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灵犀归(下)
李祯浑身皆颤, 兀自喘息半日。
“是,是.......舅舅自然不是侄儿的敌人,舅舅为侄儿内平忧, 外除患,没有舅舅,李家江山...或是早已不复存在, 舅舅非但不是侄儿的敌人,相反, 是侄儿的恩人, 贵人....”
傅湛狠声,“所以呢?”
李祯惶恐,慌乱, 明白他在问什么, 不住摇头。
“但, 但那事与侄儿无关.......侄儿没有理由伤害舅母, 舅舅明鉴, 舅舅知道, 侄儿一直在帮舅舅寻舅母。紫缘,琬月,妙芙三人便是证明, 舅舅找到了舅母,侄儿为舅舅高兴尚且来之不及,怎会伤害舅母?”
傅湛缓缓地紧了拎着他衣衫的手, 声音清而狠。
“最后一次机会......”
李祯依然否认,拼命摇头。
“侄儿所言句句皆实, 可向天发誓, 绝不敢欺骗舅舅.......”
“是么?”
正这时, 外头响起匆匆的脚步声,随之是太后傅婳柔而急促的语声。
“湛儿!”
门未锁,人在其外,被傅湛的手下拦下。
“太后娘娘留步。”
护卫很是恭敬,但再恭敬也拦了人。
傅婳怒道:“放肆!”
屋中,傅湛缓缓松了手。
动作虽缓,但力道不轻。
少年帝王清瘦,个子亦是与他差了很多,衣衫已乱,颇为狼狈,跌倒在地。
几近与此同时,傅婳也闯了进来。
男人居高临下,站直了身子,立在那冷冰冰的一言没发。
傅婳看得一怔。
傅家长女,傅湛嫡姐,当今太后傅婳,年不过三十四五岁,才色双绝,艳似烈阳,生的极美,乃高门中的高门,贵女中的贵女。
俩人虽已分开,傅湛亦已松手,但任谁也是能看出,能猜到适才发生了什么。
“湛儿!”
傅婳惊呼,声音娇柔并怒,脸色有异。
傅湛依旧一言没发,态度冷漠。
傅婳起先脸上可见分明的惊怒,但那情绪又显然慢慢褪去,变了模样。
“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
男人冷冷清清地回答,低头摘了手上的扳指,用帕子擦了擦,断然没有要与她解释之意,待那枚扳指擦完戴回,人就抬步走了。
“湛儿.......”
傅婳紧跟其后,追了出去。
她相唤,傅湛停了。
傅婳绕到其身前,仰头望着他。
男人与她疏离陌生,若是不知,断断让人看不出其乃亲生姐弟。
傅婳瞧着他,同小皇帝一样,也有着几分的小心翼翼,没提适才之事,问起了旁的。
“父母与祖母可好?”
“都好。”
“湛儿与妻子呢?”
“也很好。”
“若有机会带依依过来见见哀家。”
傅湛平平淡淡,“再说吧。”
傅婳的心又是一沉,但亦是没多说什么,只慢慢靠近他,很是温柔,抬手欲要为他理一理衣服。
“终日操劳国事,湛儿辛苦了......”
然,岂料她的手刚一靠近他的脖颈,那男人便不紧不慢地将那双纤纤素手挡了开去,却是连碰都未让她碰他。
傅婳又是一怔,还神之时,人已离去。
傅婳呆立原地许久。
身旁的两个宫女相继过来。
俩人一个叫小箐,另一个叫小蓉,皆为傅婳的贴身婢子。
小蓉扶住傅婳,并未多言。
小箐忍不住道:“世子怎么愈发的......”
但也只说了这半句而已便闭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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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儿,慈宁宫中。
伺候得太后小憩了,宫女小箐与小蓉收拾着东西。
一面整理,小箐一面开口道:“你不觉得世子这几年变化很大么?”
小蓉瞧她一眼,“怎么?”
小箐转头,见她这般镇静,蹙了眉,也姑且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怎么?就是很奇怪呀!对太后很奇怪,我也记不得是从何时开始,好似突然就冷淡了下来.......前些年,哪里是这般模样?你没觉得?”
小蓉淡淡笑笑,“感觉很久了,似乎是打从你我伺候开始就是这样吧,世子或是因为政务太忙?”
小箐一本正经,“哪有很久,你失忆了?你我虽尚没伺候太后几年,但也有五年了不是,印象中,好似是从去年,或是前年开始.......再往前,我明明记得,他们姐弟感情深厚,世子对太后亦是极其尊敬的.......”
