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幽草芳魂 下(1 / 1)

帝阙韶华 薄荷酒/薄荷酒BHJ 6521 汉字|4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一百五十二章 幽草芳魂 下

  在黑暗的衣橱里,洛凭渊听见青鸾清淡的语声,“见过尊主。”

  “行了,你又见不到我,虚礼就免了。”进来的人道,从声音辨不出喜怒,“脸色不大好,出了什么事?”

  洛凭渊心下微凛,魏无泽果然敏锐,第一句话就令人难以应对,想到杀害母亲的大仇近在咫尺,他的心情又是一阵激扬,无声地握紧了纯钧的剑柄。

  “都是奴婢不好,”芍儿紧着嗓子道,“是奴婢毛手毛脚打碎茶杯,惊到了夫人!”

  地上的茶渍和碎瓷还没收拾,魏无泽略带玩味地哦了一声:“衣服也还没换罢,看来只这么小一个丫头,确实忙不过来,回头再调两个伶俐的服侍你。”

  “谢尊主关心。”青鸾道,“但我只想过简单的日子,周围来来去去的人一多,就觉得心里烦闷。芍儿,尊主难得过来,你去吩咐厨房多准备些酒菜。”

  “是,夫人。”芍儿连忙应道,跟着就是脚步声出门远去。

  “怎么,嫌我来得少了?真是难得。”魏无泽低笑一声,“青鸾,你从前总是傻乎乎的,如今虽不能视物,心思却剔透多了。”

  “谢尊主夸奖。”青鸾淡淡道,“可惜妾身头脑愚钝,既想不起过去如何傻法,也觉不出现在哪里剔透。”

  “你最初跟从本座的时候,恨不能每天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教人见了就不快。”魏无泽道,“现在么,倒是坦然自若不少,但我有时反而想念起当初惊慌求恳、什么也藏不住的小青鸾。”

  他的声音一如洛凭渊印象里般变化不定,时而低沉徐缓,时而乖戾刺耳,隐有金属之音,说到末尾,却像带着几许感叹,“世事之无常,可见一斑哪。”

  青鸾道:“尊主或有所憾,然而在妾身而言,能于残生安静度日,已是幸甚。”

  两人对答间,语气都是寻常,所说内容也是平平无奇,但落在洛凭渊耳中,却觉得其中若有深意,似乎波澜涌动,又像暗藏机锋。青鸾的声音里还有种散漫而不易觉察的无所谓、不在意,她像是早已厌倦了面前的魏尊主,也厌倦了这般兜转应答。

  不多时,随着细碎错杂的脚步声传来,菜肴的香气飘入鼻端,洛凭渊透过细细的缝隙,瞥见几名仆妇默不作声地摆设杯盘碗碟,而后静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芍儿布菜。魏无泽的座位侧朝着衣橱方向,这位昔日的幽明令主、昆仑府阴使依稀仍是当年面目,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态内敛了一些,整个人愈发阴沉,眼角眉梢纹路隐现。

  青鸾与魏无泽相对而坐,从洛凭渊的角度,只能望见白皙的侧脸。吃过几口菜,她悠悠说道:“尊主今日,像是心情甚好。”

  “你感觉到了?”魏无泽盯了她一眼,旋即笑道,“不错,如果你无意中抓到了平生大敌的破绽,发现掠施小计就能对他造成重创,会不会心情舒畅?”

  “原来如此。”青鸾道,“我有时还在想,尊主虽然武功高强,但身上有早年落下的旧伤,与人对战时不能持久。既然另外找到了取胜之道,看来是不用担心了。”她顿了顿,“却不知是什么样的破绽,让尊主这般有把握?”

  魏无泽并不直接回答,语带悠闲地笑道:“世上有那么一种对手,若是单凭武力与之争斗、逼他屈膝,纵然胜了也如暴殄天物一般无趣,唯有运用计谋,由内而外将他击垮,再也站不起来,才是真正的享受。”

  洛凭渊默想话意,平生大敌指的分明是静王,但皇兄会有什么疏失被敌人抓住?而青鸾提到魏无泽不能久战,莫非是特地说给自己听的?

