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差点(修)
黎迩没办法长时间盯着他的眼睛看, 容易陷进去。
她近乎是逃避一般别开了视线。
眸子垂落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紧攥在手腕上骨节分明的那双手,从食指掌指关节处斜着延到贴近掌根的地方,有一条长疤。
已经褪了痂, 乍一看看不出什么, 但离近一点看, 淡粉色的印子十分明显。
那是弹钢琴的手。
贺承洲注意到黎迩怔神盯着他手背的地方看,轻轻勾了勾唇角, 问她:“你是不是心疼我?”
贺承洲依旧紧紧攥着黎迩的手腕, 目光如炬看着她,力度没有一点要松的迹象。
黎迩眼睫轻颤了几下,用另一只手一点点把他的手从腕间拨离。
“对不起。”
她还是说出了最令人生厌的三个字,除了这个, 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贺承洲怔了一秒, 忽地又笑了, 摇头:“不要听这个,只想听你说喜欢我。”
他哽着声音, 又补充道:“像我记忆中喜欢你那样喜欢我的喜欢。”
“贺承洲。”
黎迩抬眸看他, 认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们已经分开了, 原本我们就不应该产生交集,你值得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女孩, 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人。”
“所以——”
贺承洲不接她话茬, 选择性不听,停顿了一下,眼里布满阴霾, 挑眉看她:“说了这么多, 你还是要走, 是么?”
黎迩点头:“嗯,我要走。”
话音才落,贺承洲倾身靠近她,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脸畔,霸道又强势:“不许走,你不许给我走。”
黎迩一下懵了。
贺承洲用指尖一下一下戳着点她的脑袋,黎迩缩着脖子一直躲,他就一直朝她逼近:“你走一个试试?”
正巧这时,大厅广播开始催促未登机的旅客。
听见黎迩名字的那一瞬间,贺承洲神色一变,立马又扯住她的胳膊。
“别走。”
他放下身段,用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她:“我求你了。”
贺承洲情绪已经崩溃,忍耐限度降到最低,脾气到临界点,随时都处在爆发的边缘徘徊。
“关我什么事,你们这样对我一点都不公平,我就只是车祸昏迷,为什么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他蹙眉看着面前这张纯净的脸蛋,眸里布满不解。
清凌凌的眼睛里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看向他的眼神那么纯粹真诚,怎么会是他们口中狠狠甩了他还差点害他丧命的坏女人。
贺承洲幽怨看着黎迩,声音委屈极了:“我的记忆里明明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可醒来后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和你已经分手了,为什么,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分开,我不信是你甩了我。”
贺承洲紧紧把她拥在怀里,用尽全力锢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声音低沉的嘶哑:“迩迩最乖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做不出那样的事。”
黎迩眼眸怔了一瞬,唇微微翕合张动了几下,用力从他怀里挣脱,退开几步的距离:“贺承洲,我一直就是那样的人,因为你太相信我了,所以才给我机会可以利用你的信任。”
“你别自欺欺人了,卑微的样子很好笑。”
黎迩蜷紧身侧的手指,紧紧咬着内唇,直到口腔里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脸上一片沉然。
贺承洲沉默了几秒,试图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撒谎的痕迹,可终究还是一点看不出。
贺承洲倏地一把抢过她的行李箱,手捏上她的腕骨,扯着她从机场向外走:“行,那你带我去见见你为了他和我分开的那个人,我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比我好。”
他红着眼眶,偏执看向她,字音几乎是咬出:“敢骗我的话,黎迩,你要小心了,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缠你到死。”
他不信,这世界上会有人比他更爱黎迩。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情况,黎迩眸子闪了闪,只随口又扯:“他现在不在南城。”
“不在是吧?”
贺承洲又说:“那你打个视频电话,让我看一看。”
黎迩垂下眼眸:“他忙。”
“叫什么名字?哪个公司?什么职位?家庭情况是什么?长相呢?每一件每一样都比我好么?”
“你必须说实话。”
“撒谎的人鼻子会变长,你小心明天变大象。”
广播里的催促声持续播放着,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黎迩脑袋发懵。
黎迩索性闷头不语,从贺承洲手里夺过行李箱,语气强硬了些:“贺承洲,我真的要走了。”
“说不清楚不许走!”
