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辛苦你了 你好哇,唐泽(1 / 1)

成为逃生片主角后 萌妖 78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7章 辛苦你了 你好哇,唐泽

  唐泽关上厨房的门, 一转身,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低头捂着嘴,咳得特别痛苦, 仿佛吃饭时气管里呛进了东西, 不把异物咳出来, 这咳嗽就停不下。

  重重咳了好几下, 唐泽才恢复了平静。他摊开手, 只见刚被他擦干的手掌又变得一片粘腻了,在那汪血里,还掺杂着小小的黑色血块和不知名的组织碎片。

  这又是什么, 心、肝、还是肺?

  唐泽在心里自哂着。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往衣摆上蹭了蹭,正要抬头,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逐渐逼过来的震颤。

  那股震颤有些剧烈,存在感十足,仿佛鬼靠近时周围忽然变冷的空气,仿佛地震来袭前的鸡犬争鸣,这股震颤是一个极其不详的信号, 告诉他, 那个他期待又担忧的恐怖存在已经降临了。

  唐泽抬眸,却又不得不立刻闭上了眼睛。

  因为此刻,从洋楼外部传来了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门口/爆炸了。

  顷刻间,洋楼里所有的门窗玻璃都被震碎了,碎玻璃的咔嚓声、哗啦声以及强风呼啸之音灌满了唐泽的耳朵。

  冷风带着猩红的雨水和玻璃碎片一起朝他袭来。

  唐泽连忙伸出手挡在身前,却还是有几块碎玻璃划过了他的脸庞。那些玻璃渣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又因为皮肤的阻挡而停住, 嵌在他的脸上。

  “爆炸”只是瞬间的事。

  在这短暂的茫然和疼痛后,唐泽迎来了诡异的安静,他摘掉了脸上的玻璃碎片,朝不远处的客厅望去。

  只见客厅就像是被洗劫过,一片狼藉。

  客厅的桌椅东倒西歪,各种花瓶和摆件纷纷落地,一扇扇玻璃窗只剩下了空框,冷风趁机往屋里窜,让空气连降了几格温度,地毯被潲进来的雨水浸透了、染红了,上面还铺着一层细碎的玻璃碴子。

  妹妹的身影悬浮在客厅正中的茶几之上。

  紫红色的纹路从妹妹的肚子蔓延到了她的全身,无论是她的双腿还是她身侧抬起的两条手臂上,都布满了这些神秘的图腾。

  这些纹路是力量流动的轨道,和生前她用身体供养孩子正好相反,此刻她孩子的灵魂正在“反哺”,源源不断地给母体输送着力量。

  唐泽只看得见妹妹的背影,和她被周身的气流承托着的飘扬黑发。他的目光落在她抬起的手上,这两只手在力量的灌溉下,已经完成了又一轮的进化。

  紫红色的纹路在妹妹的手上汇聚交缠,越来越浓,到她手指的位置,已经变成了焦炭般的深黑,她就像戴上了一对紫色的网纱袖套和渐变的黑手套。

  妹妹的十指上套上了红色指环,指环的中央长出了血红的、中间铰接、可以灵活弯曲的刀片,刀片垂直,刃冲下,深深嵌进她的指骨里,切开了她一半的手指,和她的骨肉生长为一体,变成了她的新指甲。

  刀片修长,让妹妹的手指延伸了相当长的距离,将她双手的攻击范围扩大了几倍,她的手指被刀片分割流的血始终不落下,在指尖和刀尖之间流动着。

  妹妹面对着大门的方向,静静等待着神的到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是螳螂和黄雀的对峙。

  他这只蝉终于可以悄悄溜走了。

  脸上的细小伤口往外淌着血,唐泽伸手蹭了一下。

  和身体内部传来的剧痛比起来,脸上的小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同理,对妹妹来说,比起即将降临的岱迦,他这个普通人也不值得她费精力关注。

  唐泽要去的地方是二楼。

  他笃定,只要他不到妹妹眼前挑衅,就不会有事。

  唐泽放轻脚步,径直朝楼梯走去,如他所料,妹妹没有理会悄悄经过的他。他松了一口气,刚要往楼上走,身后的视线就让他停住了所有动作。

  所、有、动、作。

  唐泽不知该如何形容那道视线给他的感觉。

  那道视线冰冷得如严冬里的寒风,却又不掺杂任何情绪,看他就和看一件物品没有任何区别,带着高高在上的“众生平等”;那道视线又异常恐怖,即便没有与视线的主人对视,他也仿佛直面了美杜莎,全身石化,连勾勾指尖的这点行动力都被尽数剥夺。

