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1 / 1)

她的小龙椅 花月鹄 468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七十七章 ...

  这日清晨,朝阳暖光普照于十里宫城,为散班的朝臣们披了耀眼金芒。

  殿内,宋鸣珂来回踱步,听闻霍睿言前来回禀,忙命人传唤。

  霍睿言拾阶而上,一身绯色官袍,腰上为黑银饰革带,配银鱼,与他平日的清朗气象大不相同。

  进殿后依礼拜见,他开门见山:“陛下,经核查,刺客确为赤月族人。”

  原本北山遇袭之事,已由大理寺、刑部、宫中审刑院等机构进行了侦查、审核,一致断定,为西南边陲小部族所为。

  宋鸣珂回想上一辈子,赤月族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因而今生安抚计划中,她只是象征性地关照了一下。缘何这一世,此小小部族竟不远千里派人行刺?

  她暗觉有异,让霍睿言和秦澍分别以刑部本部和侍卫亲军的名义,到案发地及牢狱进行复核。

  今日,正是霍睿言搜查北山与西山后,入宫复命之时。

  宋鸣珂蓦然抬眸,见他玉容略显苍白,薄唇也没了血色,暗悔自己一时大意,全然不顾他有伤在身,让他连日辛劳。

  她温声问:“二表哥,你的‘病’可好些了?”

  霍睿言怔了怔:“臣……无大碍了。陛下,赤月族的事……”

  宋鸣珂意识到他们在讨论公事,改口道:“此事朕会处理。霍卿辛苦了,若无旁的事,暂且歇息几日,无须挂心。”

  “为陛下办事,自当尽心竭力,一丁点小病算不上什么。”

  霍睿言恭敬立于殿中,低眉顺眼,莫名使她平添一股疏离之感。

  见殿中均为相熟的内侍与侍卫,再无旁人,宋鸣珂下了主台,行至他身边,低声道:“我前几日也没多想,未曾考虑你……”

  “陛下,真不碍事。”

  宋鸣珂知他性子温和而不失倔强,没再勉强。

  既想留他聊几句,又觉着时机不对,正自犹豫,忽听殿外内侍禀报,安王求见。

  宋鸣珂微觉突兀,只因早朝时,安王身体欠安,未能参与。此番突然请见,所为何事?

  “既然陛下另有要事,臣先行告退。”霍睿言容色如常,眼底的寥落一闪而过。

  宋鸣珂原想悄悄问侯他伤恢复得如何,尤其伤在后背,诸多不便,是否还需要她帮忙。

  眼下已没了这机会,她只得柔声道:“好生休息,来日咱们哥儿俩出去散散心。”

  霍睿言淡然的神色因“哥儿俩”三字而浮现亮光,他唇畔轻勾:“好。”

  宋鸣珂总算从他眼角眉梢捕捉道一丝暖芒,于是压低嗓音,半开玩笑:“前提是,你得是活蹦乱跳的二表哥,否则我不跟你玩。”

  “陛下这是在嫌弃伤病员?”他长眸微垂,狭长眸光流转淡淡笑意,“要我现在蹦跳一个给您瞅瞅么?”

  “才不要!回去吧!”宋鸣珂眼看安王的昂藏身影已至殿外,没再与二表哥多言。

  “陛下,”安王深深一揖,又对霍睿言微笑,“霍大人,多日不见,清减了不少啊!”

  “王爷政务繁忙,下官实在难寻机会拜会。”他故意绕过“清减”的话题。

  安王目光落在他的绯色袍服上,笑容温和如三月春风:“想必在不久的将来,朝堂上定能日日见到霍大人的不凡容姿。”

  自宋鸣珂继位以来,每日朝参的只有五品以上的文官,及监察御史、员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参官。霍睿言仅有朔、望可入朝。

  从今年年初,他在短短数月间连升两级,不少人议论纷云,说他年内必定还会加官晋爵。

  “王爷见笑了。”霍睿言不再多说,颔首退下。

  宋鸣珂只朝他的背影望了一眼,转目对安王道:“安王叔身体不适,何不多加休息?”

  “听符大人他们提到,赤月族竟派来杀手谋刺陛下!臣惶恐得日夜难安……”安王咳了两声,“对于此事,陛下有何决断?”

