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瓮中捉鳖(1 / 1)

帝阙韶华 薄荷酒/薄荷酒BHJ 611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一百零七章 瓮中捉鳖

  茶楼之中半明半暗,姬无涯迈步进去,最先映入眼里的就是尸首,并不是横七竖八倒了满地,而是整齐地排列堆叠在墙边,一眼望去怕不有几十上百。隐约可见最上面几具身上插满短弩,两个军士打扮的人正拿了几幅白布,将这副情景盖住。

  接着他就看到了冯坤,冯掌柜脖子上左右各架一柄明晃晃的长刀,执刀的是两名面无表情的军士,腰系紫带、足登快靴,正是靖羽卫的装束。

  身后“砰”地一声门户紧闭,姬无涯遽然回头,只见刀光雪亮,楼门已被靖羽卫封住。他心里直往下沉,转头时余光一瞥,墙壁上现出一排排方形孔洞,不知多少弓弩朝他对准。

  “姬护法欣然而至,看来是对自己的谋划很有信心。”清朗语声传来,两名军士押着冯坤退开,宁王缓缓走到近前,负手而立,七八名靖羽骑卫手按兵刃立于身后,“本不该让你在酒楼之上久候,没想到,昆仑府在城中还有这许多余孽,难免多费了些功夫,只好晚一些才请阁下过来。”

  “好说,五殿下客气了。”姬无涯压着声音说道,竭力维持着脸色不要变得太明显,他明白自己是中计了,暗袭不成反踏入陷阱。且不说对方如何设下计谋,除了那堆尸首,昆仑府进来的许多人手、特别是几十名强手都在哪里,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全部被制住,连个脱身出来报讯的都不见?他飞快地转念,不动声色地朝周围打量了一眼。

  “姬护法是在找自己人么?”洛凭渊神情淡淡,转头问道,“沈副统领,适才楼中一共闯入多少逆贼?”

  “回五殿下,先是从二楼和那边窗口溜进来七人,死了四个,还有三名活口在楼上押着;”沈翎在一旁答道,口气略有点不确定,“后来往里冲的就多了,属下还未清点完毕,连死带伤大约过二百人,挨了三轮机括和弩箭,还有口气的也都暂时放在楼上。前后无人逃脱。”

  “姬护法对奉命前来的人数似乎有些意外,可是手下没有到齐?”洛凭渊见到姬无涯脸上惊疑不信之色一掠而过,心下冷笑,“看样子,你的本事还不足以让昆仑府上下遵从号令,不愿一条路走到黑的大有人在。”

  静王入宫当日与吉光片羽之间的交锋,他也是才知晓不久。前天晚上,檀化羽依照约定,趁夜再度踏访澜沧居,与正在养病的洛湮华相谈至月过中天,最终达成默契。作为与琅環讲和的条件,阴使魏无泽是注定要被昆仑府放弃了。不过阴阳双使掌握实权已久,檀化羽即使身负府主于长春的委命,手持府中圣物明玉令,要接管阴使的势力也非朝夕可就,可以想见在未来一段时间,昆仑府内部将面临重新洗牌,结束良莠不齐的局面,部分下属势必将随着魏无泽一道被舍弃。

  静王当然不会提到今夜要在棋盘街的茶楼中设伏擒拿姬无涯,而檀护法也未曾说出自己的师兄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奇袭淇碧,但看得出,檀化羽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总不能让昆仑府中的精锐过于折损,那些没来的武功好手多半是被牵制住,甚至已经离开了洛城。赵栾秋与冯坤都是魏无泽招揽来的嫡系下属,而眼前这位八步孔明,更是昆仑府不得不让步的交换条件之一。

  “是我一时不察,误中圈套。若非出了叛徒,你等焉能守株待兔?”姬无涯已知无幸,但生平最恨被人耻笑能力不足,他已认定必是昆仑府中有人背叛,投诚了朝廷,与那些恭敬领命却变卦不来的下属脱不了干洗,恨声道,“今遭被靖羽卫侥幸得势,只能凭你逞威,但是此乃天不佑我,非是本座谋略有失。洛湮华尚且被治得奄奄一息,还轮不到你这竖子轻辱!”

