着手电筒跟在一旁，踩着不平整的道路，偶尔抬头看看满天繁星，听着路边的虫鸣声。
这一刻她觉得农村的夜晚也挺惬意。
……
周建安打完电话后，时间也过得快起来，日子也没那么难捱，转眼就到金秋九月，学校开学的日子。
早饭后，周母换好旧衣服从房间出来，出来时还拿了户口本，放了六百块钱到桌上。
“你们谁抽空带孩子去学校？”周母问的是周建城夫妻。
于秀美端着饭碗，撇一眼户口本，却没发表态度。
自从与李春芳争执过后，于秀美倒是没在苛待周小月和周小草，却也完全无视了小姐妹。
“我去吧。”周建城伸手接过户口本。
这一年乡村中的户口本还很简陋，登记也大部分都是手写。
“小草没有上户口，也不知道学校收不收？”周建城打开户口本翻了翻。
“……”确实，他们都把周小草的户口给忘记了。
“学校不收就过两年再读。”周母只好发话。
这没办户口确实发愁，如今于秀美是结扎了，可要给周小草上户口，就得去计生办交准生证的罚款，交罚款恐怕又得去好几百块钱。
家里条件也不是特别宽裕，计生办没来家里强行罚款的时候，自然不会特意去交。
“嗯。”周建城跟着点头。
周小草年纪还小，晚两年上学也行，至于幼儿园，周建城觉得可上可不上。
那就是孩子玩耍的地方，在家不一样可以玩。
交代完事情，早饭后，周家众人又都纷纷散去各忙各的。
宋青青在家煮猪食，朝灶膛里添把火后进屋抱小竹叶喂奶，等小竹叶吃饱睡着，宋青青才提着猪食去猪圈喂猪。
宋青青刚忙完一会儿，就看到周建城领着周小月小姐妹俩回来。
周小月双手抱着一叠书本，颇为珍惜的走着。
旁边的周小草也抱着一小叠黄色包装的作业本。
“小婶婶，看。”周小草跑到宋青青面前分享。
“是小草的作业簿吗？”宋青青俯身笑问。
“不是小草的，是姐姐的。”周小草摇头，她还不懂户口问题，也没那么渴望读书，因此脸上也并没有难过的神情。
宋青青心下了然，如今学校开始执行户口登记制度上学，黑户的孩子自然没办法收。
学校没给注册学籍，周建城就只给周小月报了名，交了学费、书本费、校服费，一共花了两百八十六。
“小草年纪还小，过两年就可以上学了。”
“昂，小草知道的。”周小草点着头，乐颠颠的帮姐姐抱着作业薄进了堂屋。
周建城回到家就匆匆忙忙换衣服，背起一个老旧的农药壶就出门去了。
周小月带着周小草收拾好课本后，也背着竹箩筐出门。
宋青青则忙好琐事后，忙里偷闲的休息。
……
夜里，堂屋的时钟敲击了两下，宋青青迷糊的听到小竹叶哭声，困倦醒来喂奶。
伸手开了灯，宋青青抱着小竹叶坐起来，边瞌睡边喂。
咕嘟咕嘟，小竹叶喝着奶高兴的转动大眼睛。
“你该睡觉了？”宋青青喂好奶，看她还眨着大眼睛，就打着哈欠同她商量。
“……”小竹叶软萌的冲她笑。
宋青青笑着轻拍她，转身关了灯。
可往常乖乖睡觉的孩子，最近作息却有些乱，夜里也格外的精神，眨巴着大眼睛就是不愿意睡。
宋青青才一关灯她就不乐意了。
“哇……”小竹叶在抗议的哭出声。
啪嗒，宋青青无奈的转身开了灯看她作什么妖。
小竹叶看灯亮起，又露出无齿的笑容。
宋青青被小家伙闹得有些没脾气了，她搞不懂，怎么睡着睡着，小竹叶的作息还日夜颠倒了。
这几天夜里醒来喝奶，喝完奶只要关灯她就假哭，啊啊啊的抗议，开了灯就冲她甜甜的笑。
“调皮鬼。”宋青青吐槽着刮她鼻子。
回应她的是小奶娃又甜又无辜的笑，反正就是要开灯玩儿。
小竹叶完全不困还特别能熬，从夜里两点多喝完奶，熬到天微亮时才又犯困。
宋青青见她打着秀气哈欠时，心情激动得犹如中彩票，呼吸也都小心翼翼起来，深怕呼吸重些打搅了小祖宗的睡意。
好不容易等把小竹叶耗到没电睡着，宋青青撑了大半夜后也倒下秒睡。
可才睡一会儿，外头就传来各种说话声，挑水声，劈柴声。
造孽！
宋青青绝望的顶着黑眼圈爬起来，情绪也有些崩溃。
她一直觉得小竹叶乖得惊人，完全是来报恩的小孩，她带得也轻松，可孩子的折磨虽迟但到。
宋青青吃足了苦头，疲乏的爬起来吃早饭做家务，等忙完后实在困得不行才又抽空睡。
小竹叶就这般日夜颠倒，白天叫不醒，晚上睡不着，宋青青的带娃生活也从初级步入到中级阶段。
这天夜里，小竹叶和往常一样，半夜就成精神小妞，宋青青打着瞌睡陪她熬夜。
房间里的灯光昏黄，宋青青侧着身子拍拍床铺。
“啊啊……”小竹叶熬夜不睡就算了，还时不时得啊啊两声，像是在确定宋青青有没有睡着，故意折腾。
“在，妈妈在的哦。”宋青青轻声的哄，眼睛甚至都没睁开过。