  “朕倒想听听安王叔的意思。”

  “依臣看,区区一数万人的小部族,竟敢为此卑劣行径,无疑是对我朝天威的巨大挑衅,必将受到严惩!还请陛下发兵清剿祸患,杀鸡儆猴,以立君威。”

  宋鸣珂沉吟未语。

  对比前世的动乱,西南问题已解决了大半,各族安居乐业,倘若真有部族对她的政策不满,应为少数人挑起的矛盾,不足为患。

  真正要紧盯的是岭南和北域。

  她分辨不清安王是真在乎她这“侄儿”的安危,还是另有企图。

  前些日子,她对安王起疑,却一直未能发觉端倪。

  如今的她表面镇静自若,实则对于任何人都不敢轻信。

  连孪生兄长亦令她倍感失望,好哥们各怀心事,面对上辈子最信赖的叔父,她不得不重新审视。

  当下,她的沉默引发安王的激愤,他一再强调,绝不可姑息养奸,以免各族效仿。

  宋鸣珂依然没作决定,最终借“不日北域将有战事,不宜分心,理当静观其变”为由,搪塞了过去。

  安王看似接受此说法,但眉目间的忿然未退,与她汇报了两三件不大不小的政务,躬身而退。

  夜深,康和宫书房内,一黑色身影隐匿在灯影之外,默然听令。

  宋鸣珂以手支额,寻思良久,淡声发令:“去给朕查三件事。西山虚明庵所谓的刺客去了何处;安王与西南部族有否结怨……”

  她只说了两件事,犹豫片刻后,沉声道:“最后一件——霍郎中奉命前去北山核查,曾绕道西山,据闻还失踪了大半个时辰……替朕问个明白。”

  黑影似有须臾震惊,低声应道:“是,属下领旨。”

  …………

  南国的六月炙热如烤。

  宋显扬头一回在北海度夏,深觉难以适应,时刻怀疑自己要被炎热蒸发。

  天气虽酷热,终归比他那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的郡王妃好对付一些。

  这一夜,月明星稀,宋显扬带了两名仆役,亲手捧了一丝绒锦盒,笑意盈盈,步往饶蔓如所居的院落。

  竹风敲夜韵,荷香四溢,本是良辰好景佳夜。

  未料刚进了院落,饶蔓如的贴身婢女仓促相迎,试探性地提议:“殿下……郡王妃已就寝,您看……要不明儿再来?”

  宋显扬眉宇间的自得与期许骤然冷却。

  饶蔓如嫁给他后,起初一个月,郁郁寡欢。

  他自知在求亲之事上,做法过于龌龊。

  娇妻进退无路,嫁给他实属无奈。所有的怒火,他唯有一一承受,对她百般迁就。

  饶蔓如在出嫁前贵为丞相千金,私下刁钻任性,见宋显扬刻意讨好,更是变本加厉地蛮横。

  在外时,她维持相敬如宾状,回府后则不理不睬,甚至不与他同宿。

  宋显扬好不容易娶了心上人,日日看她的窈窕身姿、秀丽容颜在面前晃来晃去,吃不着、碰不得,只能当菩萨供着,真是有苦难言。

  直至二人离京南下途中,事情有了微妙转变。

  那一夜,大队人马在一县城的驿馆停驻,宋显扬生怕地方简陋,委屈了饶蔓如,遂亲自去她所在的房间打点诸事。

  原以为会遭她一番冷嘲热讽,如往常般悻悻而归,没想到,她慵懒斜倚榻上,纤纤玉手摆弄着裙带,一双水眸暗含春色。

  宋显扬心念一动,示意让丫鬟仆役退下,他需与郡王妃好好聊聊。

  一聊,又是一夜意乱情迷、蚀骨销魂。

  然而天一亮,饶蔓如竟又回到平常的冷漠状,教宋显扬摸不着头脑。

  此后连续好几回,他夜间敲开饶蔓如的房门,皆获共度良宵的机会。

  他的妻子夜里娇媚万状,勾得他欲罢不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白天则像换了个人,爱理不理,他方察觉有异——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偷换了饶蔓如的香。