小蓉叹息一声,“人是会变的,今时也不同往日。”
小箐听她这般说,也跟着叹息了去,忧怅道:
“今时确是不同往日,人也确实是会变的,太后娘娘好似也和以前不同了.......”
小蓉拿东西的手微微颤了下,转而笑笑,摸摸小箐的头,安慰道:“别想那般多了,毕竟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小箐应声,眼中现泪,声音哽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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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承宫
太后傅婳看过李祯,前脚刚走,矮榻上衣衫凌乱的少年帝王便一把摔碎了一只硕大的紫兰玉瓶,甩开身旁的董菀卿。
“滚!”
“哗”地一声与董菀卿的轻吟相织相交。
小皇后孱弱,整个人皆被他甩去了一边......
“陛下.......”
李祯冷笑,带着几分讥讽,几分疯癫。
“你都看见了,看见了他是怎样待朕的?看见了他把朕当做了什么?看到了朕这个君主是如何被他踩在脚下,如何狼狈,如何在他面前卑微讨好,你都看到了,呵呵呵呵......”
李祯仰面,笑的癫狂。
董菀卿凄凄落泪,心一缩,“陛下,别这样......”
她过去,李祯再度一把将她甩开,依旧冷笑冷颜,咬着牙槽,双眸猩红。
“他是朕的亲舅舅,亲舅舅啊!你能想到么,朕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朕,教过朕骑马射箭,读书识字,可现在......别说是朕,便是朕的母后,你去问问他,他放在眼里么?亲情,在他眼中比草还廉价,唯朕的天下,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他想要的!朕算什么?朕不过就是个傀儡!他如今已经什么都得到了!既然如此,他还留着朕做什么?他何不现在就杀了朕,现在就杀了朕,给朕一个痛快!”
“哗”地一声,矮榻上的桌子被他一把掀翻,屋中七零八碎。
房外宫女太监,人人屏息低眸,垂立在外,瑟瑟发颤。
董菀卿咽下眼泪,再度慢慢靠近,她看出了他情绪激动,内心几近奔溃的,知道他心中憋闷.......
她试探着一点点抱住了他,手在他的背脊上轻轻安抚,喃喃低哄。
“陛下想说便都说出来吧,臣妾听着,臣妾会永远陪在陛下身边.......”
他无声,但泪水已然涌出,顺着他精致的脸庞下落,面色依旧宛若寒冰,但这一次,终于没再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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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干承宫后,傅湛冷冰冰地只说了一句话。
“两个月内,把人给我找到。”
司晟应命。
接着傅湛便返回了镇国公府。
人到之时,恰恰邻近正午。
男人也未多想,进门很自然地朝着婢子问了句。
“夫人如何?”
岂料,那婢子却道:“回世子,夫人还在睡着。”
她这一言,无疑引来了傅湛的目光。
男人停了脚步,看向她,“还在睡着?”
婢子点头,“是,世子。”
傅湛眸光有异,接着便直奔卧房而去。
屋中,纱幔轻动,婢子在其内,傅湛进去便听得了兰儿的相唤。
“夫人?”
那边无声。
兰儿与梨儿近身伺候,听得了傅湛之脚步,皆回眸,从帐内出来,没用傅湛问话,兰儿便禀了实情。
“大人,夫人一直没醒,且毫无醒来迹象,太医来过了,为夫人把过脉,都瞧过了,夫人呼吸平稳,脉像正常,瞧着也就是睡着了而已,可,可就是不醒,唤亦是唤之不醒,怎么唤都是如此。”
她声音到最后显然是哽咽了。
傅湛大氅都未脱,直奔床前。
两个婢子也便二次跟来。
纱幔拉开。
傅湛坐下,眼眸落到床榻上的美人身上。
她同晨时他走那会儿无二样,亦如昨晚,能清晰地看到微微起伏的心口,听到匀称的呼吸......
傅湛凑近了她。
“宋依依......”
他低声唤了她两声,一连两声,无任何变化。
傅湛心下一沉,手轻拍了她的肩旁,亦是摸了她的小脸儿,拍了拍。
然,人依旧无任何反应。
男人慌了。
他起身换了方向,重新坐下,扶住宋依依的双肩,将她扶起,让她背身靠到了他的胸怀之中,在她耳旁呼唤。
“宋依依......”
“宋依依......”
“宋依依......”