  青鸾的情绪似乎也受到感染,微笑道:“难得尊主高兴,就让妾身敬一杯酒,贺尊主夙愿得偿。”

  她端起酒杯,复又放下,“这酒气味太重,尊主受伤未愈,怎能饮烈酒、芍儿,将桌上摆的都撤去,拿我的密酒来。”

  芍儿应声上前,却犹豫着不敢动手撤酒,魏无泽不以为意:“照做吧,莫要扫了夫人的兴致。”

  芍儿手脚麻利地将酒壶端到一边,酒盅换成两只琉璃空盏,才走到小几前,从下层的搁架里取出盛满琥珀色液体的琉璃瓶,正是青鸾方才拿在手中摆弄的那一个。芍儿拔开木塞,小心翼翼地斟上。

  “妾身自制的花露蜜酒,尊主不是头一次尝了。”青鸾的声音里依然含着浅浅笑意,“除了加入蜂蜜,还用薄荷、香草浸过,味道很是甘冽。”

  “女子喜欢的酒,都是放进一堆花花草草,没什么意思。”魏无泽脸上现出戏谑,举杯碰了一下她手中的琉璃盏,“你有点事做也好,本座就陪你喝一杯。”

  青鸾慢慢举杯就口,隔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听芍儿说,尊主要安排我离开余杭,坐船出海?”

  “对,过两天让翟三和翟五陪着你们取道闵州。”魏无泽道,随即嗤笑一声,“邵家软弱无用,闵家贪心不知进退,江南世家不过如此,幸亏没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照我看,恬园安静不了多久了,说不定就是此刻,已经有探子偷偷潜入进来。”

  洛凭渊倏然一惊,全身不由自主地紧绷,他一直收敛气息,难道仍是被察觉了?细微的叮当碰撞声响起,是芍儿布菜的手在发抖。

  “妾身和芍儿都从未坐过海船,听说海上风急浪高,想想就让人紧张。”青鸾道,“再说尊主又不同行,我实在不愿孤身待在荒岛上。”她的语调仍是一贯的淡然,但又适度透出些许不安。

  魏无泽笑道:“怕什么,船大得很,不会太颠簸。本座还有些要紧事没办完,你留在杭州并无意义,反而增添变数。过上十天半月,我就到岛上陪你长住一段时间。”

  他语气里似乎颇有几分愉悦,洛凭渊暗想,难怪师兄们开玩笑时说过,世上的女子天生就会骗人,连青鸾也不例外。他心中计算时辰,日已过午,再沉住气一阵子,琅環子弟应该就到了。

  青鸾指了指空下来的酒盏,示意芍儿给两人再满上,她端起啜了一口,才缓缓道:“尊主虽然口气轻松,但是到了远避海上的地步,说明处境已是不妙。莫非,你已被平生宿敌逼得节节败退,快要失去立足之地?”

  在和煦的气氛里,她突然说出如此锋利的言辞,魏无泽的笑意逐渐消退,目光如锥子般刺向对面。

  青鸾却从容依旧,仿佛空气里骤增的压迫并不存在,魏尊主目中寒光能令最凶狠的亡命徒丧胆,她却是看不到的。

  “在远走藏匿之前,你还准备对大殿下做什么?”她轻声问道。

  一言既出,连衣橱中的洛凭渊都是浑身一震,魏无泽盯着容色平静的女子看了一会儿,突然纵声长笑,声震屋瓦。半晌,他笑声骤停,沉沉道:“你果然想起来了,怎么,为何忽然肯承认了,不再接着装失忆?”

  “就如尊主所想,早在住进恬园之前,我就记起来了。”青鸾的声音依旧淡然,听不出畏惧,“七年前,我撞柱自尽,结果没能死成,却由于头上的伤势从此失明。那时已无生念,每日不吃不喝,尊主命人给我灌下了一瓶浮生梦。”她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悠悠说道,“青鸾记得旁侧侍女的劝解,璇玑阁的灵药千金难求,是尊主费了不少周折辗转寻来,只要喝下去,沉睡三天就会前尘尽忘。浮生梦,梦浮生,世事不过一场大梦,有何值得烦恼呢?”

  洛凭渊本已绷紧到极点,一旦情况不对就要冲出去救人,但飘入耳中的话语令他心头闪过无数疑问,不自禁地想得知更多。

  但闻青鸾继续说道:“那药水的效力就如传闻,此后很长一段时日,我想不起过往,不知晓自身来历,更兼双目失明,唯有事事信赖倚靠尊主。”

  魏无泽道:“本座对你可有半分薄待?你可曾因为看不见受过欺凌?”

