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门:再来我就喊了啊
王后训斥一顿颜值后,有些乏了。正好颜崇王派人来寻太子,王后慵懒地摆手:“下次朝歌再要你做任何事,你拿不定主意就来问我。”
“孤知道错了,不会再犯,往后一定听母后的。”颜值也被朝歌眼瞎的事吓出一身冷汗,再是不敢私自听朝歌一言了。
颜值从兰如台出来,跟着寺人去见颜崇王。颜崇王正在安慰无颜爹:“好在朝歌人回来了,眼瞎了总比没命强。”
天子之母,天子之母,只要朝歌能生,她是瞎子,还是聋子,或是瘸子,又有何要紧。
不是颜崇王凉薄无情,而是现实。
这不,朝歌刚被找回来,楚国使者和赵国使者知道朝歌成了睁眼瞎,也没影响他们从病榻上爬过来,又开始争着要为各自太子求娶朝歌了。
无颜爹心里还是为悲惨的朝歌难过,可太子来了,他不好多言,便起身给太子行礼,然后退到太宦高泰身边。
颜崇王对太子还是和颜悦色的,“寡人听说你去看朝歌,她眼下如何了?”
颜值就说朝歌服用了安神汤,已是安歇下。
颜崇王道:“你违背寡人的令,偷偷带朝歌出宫,酿出此等大祸,罚你,方能堵悠悠众口。寡人罚你一年禄食,如何?”
颜值无精打采地应好。他不是因为被罚,才没精神,而是自责自己无意间害了朝歌,让她受了天大的罪。
颜崇王虽然嫌弃颜值没主见,可儿子听老子的话,这番孝顺实在得他的喜欢。颜崇王脸色红润了些,又说起颜元真堵在金桂坊的事。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金桂坊,金桂坊,那里住的都是以前的贵族。他们是没落了,但也不是贱民,由他踩踏,任意妄为行刑的!这要是传到他国去,我们还有什么好名声!以后我们再攻打他国,他们见我们如此对待亡国之人,怎么会心甘情愿俯首,归顺我们。”
金桂坊里的人只要不犯事,颜崇王对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想抓贱卖公主,脚踩王室尊严的虎头,但绝不能牵连他人,惹了金桂坊众怒。
金桂坊里的烂泥们虽然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里好歹有祖宗留下来的好物和传承。这次颜元真惹到他们,他们怒极跑到他国投靠,助他国来攻打他们,那可有的颜崇王头疼的。
颜崇王思来想去,交给颜值一个光荣的任务:“你去把他带回来,你是太子,不能由着他胡闹!”
不等颜值反应,立刻喊太宦高泰送颜值去金桂坊。
颜值直到出宫,人还是懵的。他是朝歌王兄,自是想找出虎头这个害人精。就算他不认同王兄残暴的做法,但只要能找出虎头,颜值也想抛了仁慈,不择手段。
那是他妹妹啊,不把害她的人抓出来,怎么能就此罢手。
可父王却要他去阻止王兄,他该怎么做才好?!颜值纠结地狂抓脑袋,差点抓出满头包。
老天爷仿佛听到烦恼,霎时狂风骤雨,暴雨倾盆,飞沙走石。雨滴淅淅沥沥地砸在棚子上,侍从小声道:“太子见了趟昭华台,见了大王,就往这边赶来,似是来阻止公子。”
跪坐在案牍前读书的颜元真,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立在一旁的门馆舍人梁璞见状,立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规劝主子:“公子不如顺着太子的话,借驴下坡,放了金桂坊无辜的人。”
此前,梁璞一听说大公子在虐金桂坊的人,就暗暗喊遭。
梁璞勤勤恳恳,致力于往门馆里拉门客。他和以前的舍人不同,对那些行事阴狠的小人着实不爱,就喜高风亮节的侠士与名客。
要问燕都里无主的人才,自是金桂坊居多。梁璞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能说服一个懒货就说服一个。
近儿个,好不容易说动几个,愿意投奔大公子。没想到,大公子这边倒是先得罪起人来了。
大公子抓无辜的人严刑拷打,这不是要得罪光金桂坊所有人么!