这是贺承洲今天第三次说这句话。
从开始的商量,到现在的强势。
黎迩知道给贺承洲的伤害弥补不了,她原本是想躲得远远的,用这种方式来让贺承洲淡忘她给他带来的伤害。
她自诩还算了解他,可还是低估了他的偏执。
黎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响,柔软的眼底多了几丝犀利:“贺承洲,我没义务告知你他的信息,我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声音残忍的像把锐刀直戳贺承洲的心脏。
明明才秋天,贺承洲却浑身冰凉一瞬间犹如坠入寒冬。
黎迩神色紧绷,继续说:“我知道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抵不了对你造成的伤害,可我一无所有,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黎迩,你可真狠啊,我那么爱你。”
贺承洲低笑苦涩笑了一声,眼泪瞬间蓄满整个眼眶。
他一点点松开手。
黎迩毫不留情转身离开,在他模糊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能给啊。
他想要她的爱。
如果可以被爱,谁也不愿意卑微到尘埃里。
在她即将消失在他视线的前一秒,贺承洲抬手擦掉眼角的湿润,在检票前追到黎迩身后,扣着她的肩让她不得不迎眸直视他。
贺承洲也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眸里是刻意染上的冷冽,直白问:“行,黎迩,是你把我当猴耍,对不起我是么?”
“好,那我给你弥补的机会,你来照顾我,直到我痊愈为止。”
贺承洲指着脑袋上缠绕的绷带:“我因为你车祸受伤了,脑袋到现在都疼,你不能一走了之,黎迩,我不接受你的口头道歉。”
黎迩知道贺承洲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把她留在身边,所以拒绝了他。
她垂眸,一点点把锢在她腕间的手用力掰开。
贺承洲不甘心就这么放开手,死死攥着她,一点力度都不肯松懈,手被拨落的时候,一颗心也疼得窒息到极致。
忘记自己在落地窗前站了多久,只记得她背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帘,从宽拓的落地窗前看到她乘坐的那架航班缓缓起飞。
飞机拖出一道长长的尾迹,划破天际,带走了他所有的念想。
黎迩靠窗看着地面,直到地面清晰的人影和建筑都变成一个个模糊小虚点。
其实在贺承洲醒来的那天下午,贺谨洲来找她谈过话。
他不是印象中总一副肃穆古板的西装打扮,穿了身颜色较为明亮的米色休闲服,凌厉的棱角被磨去些许。
此刻的他不是集团领导,而是单纯以一个庇护亲人的兄长身份坐在她对面。
贺谨洲开门见山说自己的目的,语气并没有很强势,眸光十分柔和:“黎迩,你放心,我也不是来谴责你的,没有意义,我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对你有些过分,但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尽量不要出现在承洲面前。”
“他失忆了。”
在黎迩震惊的眼神中,贺谨洲又抛出问题:“你知道他记忆停在哪天么?”