  青鸾缓缓摇头:“都没有。想我身份卑微,不过一名侍妾,得蒙尊主处处厚待,理应受宠若惊才是。然而那几年,我却常常莫名地觉得害怕,就像失去的记忆里藏着不能遗忘的谜团,身边服侍的人不时更换,有时不过是在我探问时多说了几句,第二天人就消失了,青鸾百般求恳也保不下她们。”

  她的声音渐渐黯然:“我也曾安慰自己,既然所余不过残生,又何必追根究底,尊主总没必要骗我这目盲之人。但是浮生梦的效力只持续了四年左右,我一天天回忆起旧日时光,想起在宫中照料五殿下的日子,想起含冤死去的娘娘,还有你们对大殿下做的那些事。我并不擅长掩饰,想来尊主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于是又是一剂浮生梦,而这一次,仅仅持续了两年多。”

  说着,她轻声叹道:“七年光阴,原是活在梦中,更没想到我已醒了,尊主却一如既往,明明山穷水尽,尤自争斗不休。”

  房中一片寂静,芍儿早已缩到角落,一点点朝门口挪去,但其余三人谁也顾不上注意她。

  “说得好啊,一个足不出户的瞎子也能有这般精彩的言辞,看来是我小瞧了你。”魏无泽并未暴怒,而是语带嘲讽,“想算旧账也成,当年带你出宫,是你哭着跪地央求的,还是本座有过一丝一毫的强迫?洛深华至今活得好好的,自打答应交换条件,我动过他一根头发吗?七年前背信毁诺的,是你还是本座?”

  青鸾低声道:“出宫的时候,确实是我恳求尊主,但那是因为……”

  魏无泽冷笑打断:“我自认不是好人,但对你却做到了言而有信。若不是你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本座也懒得弄什么浮生梦!现在想起便想起,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待要如何?”

  洛凭渊却呆住了,青鸾低低的话语落入耳中,如闷雷滚过,震得他头脑嗡嗡作响。前晚偶然听到霍连声和彭三虎议论静王时,他起初刺心无比,待到冷静下来,渐生悔意。江湖中以讹传讹殊为常见,幽明道内部更会着意污蔑琅環宗主,自己焉能轻信。但此时此刻,却是青鸾亲口证实,她是交换条件的一部分,所以才会被召去长宁宫吗?为了换取皇兄的安全,成为了筹码。

  他心中一阵恍惚,呼吸禁不住急促了几分,耳中却听见青鸾说道:“相信尊主早已了解,青鸾是个平庸懦弱的人,既没有主见,也无胆识。但我毕竟是个人,心底深处从未忘记娘娘的恩情,凤仪宫中枉死的姐妹,舍命相救的同伴,而尊主却是琅環的叛徒,双手染满鲜血。”

  她极慢地摇头:“醒转的一刻,生不如死,我再不愿活在虚假中。尊主难道不觉得,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怎么,又要闹一场?”魏无泽嘲道,“一开始拿出这份刚烈,索性吊死在宫门口,省了多少事!十年时间都半推半就过来了,如今觉得本座落了下风,又想转头去投奔琅環?”

  他目中戾色一闪而过:“可惜啊,魔窟里浸染过的人,你以为自己还能清白?”

  青鸾不答,拿起琉璃盏又饮了一口,才平静说道,“魏尊主想岔了,妾身是有罪之人,又身有残疾,多年来依附于尊主,早已无颜面对大殿下,绝了再往他处的念头。但是,我也不可能继续自欺,眼看你玩弄手段谋害琅環同伴,对大殿下和五殿下不利,却什么都不做。事到如今,不若青鸾陪你一起走,可好?”

  说着,她举杯虚敬一下,淡淡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洛凭渊越听越是不对,忽然之间,一股凉意直透心底:青鸾想做什么?她难道……,不,怎么可能?她明知我和皇兄已经找来,很快就能脱困啊!

  房中一片死寂,魏无泽脸上现出一丝猫戏老鼠般的讥诮,似乎毫不惊讶:“真是有意思,青鸾,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为何对你另眼看待,始终放在身边吗?”

  他审视着青鸾的表情:“你是江璧瑶带进宫里的侍女,我要你替她看着,琅環是如何最终毁在我手上,让她在九泉之下也为当初放弃了幽明而痛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满心崇敬你的娘娘,对洛深华死心塌地,实在痴傻得可怜可笑,教人想瞧瞧你能坚持到几时。想不到,你竟要傻到底!可是你又能做什么呢?一个连走出房门都需要搀扶的瞎子,想制出一瓶毒酒,鸩杀本座,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

  他短促地嗤笑了一声,眼神却已变得阴冷瘆人:“偷偷将那瓶子当宝贝一样,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你煞费苦心浸出的好酒,早就被调换过了。”

  “以青鸾的蠢笨,小小伎俩想也瞒不过尊主。”青鸾的语气依然镇定,甚而含着浅淡笑意,“恬园内外,处处皆是耳目,我想方设法一点点弄到的药粉、砒霜、带毒花草,多半不是假的,就是统统被换过。尊主冷眼看着我自以为是、煞费苦心地白忙,想必增添了不少乐趣。”

  说着,她慢慢又啜了口蜜酒,忽然低头咳了两声:“既然笃定无毒,为何不敢满饮此杯呢?说了半晌话,尊主当真没觉出半点异常?”