  一滴冷汗凭空从唐泽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直到这道视线移向了别处,唐泽才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艰难地回过头,客厅的天花板是两层高,他站在楼梯上,可以看见二楼的部分窗户。

  在大门斜上方的那个窗口里,挤进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奇大无比,窗框被挤得几乎要裂开,却也只露出了那只眼睛的瞳仁和一部分眼白。

  唐泽见过这只眼睛。在神庙里,他借助血瞳和它对视过,但那时,它并不能给他带来这么强烈的恐惧。

  这只眼睛变得不同了。

  它依旧是由无数颗正常大小的人类眼珠组成的,但那些眼珠不再随意排列了,布满血丝的红眼珠们统统跑到中间,攒成了球,其他眼珠则围着这颗球包了一层又一层,每颗眼珠的视线都和它们共同组成的大眼球保持一致,朝向了同一个方向。

  因此,岱迦有了猩红的瞳孔,有了实际的视线。

  唐泽之前是和组成岱迦的一部分零散鬼魂对视,但就在刚才,他是被邪恶的神明亲自凝视着。

  这个认知让唐泽打了个寒颤。

  他真的能结束神的生命吗?

  岱迦并不知道,眼皮子底下这个蝼蚁般的人类有着怎样荒谬的想法,它只是感受到了来自于人的视线。

  这让它来了兴致,想要端详一下这个人的模样。

  上一个敢凝视它、和它谈条件的人类,男主人,它可爱的玩具,就在刚刚失去了生命体征,变成鬼魂,融进了它的身躯之中。

  它并不觉得可惜,只是有些无聊,迫不及待想要换个新的人来玩玩。

  挤在窗框里的巨大眼球转动着,朝唐泽这边看,唐泽想逃,却被神的力量定在了地上,一动不能动。

  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时候,妹妹忽然动了。

  岱迦神此行,就是来找妹妹算账的。

  岱迦的身躯里凝结着无数鬼魂,它并不缺那一个两个,所以,对于“妹妹的灵魂在外游离”这件事,它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神的威严不容挑衅,妹妹必须要为抢夺神的猎物而付出代价。

  岱迦这次现身,不仅要吸纳妹妹的灵魂,还想把之前不着急要的报酬都索回来。男主人和这对姐妹的恩怨情仇,它有点看腻了,它要让这场戏彻底结束。

  妹妹,姐姐,她们的孩子......

  洋楼里的所有人都要死。

  妹妹对此心知肚明,她从没指望和神友好相处,因此,她下手也带了十足的决心和不留余地的狠厉。

  岱迦太过轻视妹妹了,它那压倒性的庞大力量是它这样做的资本。

  它还没发力,只是出现在了这里,整栋洋楼就被它的“场”全面覆盖了,场无形,但身居其中,妹妹就能感受到无数令她头疼的限制。

  场的出现,让妹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闪现了。

  于是,她在那只眼睛刚转了一点的时候腾空而起,如离弦之箭朝窗户的中央冲了过去,把长着刀片指甲的左手五指,扎进了那片湿漉漉、黏糊糊的眼白之中!

  岱迦受到了攻击,低声嘶吼起来。

  神的嘶吼是无声的,之所以人类能感受到,是因为周遭的一切都会因为神的痛苦和愤怒而颤抖。

  洋楼再次像地震般晃悠了起来,随着这股摇晃,唐泽忽然感觉神的限制消失了,他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唐泽没有一丝犹豫,立刻跑上了二楼。

  在拐进走廊前,他还是偏头朝那扇窗看了一眼。

  只见妹妹悬浮在窗前,在神的“嘶吼”之中,她将双手扎进那只眼睛的红瞳两侧,用力拉拽撕扯,往下挖,往中间使力,想要把岱迦的瞳仁直接抠出来。

  她的周身充满了凌乱的气流,让她的裙子和长发都随意地飞舞。在发丝之下那张苍白的脸,则又狰狞又扭曲,看不出一点美丽的模样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是一头为了保护崽子而龇牙咧嘴的母狼。

