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平日里端的冷漠高傲的少年,在府尹面前神态自若, 看向卢庆的眼神与看路边的石子并无二致。
如卢庆一般得势的蠢才,江昭元是不屑于正眼去瞧他的。
在卢庆眼巴巴的痴望中,少年轻飘飘道:“既然做了, 就要敢做敢当, 现在演这一出,是觉得我好糊弄?”
他本没想将他逼上绝路, 前日夜里让人送去池家的,不过是一些物证, 有了物证, 池通判再去寻人证也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卢庆思索利弊,乖乖服软了。
只是人傻到一定程度, 偏不信邪, 非要来试探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威胁到卢家,因此昨日才有人去玉氏布庄门口闹事。
得知此事, 江昭元便连最后的喘息之机都不给他留了,让手下人催促人证去揭发卢家的恶行。
这才能看到卢庆带着女儿来求饶的这场戏。
比起担忧官途的卢庆, 卢素素显然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得失, 坐在位置上满脸不高兴, 像是被父亲硬生生拉来的一般。
看着眼前冷漠到凶狠的少年,卢素素心底有些怕,可越恐惧, 对他的痴念便越强烈。
自己从小到大要什么得不到, 多少人都想娶她, 为什么偏偏她唯一想嫁的人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呢。
“我们没有那个意思。”
卢庆一直站着,微倾着身子看向江昭元,讨好似的卑微道,“这都是误会,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错的呢,只要你开口,让我去做什么都行。”
都是些无聊的旧话,江昭元听都懒得听。
真正对他有用的人,早都被他收到手下听用了,一个做正事平平无奇,做恶事会露马脚的府尹,连被他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江昭元没什么可要求他的,转头对玉天磊道:“伯父来定吧,要卢家如何赎罪?”
没想到江昭元会把决定权交在他手上,玉天磊有些紧张,下头坐着的一边是现任府尹,一边是借住的侯府公子,两个他都惹不起。
玉天磊权衡利弊,认真思索。
厅上没有人说话,连候在身后的小厮和丫鬟都屏住了呼吸,不知这场纷争要如何收场。
卢庆也看向玉天磊,心中虽忐忑,却少了几分恐惧。
扬州人谁不知道玉天磊的脾气好,也就这样软脾气的人愿意娶一个强势如虎狼的女子为妻,还养出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小狐狸来。
为了套近乎,卢庆微笑着说:“玉老板,当年你与赵婉成亲的时候,我还派人来送过贺礼,虽然这些年没什么交集,但你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千万手下留情啊。”
说起旧事,玉天磊的表情瞬间暗淡下去,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婉儿走了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她。猛然被人提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关注到他表情的变化,卢庆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忙乘胜追击道:“你就当是为尊夫人积点德,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玉天磊微抿住唇,低下头去。
玉黎清见卢庆借她的母亲的名头来求饶,心中十分不悦,严肃道:“府尹大人,我母亲与你并无交情,请你不要在这种场合提她。”
“好,我不提了,不提了就是。”卢庆小心捂住嘴,偷偷用余光关注江昭元的表情。
江昭元没有看他,侧过身子轻轻抚摸玉黎清的肩膀,安慰她别太动怒,小声道:“别为这种人生气,伯母会伤心的。”
听他说罢,玉黎清才消了一点气。
坐在对面的卢素素却怒起来,见他们一对未婚小夫妻互为依靠,自己却要被父亲抓过来低三下四的道歉,怎么想都觉得委屈。
咬咬牙,质问他:“江公子,她不过一个商女,你这样对她死心塌地,值得吗?”
闻言,对面二人并无反应,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
反而是站在她身边的卢庆听了紧张万分,侧过身呵斥她:“素素,都什么时候了,你少说几句吧。”
“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连女儿都不要了,我现在不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卢素素越说越激动,涂了脂粉的脸虽精致美艳,却带着一种人为雕饰的矫情。
她抬头望向江昭元,自以为为他着想,好言相劝道:“江公子,你以后可是要做大官的人,娶一个商女为妻,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说到这里,少年才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她。
看着那幅并不陌生的面孔,少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上一回便是她自己凑过来自顾自的说话,这回也是,说的那么情真意切,也不过是感动她自己。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被她的蠢才父亲庇护久了,蠢笨又短视,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他冷哼了一声,依旧不理会她的话。
卢素素眼巴巴的望着,只求他能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自己都是为了他好,担心他的前程,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管她说的多么恳切,依旧入不得少年的耳朵,还是玉黎清看她干等了那么久,有些尴尬,才替江昭元回她。
“卢姑娘,江公子的婚事和前途与你何干,今日府尹大人带你过来是为道歉,你可别再口不择言,砸你父亲的脸面。”
听到说话的人是玉黎清,卢素素猛地站起来,哭道:“我对江公子的一片真心一点都不比你少,凭什么你能嫁给他,我想嫁给他就要被你们欺负!”