  洛凭渊刚放下一点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莫非酒里真的有毒?他方才看得分明,青鸾第一次敬酒时,魏无泽不过举杯作个意思,根本不曾饮下;况且青鸾生活在周遭监视下,又何来足以威胁武功高手的至毒?

  令他诧异的是,魏无泽居然收起了嘲讽,脸色有些阴沉:“你到底弄了什么鬼?”

  青鸾又咳了几声,仍噙着浅浅笑意:“纤红和柳莺留下的纪念,魏尊主应该很熟悉才是。”

  幽明道内部定有规矩,受训合格的死士和一部分亲信可获得一枚毒囊,用以装在牙齿内,在失手遭擒时咬破,就会于短短时间内无声无息地死去。纤红、柳莺陪伴青鸾日久,已有了感情和默契,当分离骤然来临,两名侍女明白此去凶多吉少,壮着胆子将毒囊取下,在告别时留给了青鸾。

  一枚涂在琉璃盏上,一枚放入近日收集的雨水中,在魏尊主来到时,随口吩咐芍儿用新近的无根水煮茶也是非常自然的事,不会引起怀疑。而提出换酒,一再劝酒,魏无泽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替换过的蜜酒上,也就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既然不喝酒,茶水总是要沾唇的。对坐叙话的功夫里,涂在杯壁上的毒已经逐渐融入酒水,而融入无根水中的毒素虽然稀释,也该逐渐发作了。

  “在你眼中,两个侍女的性命如同草芥,不值得在意,但再渺小的人也是会反抗的,就如再痴傻的笨蛋也会学着使用心机。何况,那个什么也不懂,单纯懵懂的青鸾早已死在离宫的一刻,死在七年前。”青鸾轻声说道,“娘娘已经去世十年,逝者已矣,尊主对娘娘再多耿耿,也该报复够了。青鸾不愿跟着你去什么岛上,今日同赴黄泉,就算偿还了尊主多年相待的情分……”她控制不住地又咳了几声,才勉强将话说完,“但望来生,再莫相见。”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已经疲倦,慢慢伏在桌上。洛凭渊在缝隙里看着眼前场景,但觉心中一片冰冷,又是一阵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片刻间发生了什么。

  青鸾在酒杯上和茶水里都下了毒,无论能否杀死魏无泽,她都不打算活着。为什么要急着行动,不肯再等一等?如果要延缓、要放弃,只消不提出换酒,只需吩咐用其他饮水而不是刚接下的雨水沏茶就能做到。她是担心错过机会,魏无泽会去加害皇兄、害琅環?她不愿旁人为了救她冒险,宁愿选择与魏无泽同归于尽?

  无数纷杂的念头闪过脑海,带着茫然的痛苦。眼见魏无泽站起身,出手抓向青鸾,他再也不能躲藏下去,一声疾叱,连人带剑纵身跃出。与此同时,但闻魏无泽厉声喝道,“滚出来!”

  柜门分开之际,一柄漆黑短刃裹挟劲风劈面飞来,洛凭渊挥剑磕开,“夺”地一声钉入屋梁,直没至柄。他脑中这才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早已发现我藏在柜中?”

  两人照面,魏无泽脸上怒气忽敛,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还当哪里钻出来的老鼠,原来是到处乱闯的小殿下啊,要如何处置你,本座还真有点拿不定主意。”

  洛凭渊冲到青鸾身边,见她气息微弱,先前白皙的面庞已现出黑气,立时出指点了几处要穴,延缓毒气攻心,急问道,“解药呢,快拿出来!”

  魏无泽倒不阻止,闻言冷笑道:“服之即死的剧毒,怎会有解药。你还敢问我,胆子不小啊!怪道青鸾忽然满口大殿下、琅環,发疯寻死,原来是你对她乱说,枉费本座保了她七年。小子,你自己送上门来,还想走吗?”

  他对青鸾的作为实是恼怒之极,此刻倒有一多半迁怒到了洛凭渊身上,话音未落,手上一柄形状奇特的弯刀已疾风暴雨般卷了过来,决意先擒下宁王再说。在洛凭渊而言,再次面对魏无泽,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下运剑如风,冷然道:“魏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交手数招,洛凭渊暗暗心惊,魏无泽刀法飘忽诡谲,比之上一次匆匆过招,阴狠凌厉了何止数倍。一时间,竟令他有了初次面对螭龙剑法时的沉重压迫感,而幽明令主的杀意与老辣,又远非当时的慕少卿能够相比。看那柄弯刀上一抹暗沉血痕,显然不知刃下曾有几多亡魂,饱饮过多少鲜血,若非自己持有纯钧,恐怕几个回合就要吃亏。

  他唯有使出寒山朔玉剑紧守门户,竭力支撑。以目前局势,魏无泽看似行若无事,实际上多半已经中毒,需要分出内力压制,只消拖延下去,对方的实力必然减弱,而琅環的后援或许就快到了。可是青鸾怎么办,谁能救救她?

