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能吻上(二合一)(1 / 1)

高门庶女的生存指南 三百荔枝 7075 汉字|0 英文 字 29天前

第38章 能吻上(二合一)

  二月下旬的这场春寒一直倒到了晚春三月的中旬, 连下了小二十日的细雨。

  寒意刺骨,比腊月飞雪还要冷上几分。

  专事绫罗绸缎等物入库的管事婆子用剪子从去年的边角料上各剪了小块下来,小心夹在布板子里,然后急忙往微明院走去。

  进了院子, 绕过怪石假山, 便见绥大奶奶的侍女坐在抄手游廊下修补衣裳, 婆子迎上去, 找话说道:“玉藻姑娘,大奶奶呢?”

  玉藻抬头, 笑着回道:“大奶奶在屋里呢,阿婆快进去吧。”

  管事婆子又寒暄了几句才上台阶掀帘。

  玉藻便也继续修补着女子昨儿被花枝勾烂掉的袄衣袖子, 上头的金绣牡丹都散了。

  进到屋里去的管事婆子先恭敬喊道:“大奶奶。”

  宝因难得有了空闲, 用过朝食便从几上随意拾了本书瞧, 前几日就已从放书的箱笼里拿出来的,可坐下翻开才知道是林业绥常在看的那本书,道家的《道德经》。

  他们两人的书放混了。

  她懒得再动, 就这么瞧了起来。

  外头有说话声时, 宝因就已没了心思再看, 见管事婆子进来问安行礼,合起书瞧过去。

  管事婆子见女子看过来, 也立即禀道:“府中所存的几匹吴人纱已都在这儿了。”

  这场倒春寒过去后, 天儿也要慢慢回暖,屋里所用的纱自也是要换些明亮透气的才好。

  宝因视线微斜落在几上,只一瞬, 又瞧着婆子浅笑颔首:“阿婆坐吧。”

  管事婆子明白那眼神的意思, 她上前将布板子放在床几上后, 才屈膝去坐方杌。

  布板子是用两块打磨光滑的黄梨木简易做成的。

  宝因边吩咐侍女端来润喉的茶水, 边放下书,素手翻起上头的那块木板,垂下眼皮瞧了瞧。

  这吴人纱产自吴郡,质地相比那些暗花纱要轻薄许多,但又不会透了屋里的隐秘去,又因吴郡地处位高,常有山雾漫下,瞧不清吴郡里的人,便犹如远远瞧着这纱的感觉,才取了“吴人纱”的名。

  两贯通宝才得四尺半。

  春夏两季的府纱多是用它,虽不算得上是耐用,没有一年半载便要泛陈黄,可这样的质地各郡都是产不出的,才极得高门青睐。

  到底是要两季一换的,有的府里则是一季一换。

  这点事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今这遭也不过是要瞧瞧色儿适不适合。

  吴人纱共有十色,各有所爱。

  林府多存松绿、秋香、蜜合、烟霞红几色。

  宝因微眯着眼,思索了会儿,指尖点在其中一纱上:“蜜合色还剩几匹?”

  管事婆子端着兔毫盏还未喝,先紧着应答女子的话:“倒还有剩有三四匹,用来糊窗纱已是足够了。”

  宝因点头,定下了这色儿。

  微明院多种松柏竹子和散清香的异草,怪石假山又堆垒。

  那两株二乔玉兰倒是红中掺白,可整个瞧着还是过于苍翠。

  窗纱自得糊上蜜合色作配。

  管事婆子喝下一口茶,见女子已经定下,暗暗记在心中好去办,又问道:“不知两位娘子的院中要糊哪色儿的窗纱?”

  宝因笑道:“待会儿等她们来了,再让她们自个瞧吧。”

  -

  那边东府的绿色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来,林妙意和林却意先后跨过门槛,走过甬道,进入西府的朱门。

  旁侧侍奉的是她们各自的乳母。

  两个妈妈都因担心底下那些侍女过于年轻,粗心大意又好玩不说,估计也是管不住自家娘子的跳脱性子的,这天又刚下过急雨,要是出了点差错可如何是好。

  这跳脱性子,又以六娘为首。

  周妈妈看过去,十二岁已该是戴钗的年纪,可六娘竟走得珠钗直晃动。

  这风雨还在刮着,地上积了雨水,常有滑倒的事儿。

  虽足上穿了木屐,也保不得万全。

  “诶哟我的娘子。”六娘那乳母亦被吓得赶忙拉住人,拍着胸脯驱除惊吓,又苦心相劝,“可不敢走这么快,摔了碰了您受罪不说,我去绥大奶奶那儿,自也是担待不起的。”