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直听得玉黎清不知该做何反应,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玉天磊见卢素素这样激动,心里也不高兴,同时也觉得自己没用,作为父亲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还要听这些外人在他家里胡言乱语。
在玉天磊即将动怒时,卢庆忙转身呵止了卢素素的胡言乱语。
“素素!你再说胡话,当心我对你动家法!”
卢素素哭的满脸泪痕,一脸的脂粉都给眼泪哭花了,委屈的看着父亲,“他们欺人太甚了,父亲你可是府尹,整个扬州最大的官,凭什么她家一个卖布的都能踩在我们头上?!”
玉家人默默听着她的贬低,脸色越发不好看。
卢庆一会儿看看情绪失控的女儿,又转头扫视玉家人的表情,眼见着又要谈崩,手足无措间,抬手打了卢素素一巴掌。
敦厚的大掌打在脸上,卢素素的脸有一瞬间的变形,耳朵嗡嗡的响,回过神来才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一脸懵,连哭都忘了。
“来人!快来人!”
卢庆愤怒的喊着,喊了一会儿不见人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玉家,只能吩咐候自家带过来的的丫鬟,“小翠,快把小姐带出去,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小翠从后头走过来,怯怯的看着卢庆和卢素素,过去扶了被打懵的卢素素,把人带下去了。
看了这一场闹剧,玉天磊渐渐没了耐心,同卢庆说:“您身为府尹能上门来给我们道歉,也算是有诚心,只要卢家不要再来惹事,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好,我绝对不再惹事,一定痛改前非。”卢庆说着,脸又转向江昭元,像是要给他看到自己的诚意似的。
得到玉天磊的谅解后,卢庆依旧不太放心,毕竟池家拿到的证据太多,万一他们真的往上面告,自己这辈子可就毁了。
回想江昭元那时对他的威胁,卢庆觉得能扭转眼下这个局面的人也只有他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既然我们已经和解了,那池家那边……不知江公子可否……?”
当着玉家人,卢庆不敢把自己贪赃枉法的事抖出来,只暗戳戳的试探江昭元。
“那是自然。”少年说着,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时候不早,我该去书院了,就不送你了。”
明摆着要送客。
卢庆哪里再敢忤逆他,立刻识趣的告退,“那我先回府了,也得赶紧安排着把素素送走,她现在这个急脾气,指不定又胡说什么,公子可千万别跟她计较啊。”
“嗯。”江昭元很是随意的应了一声。
作为主家,秉着待客之道。玉天磊和玉黎清都起身去送卢庆,同样是客的江昭元依旧坐在前厅上,慢条斯理的喝茶。
卢家的马车从府门外离开,站在大门外还能隐隐听到马车里姑娘的哭声。
路上的街坊认出那是府尹家的马车,又听到卢家小姐的哭声,不免猜测,玉家是摊上了什么事,怎么卢家小姐进去一趟,出来就哭成泪人了。
玉黎清扶住父亲半边胳膊,和他一起往府里走,关心道:“父亲,你还好吗?”
