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1 / 1)

她的小龙椅 花月鹄 406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六十六章 ...

  西移日影金光和暖,勾出桃林新芽嫩叶深浅不一。

  轻风摇曳着层层叠叠的花红叶绿,抖落无数粉瓣,辗转而下,轻轻飘在宋鸣珂的发梢之上。

  霍睿言自然而然抬手,细致为她拈下。

  桃花雨的悉悉索索,莺啼的啾啾唧唧,在此瞬息间停滞,一如宋鸣珂的心跳。

  霍睿言提出建议后,目光柔柔直视她俏丽的容颜,期待中混杂了闪躲,静心等候她允准或拒绝。

  她……没听到?

  可依照那娇颜淡抹的红云来看,她理当听见了的。

  不说话,不点头,不摇头,到底是同意,还是抗拒?

  霍睿言摩挲双手,惊觉手心竟渗出薄汗,与高手过招或是科举考试,都没这般紧张过。

  再说,又不是头一回抱她……为何拘谨到这程度?

  他一咬下唇,口吻潜藏坚定,“你不作推拒,我便当你应允了。”

  宋鸣珂檀唇翕动,尚未答话,身子已被凌空抱起。

  “……”

  平素规规矩矩的二表哥居然……胆敢自作主张?

  她愠中带喜,犹自揣摩,是否因她此刻是长公主而非九五至尊的皇帝,外表看上去柔善,以至于激发了他的男子气概和保护欲望?

  热流自触碰的躯体蔓延至全身,即使双方明里暗里有过无数次亲密接触,但清醒地以真实面目相对的,却是第一次。

  独特的男性气息入侵鼻腔,沁入体内,催生她喉底的燥动。

  她烧着耳朵,终究舍不得拒绝这熟悉且温暖的怀抱,干脆稳当当靠牢他。

  察觉到她的顺从,霍睿言仿佛听到如擂心跳夹杂了花开的声音,令他不自觉翘起唇角。

  幸好她羞得根本没勇气抬头。

  他双手拥着柔软娇躯,意识到她比去年长高了,但依旧轻飘飘的,宛若无骨。

  想抱得紧些,又生怕一不小心捏碎了。

  一步步沿来时方向慢行,他垂眸睨向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偷笑低语:“的确很瘦。”

  宋鸣珂第一反应是转脸,埋在他胸前。

  只闷了极短的一会儿,她抬起无处安放的玉手,握成小粉拳,羞恼地砸向他胸口。

  没砸两下,改而抓住他的前襟。

  殊不知,冰肌玉骨的小手随意轻抓,已能将人牢牢攫住。

  长睫颤抖,粉唇微抿,勾得人心猿意马。

  霍睿言被这份娇羞的小女儿情态搅得心乱,双腿如灌了糖浆,几乎难以前行。

  为压制低头亲她一口的冲动,他调整呼吸,换了个话题。

  “晏晏,你对小时候的记忆,最早追溯到几时?”

  宋鸣珂沉溺于悸动中,因他这话而莫名其妙,仔细想了想,亮出五个手指头。

  “四岁时说的话,记不得了?”他语气透出寥落感。

  宋鸣珂糊涂了——四岁?她说过什么?

  霍睿言从她的茫然中读懂了她的心思,笑得怅然:“可惜。”