  林却意瞬间蔫下来,她虽性子活泼,却又极听旁人的劝,心知谁是真心为她好。

  太太送她去尼寺是为她好,眼前这个妈妈也是,嫂嫂和三姐也是。

  虽心里明白理儿,可她还是止不住的嘟囔了句:“妈妈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只是嫂嫂今儿要给我她亲自绣好的丝帕,心里高兴,脚下自然不免快了些,我又不是总这样。”

  “绥大奶奶既答应了要给娘子,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乳母禁不止笑起来,“慢慢走过去也就是了。”

  林却意被取笑,轻哼出声,转过身不再与这个妈妈说话,瞧见三姐落后,又折回去陪着聊天说话,只是她瞧着三姐有些兴味索然,便也不再开口扰神。

  这些日子三姐常去嫂嫂院里学做女红,许是累了。

  -

  姊妹二人是刻意挑着兄长去官署上值的时辰出来的。

  来到微明院时,侍女赶忙来伺候着掸去飘到衣裳上的细雨,两位妈妈又脱去各自娘子的氅衣拿着。

  一番折腾后,她们才进屋。

  瞧着罗汉床上的女子,林妙意与林却意并肩站着,同行万福礼:“嫂嫂。”

  绥大奶奶这头刚说完让两位娘子自个来瞧的话,她们就来了。

  管事婆子止不住打趣道:“真是说娘子,娘子就到。”

  林妙意疑惑不说话。

  林却意已好奇的开口:“嫂嫂和阿婆都说我和三姐什么了?”

  宝因用指尖轻推了下床几上的布板子,无奈笑道:“再过几日,倒春寒过去,该糊新窗纱了,阿婆拿了些纱色过来,我想着让你们自个选选,到底是你们住。”

  林却意高兴地拿过布板子,跑去三姐身边,两人一起看。

  林妙意只看了几眼,便已选定松绿色。

  春昔院各种花都是有的,反而是没有草,甭管是挂藤的,或是垂蔓的,只因内心自卑,自认草为低贱。

  林却意反是犹犹豫豫,难以下决定,一会儿要跟着三姐要松绿,一会儿又说要烟霞红,当以为她定了,管事婆子要出去时,又立马叫住人,说还是更想要秋香、蜜合。

  苦选不下时,直接撒手让嫂嫂做主了。

  管事婆子闻言,要将布板子再递过去。

  宝因却已开口:“你那院里前些年栽种的花树均还未长成,如今瞧着倒是素了些,没个喜色,因而烟霞红便是极配的。”

  林却意本就拿不定个主意,见人有人为她拿了主意,说得有理有据,急忙连连点头。

  管事婆子这才终于能够出去了。

  “嫂嫂。”

  人刚出去,林却意就走上前去,娇喊了几声。

  宝因故作不知的笑着嗯了声,又仔细打量过去。

  两三月过去,补品膳食皆是用的府中最好,好生养着这些日子,林却意脸上的气色确是好了,红扑扑的,嘴唇亦不点而红,整张脸都慢慢长开,虽比旁人算是迟的,好歹是有起色。

  便连身量也好似长高了一些。

  林却意笑嘻嘻的凑近,好一番撒娇:“听说嫂嫂给我绣了丝帕,那必是天底下最好的,我还未见过什么是最好呢。”

  宝因被哄得展眉,从一旁的针线篮子里拿出方丝帕,料子是柔顺滑肤的。

  想起六娘总爱说自己是飞鸟独行,她便在上面绣了两只飞鸟同行天际。

  林却意接过,嘴甜的喊了好几声“天底下最好的嫂嫂”。

  林妙意安静坐着,眉尾低垂着,没说话。

  屋子里一阵闹腾后,林却意又昂求着嫂嫂想要去吃炙肉。

  这是上元节过后,宝因早就答应了下来的,只是从没个空闲日子。

  炙肉下雪天吃才有趣味儿,只是大雪早已化去,赶在这最后的冷天吃倒也不失一种雅趣。

  何况她早应了的,也不好食言。

  宝因着手吩咐人去将西府那处专用来雪天煮酒的院子收拾出来,再将各类要拿来炙烤的肉切好,架好炉子温些酒,又嘱咐守在院中的侍女,若待会儿三叔母王氏来了,便引她去那处院子。

  姑嫂三人决定要去炙肉后,林却意只差蹦出门槛,林妙意在后被吓得赶紧伸手去扶着。

  随后两人站在廊下,由各自的妈妈服侍穿氅衣。

  玉藻得知她们要出去,也赶紧拿着在修补的袄衣进屋去,寻觅了件雀羽红鹤氅递给女子。

  宝因接过,披上后,手指灵活的系了个结,瞧着玉藻笑道:“你可要随我们一起去?”

