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前尘篇四十三
言景词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余大的房间的,只觉得浑浑噩噩,仿佛还在梦中。
余大出征那日,同他告别,说是一定会好好活着回来见他的,这一转眼……他推开门,余大靠坐在床上,见到他时,仍旧是卑微里带着仰慕和恭敬。
言景词忽地就不敢走了,他这一生,从母妃到若若,全心全意爱着他的都在一个个离去,现在还要搭上余大吗?可是母妃和若若他多多少少给予了他们一些,但是余大呢?他什么都没有给他,最后,这憨厚的傻子还要搭上一条命。
“殿下,您离我近一些,好吗?”余大见言景词一直神色恍惚地站在门口,便忍不住说。
言景词回过神来,他一步步走到床边坐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余大看。
第一次这样被言景词注视,余大有些害羞,青白的脸上出现了薄红,他微微低下头,有很多话在心里说了无数遍,可是当着本人,每个字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余大,我们治好伤,然后带你回家。”不知道过了多久,言景词才轻轻地道。
可是殿下,治不好了呀……余大忍住眼中酸意,他不忍心戳破,只能点头说好,他从来不会拒绝言景词。
被俘的日子里,撑下来,一是想见言景词最后一面,另外……若若当初离世,殿下没在身边不说,连尸骨都无法安葬,这一直是殿下心中的痛意,余大明白,他的分量自然是不能和若若相提并论的,可也不想殿下太难受。他无意间听到过关押他的人说,若他死了,就扔进海里喂鱼,人死如灯灭,他自然不是害怕,只是活着的人可能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殿下,您能为我煮碗面吗?我有些饿。”以前在乡下时,他的生辰,爹娘都是为他煮一碗长寿面的,收成好的一年,再卧6上一个鸡蛋,那是多么奢侈的一顿啊……可惜了,没法长寿。
“好。”言景词愣了一阵,才点头说好,“就只要一碗面吗?”
“再加一个鸡蛋,可以吗?”
“可以,余大,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言景词起身,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余大点头,看着言景词的背影离开,看着门又关上,光在眼睛里熄灭。
殿下,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的,故事也没有戏本子里写得那么浪漫曲折,就是在他十四岁那一年,闹饥荒,他背着上山挖野菜摔断腿的娘去皇城里看病,他家在乡下,途中实在是太饿了,带着娘摔倒在地时,华贵的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在他眼里跟神仙一样自带圣光·的言景词让他们上了马车,给了他们吃的喝的,还送他们到了药铺,给他们付药钱。
本以为,再也不会遇见的……简直是老天爷赐给他的福分。
只是,他做得还是不够多……
……
言景词端着面条回来,手有些发抖,还是害怕回来时余大已经……幸好没有,余大还在等着他的面。
余大想抬手去接面,尽管他已经没了力气,言景词躲过,轻声说:“我来喂你,你现在是病人。”
“殿下,使不得,怎么可以……”余大急了,忙拒绝。
“你叫我一声殿下,那便都依我。”言景词拌好面,夹起一筷端着碗递到余大嘴边。
余大只得依了他,一口一口地吃完,明明到了嘴里什么滋味都没有,甚至吞咽对他来说是一种很重的负担,可是他舍不得不吃完。
余大吃得满头冷汗,呼吸也渐渐重了,言景词怎么看不出来对方吃得很艰难,他想叫停,可面对余大眼中的渴求他做不到。
有些事,碧春已经心知肚明。
等余大吃完这碗面,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余大连汤都喝干净,缓了半天才恢复精气神,余大看着一旁沉默的言景词,殿下眼里流露着悲伤。
值得了……
“殿下,今天外面天气一定很好吧。”
“很好。”
“殿下,抱抱我吧。”走到现在,他们之间甚至连一个拥抱都还没有。
言景词眼眶蓦地有些湿润,有东西卡在喉咙里让他很难受,他一语不发,伸出手直接拥抱住余大,那个曾经看上去脊背宽厚的男人,如今只需要轻轻地一环就可以抱住。
“谢谢……”余大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
余大走得很平静,没有遗言,也没有悲伤的大哭,更没有什么对言景词的要求。
在第二天清晨,在言景词不知道怎的睡过去又惊醒过来之时,身体已经冷了。
言景词愣愣地看着,他怎么就睡着了……怎么就睡着了呢?明明是要送他走的啊……
是余大不愿意吗?言景词抹掉脸上的湿意,突然笑出了声,他笑得很难看,一张俊颜都已经扭曲。
笑声中,说不出的悲凉。
秋风吹过,树叶扑棱棱地落,不过瞬间,叶落满一地。
小红狐狸从树上跳下来,像一团火,它歪着头看着房檐下的爹爹,不明白爹爹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悲伤得像是快哭了一样。
小狐狸跑到言景词脚边,小脑袋蹭着,嘤嘤嘤地叫。
言景笙低头看它,轻声问:“怎么了?”
“嗯嘤~”小狐狸抬起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眼眶水汪汪的,看上去又可怜又招人,像是在问他怎么了。
“爹爹没事。”把小狐狸抱起来,抚摸着它一身柔软的皮毛,“小狐狸,你以后的名字,酒1叫宝宝好不好。”
小狐狸抬爪放在他的掌心,在默许。
……
因为要带余大回东岳关州,言景词只能把对方火化。一个人这一辈子,一把火,一切就都成了灰烬。
火光慢慢吞噬,容颜成灰,然后,生者便亲手一捧一捧地把那灰捧装在小小的匣子里,残酷而凄凉,这大概就是死亡。
往后余生,就是再怎么牵挂,也没有重逢的机会。
言景词带着余大的骨灰和言景笙踏上了归程,其实好像从他从关州来的那一日,他好像就有预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