小竹叶得到回应就高兴了，继续睁着大眼睛好奇色彩斑斓的世界。
周建安包袱款款回来时是大深夜，他一如既往的翻墙进院子，从角房的门缝里看到屋里灯光亮着，却并没有敲门叫人。
他沿着院子绕到窗户下，轻手轻脚的爬上窗，也看到背对着窗户躺着的宋青青。
啪嗒，尽管动作很轻，双脚落地踩到房间的木板上依旧有声音。
“？”宋青青眯着眼睛回头，就看到了周建安。
眨眨眼，宋青青以为自己太过思念，亦或者是这几天没睡好产生的幻觉。
“周建安……”试探出声。
“嗯。”周建安走了两步俯身，隔着白色蚊帐抱住了宋青青。
多日的思念化作了一个拥抱！
宋青青感受到男人炙热的体温和强健的臂弯，才明白并不是幻觉。
“你回来了！”宋青青转身高兴的回抱住男人，隔着蚊帐的拥抱，差点将挂在顶上的蚊帐给扯下来。
“啊啊啊……”小竹叶没睡觉，听到有动静就更开心了，啊啊啊的刷存在感。
宋青青坐起来，笑着回头看看闺女，转身撩开蚊帐坐在床沿上。
她眼神犀利且认真，从头到尾的扫了一遍周建安，跟探测仪似的。
周建安的状态不错，除了脖颈上有一些小伤口之外。
“受伤了？”宋青青担忧询问。
“没有，小擦伤。”周建安浑然不在意，蹲了下来，从下往上看宋青青：“最近很累？”
宋青青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着迷迷糊糊的，特别疲惫的样子。
“你女儿最近半夜不睡，白天不醒，偏偏她不睡还得拉着我陪她。”宋青青不满的吐槽。
夜里陪小竹叶熬，白天又得起来忙，熬两天身体都快熬垮了。
“那你快睡，我陪她。”周建安心疼的笑，蹲在地上的他掐着她的腰站起来，将她塞到蚊帐里头。
宋青青是真困，熬了几天熬得够够的，哪怕周建安回来，也就稍微清醒了片刻。
周建安揉揉她的头发，弯着腰掖好蚊帐，才转身开房门出去一趟，在院子里用冷水冲了个澡，回来时，身上都带着丝丝凉意。
夏日的夜，冲凉水澡舒服，男人轻松脱掉长裤，掀开蚊帐躺了上去。
宋青青躺在靠墙的位置，周建安去洗漱时，她就把小竹叶往外移了移。
她迷迷糊糊陪着，等周建安回来，翻个身才踏实的睡去。
周建安则哄着小竹叶，偶尔轻声的回应闺女，听着边上控制的耐心轻哄，宋青青睡得更沉了。
早上，当宋青青被外头堂屋的声音吵醒时，旁边周建安依旧搂着小竹叶在睡，父女俩一大一小头靠着头。
宋青青被治愈到后轻手轻脚的起床，没想吵醒周建安，周建安却睁眼看了眼，然后又闭上。
周建安半夜回来的事情，宋青青没在饭桌上提。
周建安半夜回来肯定也疲惫，她自己实在熬不住，才让周建安哄小竹叶，就想着今天白天让他多睡会儿。
上午十点多，周家众人都去忙碌时，周建安也睡够了，抱着小竹叶起床出来寻她。
“闺女饿了。”周建安说着话将小竹叶交给喂完猪的宋青青。
“嗯，我给你热着粥，放在厨房的锅里。”
周建安点着头去刷牙洗脸，然后从厨房端着白粥和咸菜出来，坐在堂屋饭桌上吃。
“这趟江城榕城之行顺利吗？”宋青青抱着小竹叶问他。
“挺顺利的。”周建安不打算多提江城那边的风险，随意回应着：“对了，我从江城买了个大烤箱。”
“真的！”宋青青抱着小竹叶惊喜出声。
周建安看着宋青青那亮亮的眼眸，顿时觉得自己这趟豁出命的江城之行格外值得。
“嗯，已经放在县城了。”
“周建安，谢谢你。”宋青青真诚的道谢。
周建安平安回来，也昭示着她新生活的开始，她真的是满满的期待。
“小叔叔！”
周小草没去上学，一早就背着她的专属小竹筐去拔猪草，小孩才拔完猪草回来踏进院子，在看到周建安后，站在院子门口就乐得大喊。
“哎。”周建安回应着点点头。
哒哒哒，周小草将猪草筐放下，跑到周建安旁边龇牙乐。
周建安笑着摸她脑袋，放下筷子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毛的零钱递给周小草。
“哇！”周小草捧着五毛钱原地蹦起来：“都给小草的吗？”
没读过书，也不懂数学，可人类幼崽对于金钱很敏感，她也知道五毛钱是好多好多钱，能买好多好多的辣辣和唐僧肉。
“嗯。”
“小叔你真好，小草买辣辣也分给妹妹吃。”周小草口吻认真的商量，小心翼翼的把五毛钱塞到口袋。
“谢谢小草，不过妹妹小还吃不了辣辣。”宋青青在旁边解释。
“这样。”周小草一脸惋惜：“那小草分给姐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