  往年在谢府,她们几个哥姐儿常要在雨雪天炙肉,玉藻也常跟着她去,有回没带,便一直在屋里唉声叹气的,似是错过了天降祥瑞般。

  玉藻坐在门口的绣墩上,边用针线仔细补着那朵牡丹,边摇头:“还是不去了,这是大奶奶和两位娘子的局,我去岂不是败兴?”

  只听她又笑道:“且我还得细细补大奶奶这袄衣呢。”

  “你这馋嘴能忍住不吃?”宝因簪了支点翠偏凤钗,走到门口要挑帘子,又说,“若剩了炙肉,我再给你带些回来。”

  玉藻到底是没忍住馋虫,立马笑着说了声谢谢大奶奶。

  主仆二人倒又是像在谢府时那样了。

  几人携仆出去时,新得了帕子的林却意雀跃的一直绕在宝因身边,说说笑笑。

  林妙意稍落后些,望着前面闷闷不乐,听到六娘和嫂嫂喊自己,才又打起精神,露出个笑跟上去。

  周妈妈侍奉多年,眼尖的瞧出娘子不对劲,很快心下了然。

  只怕是女儿家间对绥大奶奶起了的争宠吃醋心思。

  这娘子又素来是个爱多思的,便是没什么,脑子里也能想出些什么来。

  -

  自上次说定后,王氏便常过林府来与侄媳宝因商量林卫铆的新妇人选,今儿被府里的糟心事耽误了些时候,不过晚来了一会儿微明院,这还没进屋,便得知她们竟去炙肉了。

  素来最爱热闹的王氏露出个笑来,催着侍女赶忙带自个去那儿,生怕迟了,便吃不上好肉了。

  -

  雪信院中,婆子将炙肉的炉子清扫好,又重新燃起炭火,将炙网用鱼脂润过,任其烤着,又拎了个装好酒的铜壶放到炉子旁边慢慢温着。

  东厨的仆妇得到吩咐后,也手脚麻利的把各类适宜烤炙的生肉均切了几小碟子,端来这里,摆在围绕着炙火炉的几案上。

  林却意进到屋里,什么也顾不得,最先坐到炉火边。

  乳母着急上前为她脱下氅衣。

  林妙意比起平日来,也多了几分不稳重,解开氅衣交给周妈妈后,也坐了过去。

  两人已等不及的先炙起了肉来。

  宝因边解开鹤氅的系带,边慢步过去,瞧着肉片变了颜色,散发出勾人的香味,她也起了馋虫,将鹤氅放到坐床后,屈膝在炉边坐下。

  这火炉是专用来炙肉的,一张方桌中间被锯空,放置着比常日所用要大些的炉子,旁边的木案便拿来放些炙烤的肉,翻肉的夹子,或是饮酒用的樽等杂物。

  屋内热气腾腾,肉香弥漫。

  屋外有人自细雨冷风中走进雪信院。

  “好呀你们,炙肉竟不等长辈的。”王氏站在门口脱去披风,眼睛早已被那边的烟火勾了去,说着往那边快步走去,玩笑道,“这肉我可要多吃一份的。”

  宝因伸手去拿酒杯,旁边侍立的婆子眼疾手快的提着铜壶,倒了九分满。

  这杯不过两个拇指大小,她仰头喝下,回以笑道:“叔母便是全都吃了,我们三个小辈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王氏走过去,直接用手从炙网上拿了块肉进嘴里,又被烫的直呼气,却仍是开心的抖了抖身子:“若是我年轻的时候,这些肉可算不得什么。”