玉天磊重重的叹了口气,哽咽道:“我没事,就是方才听府尹说起,有点想你母亲了。”
时光荏苒,对她的思念却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淡,偶尔涌上心头,便如蚀骨一般难熬。
回想亡妻的音容笑貌,心中越发沉重,他轻声说:“我本想着,等你成了亲,今后有了依靠,我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一句话戳中了玉黎清的痛心事。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父亲过度操劳染了病,病重之时分不清梦与现实,不住地呼喊着母亲的名字,就好像是要去天上与她相逢。
心头一阵伤感,眼中泛着泪花,不忍在父亲面前落泪。
玉黎清强打精神,往父亲肩膀上靠过去,笑着说:“父亲别说这种话,要是给母亲听见,一定会揪你耳朵的。”
忆起旧事,玉天磊轻笑一声,“她从小就爱欺负我。”
说着又一声哽咽,生了皱纹的眼角微垂,“我愿意给她欺负到老,她却不等我……”
玉黎清甜甜笑着,隐去了眼中的水色,挽住父亲的胳膊轻轻摇晃,“母亲在天上保佑我们呢,父亲一定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我自然要活得久一些,还得看着你成亲生子呢。”玉天磊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怎么又说到女儿身上了。”玉黎清撅起小嘴。
“江公子明年开春就科考了,等他科考过后金榜题名,我就派人跟侯府那边商量你们的婚期。”说起玉黎清的未来,玉天磊一脸憧憬。
“啊?”玉黎清却没那么高兴,“这也太快了,父亲是嫌弃女儿调皮,等不及要把女儿嫁出去了吗。”
玉天磊揉揉女儿的头,笑说:“你这傻孩子,只是借着那时候商量婚期,真定下来,估计也要到明年的秋冬了。”
玉黎清默不作声。
从小看着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在她记忆里,夫妻就应该像她父母那样无话不谈,相互依靠。
可是……她和江昭元真的能一对知心知意的夫妻吗?她有点迷茫。
如同今日之事,她一开始就没想着去找江昭元帮忙,结果还是他把问题解决的。
尽管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从卢家人的反应来看,一定是江昭元那捏住了他们的命脉,才逼着他们不得不来认错。
也因着是被逼无奈才认错,所以卢素素才那么抵触。
与父亲分开后,玉黎清来到前厅,果然见到了还没离开的江昭元。
方才说着急去书院,过了大半晌都没动身,定是故意在等她。
见她走到前厅外,江昭元站起身微笑着向她走过来,提议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们一道走?”
从玉府去私塾和书院有一段是同路,只是书院是早上到晚上退,而私塾的时间更短,上午到,中午退,因此两人很少在早上一同出门。
玉黎清正好也有事要问他,便答应了下来。
二人身边只带着贴身服侍的人,并不乘马车,而是走着去。
晨起的曦光从街东侧照到西边,热闹的菜市场,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还有玉黎清最爱吃的糕点铺,伙计开了门,在前头摆上了新鲜做出来的糕点,热乎乎的飘着香气。
还没走到铺子面前,口水就止不住了,趁着排队的人还少,忙去买了四份他家老师傅亲手做的莲蓉酥和豆沙饼。
买来送到他们手里,主仆四人,正好一人一份。
给了吃的便好开口问话了。
玉黎清试探道:“江昭元,我有话想问你。”
江昭元走在她身侧,转过脸来天真的看向她,“清清想问什么?”
玉黎清小声道:“昨天卢家找人去布庄那边闹事,我本想去池家找叔父帮忙,就得知有人去池家状告卢庆,这也太巧合了吧……我想,是不是你……”
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少年的反应,生怕自己猜错了,会让江昭元觉得她多疑。
少年微微抬眸,轻声答:“是我。”
“哦……”玉黎清愣了。
这么简单就承认了?
来不及惊叹他到底用的什么手段搜罗来那些证人和证据,玉黎清忽然想起江昭元和卢庆在前厅上打的谜语,忙问:“那你刚才答应了他,是要放过他吗?”
“我有说过吗?”江昭元疑惑着,好像真不记得了。
“有啊。”玉黎清着急道,“你亲口答应了人家,总不会连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吧。”
少年淡笑着,黛色的衣裳在温和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外套一件淡青色纱衣,腰间系一条黑色腰封,沉稳肃穆的颜色衬得腰间碧绿的翡翠通透清凉。
“我又不是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放过就放过,既把证据都交了过去,如何处理自然要看通判的决断,哪里是我能掺合的。”说的十分谦虚。
玉黎清听来越发疑惑,“那你刚才说那些,骗他的?”
“这叫安慰,怎么能是骗呢。”江昭元说着,指尖勾勾她的衣袖,举手投足满是稚嫩的少年心性。
“哦——说的也是啊。”玉黎清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抬手去摸他的头,少年乖顺的稍稍低下身让她摸,像只讨宠的小狗,叫玉黎清见了心生欢喜,“你这机灵的脑瓜,真是做官的料。”
两人走在街上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勾勾手指,对着笑两声,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路上的行人远远见了少年与少女,也只在心里欣羡他们年轻而勃发的情感,走的近了看到二人的相貌,眼睛便移不开了。
那小姐生的水灵可爱,走在身边的公子却是少见的绝色,只淡淡一个微笑便要勾了人的魂魄去。
习惯了旁人的视线,玉黎清并不过多关注,好奇的追问江昭元:“那你是怎么找到那些物证和人证的?”