梁璞心里苦啊,他看中的门客都要跑光光啦。
梁璞飞奔过来,连草鞋都跑没了都没在意。他跪在地上,诉说各种利弊,非要说服大公子放人不可。
他凄凄哀哀地上谏:“太子来劝公子放人,公子不从,则是与太子为敌,旁人说不得拿此事参公子一本,说公子你不敬太子,此乃一罪。二来,太子乃公子你同胞弟弟,你们二人要是为此事生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颜元真就当梁璞呜咽的声音在诵诗,那是半点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妹妹被欺负的快死了,他不给妹妹出头,不狠狠教训一顿,如何让众人敬畏害怕,害怕到不敢再对他的家人动手。
至于颜崇王那老货拿弟弟压他,颜元真冷冷一笑,对侍从道:“随便你们怎么做,反正今夜本公子不会见到太子。”
侍从心领神会,知道大公子这是要在半路上拦截太子,让太子没法过来。两人不见面,自是什么冲突都没了。
侍从领命匆匆带人去拦太子的车架,梁璞见大公子一心作死,誓要血染金桂坊,脸色大变,高声道:“公子,公子,你就听某一言吧。”
颜元真嫌恶他没眼色,“来个人,拖他回去。”
很快,就有两人出列,对梁璞道了声“得罪”,就一左一右掐着梁璞臂膀往外拖。
金桂坊的官道被雨水冲刷,泥泞不堪,梁璞感觉地上的泥沙往屁股蹲里跑,更是挣扎的厉害。脸上也不知流的是泪,还是雨水,梁璞哭喊道:“公子,公子,你千万不能做啊。这会失去人心的!公子,我是你最后一道门啊,你一定要听某的谏言啊!”
当年,梁璞自诩心性高洁,自是看不上恶毒的小人颜元真。他本是来投奔二公子的,最后却是被颜元真截了胡。
仅十五岁的大公子坐在他面前,言辞恳切:“我承认近年来,行事的确偏激了些。可都是自保之举,从未害过无辜之人。我如今处境尴尬,不少人恨不得我去死,好让出道来,送他们上青云路。可我不能死,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身后还有母后,还有弟弟妹妹。我要是死了,就没人能护着他们了。我必须活着。我请先生来,不是想先生指点我的学习。我能活到成年,便是幸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我弟弟心性纯善,却不该和我一样的命。他还缺些教养,需要如先生这般高洁之人给他引路。想来有先生教他,必是能让弟弟长进些。”
梁璞被大公子一家日子艰难,说的心有戚戚焉,差点就眼泪汪汪了。可他还是理性强于感性,婉拒了大公子的招揽。他是来找工作的,不是来行善的。明显二公子那边的条件开的更好,更利于他的发展。
青翠鲜嫩的公子元真被婉拒,脸上微微失落,却没失礼,好声好气地送梁璞出门。
梁璞最后是被当年的淮离淮舍人说服的。
淮离找到他,用沙盘推演一番,边说道:“别看二公子、三公子得大王宠爱,眼下烈火烹油,可他们外家老拖他们后腿,大王已有不满,只是碍于无人能压住大公子,所以暂时放任二公子他们坐大。不过,大王绝对不会把王位传给他们。昔年大王有一孪生胞弟,大王和他感情甚好,可先大王却要他们自相残杀,才肯把王位传给大王。大王虽然不说,却极其厌恶兄弟阋墙。若是大王要传位给二公子,或是三公子。他们二人相貌一模一样,难免会出现真假大王乱象,最后必要死一个。大王必是不想见到兄弟残杀的局势。所以,只要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大王不会考虑把王位传给他们。如今王室有五位公子,大公子已废,二公子、三公子没有继承王位的可能,就剩下四公子和五公子,五公子在赵国为质,还不知何时能回国,所以眼下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便是公子值。”
“公子值少在人前出现,以至于现在都没有名望和势力,可他是大公子的亲弟弟,大公子将他养大,说是弟弟,却和儿子差不离了。你我二人一见如故,我也不和你含糊。大公子有意扶持公子值为太子,大公子所拥有的一切,公子值都可以驱使。那公子值也就比二公子他们差在王心上。”