  可在岱迦面前,妹妹还是显得太弱小了。

  即便她母性爆发也无济于事。

  妹妹的身影在“场”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透明,就连她刻意强化过的双手,也在触碰到岱迦的体/液后被腐蚀得见了骨头,然而她遭受的苦难还不止于此。

  无数个瘦长的怨鬼从岱迦的身体里游了出来,顺着窗框钻进了客厅。怨鬼没有意识,也不强,但它们数量极多,还抱团,就像一群黄蜂,一群蝗虫,一群鬣狗。那些鬼魂飘到空中,一个个扒在妹妹的身上,扯着她的头发,拽着她的胳膊,撕咬她的小腿......

  妹妹坚持不了多久了。

  唐泽抿抿唇,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并不是他和温芷的房间,但无所谓,他只是需要一件东西,而这个东西,他在经过卧室门口的一瞬间就瞥见了,他甚至不用再拐去洗手间找。

  那是一面立式穿衣镜。

  这个穿衣镜就摆在床和衣柜之间的空地上,人睡醒后换上衣服,就可以到镜子前照照看,非常方便。

  唐泽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抓起穿衣镜的两边,将整个镜子举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镜子应声而碎,他跪了下来,把穿衣镜的架子拿到旁边,在一地的碎片中,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边缘很锋利的镜子。

  唐泽抓着镜子的手微微发抖。

  他的第一场逃生片过得异常艰辛,他与鬼魂斗智斗勇,以遍体鳞伤为代价,才勉强活了下去。

  这种级别的难度让他觉得无望,没有提前标明次数、似乎无穷无尽的逃生片也让他心灰意冷。

  在经历第二场逃生片的时候,他想过躺平等死,但获得血瞳后的一个重要发现,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希望。

  他的血瞳,可以让他看见鬼的弱点。

  正因如此,在他的第二场逃生片里,他才能凭借凡人之躯与那个女鬼抗衡;正因如此,在程瑶对妹妹即将展开绝杀之时,他才能看出妹妹的肚子不能碰。

  也正因如此,即便他在这场逃生片中没获得什么线索,此时此刻,他依旧能发现杀死岱迦的道具。

  就是他手里这一块微不足道的镜子。

  之前使用血瞳时,唐泽看见了岱迦产生的原因。

  岱迦诞生于村子的灾荒,那些在特困时期被男人们当作食物吃掉的老弱病残,化成鬼,构成了它最原始的身体。其中,第一个被杀掉的老人,一切罪恶和怨恨的开端,就是岱迦的内核,神明的致命弱点。

  第一个被吃的是个老太太。

  老太太将近七十岁了,有几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老房子分给了儿子,到岁数后,她就顺理成章地在儿子家养老。灾荒来临后,她为了让孙子孙女吃饱,自己几乎没吃东西,每天喝点水,就卧倒在床,迷迷糊糊吊着一口气,任由老天决定自己的生死。

  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算是懂事了,没成想,她的儿子却还嫌她不够自觉。

  当家里再也翻不出任何能吃的东西时,当全家饿得眼睛发绿时,儿子按住了在炕上昏睡的她,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试着扑腾过两下,但很快就放弃了挣扎,因为她看到了默默站在远处的儿媳和孩子们。

  她们已经好久没吃过东西了。

  就让她们啃她这副老骨头吧。

  老太太合上双眼,带着满心的悲凉咽了气。

  被这样对待的不止她一个,越来越多的老人死去,变成了和她一样怨恨的鬼魂。这些怨鬼久久不散,盘旋在村子的上空,对之后的发展冷眼旁观。

  老人们的死并不能改变什么,饥荒依旧继续着,似乎没有尽头。很快,儿童和女人也被男人们分食了,其中就有她的儿媳和孙子孙女。再后来,男人们开始自相残杀,怨鬼里甚至出现了她的儿子的身影。

  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她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发现人是这么稀罕的物种。

  人性的黑暗无穷无尽,只不过是被封存在了心脏这个小盒子里。一旦找到合适的钥匙,给这个盒子开了锁,恶就会像积蓄了百年的火山岩浆,喷涌而出。

  仅仅一个饥荒,就把这个看似民风淳朴、邻里和睦的小村子变成了吃/人的地狱,如果给予更合适的条件,人和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她都忘记了,这个思维根本不是她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婆子能拥有的。