  “依我看,你自命不凡、阴险有余、谋略不足,那孔明之称从此还是去掉吧,实在连累了诸葛武侯的威名。”洛凭渊皱眉说道,“阁下夜入宫城、栽赃谋害,乃是钦命要犯,无论御林卫还是靖羽卫,都早已盯上了你,只少个合适的契机。你不必觉得今晚栽得冤枉,更不必认为是有谁告密,你追踪淇碧,淇碧也在追踪你,想想此处是谁家地盘,设下罗网的人可不是区区在下。”说着,他回身问道:“是不是这样,皇兄?”

  姬无涯心中剧震,靖羽骑卫分到两旁,有人缓步走到前面,被洛凭渊扶住,正是静王洛湮华。他的脸色看起来仍透出病态的苍白,然而眉目沉静,行止态度一如既往。尽管尤带病容,但绝非病重不起、奄奄一息。

  除了宁王,他身边还有一个姬无涯此时绝不想见到的人,一身平凡布衣,神情波澜不惊,看似随意地站着,但没人能说清他是何时现身于此。即使过去未曾谋面,除了大内统领李平澜,谁还能有这样的气势。

  如果说,方才姬无涯还在审时度势,考虑是否拼命一搏,现下他已经明白,如果不想死得太快,束手就缚已是唯一的选择。

  “难得琅環宗主与众不同,谁家打探情报不是伪装得越平凡越好,偏生淇碧布置了一座遍布机关弓弩的茶楼,”他冷笑道,“花费如许多心血,莫不是居心叵测,随时要动刀动枪,暗地将京城中的对头都除去?”

  “进门许久,姬护法不会现在仍然以为,这座陆羽茶楼是淇碧的所在吧?”洛湮华听出话里的挑拨之意,淡淡看了他一眼,“很可惜,你想见的淇碧令主从未驻守于此。数月前闻说昆仑府跟随耶律世保,要借着比武议和之机来洛城作乱,我特地请朋友帮忙,借用了这处所在,专为等候姬护法的大驾。为了将机关设得恰当满意,凌虚的关令主和小绫可下了不少功夫。冯坤掌柜到处探听固然辛苦,琅環为他指明方位也是殊为不易,如果入了歧途,让昆仑府迷路到别处,收拾打扫就麻烦多了。”

  陆羽茶楼位于棋盘街中段,与谢枫坐镇的谢记茶楼相距半条街,无论派驻人手还是观察情况都甚是便利。这里原是端王府的产业,最初是为了呼应并掩护谢记,白若菡从端王爷那里半买半借过来,由兄长白清洲担任幕后的东家。半年前洛凭渊扫荡飘香酒楼后,静王想到昆仑府定会伺机报复淇碧,于是琅環着手改建,确然准备已久。

  他看着姬无涯变换的脸色,徐徐说道:“大家都觉得,与北辽决胜之日,该是昆仑府动手之时,横刀和凌虚早已做好准备。二月十五宫中事变,他们都担心你等临时改变主意,分散逃逸。但我想姬护法骄矜自负、好大喜功,自觉占住了优势,应当舍不得半途放弃。你果然不负所望,如期莅临。能够将贵府散布在洛城中的残党一网成擒,实在有赖于姬护法的贪心自大。”

  他的声音里并无得意或嘲讽,仿佛只是平铺直叙,道出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姬无涯却觉得像是被人一层层剥去面皮,自以为神机妙算,实则每一步行动全在对手计算之中。众人的目光都多少带着嘲弄,如同在看一个自投罗网的傻子。

  他还从未体会过这等奇耻大辱,偏偏无可辩驳,一时间几乎连面临的绝境都忘了,忽然长声而笑:“想不到,琅環宗主煞费苦心、大动干戈,特地为不才布下如此大一个陷阱,姬某人还真是荣幸!”