“得到王心,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大王最喜儿子孝顺,公子值多在大王面前侍奉,得到大王喜欢不难,就难在大王如何属意公子值为太子。”淮离儒雅地微笑:“不瞒你说,相国施公已在几日前,劝过大王,立公子值为太子。大王摇摆不定,说不着急立太子,还要再看看两年,看看公子值的品性和学识。公子值品性敦厚,相貌着实讨人喜欢,这好说。可学识上,倒是没良师用心指点。如今考校还有两年之期,弥补这点还来得及。”
梁璞听得入神,淮离又给他倒酒:“良师其实不难找,大公子门下不挑人品,只挑学识的话,才学过人的并不少见。可我们终究看上了先生,只为先生品性端方。公子值以后继位,便是一国君主。君主品行好,施仁政,行善事,自是我们受益,也是先生一族受益。先生是君主启蒙之师,受君主爱重,岂不比做落败者默默无闻的门客来的强。”
淮离又说起二公子、三公子门馆里出名的门客。梁璞投奔他们,名气没他们大,才学也比不上他们,真投奔了二公子、三公子,梁璞也只是个庸庸碌碌的平凡门客一枚,此生必无大作为。
可算是把梁璞说动了心思。最终,淮离又叹道:“公子值未成年,不能私设门馆,只能叫先生先入大公子门下,委屈度日。先生教四公子学识是主业,可某也有私心。虽然大公子行事只求自保,到底折人阴损。饶是大公子幼年品性善良,不比公子值差,可再是高洁的花,经年躲于池中,也会枯萎化泥,沉于池底,不见天日。如今大公子心性……略歪了些,这并不是大公子所想所愿,可身边小人环伺,就算再怎么防着,也防不住。再不整治一番,某怕大公子习惯腌渍手段,最终难以回头。”
梁璞也心有所感,颇为怜惜那如仙人般的公子元真。他家孩子要是长成这副模样,他都得谢天谢地,好好疼爱这孩子不可。可颜崇王却硬是冷着仙童,虐待自己儿子。
公子元真也是可怜人呐。梁璞跟着淮离重重一叹。
淮离却又笑了起来,哥们似的拍了拍梁璞的肩膀,道:“可是如今某不怕了,有先生在公子旁盯着,但凡大公子行事不妥当,先生你时不时劝诫一二,帮公子守住良知,守住最后的底线,守住那一道门,某便不愁了。”
倾盆而下的雨水“哗”的打在梁璞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回想,见淮离兄那日,就是个下雨天。
忆起昔年兄弟淮离的嘱托,梁璞心酸地哭了:“大公子,当年淮离兄离世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盯着大公子莫要害无辜之人。可我没用,我辜负他了!对不起啊,淮离兄!”
哭声尖利的让人起鸡皮疙瘩,血子冷的受不了了,放下刑讯用的尖刺,朝梁璞奚落两句:“老东西,闭嘴吧,再多说一个字,扰了我刑讯,我割你舌头。”
梁璞没被吓到,反而看着血子,更是伤心欲绝。才八岁的孩子,就被大公子教坏了,哎。要不是两臂被人掐着不能动,他都要西子捧心,不,是捶胸顿足了。
梁璞哭的更是厉害:“我对不起淮离兄,对不起淮离兄啊,我就是去死,都没脸见淮离兄啊。”
一口一个的“淮离兄”让怒极红眼的颜元真回过神,他默然片刻,本不想开口,唇却是自个儿动了动:“停手。”
血子还没玩尽兴,气的指着梁璞骂:“每次都来这招,你丢不丢人!”
梁璞不和孩子计较,期待地望着大公子,“某知道大公子要为公主出气,可法子不是只有一个,肯定还有别的路可走。某回去立即催门客出主意,必能揪出虎头此人。”
颜元真感觉全身有些发热,头涨疼的厉害,眼部充血。他不自觉地啃咬指尖,不知不觉咬出了血而不自知。
良久,他才对梁璞淡淡道:“血子回去歇着,梁璞在此看守,切不得放一人出金桂坊。若有人逃出来,本公子拿你是问。”
梁璞喜极而泣,立马派人回趟门馆,勒令那些只知道吃饭的门客想主意,揪出虎头,然后守在金桂坊门口。
闹了两日一夜,一直没闭眼入睡的颜元真也疲乏不堪,干脆先回楚府,看看楚氏。也不知她吓着没有。
血子难得出来一趟,还不想这么早回去,就自来熟地攀上车舆,对着主子抱怨:“那老货总是拿淮离当借口,阻挠公子办事,不如让我除了他。”
颜元真怜惜血子年幼,招手让她过来,摸了摸她脑袋,没说怎么处置梁璞,却说要血子到楚氏身边当差。
“啊,”血子迷糊道:“夫人需要我杀人吗?”
