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1 / 1)

她的小龙椅 花月鹄 359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六十一章 ...

  原本定在三月中旬的武举殿试,因赵国公一案牵扯极广,一而再再而三顺延至四月上旬。

  过去两月间,秦澍已在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承办的“步射”、“马射”、“举重”、“马枪”等项目中取得优异成绩,而在文章考试中的策问和《武经七书》的考核也有不俗的表现,为大伙儿心目中的三甲候选人之一。

  而这一日,考试在即的秦澍决定请客,让两位师弟一同畅饮,还指明叫上“阿琛小表弟”。

  宋鸣珂得此消息后,哭笑不得——这算是在殿试前贿赂她这个主考官吗?

  事实上,自秦澍入住定远侯府后,霍家上下对于“小表弟”的身份守口如瓶。

  正因霍家远房的堂兄弟表兄弟一大堆,秦澍压根儿没往皇帝处想,是以迟迟未发觉真相,只当宋鸣珂是旁的侯府子弟。

  是日,宋鸣珂批复完奏折,领着霍锐承、余桐和两名侍卫,坐马车低调离宫,抵达闹市后,边闲逛边等待下值的霍睿言,和外出办事的秦澍。

  四月初的纷飞柳絮与落樱交缠于风里,被斜阳金光染得莹莹发亮。

  京中街头巷尾,不论粗布衣裳的庶民,还是华衣美服的贵人,三五成群相互谈笑,眼底蕴藏着期许,热切交谈声令这春末夏初的黄昏热闹了几分。

  宋鸣珂作素锦阔袍打扮,白玉凝脂般的手晃着一把高丽折扇,下悬蜜结迦南扇坠,轻摇出一股淡香。

  行走在人群中,她以冠玉之貌、高雅之姿,招来无数端量的眼神,更有小姐姐们的媚眼,教她啼笑皆非。

  满城士庶热烈讨论三年一度的武举考试,秦澍的名字亦被反复提及,均夸他“躯干雄伟、可以为将帅者”,又说他拉硬弓达十二力,舞刀弄枪雄姿勃发,举石更达三百斤云云。

  宋鸣珂听了一阵,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待霍睿言与秦澍身着简洁长袍,各具风姿,并肩穿过重重人潮,行至她跟前时,她只觉这道移动的风景实在赏心悦目,巴不得二人走得缓慢些。

  “小阿琛,好久不见,怪想念的。”

  秦澍一张口就是“想念”,瞬间让宋鸣珂脸颊发烫,也教霍睿言脸上变色。

  因霍睿言的品级与职位未能上朝,近日表兄妹各忙各的,已许久未见。

  久别多日,他纵然心下挂念她,常向御前走动的兄长问起她的情况,但真正重聚的一刻,却无法像秦澍那般,轻轻松松将“想念”二字挂在嘴边。

  有些话,他只能藏于心。

  然而宋鸣珂因民众探讨之故,注意力集中在秦澍身上。

  打量他难得一见以清雅袍服,别具一番神采,她颔首而笑:“秦大哥,如今你可是名人了!”

  “托这兄弟俩的福。”秦澍笑时如晴空万里,越发衬托出身旁的霍睿言乌云满脸。

  宋鸣珂总算觉察霍睿言默不作声,朝他清浅一笑:“今儿是怎么了?身体不适?”

  不等霍睿言回答,秦澍咧嘴而笑:“走!咱们去樊楼,吃顿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说罢,拉了他们往北行。

  又补身子?二表哥干嘛去了?

  宋鸣珂担心霍睿言与秦澍过招吃亏,特意走在他身侧,小声问道:“怎么啦?”

  “无事,秦师兄随口说笑。”

  霍睿言平日与秦澍相处和睦,不晓得为何,每次到了宋鸣珂跟前,秦澍总是不经意以玩笑的方式给他下绊子。

  但见她如常流露关怀,他心底的懊恼与酸涩散了些。

  道旁人声鼎沸,商铺食肆鳞次栉比,初夏祛暑纳凉的冰饮、团扇、竹夫人等物早早开市,各类小食热气腾腾,香味萦绕,处处勾人。

  跻身人潮,宋鸣珂惊觉同行者为上届武状元、文举榜眼,和即将问鼎下任武举三甲的青年才俊,莫名平添骄傲感。

  欣喜退却后,她猛然记起一事。

  是时候,当面与二表哥核实。

  眼看霍锐承和秦澍人高腿长走得快,她干脆扯住霍睿言的衣袖,稍稍滞后。

  “二表哥,”她生怕被旁人听了去,极力压低嗓音,“你要老实回答我——赵国公矿难一案的重要人证,何以凑巧为你朋友所救?”