  宋鸣珂本想再问,然而她不便多说,静默间,受持久的亲密影响,好奇心略微减淡,忐忑之意更浓。

  二表哥……他亲口说过,视她为妹子。

  想来,他对“皇帝”和长公主,并无本质上的区别。这些小小的肢体接触,大抵只源于兄弟妹间的爱罢了。

  她不能胡思乱想。

  想到此处,她收敛神思,然则跌宕起伏的心,恰如翻飞花瓣,纠缠于这四月和风里,纷纷乱乱,数不清,理还乱。

  …………

  九重宫阙,十里楼台,共沐云间万丈金光。

  康和宫寝殿内,烛火熠熠,并非龙体欠安的氛围。

  宋显琛身穿精工刺绣的九龙绯袍,坐在书案前翻阅妹妹晨起批复的奏折,余桐则在一旁添灯研墨相协。

  为储君时,宋显琛此前亦曾随先帝同览朝臣的奏章,但阔别数年,明明拿捏着本该由他去处理的折子,他的手却微微颤抖。

  随手抽起一份由琼州知府上呈的奏折,本想看看是否有关于李太医的消息,未料摊开只有一句话——进奏琼州土产椰子五车。

  “……?”宋显琛狐疑望向余桐。

  余桐见状,探头一观,笑道:“长公主让人北运的,说是美容养颜,且……且和霍家二公子开玩笑……”

  宋显琛莫名其妙,唇角微勾,暗笑妹妹果真与二表哥更熟络些。

  翻了几本已批阅过、没来得及送出的奏折,有各地的下雨量奏报、米价涨跌、某地流寇作乱情况,间或掺杂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如某处老人拾金不昧、某处闹鬼、某处发明了新菜式等等,单纯请安问候的也有不少。

  他心下感叹,以往的宋鸣珂何曾有此耐心?若非代替他坐上龙椅,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原本无须由她来承受。

  她只需要高高兴兴和堂姐妹、表姐妹们玩耍,年龄一到,找个年纪、身份、脾性、才貌皆合适的勋贵男子嫁了,一生富贵无忧,哪里用得着日夜辛劳?

  细看妹妹的批注,大多简洁明了,偶有详批,观点独到,有理有据,再无昔年毛躁小公主的影子。

  宋显琛欣喜之余,不禁为自己毫无长进而悲悯。

  他还有多久才能彻底痊愈?还有多久才能追上妹妹的步伐?

  余桐与他相伴多年,虽近来只服侍宋鸣珂,照样能从眉宇神态判断其心中所想,劝勉道:“陛下莫急,待龙体康复,一切都会重新步入正轨的。”

  宋显琛正欲作答,忽闻殿外有人敲门。

  余桐快步行出,一名小内臣通报:“余内侍,外头来了边关急报,如今霍大人、秦大人亲自带上密函,候命于殿外,听说陛下在午睡,执意等待,不肯离去。”

  声音压得极低,但宋显琛听得一清二楚。

  霍大人多半指的是大表哥霍锐承。

  秦大人……是谁?

  余桐转木望向廊前研磨草药粉末的元礼,继而回殿向宋显琛禀报,又道:“两位大人都在,怕是事发突然。可否请元医官进殿侍奉,奴亲到外头瞅瞅?”

  “去……吧。”宋显琛挤出二字,眉间忧色如密云。

  待元礼入内,宋显琛目视身着苍色官袍的元礼,陌生感去而复返。

  毕竟在过往三年间,元礼每次上北山时,一律扮作传送物质的宫人,混在一小队往返两地的下人中,整整三年有余,从无例外。

  同样地,宋显琛虽恢复男子装束,随着年龄增长,终归比孪生妹妹多了男子气魄。

  此番改了装扮,与宋鸣珂扮演的皇帝有些微细节差异,元礼禁不住偷偷望了两眼。

  二人眸光对接,各自尴尬一笑,沉默与压抑渐渐缓解。

  隐约听闻殿外传来争执声,不多时,越来越激烈,宋显琛甚至能分辨出霍锐承的着急与执着。

  儿时结伴数载,他了解大表哥的性子,爽直、急躁、讲义气、不听劝。

  近年,宋鸣珂留其在侧,算得上有求必应,荣宠至极,以致霍锐承多少有点目中无人,刘盛、余桐、剪兰等人,只怕拦不住他。

  果然,脚步声至,余桐匆忙而入,神色慌张,附在宋显琛耳边悄声道:“陛下,小的已极力劝阻,但事关边境军务大事,霍大人担心延误军情,非要见您一面。”