然无论如何相唤,怀中娇柔的小美妇都是一动不动。她身子软的像棉花,根本无法独自坐立,已然如同人偶一般,怎么摆弄怎么是了.......
心蓦地如坠冰窟,寒凉至极,更是如同被人用手捏住了一般,前所未有的堵,生平亦是第一次慌了神儿。
“唤...唤太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太医至。
非但是太医,傅夫人墨氏也亲过了来,及着二房,三房,四房的夫人,小姐等女眷基本皆过了来,候在了外头。
不乏有人低语。
府上大抵人人知道昨日世子夫人出事之事。
但也是人人皆知,那牌匾并未砸到她,她只是受了惊吓。
惊吓便算不得什么,最多病一场,休息一番也便好了,谁能料到竟这般怪异,人等同于是昏迷不醒。
四个太医一起被唤来,相继看过。
人人皆说不出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之后,其中之一开了口。
“禀大人,眼下看来,唯一种可能,便是昨日跌倒之际,夫人撞头所致,但夫人的头上连些伤痕与淤青都未见,原也决计不该如此,可眼下之症,诱因似乎便只能是因为那一撞,如若真是如此......”
太医说到此,略一停顿,没敢说下去,抬头战战兢兢地看向傅湛。
傅湛显然怒了。
“说。”
他声音凛冽的前所未见。
傅夫人都吓了一跳,未敢说话。
太医头上一层冷汗,抬袖擦去一层又浮现一层,擦去一层又浮现一层,如此反复,躬着身子,终是接了下去,不得不说。
“如若真是撞头所致,结果便不甚好说,夫人有可能一会儿就能醒来,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苏醒.......”
傅湛无疑,脑中“轰”地一声,心口憋闷,发紧,每次梦到她为人-妇之后的那股锥心之痛再度袭来。
男人脸色仿若是转瞬就苍白了,情绪不受控了一般,一把提起了那太医。
“怎么医治?”
“大大,大人......”
“本相问你怎么医治?”
“湛儿!”
傅夫人亦是站起了身,心乱跳。
儿子反常。
傅湛恍惚被母亲这一叫,叫回神过来,比之适才略微冷静了些许,至少放下了那太医,然人苍白的脸色丝毫没变。
太医被落下之后便连同另外三人跪了下去。
“下官等必竭尽所能,用药物与七行针为世子夫人医治,助夫人苏醒,但下官等人.......不能确保.......”
那为首之人说完,四人皆磕下头去。
此时也不是逞能之时,必须实话实说。
傅湛的心可谓凉到了底儿。
傅夫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之人。
她只是不满意儿子娶了个出身低微的野姑娘,想一切归位,让她做妾而已,可从未想过让人就这么死了,急道:“那还不快试试!”
太医等人看着傅湛的脸色。
待左相点了头,几人也便起了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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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安居,屋里屋外寂静,只有婢子与医女匆匆的脚步声。
四名太医口述,医女行针。
外头院中,几房夫人都在静候。
这时月洞门口匆匆赶来一人,然她还未进,便被身后的另一个同样跑来的妙龄少女拉了住。
“娘要干什么?!”
声音极低,目的是要把她拽回。
来人不是旁人,是梅夫人。
自然,那跟过来拉拽,不想让她过来的人正是傅瑶姗。
梅夫人很急,甚至没有功夫回答傅瑶姗一般,只将女儿的手推了回去。
恰逢这时一个婢子出来,梅夫人也便问了话。
“世子夫人如何?”
傅瑶姗一听母亲果然是来打听那宋依依的,心中气的半死,但在承安居门口又不敢发作。
婢子回道:“回小夫人的话,世子夫人昏迷不醒。”
梅夫人拉住那婢子的手臂,“可是与昨日惊吓有关?”
婢子点头。
“是。”
梅夫人脸色也极其不好,“可,不是说被沈家五公子救下了么?”
听得“沈家五公子”这几个字,其身后的傅瑶姗更是紧紧地攥住了手。
婢子实话实说,“奴婢昨夜听得,世子夫人倒下之时曾磕到了头,适才太医之意,昏迷不醒乃撞头所致。”
“磕到了头......”
梅夫人心头一颤,再接着便眼尾泛红,更是一把拉着告退,错身要走的婢女。
“劳烦通报,我可能进去看看她.......”
“这.......”
婢子一怔。
傅瑶姗一听,母亲跑来询问便罢了,竟还提出进去相看。
“娘疯了!”