  而当她发现,所有怨鬼都失去了意识,只有她还清醒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有什么东西,依靠她最初的憎恨和讥嘲,诞生了自己的“意”,又因怨鬼们的无意识凝聚,拥有了自己的“形”,成了一个新存在。

  这个存在因她而生,与她共生,却不受她的控制。

  最开始,它还是个“幼崽”,一边潜移默化地侵蚀她的思想,一边像一块疯狂吸水的干海绵一样不断从人的恶里汲取能量。很快,它就变得成熟了,不用小心翼翼,它反过来剥夺了她的意识,将她的灵魂藏在了身体隐蔽的位置,她变成了它的“心脏”。

  它正式出现了。

  它开始主动出击,以力量和人做交易,诱惑人们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贪欲与至恶爆发出来,最后,人终将失去所有,变成苍白的鬼魂融进它的身体里。

  它对这样的玩耍,乐此不疲。

  它称自己为神明。

  它就是岱迦。

  而杀死岱迦的方法,就是进入到它的身体内部,找到那个被它藏起来的、沉睡着的老太太的灵魂,唤醒她,让她用镜子看清楚自己的模样,让她回想起自己只是一个苍老无力的人类,之后使用镜子、用杀死普通人的方式灭掉她,岱迦也就会跟着消散了。

  就是这么简单。

  唐泽紧紧握着手里的镜子,掌心因此被镜片的边缘划了个口子,很尖锐的疼。他苦笑了一下,明明他已经找到了破局的关键,但他却比之前还要绝望了。

  杀死岱迦的方法,从来就没有过提示。如果他没有血瞳的加持,他到死都不会知道该怎么做。

  这只是第三场逃生片,生路就这么难找,那第四场、第五场呢,如果温芷没有碰到他,在单独经历了这些后,没有提示,她该怎么找到活着的办法?

  他的血瞳那么有价值,他应该陪她到最后的。

  但他马上就要死了。

  她的未来,已经不是他能考虑的事情了。

  左眼痛得仿佛随时要爆开,唐泽左手捂着眼睛,右手握着镜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血瞳了,唐泽抬起头,窗外的天是沉黑的,腥味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眼睛,借着血瞳的力量,他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个朦胧而高大的白影。一个淡红色的光点在白影的中央,像星星一样微弱地闪烁着,那就是“心脏”了。

  好在,那个光点就在这个窗子的附近。

  他得站在窗台上,尽全力往空中跳,落在岱迦的身体里。怨鬼们闻到活人的味道,一定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撕咬他,让他痛苦万分的同时,也托起了他。

  他必须在灵魂彻底消散前,来到老太太的附近。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唐泽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咬着牙,撑着窗台的边缘爬了上来。就在他刚刚扶着窗框、勉强站直身体的时候,一股强风突然朝他吹了过来,毫无征兆。

  唐泽还没反应过来,这股大风是怎么出现的,他面前的墙就受到了冲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在他惊愕的注视下,一个坚硬无比的大掌撞碎了整面墙,撞上了他单薄的身躯,又畅通无阻地往房间尽头推。

  窗台离地面有一米多高,唐泽被往后推,理应掉回到地上,但那个大掌推进的速度太快了,惯性让他死死地黏在了大掌上面,他只看到了许多模糊的残影,整个人就被拍到了身后十多米的墙上!

  他那脆弱得像纸扎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磨了。

  一口血从唐泽的嘴里喷了出来。

  大掌将唐泽推到墙上后,并没有着急缩回去,有了几秒的停顿,他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这是岱迦的一只手,由许多怨鬼和其残肢构成,每根手指都是一个怨鬼被削去了胳膊的细长身子,那就是他看到的残影。

  岱迦似乎知道了唐泽想做什么,也可能,它只是临时起意,顺手杀了他。当少年爬上窗台的时候,它就抬起手,伸进窗子,快速朝他拍了一掌。

  就这么一巴掌,足够要人的命了。

  唐泽的身体都要被这一掌拍烂了,要不是他的头恰好在大掌的两根指头之间,他的头颅都会被撞碎。

  岱迦在拍出这一掌后,就没有再分精力给唐泽,专心对付起了妹妹,那只手也慢吞吞地收了回去。这里只剩下了一个失去了一面墙、冷风呼啸的房间,和一个正面摔倒在地、再也无法爬起来的少年。