  两个姐儿也不说话,听着嫂嫂和叔母互相打趣过招。

  宝因吃进几片炙肉,又多喝几杯温酒,便先过去坐床那边了。

  王氏往嘴里塞了几块兔肉,也随后离开。

  两人还有正事要说,这些日子以来,她们瞧来瞧去,倒也相中了几位门第虽不高,可性情品德称得上高尚的女郎。

  但都还有些纠结在里面。

  王氏将嘴里的肉细细嚼碎,咽下去后,先说道:“范阳卢氏的那个五娘子倒是好的,虽是出身章姬房,只为卢氏旁支,可几十年前她家祖父也是将族支迁到了建邺来,人我也见过一回,长得虽不算是多好,长久看下来却也不会使人厌烦。她又自小读书识字,待长辈孝顺,与府中哥姐儿都是相处极好的,嫁过来少生事端。”

  “只是...我昨儿刚得知一件事,她七岁便随着父亲长大。”

  这个娘子与她那嫂子一样,自幼丧母。

  宝因垂眼,饮酒,暗叹口气。

  她本是属意这位卢娘子,可凭这一点,便是不能娶了。

  本朝依照周礼所制定的《大戴礼记》中“女有五不娶”,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子不娶。

  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世有恶疾不取,弃于天也;世有刑人不取,弃于人也;乱家女不取。类不正也;逆家女不取,废人伦也。

  虽官府朝廷并未强制要求各家不准娶,可那也只发生在庶族里。

  身为长兄长嫂,却为庶弟娶进如此新妇,又要被旁人如何看待?

  她和爷怕是都落不到个好名声。

  宝因低声开口:“倒也是有缘无份了。”

  王氏也可惜摇头。

  当年林勉娶郗氏,听说也是好一番波折,她那舅姑也是死活不准,更闹到寻死的地步,可林勉是认准了郗氏,究其缘由,说是当年去佛寺一见钟情的。

  实则是吴陪房故意设计了郗氏与林勉在佛寺独处一夜,再加之林勉打小便有一颗温厚的心,行事不问利,只求无愧和该做,自不会不管不顾,后来许是见郗氏身世可怜,便起了怜惜的心思,总是护着。

  舅姑见林勉如此坚决,也只好同意了。

  他们直至去世前都是满意这个长媳的,虽说他们去世的也早,那时管家之权也未全交出去,轮不到那几个下人兴风作浪。

  说来郗氏年轻时,长相极美,自有一股秋愁,又去念佛诵经,反添慈悲,有观音像,那时的性子也还是好的,与现在完全不同。

  王氏忽又想起她们都满意的一个女郎:“太原郭氏嫡宗的二娘如何?”

  宝因先是点头,后又缓缓摇头:“我才想起来,以往还在谢府时,娘家太太说过这家的事儿,似乎是家里出了个逆家的,只是被遮掩下来,送去了庄子上。”

  虽没明说逆家的是谁,但王氏也领悟几分,脑子里紧着冒出个绝无差错的人来:“那清河崔氏的四娘不是在议亲?”

  崔仪?

  宝因展颜,崔氏的确清风亮节,门第如今也算不得高。

  只是未必能成,到底也是七望,不然当年谢贤便不会想将她嫁去崔氏。

  因而两人又再选定了一位陈留袁氏的女郎。

  王氏道:“三月廿一踏春宴时,仔细瞧瞧,然后再去找两家商议商议。”

  每年四季,皇室均要举办一场宴席,春分谓之踏春宴,芒种谓之赏荷宴,秋分谓之袭风宴,立冬谓之寻梅宴。

  但如今,只留下了踏春宴的传统,亦是最为盛大的,世家女儿贵妇、皇帝公主以及百官皆同去。

  宝因念着自己年轻,这类不懂的事都是听王氏的,当下便点头赞同。

  说完正事,王氏端起鸡心杯,拿酒解渴,无聊时又说起沈家的那位娘子来。

  林妙意正巧拿小碟子装了些烤炙好还热乎的肉过来,听到这儿,忿忿不平的道:“她前不久已被许给了庶族富商之子,得到的五万聘礼全都被她大人拿来纳妾了。”

  王氏纳闷起来:“如何能许给庶族?”

  林妙意叹息:“她大人硬要狡辩说是那富商家里是高平世族的后代,还说什么亲自去查过,可却连个确凿的世族证明都没有,若同姓便是,那天底下可攀亲的多了去了。”

  王氏也啧啧几声。

  宝因只是浅浅听着,面如常色。

  世族与庶族自古不通婚,曾有通婚的,被以“蔑祖辱亲”的理由弹劾丢了官,禁锢终身。

  身为世族,便是没落到窘困,也绝不能与庶族通婚。

  “倒是奇怪,三娘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王氏也反应过来其中的细微不对劲之处,“这些事便连我也是不知道的。”

  “花朝节那日去孙府,我与她多聊了几句。”林妙意说完,又望向另一侧的女子,局促道,“嫂嫂...我...”