一来傅瑶姗厌恶宋依依,二来在傅家,尊卑有别。
其它几房夫人皆在外候着等待,梅夫人不是正房,虽是大房的人,但终究是妾,过阵子相看也算正常,此时要进去,显然不合宜。
没用婢子为难,梅夫人补充了话语。
“你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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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行针与药物皆刚刚对宋依依用完。
傅湛一直在床边儿看着,此时再度低唤。
但榻上美人依旧没任何反应......
太医言了行针三日,是以,人苏醒的希望也就在这三日。
倘若三日内不醒,便极有可能会终身不醒.......
太医没明言那后半句,但意思分明,便是如此。
没一会儿,人皆被傅湛退下。
屋中只剩了傅夫人与傅湛及着婢女几人。
镇国公未入儿媳寝居,留在了暖阁。
婢子过来通报,先见得的是镇国公,也便先与镇国公言了。
“禀国公爷,小夫人求见。”
傅南谨正在端杯喝水,闻言抬了眉。
梅夫人是个极聪明的女人,这么多年来最是识大体。
这个时候,她不该求见。
房中静,是以一道珠帘相隔的卧房自是也听到了婢子的话。
傅夫人虽一言没发,但共侍一夫,没多喜梅夫人是必然,听着外头的动静。
婢子还有下文。
“梅夫人说,世子夫人小时候也因撞头昏迷过,是以想看看世子夫人症状可同幼时一致,亦想看看,她可能帮上什么.......”
她这言一说完,傅湛与暖阁中的傅南谨都懂了,然房中的墨氏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傅湛张了口。
“她是宋文生之女,是傅灵犀。”
墨氏浑身一冷,包括身旁的李嬷嬷也是。
原墨氏肯定是不记得什么宋文生,更记不得什么傅灵犀了。
单说任何一个,墨氏都未必会想起,但这两个名字出现在一起,十五年前的记忆也便浮现了。
傅夫人知道梅夫人当年和一户姓宋的小官儿家抱错过孩子。
扪心自问,傅夫人没细想过儿媳的底细,一个青楼出身就已经把她气的半死了,关于儿媳旁的事,傅夫人是一点都不想知道,是以也就粗浅的知道她原也算是个小官儿之女,姓宋,仅此而已。
至于旁的,姓宋的多了,傅夫人没往“傅灵犀”上想过。
梅夫人以这话求见,自然被宣了进来。
她刚一入房,望向了傅南谨。
傅南谨应了一声,她就进去了。
美妇就停在了卧房门口,施礼拜见。
傅湛开门见山。
“小夫人说世子夫人小时也曾因撞头昏迷过?”
梅夫人点头应声。
傅湛先请了她过来查看。
梅夫人始终有礼,循循而来,到了床边,看了半晌,也曾轻唤,轻拍,亦是听了听宋依依跳动的心脏,摸了她的脉搏,而后回了来,朝着傅湛与傅夫人回道:“与她十个月那次一模一样,世子可尝试与她说说话,多唤唤她......如若只是轻撞了头的话,那便和那次的因由也是一模一样,妾身觉得,世子夫人会醒过来.......”
梅夫人之言此时于傅湛来说倒像是定心针了。
他到了此时,心口方才好似舒服了一些,接着问了话。
“十个月大时,怎么撞了头?”
梅夫人听得这儿,微微抬头,唇瓣嗫喏,没立时回答出来,却是看了一眼傅夫人。
傅夫人一见她朝她看来,恍惚想起。
“是那次?”
梅夫人应了声。
傅夫人没说话,脸色上瞧着也不甚欢喜,但看出了儿子想知道便对梅夫人道:“那你就说予世子听吧。”
梅夫人点头,朝向了傅湛。
“那会子灵犀尚不会走,是妾身第一次被接回傅家的途中发生的事.......”
梅夫人慢慢地说了起来。
她当年同女儿曾两次欲被接回,第一次便是女儿一岁之时,不想那次出了意外,未能真的回来,第二次,待傅瑶姗已被换回,八岁时,江南洪水,她们方才真正回来。
眼下,梅夫人自是也只想说那第一次。
那次,她回京的车与傅夫人去探望表姐的车赶到了一起,一起,也便一路回了。
原本一切应该是极其顺利的,她也应该在孩子一岁的这个时候就回来,但途中出了变故.......
