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非儿郎(1 / 1)

高门庶女的生存指南 三百荔枝 2969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第39章 非儿郎

  戌时将至时, 街鼓响起,共八百下。

  一百零八个坊市接连关闭坊门,长极坊是最后闭门的。

  范氏处理完府内的事,头一遭觉得寂寥, 便拿了许久未碰过的绣架坐在灯下, 想着也亲自给十姐绣些贴身衣物, 以往几个姐儿的贴身衣物她都有绣过, 便连五姐儿时,她也给绣了件抱腹, 只是生了十姐后,身子差, 又要管家, 竟一件也未给这个幺女绣过。

  可才下了几针, 只觉眼花,到底是老了。

  她搁下绣架,喊来侍女询问:“官人还未回来?”

  申时, 谢贤身边的小厮便已回来谢府禀告过, 说官家留了他在宫内用晚食。

  侍女还未来得及回答, 李傅母已经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嘴里还在着急的念着:“太太, 官人将六哥叫去了书斋。”

  李傅母本是脱衣准备睡了的, 只是服侍自己家里那口子时,听他说官人酉正回府后,先是在书斋坐了半个时辰, 然后让他去叫六哥, 不久便遣他离开了。

  这些日子来, 六哥和官人为了入仕之事多有争吵, 好几次官人都想要动手,念着是白日里,下棍棒终究不体面才罢手。

  现在却是夜里。

  范氏瞧了眼仆妇,边使眼色让她坐下,边伸手抚平坐皱的衣裳,好笑道:“叫便叫去,大人要教训儿子有什么好稀奇的?”

  宫里夜里留饭,谢贤一回来便要见谢晋渠,父子二人能聊的也只有入仕一事,怕是官家亲自定了。

  李傅母知道这个主子的心肠手段素来就是硬的,往年在范府就如此,还是劝了几句:“万一打坏了,六哥还要如何入仕?太太就不管管?”

  范氏叹口气,她和这个陪房就跟慈母严母似的。

  她是慈母,自个是严母。

  可傅母只需照顾孩子有没有磕碰到,其余是一概不必操心的,这才把哥姐儿健康快活放在第一位,却不知像他们这样的大族,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摆在前头。

  只觉得已如此风光,当要儿女快活才是。

  可既生在这样的人家,该要想明白,权势风光不是凭白得来的,女郎要嫁人,儿郎要入仕,全是为了支撑氏族不倒。

  舅氏谢德虽有五个儿子,可幼年夭折两个,还有两个也于盛年接连去世,倒是有几个子嗣,女郎皆已嫁了出去,儿郎也已在叔父谢贤的安排下入仕军中。

  将军房只有排序最末的谢贤还能支撑。

  谢氏早已大不如前,那两个侄儿在军中也支撑不起来。

  当年,他们将军房以军功起势,后继子弟亦不逊前人,现今军中却早无谢氏风光。

  “我管这些作甚?”范氏冷冷道,“他大人心中自有数。”

  -

  书斋燃着灯油,谢贤握着早年寻来的汉竹简在瞧,视线却未留在上面,今日朝会上,有一官职任免之事,始终梗在他心里。

  孙泰死后,监察御史一职空缺。

  监察御史置于御史台下属之察院,品秩不过从七品下,诸御史中品秩最低,无出入朝堂正门的资格,只能由侧门进出,非奏事更不得至殿廷,然为士林清选,多以新进为之。

  因职掌分察百官,肃正朝仪,监督祭祀、库藏、军旅等,颇为朝官所忌惮,却也是专门得罪人的官职。

  只是孙泰懂得左右逢源,利用此职,多为内外官员交好,后获得升迁机会,更是主动放弃,早已舍不得这个官位。

  此职常从京畿道县尉中选任,却未曾想到是从八品下司法参事的裴爽继任。

  还是官家钦点。

  谢贤没法不多想几分。

  官家素来不管五品以下官员任免,中间必是有人举荐,裴爽又出身河东裴氏最差的一支,嫡宗的人不会来管这等升迁小事。

  京兆府,林业绥。

  林业绥推举此人来担任监察御史,难不成是要走他父亲那条路,企图用小小一个监察御史便想撬动盘踞几百年的世族?

  “大人。”

  谢晋渠像个耷拉耳朵的兔子,垂立在门外。

  谢贤见人来了,不再去想朝会的事,不悦道:“怎么来这么迟?”

  谢晋渠知道父亲是要与自己说何事,这才慢吞吞来书斋,可他只敢说:“见大人不敢衣冠不整,穿衣费了些时候。”

  想训斥一番的谢贤想到别的事,咽下作罢,开口告知一声:“官家命你担任秘书郎中,踏春宴过后上任。”

  秘书郎中为从六品上,隶属秘书省,掌管图书经籍。

  虽秘书郎中与著作佐郎同为从六品上,可两者之间差距却是极大,前者直接隶属秘书省,秘书省下领著作局,官家亲下旨意让谢晋渠以此职位入仕,便是非同一般。

  谢晋渠眉目瞬间沉下去,犹如被绑上了一块石头,他始终无法甩开,只有拱手:“大人正当盛年,府中还有七哥与九哥...”