  博陵林氏虽没落,却仍还有余温可起,且长子林业绥还担任了内史。

  沈氏却是早已死透的世族,只剩下个空壳在。

  宝因摇头,细心叮嘱道:“你有自个的好友是好事,只要能懂得识人便是好的。”

  王氏却是瞧不上那沈家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处久了终不是好事,她也接着开口:“等忙完铆哥儿的婚事,便该轮到三娘你了,许多事自己心中也要有数才是,待你嫁去夫家,我和你绥大嫂子是不能再时时提点你的。”

  林妙意垂头认真听着。

  紧着,林却意自己炙肉没了意思,急咧的喊三姐过去。

  王氏也知自个到底是外人,前面那番话不过是心急出口,故眼下没有再拘人,随她离开。

  心中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女子:“三娘议婚的人选,宝姐儿可有了?”

  当初说是为铆哥儿和三娘同时议亲,可三娘新婿,这位侄媳似是有了数。

  宝因抿嘴一笑:“心中倒是有个大概的。”

  ......

  从雪信院炙完肉离开时,已是申时。

  几人吃了个痛快,又各自散了。

  宝因后来又与王氏同饮了些酒,原在屋内还觉得有些晕乎,待披好鹤氅出来,被夹着细雨的冷风穿过,脑子又霎时醒了过来。

  她搓着手哈出几口气,出来时忘了带手炉。

  便连侍女今儿也是懒得带了。

  吩咐婆子收拾好烤炙过后的屋里后,她也回微明院去了。

  只是路上酒劲返上来,好不容易才勉强跨进了院门。

  她扶着抄手游廊的柱子缓神醒酒。

  前不久玉藻才吃完女子吩咐仆妇送来的炙肉,现还在品着嘴里残留着的味道,甫一瞧见女子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是哪里不适,被吓得绕过那边去搀扶,待嗅见淡淡的果酒香,松下半口气:“大奶奶,我扶您回屋去躺躺。”

  宝因吁气,任由人扶着自己走过长段游廊,进到屋内。

  “去熬碗醒酒的汤药来,再熏些香遮盖掉这酒味。”她坐在榻边,身后靠着隐囊,扶额强撑着精神道,“我在雪信院吃了太多炙肉,你让厨房那边备好爷一人的晚食便好。”

  玉藻急忙利落的去办。

  只是半刻后,当醒酒的汤药端来时,女子已睡了起来。

  -

  林业绥今日酉初便从官署下了值回府,进屋瞧见脸色酡红熟睡的女子,以为她是哪儿不舒服,连官袍也未曾来得及脱下,探了探体温才放下心来。

  换下官袍,他才去外间用食。

  用食完,又卸冠去沐浴。

  然后吩咐人燃了盆炭火进来,坐在一旁瞧着书。

  他那妻子均匀轻软的吐息就在身侧。

  待戌时钟鼓敲过,榻上的人还未醒来。

  他轻叹口气,放下书,抱了女子回卧床上去眠着。

  又恐烛火晃眼,便将帐幔也放了下来。

  静谧之下。

  外面火盆里的炭燃得吱吱作响,铜灯内淌着的羊脂亦不示弱,啪嗒一声。

  帐幔内的人在酣睡,帐幔外的人安闲看书。

  伴着这些声儿,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

  宝因睁眼醒来,嗓子干渴的紧,起身要去寻茶水喝,一只玉手刚将帷幔拨开。

  林业绥眼也未抬,温声道:“床旁几上。”

  醒酒药汤他一直命人温着放在这儿,冷了便再拿去温。

  宝因跪坐在床上,将这边的帷幔挂起,皓腕一伸,盏便已在掌心。

  林业绥看过去,女子弃勺,稍稍昂头,修长的脖颈微微滚动,药汤跑出来了些,顺着流下:“怎么饮了这么多酒?”

  她酒量在女眷中不算是差,少有醉的时候。

  “许久未喝,又难得与她们热闹,不免多贪了几杯。”宝因赧然一笑,将药盏放回去,拉了拉滑落的衾被,又去寻枕边的丝帕拭嘴和脖颈,“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榻上眠到了卧床,身上袄裙也被褪下,不必想便知是谁。

  “酉初。”

  “今日怎么这么早?”