  宋显扬无须多问,已猜出是母妃派人干的好事,不知该喜该悲。

  所幸,有了更多的肌肤之亲后,饶蔓如待他的态度日渐好了些,慢慢与之同饮食,相携散步,也不再抗拒他的亲近,宛若正常夫妻。

  可惜,秋后抵达北海藩地时,临时改建而成的郡王府实在过于寒碜,导致饶蔓如极为不悦,大发雷霆,辛苦培养的夫妻感情瞬即磨灭了一半。

  正逢她初怀身孕,挑食、暴躁,宋显扬又是哄又是劝,关怀备至,仍被折腾得周身不畅。

  无意中发现饶蔓如对合浦珍珠爱不释手,他下令让众人到当地搜刮。

  合浦珠早在先帝在世时,已明令禁止开采,时人为求生计,想出了一套养珠法。

  养珠人取稍大的蚌蛤,以清水浸之,趁其开口时急投以人造珠核,此后频繁更换清水,经个两三年时日,即可得真珠。

  人工养殖的珍珠耗时耗力,未获大力推广时,产量极少,且大多进贡皇家,挑剩下的良莠不齐,入不了饶蔓如的眼。

  因此,宋显扬想着山高皇帝远,便打着养殖合浦珍珠的名义,暗中派人让珠民下海取珠,一为填补匮乏的资金,二为博美人一笑。

  花了半年,期间经历了外祖父被削爵、母妃被送入山中清修等巨大波折,他沮丧过、怨恨过,依旧怀着对未出生孩子的渴望,一忍再忍。

  他命人当地最好的工匠精挑细选,精心打造了一系列璎珞、腰链、步禁、耳坠子等首饰,一拿到手,便以精美锦盒装好,立即赶去给夫人献宝。

  此刻,被饶蔓如的贴身丫鬟拦在回廊前,宋显扬的勃勃兴致似被浇了盆冷水。

  他悄然追问:“郡王妃当真入睡了?”

  丫鬟垂目道:“是。”

  宋显扬又道:“近日新做了套合浦珠的首饰,本想早些拿给她看看是否合意,如不喜欢,本王再叫人改一改,不过……也不急在一时。”

  他堂堂一郡王,自娶妻后再未招惹其他女子,即便饶蔓如孕中性情难测,不容他行房事,他亦规规矩矩,连个丫头也未曾触碰,可谓隐忍至极。

  上辈子究竟造的什么孽!

  叹了口气,他手捧锦盒,转身离开。

  …………

  丫鬟恭谨送宋显扬出院落,掩上大门,退回卧房前当值时,内里一淡漠的声音发问:“大晚上的……他又来做什么?”

  “郡王说,为您新做了珍珠首饰,想请您过过目,又怕扰了您歇息,未敢进来。”

  “呿!”饶蔓如啐道,“连敲个门的勇气也无,怕也没几分真心。”

  丫鬟忍笑道:“若您有闲情一观,奴婢去请郡王回来……”

  “别!”

  饶蔓如记起前几日,宋显扬撩开她的裙裳,以手掌贴在她肚皮感受胎动时的笑颜。

  七尺男儿,眼眶微湿,一如成婚当晚掀起盖头时的喜悦和感动。

  那瞬间,她险些想请他留宿,共度漫漫长夜,从此放下芥蒂。

  她确信他是真真爱煞了自己,然则,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堵敲不碎的墙。

  静下心来细想,她早在豆蔻年华时,已被满城的人预估为皇后人选,见了当时年方十二三岁的小皇帝,那独绝容貌使她怦然心动,一眼便烙在心上,再难磨灭。

  平心而论,如若没有皇帝,宋显扬会是她最好的选择。

  他出身高贵,生得高大俊朗,从一开始就待她温柔备至,千依百顺。

  可他只是亲王,而且是皇帝最不喜欢的亲王,后来还与友人的发妻私通、被降为郡王,可谓名声狼藉。

  当她被下三滥手段送入他房中,受药物所控,曲意逢迎,失了清白之身后,她羞愤耻辱,曾想过自我了断。

  痛哭一夜,终究没那胆子。

  怀着憋屈、仇恨、怨愤……她一步步走到了今日,成为他即将诞下儿女的郡王妃。

  一年过去,她逐渐分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迷恋多一些。

  “罢了,我睡不着,”她支起身,挺着七个月的身孕,缓缓下床,“到花园转一转。”

  郡王府就那么一点大,宋显扬的书斋毗邻花园,往常这个时辰,他多半在挑灯夜读。

  丫鬟会意,连忙为饶蔓如披上银红外裳、挽好发髻、插上发簪。

  …………

  书斋内,烛火昏黄,宋显扬刚喝上几口野参炖鸡汤,忽闻蔡师爷有急事求见,心中烦躁感更甚。

  “北海这等僻远小地方!能有何紧急事务!”他怒而将书册摔落在案头。

  蔡师爷是本地人,四十出头,替他打理合浦珠的分销,为人机变。

  众所周知,他这位郡王脾气不好,蔡师爷敢夜间来访,怕是真有要紧事。

  恼火稍减,他想着闲着无聊,干脆召其入内。

  “殿下,”蔡师爷满是横肉的脸因咧开的大嘴而挤出数道褶子,“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啊?”