  若在平日,按照宋鸣珂对霍锐承的宠信程度,就算生病,也定然不会拒绝此等要求。

  但目下非比寻常,宋显琛无法断定,装病不说话的自己能否蒙混过关,不由得犹豫。

  若直截了当拒绝大表哥的请见,恐怕有损君臣与表亲之间的情谊。

  他性格优柔,外加久居山上,极少作决定,遇此大事,慌乱间一时拿不准主意。

  元礼上前低声道:“陛下,您先躺到榻上,闭目歇息。臣去解释一通,看能否耗到长公主归来。实在不成,咱们见机行事,这一关总能扛过去的。”

  宋显琛茫无头绪,在余桐帮助下除掉冠服,掀开薄衾,躺到榻上。

  余桐逐一灭掉房中烛火,退至门边,唤了剪兰与缝菊到榻边伺候。

  …………

  接到来自蓟关的急报,在殿外巡视的霍锐承急不可耐,搓手来回踱步。

  “今儿圣上咋回事?说是抱恙,中午问过几次说无大碍,但元医官进去大半日也没出来过,前所未有,真叫人担心。”

  他早闻皇帝得了急病,吩咐过任何人不许打扰;长公主赴会前放不下心,亲来慰问过。

  而今边关的消息夙夜兼程、快马加鞭送入京中,如皇帝“无大碍”,按理说至少会过目吧?

  秦澍同有此惑,长眉蹙着:“别急,圣上或许真的只是困乏而已。”

  他自担任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以来,已搬离定远侯府,另置宅院。

  府邸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离霍家约莫隔了两三条街,是以偶尔与两位师弟小聚。

  常在御前走动,他刻意隐瞒早与皇帝相识之事。

  在公,皇帝是他的主子,他理所当然毕恭毕敬;私下,皇帝仍如先前的“小阿琛”一般,无闲杂人等时,会视他为哥们,与他相互打趣,从吃喝玩乐到军政大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今日,明知急报,兼之他和霍锐承苦苦等候,皇帝却大摆架子,闭门不出?

  秦澍深觉事有蹊跷。

  余桐离去半盏茶时分后,御医官元礼昂首阔步而出,穿过回廊,朝霍秦二人拱手道:“两位大人,圣上龙体不适,恰好服用了安眠宁神的汤药,已然入睡,暂不能召见二位。”

  元礼身为皇帝身边唯一的医官,若按制本可官至正三品,碍于他实在太年轻,资历尚浅,封的是正五品御医。从品级来看,与霍锐承、秦澍并无差距。

  冲着皇帝爱重,霍锐承不好冲撞他,沉声问道:“元医官,你确认,圣上当真没大碍?”

  元礼淡笑道:“霍大人信不过在下?”

  他容姿不凡,虽比霍秦二人矮了半头,身板瘦削,但俊朗眉目间隐隐透着从容笃定之气魄,仿似与生俱来。

  霍锐承与他本无嫌隙,纵然对其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有所怀疑,往日看在皇帝表弟的面子上,总是客客气气的。

  此际听出他话语中暗藏不容置疑的意味,霍锐承没来由生出一股倔强之气。

  “圣上信得过元医官,在下岂敢信不过?”

  他强调“岂敢”二字,讽刺之味浓烈。

  元礼平静的面容漾起一丝微澜,“不论霍大人是否信得过在下,圣上入睡乃事实,难不成……霍大人要惊扰他歇息?

  “届时天威震怒,霍大人贵为圣上表亲,感情亲厚,或许担得起;我这小小的医官,可万万担当不起。劳烦二位到偏殿用茶等候,请——”

  霍锐承自是不相信亲和有加的皇帝表弟会为这点事而震怒,但冒着“滋扰皇帝休息”的大不敬之罪去一探究竟?似乎过于冒失了些。

  当下,他冷声一哼:“那……我和秦大人就长跪在寝殿之外,直到圣上召见!”

