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乱局初定(1 / 1)

帝阙韶华 薄荷酒/薄荷酒BHJ 4424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乱局初定

  五月初七过后,风云赌坊结算盘面,众多在慕少庄主身上押了重注的买家人人赔得两眼发直,怨天怨地又没处说理。在拜服认输之后,慕少卿本人当晚就被宗主江华带回了怀壁庄,据说正在养病兼软禁,等待后续处置。宁王殿下在比剑中展现了堪称绝世的精湛剑法,虽然有剑术名家认为仍是慕少庄主的造诣稍胜半筹,但总归是一战封神,名动武林,纯鈞宝剑怎样携来又怎样佩回去,全无易主之虞。

  不过让许多人还不至于输得连裤子都当掉的是,试剑大会临近尾声,终于如预期般奇变迭起,发生了一场相当规模的激斗,或者说清剿。一方是琅環,另一方则是不久前被逐出昆仑府的前任阴使魏无泽所支配的残余势力,而今被称为幽明道。

  根据琅環事后的清点,除了几名潜伏在剑堂和鸣剑的内应,五月初七傍晚时分,以各种方式混入或杀进万剑山庄的敌人大致分为三类:三江帮、鹰爪门一干小帮派的手下,百余名死士,以及七八名身手狠厉的精锐。周贽的人主要在演武场鼓噪,制造混乱,是最早被控制住的一波。而大部分死士分作两股,攻向花厅和藏剑阁,企图让琅環首尾不能相顾,领头的几名精锐经过辨认,是早年跟着魏无泽叛离琅環的幽明旧部。

  可以想见,倘若慕少卿未曾恢复清明,仍旧在梵音术的操控下与宗主作对,琅環即使能够取胜,也必然损失惨重。

  所幸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慕少卿赶往演武场,使得谣言不攻自破,迅速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鸣剑子弟不再惶然摇摆,多数剑门同道迅速撤离了成为战场的万剑山庄,也有部分朋友留下助阵。

  藏剑阁遭遇奇袭,负责守卫的秋伴絮先是得到宁王属下靖羽卫的支援,而后剑堂弟子赶到,组成两道森严的剑阵,将敌人围困其中,逐步绞杀,靖羽卫只需在旁边掠阵。并肩作战的双方过后都觉得大开眼界,聂寂峦等人继百步剑廊之后见识了真正的应敌剑阵,而剑堂弟子们看到了曲观阑手中的名剑鱼肠。

  进攻花厅的死士人数最多,带头的幽明旧部更是身手奇诡,出手就要杀人夺命,因此最为难缠。其时厅堂中群雄还没来得及全数撤出,就有几瓶缥缈烟先后从窗口、屋顶掷入,白色烟雾四处弥散。若非琅環早有防范,将预先配置的解药分发众人,麻烦必定不小。

  玄霜与横刀联手,鏖战持续了一个时辰。至此,试剑大会落幕,数月来令武林动荡不安的琅環变乱宣告终结。

  魏无泽当晚没有再露面,多半是对上了檀化羽,以至分身乏术。洛凭渊回想起灰衣老仆在厅堂中现身行凶,继而大放厥词、扬长而去的场景,就恨得牙根发痒。那些挑拨的言语,明知是居心叵测,却仍像毒刺一样扎在心里,耳边时不时回荡起满含恶意的长笑。南宫琛死在魏无泽手上,南宫瑾却要怨怪静王,简直毫无道理;但是洛凭渊自己的脑海中偶尔也会响起那肆无忌惮的嘲讽:“算无遗策的静王殿下当初将青鸾交给我时,也料不到一个小小侍女竟有如此分量吧?”

  将青鸾交给我时,交给我时……

  皇兄那时自身难保,他保护不了青鸾,有什么过错?洛凭渊压制着被挑起的杂念,但还是用了两三天时间才平静下来。

  实际上,等待处理善后的事务还多如牛毛,宁王殿下也实在没有功夫胡思乱想。

  经此一役,自原令主慕少卿以下,琅環十令中规模最大、子弟最多的鸣剑终于归心,江南武林局势一夕间由混乱转为明朗。洛湮华于是修书洛城,向皇帝陈述始末,作为对之前口谕的正式答复。洛凭渊自然不会袖手,也跟着六百里加急上了一道密折。

  重华宫中,静王与宁王一先一后遣人呈送的书折送到了天宜帝的御案上。

  洛湮华的笔致仍是一贯的清逸隽雅,从容地告知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被逐出昆仑府的魏无泽及其余孽才是江南局势动乱的根源。魏无泽派遣党羽四处散布谣言中伤朝廷,又企图蛊惑鸣剑令主慕少卿,不止是为了制造琅環内乱,更要挑动朝野对立,从而在庙堂与江湖两边乱中取利、死灰复燃。为了引幕后元凶现形,在武林大会上揭穿阴谋,剿灭乱党,慕少卿奉自己之命装作心智迷失,与奸人假意周旋,实则密切配合琅環诸令以及靖羽卫,在试剑大会最末一日终于诱敌入瓮,内外合围,如预期般取得大捷。至于先前见旨后没有立即向陛下禀明内情,则是出于敌方消息无孔不入,恐怕中途走漏风声功败垂成。现下坦言相告,望圣上勿要介怀。