  稍一分神间,立时险象环生,洛凭渊感到左间一阵锐痛,被弯刀划出长长血痕,他心里也跟着一凉,咬牙将纯钧使得愈发风雨不透。然而出乎意料,魏无泽却未趁势用出杀招,这位魔头的弯刀似乎有刹那踌躇,以至放过了直捣要害的瞬息。

  洛凭渊心中掠过些微诧异,但他无暇思考,一连数招日出东山、譬如朝露、曾经沧海,都是静王在试剑大会前教给他的空华剑法,力求扳回劣势。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呼啸,自不同方向由远而近,来得极是迅速。洛凭渊精神一振,知道援兵到了,连着几剑挡住弯刀攻势,也提气发出一声清啸。

  恬园是暂时借用安置青鸾的所在,幽冥道手下并不多,魏无泽目中现出一抹厉色,忽然抬手一指:“小殿下,她快要死了。”

  他指的是青鸾,洛凭渊一呆,不由自主就要转过头,于此同时,对方手中的弯刀带着一抹血光,从一个令人绝难想到的奇诡角度,如窜起的灵蛇,倏然斜劈落下。锋刃所向并未对准胸腹或咽喉要害,因为杀死五皇子,只会打乱原定计划。

  魏无泽微微眯起眼睛,此地已不宜停留,适才所中的毒相当麻烦,加上旧伤影响运功,他必须在琅環控制恬园前离去。然而青鸾不仅是他放在身边多年的侍妾,也是最特别的一个,在脱身退走之前,必须让五皇子付出代价,譬如,一条右臂。

  魏无泽对自己的掌控能力有着绝对的把握,许多年来,他需要使用弯刀的时候越来越少,但愈发收发由心,几乎从不落空。在他挥刀而出的一瞬,脑海中已浮现出洛凭渊的右臂齐肩而断,伴随着喷洒飞溅的血花,与身体永远分离的画面,他甚至已开始思考这一刀过后的退离路线,以及后续部署。

  然而势如闪电的刀锋,就在堪堪触及目标的刹那突然一滞,犹如噬人的灵蛇被抽去脊髓,魏无泽一时反应不出目前的状况,他仍在惯性地挥刀,但握刀的手已失却力道,变得棉絮般没有威胁。一切仿佛突然静止,包括时间的流逝,他慢慢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冒出某样不该有的东西,那是一截沾染鲜血的剑尖。

  洛凭渊退后一步,顺着剑尖朝魏无泽身后看去,握剑的手修长稳定,指节分明,万剑山庄的少庄主慕少卿抽回自己的寒水剑,轻轻一抖,成串的血珠滚落,剑锋依然雪亮,如一泓秋水。他淡淡说道:“五殿下,你没事吧?”

  琅環后来对慕少卿的议处是跟从宗主听训一年,外加二十大棍,故而今次他也随着洛湮华来到杭州,又请命参与行动,与玄霜一道最先攻入恬园。

  以他的性格,本不屑于背后偷袭,而魏无泽若不是气怒攻心,正全神贯注收拾洛凭渊,又被体内毒性牵制了部分心神,也断不会让背心要害露出空隙。想不到,情急出手之下,一代武林奸雄、琅環的心腹大患,竟而就此一箭穿心。

  作者的话:

  写这章时,有人说,凭渊怎么和慕少卿一样,都是为了姑娘和皇兄闹。我突然惊觉,好像真是这样,难道终卷取名江山如画不够准确,该叫“江山美人”才对?应该说,无论裴素雪还是青鸾,气场都是不够的,这篇文里有资格倾国的并不是女性角色。

  汗,总之,有关青鸾的部分到这一章就基本结束了,后面都是主角们的情结,直到完结。

  魏无泽在文中是一个恶人,但对他的恶并没有多少直接描述,而是还保留了一些盗亦有道的意味,以及他对青鸾的情分,但这主要是由于文风的缘故,不想出现太刺激人的阴暗描写,同时作为反派boss,让他保持了一点位格,实际上,真正的恶人绝对要坏得太多,也恶毒、不入流太多,青鸾其实还会惨无数倍,而不是得到言情女主般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