  话未说完。

  “竖子!”谢贤将手中的竹简扔到地上,摔出清脆的声儿,紧着怒斥,“你难道不知如今谢氏将军房子弟凋零,到了你曾祖已几近绝嗣,便连你祖父都是从旁支过继而来,我二十来岁才得你,八哥夭折,七哥与九哥年纪尚小,你想逍遥四海,又是要置谢氏于何种地步?”

  “被哄骗几句,便当真以为天底下有什么名士?不过都是愤世嫉俗的无能之辈罢了!家族式微,难以入仕,便搞出个寄情山水的名头出来,让世人以为他们不做官是不愿,而非不能。”

  “你所敬仰的那个山人,几十年前又曾在多少世家门前求过入仕途径。”谢贤站起身,积攒的忿恚再也无法隐忍,怒发而冲冠,“朝廷今日招他们入仕做高官,明日天下便再无名士。”

  瞧谢晋渠不说话,他也缓下语气:“琅玡王氏以爱慕清谈闻名,族内多是文采斐然之人,老庄之说信手捏来,嘴上说是不重权势,可王氏子弟到了仕途年纪,皆是个个入仕,又有哪个是真去做了名士的?”

  谢晋渠不知为什么父亲要去争这些权势,永不知满足手中所有的,可争到最后,再也可争的,只剩下一张皇帝宝座...

  他咽下这些话,拱手道:“谢氏在朝中已有大人,已是司徒,难道还不够?”

  “你从小到大都要与你五姐争个高低。”谢贤眼中终是露出一丝嫌恶与讥讽,话亦说得毫不避讳,“可若你五姐是儿郎,她则必会入仕。”

  五姐瞧着是出世之人,但从她代谢晋渠所写的那些史论,便可一窥其心,里头论述了历代得失,所给出的见解连他都免不得一惊。

  直言掌权者,无论是治理天下的帝王,治理一方的仕官,或是治理内宅的妇人,皆应要有狠辣的手段、仁爱的心,才堪称合格。

  她也更明白世族要如何维存的理,断不会说出如此愚钝的话。

  可惜,五姐不是儿郎。

  更可惜,女郎无法入仕。

  谢晋渠心中松动,他一直都知道五姐是强过自己的,大人所夸的史论也皆是五姐功劳,每每听着大人那些夸赞自己的话,他便更难受。

  可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言行竟开始学起了五姐来,似乎只要学她,就能成为她,好比五姐要瞧那本野史,他便提前去借来瞧。

  当日他问五姐会如何做,也不过是想有模有样的学五姐。

  她若答会,自己或许就会入仕。

  可五姐未曾答他。

  “踏春宴后,儿子会入皇城。”

  -

  踏春宴这日会罢朝,所有人一同去皇城的围春草场踏春游乐,因相隔甚远,故而从卯时便要从家中出发,巳时到那儿用小食。

  林业绥、谢贤等为官的,需随着官家的车驾前来,散宴时则可随家人离去。

  虽说是百官同往,可那些未在世族之列或是五品之下的小官吏皆去了另圈出来的一块草地,另设宴席,不得仰望天颜。

  林府的马车抵达时,翠绿的草场上已搭起了各府的帐子,因那些年轻的郎君们会提前到这儿来狩猎,若有心仪之人,可将猎物所做的小食赠送到哪家的帐子里去,能出现在这个宴上的人,基本都是能够相配的高门大户,各家贵妇不再设防。

  如今帐子还在搭,宝因与林妙意同坐在两驾的车舆内,林却意与王氏在另一辆车驾。

  宝因瞧了瞧外头的成片绿茵,眼中泛起笑意,可目光落在车内时,心里带起一声叹息,今日来踏春宴,早起便开始忙碌,倒忘了那回事。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丝帕递过去:“瞧瞧这描花样子可喜欢?”

  “嫂嫂...?”

  林妙意望着递来的帕子,水绿的色儿,周围绣着小朵成簇的姚黄迎春,摸去竟像是自墙后盛开而出的,墙垣也挡不住春意,还有一袖珍仕女站在迎春下。

  春昔院的名字是后来改的,正取自杜审言的那句‘迟日园林悲昔游’,悲叹昔日还能肆意游园。

  “你与六娘都是林府的娘子,绥大爷的妹妹。”宝因知道她心中所想,纾解其心,“我待你们又岂会不同,只是六娘帕子旧了,又没有合适的,我想着闲暇绣一块也不碍事,倒未曾体会过你的感受。”

  这番话却使得林妙意忽抽噎起来,丝帕一事,她确是担心嫂嫂喜爱六娘会更甚自己,可她知道六娘和嫂嫂都待自己是极好的,便更觉得自己心思龌龊。

  宝因伸手抚着其背,似往日哄谢珍果那般哄道:“今后我都会好生记着的,再不忘了你,可千万别再胡思乱想,那样岂不是会让我担心。”

  林妙意想用丝帕抹泪,又念起这是嫂嫂送的,寻了自己的旧帕子抹了抹,泣不成声道:“嫂嫂...嫂嫂说了这一次,我...我便明白,日后再不会如此。”

  宝因笑着为她拭泪。

  这边刚好,林府的仆妇也正巧监督完小厮搭好后,赶来车驾旁回禀:“大奶奶,帐子搭好了。”

  车舆内还未应,便听林却意的声音在外头雀跃喊道。

  “三姐,嫂嫂和叔母待会儿有事,你现在要与我去踏春吗?”

  作者有话说:

  [1]监察御史资料来源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修订版《中国历代官职大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