黎迩摇头,她不知道。
贺谨洲告诉了她答案。
他说:“承洲的记忆停在了和你求婚成功的那天,最爱你的时候。”
“用医学上的解释来说这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换个说法就是逃避,他想忘记让他无法接受的痛苦继续去爱你。”
黎迩看向他,唇角颤抖着,眸里很快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湿红成一片。
她低下头,眼泪顺着眼角凝到下巴,一颗颗无声坠在桌面上。
贺谨洲本意也不是要来伤害她,给她递了张纸巾,紧接着又说:“我着手去查了下你们的事,我非常理解且尊重你们的这份感情,但这不是你可以伤害承洲的理由。”
“黎迩,我也是哥哥,我有保护他的义务。”
黎迩低头,闷头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贺谨洲眸光微闪烁了几下,就此打住道歉的话题:“你不用说这个,和我说没用,我原不原谅你不重要,但我想承洲一直盼望着的也不是这三个字。”
服务员拿着饮品单上前,问他们需要什么,贺谨洲点了杯拿铁,并转头问她需要什么。
黎迩刚摇头想说不要时,贺谨洲又说:“你点吧,我要和你说的话还有很多。”
尾戒在阳光下熠熠闪着光,贺谨洲眉目微敛:“黎迩,承洲和我不一样,他是母亲带大的,再怎么受贺家教育方式的熏染,也没被同化,我和母亲从小就在保护他,所以你才能看到承洲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样子,坦荡又纯粹。”
“承洲和圈子里那些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也不一样,他从小到大就是别人提起的时候会忍不住赞扬当榜样的人物,在他身上找不出任何一丝污点。”
“只要一个他在的领域,他都是同年龄段的巅峰,他没有打过一场败仗。”
唯独栽在了她身上。
一颗赤诚的红心捧上,却连带着尊严被她践踏得七零八碎。
黎迩都知道,她不傻,她知道。
可那时候的她见到和贺承洲那么像的程星懿,她像疯了一样只想靠近他,在他身上弥补那些再也没机会实现的遗憾。
她那会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想过以后。
“如果你没办法放下过去接受他的爱,那我希望你断了他所有的念想,你知道的,承洲他做不到。”
“我会离开。”
黎迩把椅子拉开,站在他对面,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三个字没有再说,因为这是最虚伪分量最轻的三个字。
贺谨洲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只说:“希望你能理解我,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黎迩偏头看着窗外层叠变幻的云朵,随风轻浮着,天空澄澈,像是被过滤掉一切杂色。
再往下,山川美景都尽收眼底。
“我知道,是你在陪着我。”
低头看着手腕上灼眼的向日葵,黎迩轻轻笑了一下:“我一定会好好生活的,不让你担心,我会一直向前走,即使没有你牵着我的手。”
—
写生第一站,原本黎迩想去志村,在网上偶然间刷到梦呜苗寨,又临时改变了攻略。
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黎迩其实还挺慌,在这之前也做足了心理建设。
原本想报机构,虽然自由受限了点,好在是结伴而行,比一个人要安全得多。
但后来做攻略时,看着网络上那些好坏掺半的消息,黎迩又犹豫下来。
她总会被那些少部分影响。
网上说很多写生机构不正规,没有人身安全保障,坑蒙拐骗。
还说曾经有一个三男一女四人组织的写生团去一个偏远古旧的村子写生,女生离奇失踪。
二十年后,警方才攻破案件,女生在一个村里老光棍挖的地窖里被找到,精神已经失常,手脚还拴着铁链,毫无人性尊严。
黎迩没多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很良善友好,加上程星懿的庇佑,让她得以在一方净土里长大。
她从来没听过这些黑暗的事情,一时间有些望而却步。
后来是妈妈安慰了她,鼓励她勇敢迈出那一步,她迟早要长大,要一个人面对生活的种种。
不要否认恶意阴暗的存在,但不应该把整个世界都想象成灰暗的样子。
黎茹华给她讲了很多安全防范小知识,细致到在外面要怎么和人沟通,怎么砍价,警惕心要时刻保持,不随便乱吃离开过手边的东西,不要好心泛滥去帮助任何一个长相面善的“好人”,每到一个住的地方要先用专业工具检查一遍房间有没有隐形摄像头……
黎迩落下去的信心在她的温声细语中又一点点被重新建起。
刚下飞机,天空就不合时宜的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黎迩没去景区,打了辆车准备先去附近的县城里提前订好的小客栈。
司机打开后备箱,帮着她把行李箱放进去。
黎迩大方说了声“谢谢”。
走到半路,滂沱大雨就开始肆虐起来,雨点溅在车窗玻璃上,一片模模糊糊的雾景。
没上车前还好,上车之后,可能到了一个密闭空间,黎迩就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总觉得自己像只随时待宰的小羔羊。
载她的司机是个很热情面善的大叔,但黎迩不太敢多说话,怕说多了司机听出她外地人的口音,坑她钱。
黎迩话不多,假装低头在看消息,其实是在录着音,随时做着拨打“110”的准备。
从市区到县城路程一个多小时,黎迩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我家有个女儿,看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也像你一样漂亮。”司机大叔说。
黎迩眼睛猛地瞪大,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滞,心开始慌乱跳动起来。
“我家有个女儿……”
这是典型的拉近心理距离的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