“自是费了一番手段。”少年不动声色的扯谎道,“书院里有些人脉,四处请人去打听,从早到晚,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所以他昨天夜里才那么安分,原来是去忙这事儿了。
玉黎清越听越觉得他值得敬佩,为了揭发贪官这么努力,真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真是辛苦你了。”
江昭元腼腆的微笑着,并非他一定要瞒着清清,只是影卫都在暗中行事,若被旁人知晓他们的存在,这步棋就算废了。
况且,影卫办事的手段不算光彩,只要能把事办成,过程如何,他向来是不过问的,但能被他收下做暗中的影子,手上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呢。
处理掉卢庆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讨赏。
没有好处的事,他可不做。
少年背起双手,歪过头问她:“我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清清是不是该给我点谢礼?”
“额嗯。”玉黎清犹豫了一下,想着他费了这么一番功夫帮忙解决了她家的麻烦,自己于情于理都该跟他道谢。
既然他说了要谢礼,她便点头应下,大方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通通买给你。”
上个月赚到的银子还藏在房里,父亲每个月还会给她些银子,应当能买得起。
闻言,少年却不悦的嘟起嘴来,“我看上去很缺银子吗?”
玉黎清小声道:“你好像手头一直都不宽裕啊。”
自打住在一起,她就没见江昭元花过什么大钱,毕竟是个不受宠的,爹不疼娘不爱,一定没存下多少私房钱。而且侯府也如他所说并不宽裕,所以缺银子也正常。
而且他也不需要多少银子,笔墨纸砚有人送,衣食住行都有她家解决。
“我要的东西可不是银子能买来的。”少年严肃道。
“那你要什么?”玉黎清不解,想着就有些心虚,该不会又是要亲亲吧?
那也太简单了些。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得咬了一下牙。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觉得江昭元向她索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和他在一起,脑子都不清醒了。
少年酝酿了一会儿,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露出白净的脖颈暴露在升起的阳光中,轻声说:“我想让清清陪我去一次乐坊。”
闻言,玉黎清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皱眉问:“你怎么会想去那种地方?”
少年停在她身边,面对着她,天真道:“听乐赏舞,有何不妥?”
“父亲说那里莺莺燕燕,鱼龙混杂,不让我去,而且听多了浓词艳//曲,会磨人心智,可千万不能过去。”
玉黎清说着乐坊的骇人之处,张牙舞爪的比划着,想要打消他的念头。
见她如此抵触,少年并没有继续坚持,只是失落的垂下头,可惜道:“先前听闻扬州乐名扬天下,在这住了几个月都没能见识一番,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托人订下了妙音坊夜里的雅间,既然清清不愿相陪,我就只能退掉了。”
“你订了妙音坊的雅间?”玉黎清两眼放光,惊叹道,“他们那儿的雅间可不好订,光定金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少年抬起头来,疑惑着反问她:“清清不是不喜欢乐坊吗,怎么连他们定金多少都那么清楚?”