  林业绥想起卯时的朝会,三大世族已被悄然放在了砧板上,却全然不知,低声笑道:“官署没什么事情,便早些回来了。”

  宝因也记起雪信院与王氏所谈的事情,先跟他说了自己与叔母王氏为林卫铆瞧中的两个女郎,后又提起林妙意的新婿人选来,一共相中了三个,分别是清河崔氏、河内魏氏以及平阳贾氏的子弟。

  她婚事未定时,也曾暗中处处留意着各家的儿郎如何,家私好不好。

  这才心中早已有数。

  林业绥安静听完,翻过一页书,淡然道:“崔二郎便算了。”

  “为何?”宝因蹙眉不解,这是人选中的佼佼者,“他满腹才华,人也算是清朗俊秀,出口便是锦绣文章,如此子弟,倒是想不出还有哪儿是不合适的。”

  崔安的文才曾被人比成星月苍日,他还并非家中长子,过得逍遥自在。

  林妙意的性子未必能管得来家,她又常年闷在府中,若是嫁过去,能随着同去隐居,两人游山玩水,谈诗论曲也是好的。

  林业绥没了心思瞧书,扔到几上,这炭火也是愈烤愈心燥。

  静了片刻,他放缓语气道:“崔二不喜欢三娘。”

  宝因垂眸,不懂他为何如此说,世族婚姻又哪是两情相悦才结亲的:“相处久了,未必不会喜欢。”

  崔安不会喜欢上。

  林业绥抬眼,瞧着女子,一字一句道:“若他心中已有人呢?”

  宝因沉默不言,这几年的确听闻他隐居世外,家中不论如何催,都全然一副再不嫁娶的模样,要真如此,三娘即便是嫁了过去,也是苦的。

  “若是有人,便作罢吧。”她敞笑道,“其他儿郎也是不差的。”

  林业绥不再言,双手置于炭火上,一动未动。

  她今日忽然喝了这么多酒,无人知晓究竟是因开怀,还是忧郁。

  宝因见男子缄默,手掌也摊平在火上烤着,眉眼浮上几分担忧,拢上木屐走过去,伸手去摸,他掌心已被烤的火热,都有些烫人了。

  “爷在想什么?”

  温凉的触感覆上,林业绥才觉炙烫,将手从炭火上移开,拿火钳拨了下火,低声问道:“幼福可有所爱?”

  手掌忽然抽离,宝因怔住,而后从容自若的收回手,却是一时无言,她自能识字读书起,便知道对男子不可有爱,寻觅夫君也以家世品德为主,当年所留意的儿郎,莫不是如此。

  成为他家妇后,夫妻二人之间能相待如宾已是极好。

  她也自会尽到做妻子的本分,用心操持后宅,尽心侍奉舅姑,好好抚养儿女,周旋于贵妇人之间为夫族谋利,若日后府中有了姨娘,再用些手段来巩固地位。

  如同范氏那样过一生。

  待反应过来,她笑吟吟道:“自然是爷。”

  林业绥也随着笑,她什么都能做到周全,便连骗人也是。

  “幼福。”

  “嗯。”

  “蹲下来些。”

  宝因虽是疑惑,却也温顺的蹲了下去。

  林业绥瞧着女子抬头不解的看自己,他只要稍垂头...便能吻上。

  -

  卧床上,他顺着前面药汤所流下的痕迹吻去。

  宝因寝衣微敞,弯着食指咬住,男子自脖颈愈发往下,汤药又没流到那里去。

  她小声提醒道:“我先去沐浴。”

  “饮酒后不能沐浴。”林业绥吻完,用指腹拂掉女子鬓边乱掉的发丝,伸手把她寝衣拉好,遮住春光,拥在怀里,闭眼道,“睡吧。”

  宝因从男子怀里出来,往里面躺去,盖了自己的衾被。

  “幼福?”

  “我热。”

  作者有话说:

  【1】《大戴礼记.本命》:“女有五不取:逆家子不取,乱家子不取,世有刑人不取,世有恶疾不取,丧妇长子不取。”

  【2】东汉何休的《公羊解诂》中就尖锐指出: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

  【3】《大戴礼记》是西汉中期戴德编著的礼制著作,关于“五不娶”的最早记载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