  “废话少说!有屁快放!”宋显扬在饶蔓如处遇冷,正是窝火之际,一口气没地方撒,自然逮谁骂谁。

  “殿下,舍弟有一朋友姓管,平常周游各地的地下珍珠市场……”

  “什么乱七八糟的!”宋显扬不耐烦打断他。

  蔡师爷哭笑不得,唯有取出怀中一信封,讪笑道:“那管老三上两月跑了趟京城,不知何故捎来一封信,疑似……逮住了安王的把柄。”

  安王与赵国公为敌,等同于宋显扬的敌人,至少北海当地人认定如是。

  宋显扬朝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怒道:“你们这些人……甭想老虎口中拔牙!要死死得干脆些,别连累本王!”

  “您莫要生气,”蔡师爷双手呈上书信,“我也不知那管老三为何捎来这信,只怕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宋显扬对于安王倒无太大敌意。

  最初,他的确反感皇帝重用安王,并爱屋及乌,对安王世子宋既明那纨绔子弟也尤为重视,反而一再冷落自己这个二哥。

  但安王待他倒颇为客气,真真像位慈爱的叔父,曾与他探讨过养生及花草等话题,年节互相赠送例礼时,亦投其所好送了一批珍贵草木。

  把柄?拿到安王的把柄有意义吗?现今的摄政王已无前两年威风,真正的大权早被皇帝牢牢掌控。

  宋显扬展信,不屑一顾的脸面先是一愣,继而眸光凝滞。

  信为极其劣质的粗糙麻纸,字迹力弱,笔锋颤抖且开叉,上书寥寥数语。

  ——二爷,今目睹滨州之主与静延师太于虚明庵外私会,混淆天家血脉,犯上作乱,务必严防毒手。平绝笔。

  ……?宋显扬懵了。

  蔡师爷沾沾自喜,笑道:“没想到安王竟然跟一尼姑私通……殿下,这若是捅了出去,可是您千载难逢的翻身良机啊!”

  宋显扬内心奔腾了千万匹烈马,踩得他五脏六腑快成酱了。

  “滨州之主”。,显而易见指的是安王,可远离京城数千里的蔡师爷也好,其他百姓也罢,定然不会猜到,信中所提的“静延师太”,便是宋显扬的生母赵太妃。

  自先帝离世后,赵太妃皈依三宝,在佛门的法号为“静延居士”。

  而今年三月底,她被皇帝送至京城西山的虚明庵,因代表天家,除未落发外,其余诸事与僧尼等同,因而改称“静延师太”。

  这信在蔡师爷眼中看来,是抓住了“滨州之主”安王的天大隐私,但对于知晓“静延师太”为何人的宋显扬而言,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如遭雷劈,整个人僵立在地。

  信上的“二爷”指的是何人?是他这个二皇子?此信故意伪造谎言来激怒他?

  就在他要暴怒撕碎信件的顷刻间,他留意到“绝笔”二字,笔法弱到极致,一笔一画,透着无尽的憾意。

  这可不是什么玩笑。

  他来不及细想信中所言是真是假,锐利眼光直视蔡师爷:“这封信,有谁看过?”

  “舍弟在小的跟前拆的信,就我俩一起看的,事关重大,小的不敢泄露。”

  宋显扬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办得很好,明儿重重有赏。”

  “是是是。”蔡师爷笑得没了眼,哈腰而退。

  他喜滋滋往外走,穿行于花园时,深深呼吸这夏夜的清爽气息,但觉肺腑中充盈各种奇珍花香,教人心情愉悦。

  依稀瞥见树丛后有银红色绸缎随风飘扬,他只当府中贵人路过,没作多想,低头疾行。

  刚迈出郡王府,沿着寂静长街走了没多远,身后极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暗暗心惊,正想回头,脖子上突然掠过冷凉之气,咽喉一阵剧痛。

  那声来不及发出的惊呼,和狂涌鲜血一并被捂住,蔡师爷笨重的身躯受人连拖带拽,迅速消匿于黑暗中,仿佛未曾出现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