“嗯……”玉黎清有点尴尬。
虽然她没去过,但同在私塾的同窗有不少都去过,她平时也听了几句。
弱弱道:“别退,我陪你去就是了。”
这回倒变成江昭元为难了,劝她说:“可是伯父不是不喜欢你去乐坊吗?清清还是别因为我惹伯父不高兴了。”
“也不光是为了你。”玉黎清矢口否认,她还心疼那五十两银子呢,要是退了,定金也跟着没了。
五十两银子,得卖多少匹布才能赚回来呀。
玉黎清笑着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乐坊呢,趁着这个机会去长长见识也好。”
少年依旧不松口,犹豫道:“要是让伯父知道了,会怪我带坏你的。”
“我晚上回去跟父亲说一声,而且你订的是雅间,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父亲应该不会太反对的。”玉黎清信誓旦旦的保证。
听到这里,少年的表情才重新放松下来,“嗯,那我等你。”
看着他一脸期待的表情,玉黎清觉得自己身上肩负了责任,这回可不光是陪他去乐坊,更是为了卢家的事要跟他道谢,她一定得说服父亲才行。
上午去私塾读书,下午去织坊盘帐纺织,回家的路上顺道去铺子里看看布庄今日的生意如何,回到家正是晚饭的时候。
用过晚饭,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写完课业后,玉黎清终于得空去同父亲请示。
“什么?妙音坊?”玉天磊紧皱着眉头,摇头说,“不行,你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可是和我一同在私塾读书的同窗,也有不少去过的。”玉黎清站在书案外头,小声说着。
玉天磊和上手里的账本,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她们许是喜好乐曲,或许是家中有兄弟,要么就是准备嫁人了,才不在意这些。”
“可是,我不是也快嫁人了吗。”
玉黎清说的小声,虽然自己并不想太早嫁人,但父亲总是避讳她去接触那些男女之间的门道,她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她都十六了,连接吻都要江昭元来教,感觉好没面子。明明他比自己还小半岁,知道的却比她多得多。
若是母亲还在,一定会跟她说那些事的,至少不会像父亲这样避讳。
玉天磊依旧固执己见,“那些卖弄风尘的乐师舞姬惯会说些好听的唬人,我怕你被她们教坏了。”
“女儿只是去听曲赏乐,不会同他们搭话的。”玉黎清乖乖的站着,突然想到什么,反驳说,“堂兄不是也常去乐坊吗,他都去得,女儿为什么去不得。”
被自家女儿拿别人家的儿子来当例子,玉天磊啧了一声,“你这丫头,越发爱顶嘴了。”
玉黎清继续道:“父亲,女儿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是好是坏,我自己会分辨。”
听到这里,玉天磊不得不重新思考。
这几个月之间发生的事足以让他发觉自己的女儿成长了很多,虽然自己还想把她当成个孩子宠着护着,但她终究会长大。
“那好吧。”他还是松了口。
“父亲同意了?”玉黎清一脸惊喜。
玉天磊无奈道:“让你去,但是不许回来太晚,不许吃陌生人送的酒,也不许同那些乐师舞姬交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玉黎清笑着跑到父亲身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抱了一下,“女儿知道了!”
说完松开手臂就要出去。
“等等。”玉天磊在身后叫住她,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一袋银子来放到她手上,“出去玩的尽兴。”
玉黎清接下银子,开心的点头,“谢谢父亲,父亲最好了。”
——
清晨,天还未大亮,卢府侧门边便低低响起两阵哭声,穿插在早秋的雾气中,隐隐有些阴森的冷意。
张夫人哭着把女儿送上马车,手里攥的帕子都被眼泪浸湿了。
“素素啊,你去了你姑母那里一定要听话,你姑母脾气不好,你千万别跟她顶嘴。”一声声的叮嘱,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女儿一起去。
卢素素低声抽泣着,并不把母亲的叮嘱听在耳朵里,撩开窗帘,从里面泪眼汪汪的看着父亲,哭道:“父亲,我不想走。”
卢庆面色沉重,走到车窗外。
“乖女儿,父亲也不想让你走,如今形势所迫,你要是不走,只怕江公子还是不能消气,咱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抬头看着女儿,她脸上红红的掌印还未消退,哪怕涂了脂粉遮掩,依旧掩不住脸上的红肿。
卢素素委屈道:“父亲,明明你已经是府尹了,为什么还要怕一个庶子,玉家也不过是卖布的,父亲到底为什么要怕他们?”
这其中的门道,怎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能看得明白的。
卢庆虽蠢,却也知一人能不动声色的搜来他多年前犯事的证据,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做事。
惹怒江昭元,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一家人抹着眼泪告别,看着马车载着女儿远去,卢庆面目扭曲,喉咙里沙哑着挤出一声怒骂,“可恶!”
张夫人带着哭腔道:“老爷,你怎么真的忍心把素素送去那穷乡僻壤吃苦啊。”
卢庆咬牙道:“现在只盼着江公子能消气,不然别说素素了,就连我头顶这乌纱帽都保不住。”
“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不过是亲事没有谈妥,不同意就不同意,为什么还要报复我们?”
卢庆无奈的叹息,“别哭了。”
回到府里,走去书房,一路上心思都乱得很。
又是后悔又是不甘,更担心接下来自己究竟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正烦心着,小厮从廊下跑过来喊着:“大人,大人。”
卢庆扶着门,转过头看他,“什么事?”
“驿站那边收到了这封密令,说要亲手交到大人手上。”小厮双手呈上一个细竹筒。
密令?卢庆疑惑的伸手接过来,他做官做了这么多年,只听说过上头会有人下派密令,自己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