  唐泽趴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除了等死,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唐泽忽然有了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意识和身体分离,身体在痛苦的油锅里煎熬,意识却轻飘飘的。

  唐泽想了很多,想自己失败后,谁能杀得了岱迦;想妹妹拖延不了太多时间了;想自己能不能给温芷留下些什么记号,帮助她活下来。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后,他就不想了,而是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唐泽对自己人生的前十年,是没什么回忆的。

  倒不是他对童年记忆缺失,真正让人记忆缺失、几乎想不起来什么的,只有身为幼儿的那几年而已,他这么形容,只是真心觉得没什么可回忆的。

  唐泽过得的确很幸福,他投了个好胎,有一对有钱且恩爱的父母;又是独子,受尽呵护宠爱;长得还不错,运动能力也强,在小孩儿堆里吃得很开,一直都不缺朋友;他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很富足。

  但他就是觉得无趣。

  人活在世上,总要有活下去的目标,用通俗的话说,得有奔头。

  唐泽观察过身边的一些小孩子,觉得他们是没有目标的,但这不妨碍他们开心快乐每一天,可他不行,他找不到那个目标,就只觉得迷茫。

  但是他又怀着一份隐秘的安定,不知道为什么,他有预感,他迟早有一天会找到他理应追寻的目标的,在这之前,他只要静心等待那个相遇就好。

  唐泽就像个老和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循规蹈矩地混着日子,倒也长成了父母眼中阳光的好孩子。

  唐泽的家在一个比较清幽的别墅区,在他小时候,有一些别墅是空着的,后来陆陆续续有新的人家搬了进来。他的父母喜欢交朋友,每当有新邻居搬来,他们就会带上见面礼去打招呼,偶尔他也会跟着去。

  在他十岁那年,有人搬到了他家隔壁。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挨得这么近的邻居,如果相处好了,两家就能像亲戚一样,有事没事搭把手,经常一起聚餐一起出游,简直不能太美妙。

  唐父唐母对初次拜访新邻居很上心,他们准备了礼物,带了自制点心,顺便还把想去踢球的他别在了裤腰上,硬是逼着他一起去做客。

  唐泽不情不愿地跟在了父母身后。

  他没有想到,这会成为他铭记一生的回忆。

  唐泽永远记得,新邻居家的门脸弄得非常好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细节,没有移开视线。门铃声响了几下,门开了,中年男人和女人的客套欢迎声传来,紧接着,是一道嫩嫩的、甜甜的小女孩的声音。

  “叔叔阿姨好。”

  那道声音带着屋子里暖融融的烤面包香气。

  这声音一下子把唐泽弄愣了,他迅速转过头,看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站在妈妈身边,穿着浅蓝色的小裙子,留着及肩的黑发,头上并排别了两个发针,皮肤很白,一双眼睛清澈又漂亮。

  她叫温芷。

  他之前听妈妈说过,邻居家有个和他同岁的孩子。

  她给了他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

  唐泽的目光有些直,虽然单纯不带恶意,但还是过于灼热了。

  温芷有些不好意思,她往母亲身后躲了躲,但她感觉这样有点儿不得体,马上又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眼睛弯弯地冲少年露出一个笑来。

  她用口型对他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哇,唐泽。”

  一击就中。

  唐泽眨眨眼,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说不出话。

  那天他死机了,全程都是脸红着、烫着度过的。直到他离开温家,走出大门,视线里不再有温芷的影子,他那狂乱的心跳和说话结巴的毛病才好了过来。

  那时,唐泽还小,不知道他当天的反常是怎么回事。事实上,他的开窍属于“润物细无声”。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想清楚的,只是当他意识到他喜欢温芷的时候,他才惊觉,这份喜欢已经持续很久了。

  很久,很久。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温芷都不需要打扮得那么好看,不需要有那头光泽亮丽的黑发,不需要穿那件蓝得像雨后晴空似的裙子,不需要别可爱的发针。

