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隔离
接到闫秘书的电话时, 顾凝刚刚把车停进楼下的停车场里。
居家办公，宋延又不在身边，每日三餐便成了一个需要费点脑筋的事情。
疫情期间她很少点外卖了，基本上都靠速食产品过活。
冷冻水饺、速冻烧麦、速食汤圆、速食馄饨……
本身就没什么胃口, 吃饭早已不再是享受, 而是变成了一种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今天家里的囤货也没了，正好是休息日, 她便抽空去超市又采购了一通。
“顾律师, 非常抱歉, 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手机里传来带着歉意的声音，顾凝伸手拔车钥匙的动作微微一顿。
闫秘书是那个前几天非要线下开会的客户公司的总经理秘书。
会议上她因为口罩的事情怼了赵总, 当时他也在场, 表情相当震惊。
不太好的消息……
怎么？难道是因为那件事，赵总打算把她踢出这个项目？
顾凝倒不怕这个, 都是签了协议的, 对方非要这样就付违约金呗。
反正她不会吃亏。
只是，距离会议都过去几天了, 真要是因为这事, 赵总的反射弧好像有点长啊。
正疑惑地胡乱想着，闫秘书接下来的话却让顾凝直接浑身僵住。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有个项目经理之前出差回S市的飞机上查出了一个阳性感染者，他现在变成密切接触者，已经被拉去隔离点集中隔离了，赵总、我还有其他同事是次密接, 马上也要去酒店集中隔离。”
电话里, 闫秘书的声音带着忐忑和歉疚, “顾律师, 实在不好意思，疾控中心调查了我们的轨迹，他们说那天开会的人也都需要管控，流调人员应该很快就会联系你们了……”
“…………”
对方应该还说了些什么，但顾凝的大脑突然嗡得一响。
惊诧、害怕、茫然、难以相信……它们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浪头，直接把她给拍懵了。
怎么就能这么巧？
她这段时间很少很少出门，绝大多数的工作都是通过线上沟通。
唯一一次迫不得已去客户公司开会，闹得不愉快不说，还碰上了这种情况。
……怎么就能这么倒霉？
握着手机，顾凝好像很冷静地回复了闫秘书，但其实，她人已经麻了。
坐在驾驶位上缓了一会儿，她才重新找回理智，勉强梳理好情绪。
说不害怕当然是不可能的。
未知而可怕的病毒，独自一人的现状，都让她本来强大的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但事已至此，再恐惧、再不愿接受都没有用了。
需要做核酸检测就去做，需要隔离就隔离，一切按照防疫部门的要求来。
起码赵总和闫秘书是次密接，当天开会的时候她全程戴着口罩，回车上后还简单地消过毒……情况总不是最糟糕的。
反复安慰自己之后，顾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戴上口罩，再戴一个新口罩，拔掉车钥匙下车。
拎着一大袋采购的东西走到电梯口，她下意识地抬手，却又突然顿住。
抿着唇角，她从包里拿出了几张纸巾，然后才垫着纸按下电梯按钮……
得到闫秘书的提前通知，接到流调电话时的顾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她如实反馈了自己的住址和近几天的行程，按照要求向社区报备，然后被告知：她需要做两次核酸检测，居家隔离14天。
防疫人员的动作相当迅速，很快就上门采了核酸，然后又给2602贴上了隔离封条。
这一连串的事情结束时，天已经蒙蒙黑了。
顾凝中午吃的是冰箱里的最后一包速食馄饨，下午虽然又去超市买了新的食物，但现在却是半点胃口也没有了。
坐在沙发上，她漫无边际地搜着全国各地三级密接者的感染情况。
从各种通报来看，感染概率不高，但也有类似的状况，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性。
万一，那个项目经理感染了、赵总或闫秘书也感染了呢？
……她真的能够逃过一劫吗？
时间无声地流逝，天色越来越暗。
室内一直没有开灯，于是也是一片晦暗和阴沉。
呆坐在一室暗色里，手机屏幕的光突兀地照亮着顾凝的脸庞，
却丝毫化不开她眼中的迷茫、低落与沉郁。
***
宋延回到宾馆房间的时候，小隋已经走了。
他之前的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休息了一下午后，第二天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今天他们二人一个中班、一个夜班，晚上估计碰不上面了。
不用担心打扰小隋休息，简单洗漱一番后，宋延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自从来到W市，他每天无论多忙都会给家里和顾凝报平安。
韩女士始终忧心忡忡地牵挂着他。
上次视频的时候，看到他脸上被口罩压出的深色淤痕，她还没说话就心疼地红了眼眶。
宋延不想让她太过担心，后来就都是发微信和打电话了。
家里的情况还好，父亲和宋廷现在都陪在母亲身边。壹桥已经向W市运送了三批医用物品，资助改装的口罩和防护服生产线也开始投入生产。
韩女士仍然有说不完的担心和叮嘱，父亲更多地在鼓励他坚持，而宋廷则是让他放心。
他说他肯定会照顾好父母，尽壹桥所能为W市运送所需物资。
这一通电话不知不觉就打了二十多分钟。
在这段时间里，宋延原本忙碌紧绷到麻木的神经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挂断电话时已经是九点半了。
点进与顾凝的聊天界面，最近消息停留在她中午发的一碗小馄饨的照片。
他猜测她应该还在加班，怕打扰到她，于是便先发了条微信。
【是不是还在忙？今晚可以视频吗，我等你。】
二十多天不见，仅有的几次视频也很匆忙，宋延是真的非常想她。
今天难得有时间多视频一会儿，所以无论多晚，哪怕凌晨，他都想要等下去。
在书桌前坐下，他拿出厚厚一沓打算研究的病历，做好了等待很久很久的准备。
不过，顾凝却并没有让他等多久。
几分钟后，她的视频邀请就发了过来。
“不用等我，我没在工作。”
屏幕里一片漆黑，她的声音很轻，淡淡的，隐在黑暗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就像是有种莫名的心电感应，宋延的眉心瞬间下意识地微微皱起。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怎么了？晚餐还没有打卡呢，灯也没有开。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清朗温柔的嗓音里是止不住的关切。
顾凝这才意识到她竟然一直没有开灯，“哦，稍等一下，我马上把灯打开。”