  与先前开口不同,他这句话中气充沛,以内力送出,从陆羽茶楼传出很远。

  “我奉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已说了许久话,吉光片羽如果肯来救你,早就来了。”洛凭渊冷冷说道,心里却记挂着静王的身体。今晚皇兄执意亲自到场,他与奚茗画都拗不过,病势才见好转,实在不宜在满布杀气血腥的陆羽茶楼中久耽。

  “现下该擒拿的都已入瓮,李统领看,下面如何收尾?”他转向李平澜。

  “此人数罪并犯,我带回宫中审问,给陛下一个交代。余下人数太多,还是由你处理罢。”李平澜神色平淡,今晚是靖羽卫与琅環协作,茶楼内部由横刀和凌虚把控,靖羽卫负责清除外部的暗哨,维持街道秩序,他只是过来掠阵顺便押人。

  洛凭渊向旁侧略一颔首,四名靖羽骑卫兵刃齐出将姬无涯逼住,其中一人出指如风,连点数处大穴,便有军士过来五花大绑。姬无涯没有反抗,如果檀化羽在场,与自己联手,或许还有一线脱逃之机,然而直到此刻也不见师弟现身。宁王为何会知道吉光片羽的存在?联想檀化羽那句规劝收手离城的话,他心里直发凉。

  “姬护法适才说得不错,今日之局的确是专门为你而设。”洛湮华看着脸色发灰,长髯乱成一团,已然不复清高自诩的姬无涯,在耶律世保一行来到洛城之前,他没有见过这个护法,但许多年来,始终未曾忘记仇人的存在,“距离你和温天笑在洛城中杀害琅環右使萧夙玉,至今已近十年。凭你的本领能为,本配不上得到此等待遇,然而若是随随便便将你杀了,我却觉得不足以告慰萧右使的在天之灵。”

  他看到对方目中瞬间现出几分恐惧与恶毒,本来还算正常的五官在这一刻变得扭曲狞恶,心里不期然生出淡淡的倦意。不知为什么,做下恶事的人,即使百般伪装千般手段各不相同,临到穷途末路躲不过清算之际,却个个都是这副情态。

  “你用不着满腔不甘,琅環多年中未曾寻仇,并不代表你做的事不为人知,更不可能因为时间长了就被忘却,或者由于困难重重而放弃。”他说道,“姬无涯,你确实太自负,竟而敢踏入洛城兴风作浪,倘若一直龟缩在昭临,我们就得多费不少周折了。”

  “皇兄,坐下休息片刻再回府吧。”洛凭渊劝道,示意军士搬来一张椅子。

  “大殿下,五殿下,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我就先押着要犯回宫了。”李平澜说道。跟着他前来的几名御林卫已经打开楼门,动手将人犯往外拖去。

  姬无涯头脑嗡嗡作响,死死盯着静王,一切都完了,他就这样输了,最终仍然不是对手。从头到尾,他感到的只有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蔑视,比仇恨更令人难以忍受,自己是折在了洛城,可是琅環宗主也休想好过。

  “洛湮华,别得意太早,任凭你再是自恃才高,能得善终么?”他突然放声大笑,跟着又厉声呼道,“还有你,宁王洛凭渊,看你像个有志向的人物,奉送一句忠告,别像个傻子一样,拿兄弟情分太当回事,想想你母妃!除了武功,论才能出身、智谋心机,你样样比不了洛湮华,若还想着保他,就等着被压上一辈子出不了头吧!我倒要看看……”话音未落,一名御林卫连着就是七八个嘴巴,打得他吐出两枚牙齿,双颊高高肿起,虽然喉中呜呜做声,仍然不肯住口,但已经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终于被拉了出去。

  二月十九,北辽在比武决胜中彻底失败,当晚,昆仑府余孽发动夜袭,意欲报复琅環,在棋盘街陆羽茶楼中伏,为朝廷清剿,持续多日的宫城夜盗案由此告破。在琅環的协助下,主犯姬无涯被御林卫和靖羽卫联手擒拿,带回宫中审讯,帝心甚慰。

  洛城百姓已经旁观得目不暇接,在众说纷纭中,有一点共识不约而同:宁王殿下文韬武略,沉稳干练,实非常人能及。

  倍受赞誉的宁王却又一次忙得不可开交:昆仑府党羽需要审讯,与御林卫那边姬无涯的口供对照。有些供词要尽快整理得清晰明了,上呈君前,譬如抓走关绫、陷害静王的始末;有些适合隐晦模糊地点出关键,就如太子如何参与合谋并且从中出力;有些只能暂时压下来,比如鼎剑侯府的作为,否则林辰与雪凝就只好私奔了。至于当年萧夙玉被害的经过,李统领从姬无涯口中取得一份供词,命人送到静王府,以备日后之需。