  “什么坦言相告,分明是满纸胡扯!照着洛湮华的意思,这慕少卿非但无罪,反而成了功臣,朕还得给他论功行赏不成?!”天宜帝气得拍案大骂,同时又心知肚明,所谓死灰复燃,分明在指软禁中的洛文箫,而恐怕中途走漏风声云云,自然是在暗讽自己听凭小人作幺,借题发挥了。

  相较于静王的简洁含蓄,洛凭渊的折子就要详尽多了,从连日来的诸般万全准备到试剑大会三日中的种种曲折变化,琅環如何逐步洗清谣言,替朝廷与自身匡正名誉;自己如何在数千武林同道面前与慕少卿剑池比武,锁定胜局;静王又如何向众多名门耆宿道出内幕,揭破奸党的阴谋,收服鸣剑令主;最终魏无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靖羽卫与琅環特别是鸣剑子弟合力剿匪,当场诛杀死士百余名,生擒二十余人,正在逐一审讯,争取尽快将负伤逃遁的匪首魏无泽及其余党捕拿归案,令江南清平安泰。

  宁王提起,四月二十三,洛湮华约慕少卿往聚仙楼晤面,实际上是整体计划中相当重要的一环——通过赌约放出彻底决裂的风声,同时制造悬念,将敌人与武林同道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试剑大会上,魏无泽才会为了决胜而暴露实力,靖羽卫与琅環部属方能悄然撒网而不至打草惊蛇。为了确保行动周密,自己也曾在当天借故前往万剑山庄,与剑堂堂主顾笛议定具体部署。洛凭渊更在密折末尾写道:“儿臣得父皇信赖重托,赐沿途州府调兵之权,心内常怀惶恐,不敢有丝毫怠慢。初抵江南时也曾急于求成,欲一举平乱;然而贼匪盘踞日久,隐匿无踪,且如大皇兄所言,侠者可代民心,武林之乱当以武林平之,方为上策。儿臣拜师寒山多年,亦是深有同感,想以父皇之英明睿智,定能体察入微。”

  “五皇子也学会和朕一套一套讲大道理了,真是近墨者黑!”天宜帝看罢冷笑,心里却有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空穴不来风,能闹出偌大动静,琅環一定曾经起过内讧。问题是,洛湮华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用什么方法压下去的,居然能做到不露端倪、风过无痕?

  除了派洛凭渊从旁牵制,皇帝在江南当然还有自己的眼线,而且不止一条。然而从种种回报和迹象分析,静王给出的交代以及宁王的奏报皆是无懈可击。

  洛湮华与慕少卿立下了一场看似有败无胜的赌约,却偏偏赢得既光彩又彻底;洛凭渊去万剑山庄什么也没干,只是轻描淡写地转了一圈,琅環中的重要人物朱晋就突然顺顺当当回了怀壁庄,而且据说还是万剑山庄的守卫主动放人、并且和靖羽卫一道护送回去的,更不必说比剑中途慕少卿莫名其妙地昏倒落败,醒来之后就此幡然悔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事先早有串谋。至于在人前说出一大通梵音术、清心诀的理论,绕得一群武林侠士深信不疑,于洛湮华而言原是游刃有余,再说这等云里雾里的虚幻之事,只要慕少卿自家认了,旁人再怀疑又能说什么?最关键的是,连串事件到了尾声,竟然真的引出了潜伏的内鬼和大批死士,连魏无泽本人都冒出来了。

  皇帝还记得洛湮华请旨离京时,明面上的理由是到山温水软的南方休养身体,实际上却是为社稷安稳计,要追剿昆仑府余孽,尤其是魏无泽豢养的大批死士,自己为了摆脱尴尬处境也立时应允。相隔不满两月,想装作忘记也很困难,现今来来去去,居然寻不出一丝向琅環发难的借口,反倒显得先前那道催逼的口谕器量狭窄,实在过于着相。

  侠者可代民心,武林之乱当以武林平之,的确很像出自洛湮华之口。但这话是什么用意,想用民心挑战帝王的威严吗,说琅環代表民心?还是在迷惑拜在寒山派门下的宁王?