  元礼猜出他的心思,莫过于想把事情闹大。

  朝野内外,何人不知皇帝与霍家兄弟的关系?

  霍锐承一是定远侯世子,二是深得重用的御前侍卫都指挥使,三是与皇帝情谊深厚的表兄,带着边关急报请见,却遭医官和内侍挡在门外,还得跪至皇帝苏醒……

  传出去,必定让人认为,是元礼这名青年医官自恃得宠,狐假虎威,为难霍锐承和秦澍。

  元礼倒不怕流言,但这事若处理不好,只会让宋鸣珂为难。

  “霍大人何必动怒?”他语气软了三分,眼眸中的坚持纹丝未泯。

  斜阳暖芒拢向廊前三人,然而气氛越发冰冷。

  霍锐承浓眉一凛:“这算哪门子的‘动怒’?”边说边绕开元礼,长驱而入。

  他身负武艺,周遭侍卫全是他的手下,谁敢阻拦?

  秦澍闷声不响跟上,元礼只得紧追不舍。

  幸好霍锐承再莽撞,亦未敢冲入寝殿。他既不吵闹,也没多言,如适才所言,撩袍跪在石阶前。

  秦澍与之同来,唯有随之下跪。

  门边的余桐大惊失色,急忙下阶相劝:“二位这是何苦?既没犯错,又无处罚……圣上醒来,自会传召,还请到偏殿耐心等候……”

  霍锐承斜目端量余桐,他知余桐早于宋显琛为太子时已伺候在侧,近年更是悉心侍奉,从无过错,极得圣宠。

  他沉声暗问:“圣上究竟有何不适?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这……”余桐踌躇,见元礼小跑奔来,忙道:“具体的……小的也说不上来,需请元医官……”

  霍锐承暗觉他对元礼马首是瞻,心下恼火,愈加肯定宋显琛出了状况,而眼前的医官和内侍正极力对外隐瞒!

  急切冲昏头脑,他几欲起身硬闯。

  秦澍赶忙拉住他,略一摇头,“切莫轻举妄动。”

  霍锐承对元礼怒目而视,嗓门不大,字字句句暗含威胁:“你们最好实话实说!别耍花招!若有虚诓,吃不了兜着走!”

  元礼沉静相对:“方才所言,全是事实。”

  他的有恃无恐,令霍锐承怒火中烧,又让秦澍纳罕。

  正自僵持,忽见寝殿虚掩的大门被人打开,身着寝衣、满脸憔悴之色的宋显琛,在剪兰与缝菊的搀扶下,现身于门外。

  “大表哥……?”

  被霍锐承等人喜悦而震惊的眼光所注视,宋显琛向他微扬唇角:“何事?”

  霍锐承喜忧交集,站起身来,大步迎上,双手奉上密报:“陛下好些了吗?此为蓟关急报,恳请圣阅!”

  宋显琛急于了解详情,示意余桐拆封,无奈这急报事关两族交战,调兵遣将之事,他岂能妄自定夺?

  于是,他表现出虚弱状:“朕……待会儿……再……”

  元礼朝霍秦二人拱手:“圣上所服的安神药药效未散,不宜多思多虑,请二位稍安勿躁。”

  宋显琛对霍锐承歉然一笑,摆了摆手,转身回寝殿内。

  霍锐承见他除了疲倦不堪,倒无旁的症状,心上巨石稍稍放下,拉秦澍退至一旁。

  秦澍神情凝重,惶惑之情如浪潮汹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皇帝全无贯有的亲切,自始至终,竟没正眼瞧过他!

  狐疑未决之际,长廊尽头陡然传出喧闹声,颇为殷勤。

  黄昏微风拂动,吹来初夏淡淡花香,也将宫人们的礼迎之声送至殿前。

  “奴婢见过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