  另一方面,比武终于进入了最后收官,按理说,打发了辽人之后,就该轮到禹周胜出的三位少侠一展身手,轮番与宁王比试,好让五殿下评判高下,最终求娶公主。不过这场人们预期中的热闹并没有发生,北辽失利的次日,唐瑜、云霄和聂寂峦就共同向朝廷上书,婉转地表达了如下意思:前来洛城参与比武,乃是出于身为禹周武林子弟,不能面对外夷挑衅而坐视不理,此乃分内当为。而今外侮已去,理应功成身退,再继续比下去就成了为朝廷增添烦扰,故请辞去校场决胜,也为宁王殿下节省些时间气力。丹阳公主丽质颖慧、金枝玉叶,江湖草莽不敢肖想。陛下圣明烛照,五殿下识见卓然,想来必会择定真正于国有功的少年英杰,作为公主的良配,也不枉大家赶赴洛城辛苦一场。

  总之,言辞恳切、态度坚定、不卑不亢,也给足了朝廷面子,就是一句话,我们几个都打算到此为止,不继续比武了。

  按照唐瑜私下的话来说:“不用毒就算了,暗器也不能使,当众与宁王殿下比划掌法,本公子是白痴么?”

  一众少侠都觉大有道理,纷纷点头赞同,如果要与洛凭渊过招,府中已是近水楼台,将他截住就可打个痛快,何必想不开要当着全天下的面领略千峰竞秀掌。

  洛凭渊心中甚是感谢,诸般说辞之下,众人都是在尽力帮忙。

  云霄因为相貌最出众,早已颇受注目,被议论成驸马的大好人选,故此在上书当日就收拾行装迅速跑路,回幽州去了。别家子弟见到大事已了,也有与他一同告辞离去的。

  唐瑜和聂寂峦却都没有急着走,唐大公子是用毒的行家,得知了静王身上的碧海澄心,要与奚谷主一同参详克制之法;而聂少侠却与曲观阑一般,觉得靖羽卫颇有可为,考虑着是否留下来历练几年。

  天宜帝见到三位比武优胜联名上书,虽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其中提到择定少年英杰为公主良配云云,总觉意有所指。他本来是想召见这几位名门翘楚,连同其他比武中表现出色的武林子弟,以示笼络;没料到宫内宫外接二连三地出事,他到现在还没缓过这口气,晚上仍然噩梦连连;如此一来,也就兴致索然,顾不上考察云霄等人的人品师承了。

  近来层出不穷的烦扰难堪都与武林江湖脱不了关系,他已经不知不觉生出退避之心,之前张榜许诺比武优胜可向丹阳公主求亲,原本就是出于无奈,如今更加不愿将武林人士招为驸马。既然有资格竞争的人选自愿放弃,应是一番自知之明,正好顺水推舟。

  故而,他仅将这封书信留中了一日,以免显得太过爽快,次日就召见宁王,下旨昭告洛城比武顺利结束,朝廷同意三位年轻俊才辞去进一步比试的请求,不仅称赞有加,而且给予厚赐,其余参与争擂的禹周子弟均有赏赐。

  尽管一些民众对就此拉下帷幕略感遗憾,但之前的热闹已经密集盛大得足以回味很多年,因此也就透出了一口长气。一时间阴云散去、宇内祥和,感觉上终于在风雨雷霆之后迎来了再一轮的歌舞升平。

  就在这时,已经在惶惶不可终日中煎熬了七八天,正由崩溃转向麻木的鼎剑侯林淮安接到了宁王命亲随传来的口讯,内容很简单:明日未时进宫求见,向圣上提亲,请求为林辰与丹阳公主赐婚。

  “五殿下说,此事必须办成,不容许失败,请侯爷务必尽到全力,至少要拿出当初向陛下哭诉的本事。”曹默林面无表情地转述道。

  “是是,请回禀殿下,小臣……,小臣必然全力以赴,拼却性命也要求得陛下恩准!”林淮安点头如捣蒜,差点涕泪交流。太子、北辽、昆仑府,眼看着宁王一路收拾下来,他内心早已彻底垮塌,侯府上下至今还未抄家下狱,靠的全是洛凭渊心里的情分,一半为了自家儿子林辰,一半只怕还是看在丹阳公主的份上。这赐婚就是鼎剑侯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别说是哭诉,就算需要在天宜帝面前呼天抢地、以死相胁,他也得干。