  品味五皇子字里行间不自觉的维护之意,皇帝很有点不受用,但洛凭渊的性格就是这样,在大是大非上不但自有判断,而且很有几分坚持。回想二月十五闯宫那一次,尽管风头都是云王在出,宁王其实也没少替静王鸣不平,不过是言辞比较客观委婉而已。

  看来是该敲打一下宁王了。朕的儿子,怎么就没一个既能干又省心省事的?他悻悻想道,不管琅環是否曾经发生内乱,眼下都已平安度过,自己兴师问罪的时机也随之稍纵即逝,唯有日后徐徐图之了。自己与洛湮华对峙了十年,看似占尽上风,实则每每不能如愿,难道是江璧瑶在报复朕?思及至今在梦中阴魂不散的琅環皇后,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皇帝脸色不佳,清凉殿中一片寂然,吴庸小心地上前添茶,趁机低声禀道:“陛下,四殿下前来问安,正在外殿候见。”

  云王洛临翩遇刺后,提前结束了禁足,一直过着闲散悠哉的日子。他本来就极受帝宠,加上不时入宫,父子关系倒是缓和不少。只是近来或许是听到一些风声,云王的脾气又上来了,虽然没直接提起江南的事,却开始时不时在君前找太子的麻烦。吴庸觉得,皇帝这会儿肯定不希望讨论和静王有关的话题。

  如他所想,天宜帝眉头先是略有舒展,跟着又皱了皱,将两封书信都折起放到一边,才道:“宣进来吧!”

  几天后,身在金陵的洛凭渊再次接到了圣旨,天宜帝只字未提靖羽卫在剿匪平乱中立下的功劳,对宁王本人严厉斥责:堂堂皇子竟而以御赐宝剑作为赌注,与江湖草莽争勇斗狠,委实轻率妄为、大失体面,以至御史台上本弹劾,有负朕赐剑之苦心。姑念五皇子年轻初犯,且有重任在身,责成罚俸半年,好生反省思过,若再有类似过失,定然重惩不饶。

  宁王还是头一次遭到正式的训诫,幸而皇帝应是考虑到他还要督办政事,不能出师未捷就威风扫地,因而传来的仍是密旨。他无奈领旨谢恩,心里明白御史参奏还在其次,真正原因肯定是这位父皇对自己替皇兄说话的态度感到不满了,故而寻个由头发作一番。

  按照静王的本意,密折的语气只需客观公允即可,不妨继续保持置身事外的超然,但洛凭渊还是没有掩藏自己的倾向。他在洛城时总是处处压抑,趁着现在天高皇帝远,忍不住就要有所表露。

  无论如何,对于由风起云涌转为风止浪静的武林局势,以及轰传一时的琅環内乱,重华宫方面能够传达出的最大不满也仅限于这一道圣旨而已。

  埋首公务的宁王聆听圣训后摸一摸鼻子,向传旨的使者表示了真诚的悔过自责之意,还有将功补过的决心,就转回身继续做事去了。

  洛凭渊忙得不可开交是有原因的,靖羽卫需要与琅環配合,为平乱收尾并展开后续,进一步追踪魏无泽的踪迹;更重要的是,早在五月初二,经过四十来天的行程,户部的官船终于停泊在了金陵城北的秣陵渡。金陵知府姚伯勤率三十余名属官接风,方圆数百里大小官员闻风而至,纷纷前来参见钦差,五皇子为了武林大会一连多日不露面也就罢了,如今乱局初定,再避而不见显然不合适。

  洛凭渊拒绝所有饮宴,不肯住世家名园,要求节俭务实。就像此前清理库银亏空、清点各地粮仓时阻力重重一样,他这趟来到江南,本就是要撕破脸得罪人的,没指望同地方官吏、大户士绅和乐融融。

  不过再怎样力求低调,一些繁文缛节也是省不掉的,继续住在怀壁庄已不合适,洛凭渊只得搬到驿馆,像初到江南的静王那样忙碌起来。

  户部行文早已到了,宁王于是按部就班,下令封存府县田亩簿册,限期地方户房重新丈量核实,汇总上报。

  他从户部带来一班得力人马,靖羽卫中也是人才济济,连日来已将金陵、杭州两府及治下二十余个县的情况基本摸清,因此督办起来又稳又准,七八日间已进入常轨。

  江南州府的官员怀着忐忑的心情赶来金陵,发现传说中年少得志、抄家如麻的宁王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盛气凌人,而是章法严谨、果断明睿,行事分寸得当。在利益攸关的官吏士族眼中,这样一位督办皇子显然比一味骄横专断的宗亲贵胄更难对付,但因而生出膺服投效念头的也不在少数,特别是三四十岁的年轻官吏。谁都知道太子被废只是时间问题,未来的储君眼看着脱不开四殿下与五殿下中的一位,若能把握机会给宁王留下干练有为的好印象,或许就是他日的通天之路。

  故而洛凭渊居住的驿馆内外常常坐满等候谒见的大小官员,由于人数太多,大事小情不断,他不得不把杨越借来帮忙,主要负责将无关人等挡回去。

  只有极少数心思特别灵敏的官员隐隐觉察到,理应春风得意,拥有世上一切令人羡慕优势的宁王殿下,似乎怀着很重的心事,情绪相当焦虑。

  洛凭渊的心情的确谈不上好,当然,不是因为被圣旨申斥了,也不全是青鸾的下落依旧渺茫,而是洛湮华又病了,而且病情比以往都要严重。

  作者的话:过渡之章,上周临时有些事情,所以更得慢,接下来会尽量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