屏幕里这才变得明亮起来。
终于能看清她的模样，男人立刻认真而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感知着她的状态。
而通话的另一边，顾凝的思绪却陷入了一场纠结的天人交战。
静坐在沙发上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决定：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居家隔离的事情。
疫情肆虐的艰难时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她不希望身边人再替自己担忧。
然而明明是已经想好了的事，可当看到此时宋延眼中满满的关心和着急时，她竟忽然又开始动摇起来。
曾经，在附属医院的病房里，他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无比严肃说着：“顾凝，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们就该同甘共苦，你不能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把我蒙在鼓里。”
也是在那时，他们郑重地约定，不会对彼此撒谎。
也许她可以钻文字的空子，不告诉他居家隔离的事情，日后万一被发现，就用“隐瞒不是撒谎”来替自己开脱。
可其实，道理不都是一样的吗？
她确实是不想让他在最危险、最急迫的W市抗疫一线还为她担心，但归根结底，这不还是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号把他蒙在鼓里吗？
况且宋延的心思向来敏锐细致，一味地瞒着，难道真的能让他安心吗？
面对着来自心底接二连三的质疑，顾凝挣扎地垂下眼眸，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几秒过去，抬眼再看向屏幕时，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晚餐没打卡是因为我还没有吃晚饭。”
对上宋延焦急而忧虑的眼眸，顾凝神色平静地坦白道，
“主要是下午出现了一个突发情况——从今天开始，我要居家隔离14天。”
“…………”
男人原本平放在书桌上的手瞬间紧握，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为什么需要居家隔离了？”他急切地问着。
“因为前几天我去开会的客户公司有个项目经理与阳性感染者同一航班，他现在是密切接触者，他的两个同事见过他又参加了我们的会议，是次密接，所以我就成了三级密接。”
“那你目前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即使是隔着屏幕，担心仍然溢于言表。
“完全没有。”她连忙摇头否认。
“我下午的核酸检测结果是阴性，身体也感觉一切正常。而且当时开会我全程都带了口罩，情况应该不算特别糟糕……”
顾凝有意说着积极乐观的消息，宋延知道，她是不想让他担心。
可没有办法，从听到她在居家隔离开始，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捏住，越捏越紧。
他不可控制地感到害怕、止不住地为她担忧。
而且在这种时刻，自己却不能陪在她身边，她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
一想到这些，数不尽的无奈、歉疚与酸涩，一齐涌上了心头。
他甚至能听见此刻自己艰难而沉重的呼吸声……
但沉默了几秒后，宋延强迫自己必须调整好情绪。
远在天边的担心是无用的。
他应该做的是保持冷静，给出切实的建议，用行动去关心。
“嗯，那你这段时间随时关注自己的身体状态，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适当运动，努力提高免疫力，万一感觉不舒服就立刻联系疾控人员。”
宋延的神色认真极了，但语气却控制得十分温柔而镇定，没有丝毫慌乱。
“三级密接的感染率还是很低的，做足防护后的感染率会更低。而且哪怕就是阳性了，S市的医疗条件和医疗资源都比较好，有非常大的概率可以治愈。所以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也别害怕，心情不好就给我发微信、打电话。从今天开始，只要离开病区，我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给你回消息。”
他的反应和态度足够可靠，带着一种神奇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更像是一阵和煦的微风，吹散了顾凝心头原本残留的无助和低落。
可她是知道宋延到底有多忙碌的。
在日复一日危险的、高强度的工作下，他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休息。
她不希望他把那些仅剩的时间都放在自己身上。
这么想着，顾凝故意挑了挑眉。
“你小瞧我了！”她努力轻松一笑。
“我没有很害怕啊，你才应该不要胡思乱想，别总是担心我。”
宋延当然知道她的所思所想，更清楚她是在刻意调解气氛。
虽然满心担忧，但也多了几分柔软。
于是，他努力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好，你最勇敢了！”
完全是哄小孩子的宠溺语气，这次倒是真把顾凝逗笑了。
……
S市和W市，直线距离约七百公里。
而此时此刻，分隔两市的宋延和顾凝，一个正处于最危险、最紧急的抗疫一线，一个正陷入有可能感染新冠病毒的困境……
他们的心中都是止不住的担心，却又为了让对方安心，不约而同地扬起了笑容。
因为，哪怕被迫分隔两地，不能相守相伴，
哪怕都深陷进一团绝望的、茫然的、看不见希望的迷雾里。
——他们本身，就是彼此坚持下去、决不放弃的力量之一。
“今晚W市有月亮吗？”
拿着手机，顾凝走到了落地窗前，看向夜空，轻轻地问道。
宋延闻言也起身走到宾馆房间的窗户旁，拉开了窗帘。
“有的，看着像是一弯下弦月。”
他柔声回答着，望向窗外的眸光也如月色般清朗迷人。
“S市今晚好像没有月亮，不过有很多星星。”
顾凝遥望着夜幕中的繁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和憧憬。
“宋延，之前你说还没有跟我一起找过星星，那等你回来，等疫情结束，我们去郊外露营看星星吧。”
对面的人没有再看着手机，但男人的视线却转了回来，牢牢地停留在屏幕上。
他无比珍惜地看着她的侧脸，声音温柔至极。
“好啊，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