颜元真道:“算是吧,以后夫人的安全交给你了。”
血子机灵过人,马上道:“也对,这次要是我在夫人身边,阿恒那蠢驴也不可能掳走夫人,早死在我刀下了。”
*
颜元真回府时,先将自己收拾妥当,指尖的伤口略略上了药,便去主屋瞧楚氏。本以为半夜时分,她已歇下,却没想到,她正大快朵颐地吃夜宵。
婢女唱喏“大公子回来了”,楚岚拿着筷着的手一松,眼一抬,还来不及打招呼,就见到他身侧的八岁稚儿血子。
精致孩童拿着尖刺磨人骨头的画面,迅速显现。楚岚胃里一阵翻涌,她从婢女手上拿来帕子,捂了捂嘴,又喝了口凉爽开胃的酸梅汤,可算是止住了难受。
“你回来了。”楚岚强迫自己忽略可怕的孩童,看向颜元真。
颜元真点头,他浑身疲惫,却不想在人前示弱。他命所有人出去,才在案前坐下。他也没吃东西,可心情不佳,没胃口,也就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楚岚不放心,挑了些清爽的菜式,一边投喂颜元真,一边道:“虎头找回来没有?”
“没,”颜元真太阳穴一鼓一鼓的难受。楚岚都瞧出青筋来,她上前给他轻轻按揉穴位,“他们也太倔了吧……”
都受刑成这样了,还不肯说出虎头是谁。
“也许他们真不知道吧……”颜元真不想谈这些,免得又起了杀心。
他问:“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难道是等我回来?”
若是别的女子在,说不定就应承下来,表示自己对颜元真的关心,讨好他。
可楚岚没有,贼实诚地道:“这两天我也不是没睡过,回来时还打了盹,眯了会儿,精神还算足,主要还是腹里饿的打饥荒,在外头不敢碰吃的东西,免得中招。”
颜元真又问起她这两日的遭遇,有没有受伤。
楚岚慢慢地喂他,缓缓地说完。
颜元真又愁了:“你表弟姜则还在回晋国绛城的路上,没人回信说他有问题,该不是他的人。”
可想用火烧死楚氏的两侍人又是谁派来的人呢。
谁好好的想置楚氏于死地?
楚氏手握宝器,海晏侯族妹,大巫表妹的身份,就是她的护身符。她走到哪,哪儿就会护着她,讨好她。
楚氏活着的价值比死了的大多了。几乎没谁想楚氏死,那是谁派人害她?
楚岚摸着指下的青筋又起了,也不想累的颜元真不舒服。如今他身上的麻烦事一连串一连串的,她自个儿的事她自个儿处理好了。
“这些都别想了,你就借个人手给我,刑讯一番该是能套出来。”就算套不出来,她也不怕。反正她十年后还活的好好的。不论遇上什么事,她都能挺过去。
颜元真正好要提血子放在她身边的事,“一个阿葵看来是不够的,再加一个她……”
本想说他就能放心了,可他说不出来。因为就算在楚氏身边多加十个人,他还是不能放心。
身边危机四伏,背后那人是谁,他还确定不了。这次躲过去了,下一招说不定紧接着来。
无颜爹的未来,弟弟阿值的王者之路,妹妹朝歌那要命的“天子之母”命格,这些没一件事顺心如意的,操心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是不留楚氏在这了,他还能省点心。
“你要不回家待一段时日,等这风波过去了,再回来。”颜元真被迫喝楚岚手上的靓汤,边道。
楚岚却是不放心颜元真,他脸色青白交加,也许是累的,也许是熬夜熬的,他自个儿是瞧不出自己脸色,楚岚看着实在不放心。
“别一惊一乍的,好像我怕了那暗害我的人似的。我就坐在这等着他上门,看他是什么路数。”
楚岚说完,颜元真也吃的差不多了,她又叫人拿来盥洗器具,亲手给他抹脸,拉他上了床几,按着他歇下,还说道:“别担心我,大巫可是说我能活的长长久久呢。”
颜元真无奈,他真是累了,躺下即昏沉,梦周公去了。
楚岚陪着他躺了会儿,她睡不着,便帮着颜元真想,该怎么找出虎头此人。
虎头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就不信金桂坊的人没有不满。
可他们为何不说虎头的底细呢?
就因为金桂坊不成文的规矩,不能背叛,他们就死都不说了?
不可能。
能在金桂坊待的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怕死,所以亡国时,不敢自尽殉国。
贪生,却不肯折了膝盖傲骨,不驯服新的主家,从此浑浑噩噩地苟且活着。
楚岚真不明白这些人在想什么。要不轰轰烈烈殉国,全了忠孝礼仪。
要不识时务,从了新东家。好歹将家族传承下去,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和出路。
总好比过成现在,和守墓似的,守着祖宗传下来的族谱和昔日荣耀,自以为高贵地活着,却过的连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