梅夫人将自己的身世,与十五年前同傅夫人一起回京途中,遭遇仇家寻仇之事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说来那日,一向乖巧的灵犀便好似有预感一般,从上车开始便就大哭不止,后来妾身没抱住她,她便撞到了头。”
傅夫人一言不发。
事情大体是向梅夫人所言那般,但也不尽然。
那个婴孩儿不止是大哭不止,还非常无礼,拼命的推她,和她有仇一般,后来梅夫人没抱住她,她便不知怎么撞到了头。
墨氏自然是极其生气的,甚至直到此时想起也是极气。
后来因为梅夫人招来了祸患,吓到了她,镇国公便又把梅夫人母女送回了江南。
墨氏道:“看过大夫不是说没什么,后来便开始昏迷不醒?”
梅夫人点头,“便是和世子夫人现在一样。”
傅湛知道了,插口问了眼下他最关怀之事。
“几日方才苏醒?”
梅夫人回道:“妾身若没记错,小时那次是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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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承安居中它人早散。
傅湛坐在床前,半勺半勺地亲给宋依依喂了一些流食和水。
小美妇依旧安安祥祥。
傅湛看她许久,时而便轻唤一声。
“宋依依?你可能听到本相说话?”
傅湛握住了她的手。
“早日醒来,本相带你去看江南的青山绿水,你可喜欢?”
傅湛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手,给她捂了捂。
人当然没反应,丝毫没有。
男人一直相陪了她许久,整个一日及着晚上,奏折没看,大臣没见,皆一直在她身边,从未陪过她这般久。
翌日,除了早朝和一些不得不亲自处理之事,旁的大部分他皆未做,早早地回了家,继而第三日也是如此。
太医行针天数与梅夫人所言都是三天。
是以这第三日,傅湛从早到晚,除了早朝一个多时辰外,几近就没离开过宋依依。
然时光寸寸流逝,从晨时透亮,天光一线,扶光初升,到暮色四合,星月流转,蟾光凝地,时辰越来越晚,天色越来越暗。
旁的都在变,但唯他床榻上的姑娘依然平静平和地躺在那,没有半丝醒来的迹象。
时辰越晚,越久,傅湛越慌。
渐渐地,男人开始坐立难安,显然失去了耐心,也愈发的烦乱。
夜幕早落。
他负手在屋中来来回回地徜徉许久后,坐到了床边,握起宋依依的手,朝她靠近,已不知唤了多少回。
“依依......”
“宋依依......”
“是本相,你能听见本相的声音么?”
“宋依依......”
他一声接着一声,然那边非但毫无反应,小美妇的呼吸竟是逐渐地微弱了去。
傅湛突然发现,骤惊,心一沉,霍然起身,修长的手指探向她的鼻息。
而后,傅湛的脸色便顷刻惨白了去。
短短须臾,她竟是没了呼吸!
“宋依依!”
“宋依依!”
男人一把扶起了她的双肩,不住呼唤,一声急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
婢子接二两三地闻声而来。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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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依!”
“宋依依!”
声音空灵,一声声地响在她的耳边......
她耳中脑中,一片嘈杂,一片混乱......
好似有无数的人在她耳边说话,各种声音,各种话语......
眼前亦是出现无数张画面叠加.......
她看到了梅夫人......
看到了傅瑶姗.......
看到了宋文生,镇国公,沈怀琅,沈怀廷,沈老夫人,傅老夫人,皇帝李祯,皇后董琬卿,赵全德,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她亦看到她自己,看到她在江南别院悠闲的日子;看到无情洪灾,让许多人颠沛流离;看到她同梅夫人立在镇国公府门前;看到傅湛,傅湛,还是傅湛........
看到她笔下皆他名,眼中皆他人......
看到她爱他爱的痛不欲生......
看到她轻解罗裳,纱衣泻地,立在他房中相求......
看到他立在冬雪之下,她的房间中,带兵围起她被囚别院,眼睁睁地看着,瞧着,她饮下毒酒后,安静地死去......
耳边嘈杂,亦皆是他冷漠的声音.......
“若可以,我希望和你永远不见.......”
“傅灵犀,这是最后一次.......”
“若有来生,但愿你我别再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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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依.......”
“宋依依.......”
“宋依依.......”
无数个声音,无数的人,有男有女,反反复复地唤着她......
最后那些嘈杂的声音,终究归成了一人之声。
那个刻入了她的心里,血里,骨里,永生永世都不会忘了的声音.......
“宋依依......”
宋依依猛然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