  她甚至不需要用那么漂亮的眼睛和他对视,不需要露出那么甜的笑容,不需要对他说出那样让他心弦颤动的问候,轻轻叫他的姓名。

  她什么都不用做。

  没有这一切,他还是会对她一见钟情。

  他只需要看见她就好。

  唐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用俗气点的言情小说的描述方法,那就是,他从看到温芷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就是他的目标,他的信念,他的命中注定,他的人间理想。遇见她之后,他终于可以从浑浑噩噩的人生中解脱,变得鲜活,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了。

  这种说法,唐泽自己都觉得矫揉造作,但要让他真正描述出他心中的感觉,他也只能给出这个回答。

  其实,唐泽一直都觉得疑惑。

  在平淡的现实里,十岁大的男孩子,遇见了非常好非常好的小姑娘,心动正常,喜欢也正常,但怎么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宿命感,就好像有人在他的生命里写下了一段程序,一遇到特定的人就立刻执行。

  唐泽这个人,天生反骨。

  意识到他不太正常后,有一段时间,他决定疏远温芷。他不再时不时地瞟向她,不再一下课就去找她说话,不再和她一起吃饭,也不再关注和她有关的消息,不再看到什么好东西就想着和她分享......

  那段时间,他对她非常冷漠。

  之所以温芷并没有过被他刻意疏远的回忆,是因为他这个计划只坚持了大半天,他连一天都没熬过去。

  放弃挣扎的那一刻,唐泽记得很清楚。

  那是在初中,一节课下课,他去教室前面接水,回座位的时候,看到温芷正趴在课桌上小睡。

  他故意低下头,不去看她的脸,可他一垂下眼眸,就看到她的鞋带散开了,他什么都没想,就蹲在了她的脚边。

  伸出手的时候,他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但他还是默默把温芷的鞋带给系上了。

  起身的那一刻,唐泽接受了自己没骨气的事实,但他也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和释然。

  和宿命感没有关系,他并没有被任何人支配,他自愿的。那些心动,那些追随,那个整个人生都有她的梦,他自愿的。

  唐泽本以为,他可以实现那个梦。

  可是他再也不能了。

  就连他轻柔美好的回忆也被身体的疼痛击碎了。

  唐泽趴在地上,绝望地抽泣着。

  他好喜欢温芷啊。

  他好想和她有未来啊。

  一滴泪从唐泽的左眼滚落下来,这份悲伤滋润了他的眼眶,让他眼底的那片黑显得很迷蒙。自那片迷蒙之中,一只苍白细瘦的手突然浮现了出来。

  但唐泽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实物在他眼球上反射出的影子,而是只出现在他左眼内部的景象,血瞳真正的主人来找他了。

  他之前使用过太多次血瞳,他马上就要失去生命体征了,那个女鬼一定会在他死透之前对他极尽折磨。

  唐泽对自己的结局已经有了觉悟,他闭上眼睛,紧紧咬着牙,等待着来自于身体内部的剧痛。

  他甚至有些讥讽地想,现在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那个女鬼再怎么搞,也都是妹妹和岱迦玩剩下的。

  呵,辣鸡。

  唐泽这么想着,却并没等来女鬼的攻击。

  相反,在一阵诡异的静默后,唐泽的脑海里突然传来了女鬼惊恐的尖叫。上一次他听到这家伙的尖叫,还是在第二场逃生片、他毁掉她大半个身子的时候。

  在这声尖叫之后,女鬼就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她居然放弃了对他的仇恨,彻底离开了他的灵魂。

  在什么情况下,对猎物穷追不舍的猛兽会突然停下,不甘心地看着猎物跑到“安全地带”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地带,有更恐怖的东西出现了。

  一股冰冷的气息将唐泽笼罩了起来。

  这股气息并不刺骨,是很清冽的冷,像冰泉水一样在唐泽的周围流淌着,减缓了他身体的疼痛。

  唐泽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截艳丽的红色衣角。

  不是岱迦,也不是妹妹。

  唐泽很想抬起头,看看这截衣角的主人,但他用尽全力,也只是让自己的身体颤抖了两下。

  就这么两下,带来的痛苦就超过了他的忍受极限,他张开嘴巴,像是一条搁浅了的鱼,拼命地、狼狈地呼吸着。

  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唐泽的头顶传来。

  他听见了一道陌生的男性嗓音,清冷动人如碎玉。

  “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