  次日林淮安焚香沐浴更衣,将不成人形的状态勉强打理回一点人样,入宫求亲,结果一进清凉殿就见到五皇子也在。

  “你求朕赐婚,将雪凝许给林辰那孩子?”天宜帝看着情辞恳切的鼎剑侯,沉吟未决,比武闹了这么多天,才刚平息下来,就急着将公主许配出去,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一点。

  “臣知道此乃不情之请,丹阳公主丽质无双、娴婉贞淑,臣那不孝子差得远了,可他实在仰慕公主,刚从北境回来,听说外夷求亲后就茶饭不思日夜挂念,只恨那时伤势未愈不能亲身上擂台。如今更是折腾得阖府不宁,臣家中单传,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求……求陛下给他这个机会。”林淮安想到求亲不成的后果,顿时声泪俱下,连连磕头。

  “听说林辰不是住到凭渊那里去了么,还能闹得阖府不宁?”天宜帝昨晚刚被容妃请到兰亭宫用过晚膳,今日林淮安又来,他心中就多少有了点数,不禁挑了挑眉。

  “父皇,林辰与雪凝也算青梅竹马,我看林辰那家伙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品性端正、文武兼修,又在北境立功杀敌,年纪轻轻已是龙骑将军了,也还配得上皇妹。”洛凭渊笑道,“既然林侯爷这么有诚意,父皇索性就成全了这桩好姻缘吧。”

  “原来,这就是真正有功于国的少年英杰啊。”天宜帝点头道,语气意味深长。看来容妃为女儿看中的人选是鼎剑侯的独子。林淮安的爵位是新封而非世袭,家势不算多厚,不过比起嫁给武林人士,确实可算合心。说起来过去这段日子里,容妃与洛雪凝都受了不少委屈,却并无怨怼,也是相当不易了。

  他看了洛凭渊一眼,宁王与林辰交情甚笃,与雪凝的情分也向来深厚,既会出言促成,说明丹阳公主自身应该是愿意的。想想方才之语,自家女儿倒是当得起丽质天成,不过说到娴婉贞淑,底气就略显不足,日后嫁为人妇,只怕还需要夫婿的包容,指给赶着求娶的人家总归要好一些。

  他用为人父的角度思索的时候并不多,特别是面对几个皇子,总脱不开权术和制衡。但是这几日云王和安王都不得入宫,他又不想见到太子,只有洛凭渊常常到跟前问安,神态举止间,看起来并未由于静王而对自己生出嫌隙,带来的又都是好消息,事情办得甚是妥善周全,皇帝饱受刺激的内心多少得到了安慰,不觉就想做些什么来弥合之前的冲突不快。

  “真是女大不中留,从去年到现在,求亲的人就没断过,看来再不许出去,朕也别想清净了。”他慢慢靠回椅背上,示意林淮安平身,“既然凭渊也为林辰说好话,那就让礼部和钦天监合一合两个孩子的八字,报与朕知,再作定夺。”

  鼎剑侯大喜,皇帝如此说就等于答允赐婚,至于合八字不过是个过场,谁会在这种事上拂了圣意,自然不是大吉就是上上大吉。他顾不得刚刚起身,立时再次跪下,连声谢恩,差点又是喜极而泣。

  洛凭渊也躬身谢恩,他心里瞬间感到轻松,伴随着感慨,经过无数波折,林辰与雪凝终于可以定下姻缘。他为了这一刻做了不少准备,即使早知火候已到,应不会有多大阻力,方才仍然禁不住地紧张,但皇帝允准得比预期还要爽快,几乎称得上通情达理了。

  于他而言,可说卸下了一件重担,但是由衷高兴的同时,又不由得一阵难过,天宜帝会慨然应允雪凝的婚事,可是即使自己再如何说情,也无法让他拿出皇兄的解药,仿佛只要触及到那个问题,情理二字就会凭空从重华宫城、清凉殿内消失,如同从未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