  霍睿言早已料到她会起疑,但无论如何,他没法招认,消息源于元礼寻妹子、误打误撞探听得来的。

  “你先前谈及前乐平郡王妃陆氏的死因,我便特地派人往闽州方向打听,恰好撞上那对曲姓夫妇出逃,顺道接到私宅养伤,遗憾曲大叔途中没能撑住。”

  他简单概括,语气流露憾意。

  宋鸣珂依然觉得太过巧合,但他给出合理的解释,她也不好追究,继而转移话题。

  霍睿言暗舒了口气,于闲聊缝隙间,蓦然回想半年前的种种细节。

  …………

  当时,由于未摸清秦澍底细,霍睿言不敢轻率委托,改而让孙一平和几个哥们,分头搜寻曲姓夫妇和元礼的妹妹静翕。

  无奈,静翕早已从藏身数年的庐城离开,不知所终。

  奉命寻一位年约十五六岁、左手上有痣的小娘子,如大海捞针。

  接应证人那一队运气好些,只费了点功夫,便找到曲家夫妇。

  当中一人与赵国公的下属交手时受了重伤,其余两人留下安置曲大叔的遗体。孙一平生怕耽搁,日夜兼程,护送曲大娘北上。

  途中,偶遇女扮男装的静翕,三人结伴进京。

  霍睿言见了静翕的五官,对应年龄与擅药的特征,外加其手上有痣,疑心为元礼所寻之人,是以留其在私宅,连夜通知元礼。

  元礼唯恐被人认出御医官的身份,再度以女子装扮前来确认。

  兄妹相见,又是一番感伤和喜悦。

  这两年来,元礼表面上向救过他们兄妹的神秘势力传达信息,如小皇帝的身体状况、当他的面召见了何人、谈论过那些话题……消息半真半假,并未惹人猜疑。

  背地里,他联合霍睿言,暗中交换情报,清剿隐患,确保宋鸣珂的安全。

  寻到静翕的当日,元礼提出,希望霍睿言把他妹妹安置在定远侯府。

  霍睿言再三考虑,婉言拒绝。

  “元医官,我府里虽静,但人员繁杂。若来日查到她的踪迹,你我联手之事定然要被觉察。再说,我这儿无女眷,她一年轻女子多有不便。你若常来探望她,你的行踪亦易暴露。”

  元礼很是不悦:“偌大京城,我能信得过的人没几个,假若连你也不帮这个忙……我懂了,你哪里是怕我行踪暴露?你担忧的是,我以女装进你府上,招人误会吧?”

  霍睿言遭他揭破心事,忿然道:“自从你上次到我书房,秦师兄已认定,你是我的通房丫鬟!还在……还在她面前抖了出来!如若你来得勤快,我这辈子都没法洗清冤屈了!”

  元礼被他的气急败坏逗乐,凝望他片刻,忽而眼波柔柔,挤出轻软绵嗓,娇滴滴地道:“哎呀,二公子!您把奴家收了吧!奴家定会悉心侍奉,保你身强体壮、心甜如蜜、夜夜……”

  “闭嘴!”霍睿言汗毛倒竖,“你、你小心!小心我揍你!”

  不料元礼玩上瘾了,以哭腔呻|吟道:“二公子……奴家错了!您、您轻点!奴家怕疼……”

  霍睿言险些要吐,严重怀疑上辈子造了大孽,以至于今生遇到此等妖孽。

  他又不能真动手,只得赶紧岔开话题,另寻静翕的栖身之地。

  二人商量过后,最终将静翕安置在北山南麓的一座净庵内,让她冒充带发修行的女弟子。

  一则,那处属于禁卫守护宋显琛的范围,安静无人扰;二来元礼每个月要上山两次,途经时可找机会与妹妹碰面。

  元礼一如既往每月写信,交给与之交接的男子,并从对方手中获取妹妹的信物、或模仿其字迹的假书信,还得装作毫不知情。

  众人把小秘密掩盖得严严实实,耐心等待赵国公倒台,一晃又是小半年。

  …………

  光阴荏苒,赵国公受软禁,赵太妃奉命前往西山虚明庵修行,相当于禁足。

  然则,联络元礼的那人,依旧如期而至。

  霍睿言曾听兄长讲述三月末宫宴的情形。

  就连粗枝大叶如霍锐承也判断出,当赵太妃请求南行陪伴宋显扬之际,安王或许以豆子等物,弹向上菜的宫人,制造小混乱,打断皇帝的谕令。

  安王能文能武,做得到众目睽睽之下不露痕迹。

  此时此刻,与宋鸣珂穿街过巷,霍睿言趁闲谈之机,加以证实,留赵太妃在京的提议,确由安王发起。

  长久以来,霍睿言总觉安王不对劲。

  观察两年,留心他是否与赵国公、赵太妃、宋显扬等人暗中往来,竟从未找到把柄。

  眼见霍睿言眉梢透着狐惑,宋鸣珂不由得回想起此前的疑虑,紧张攥住他的青白袍袖,悄声问:“二表哥,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霍睿言早觉宋鸣珂对安王推心置腹,从无防范之心。

  他曾明示暗示过,均被她搪塞过去。

  未拿出真凭实据前,说任何不利于安王的言辞,皆等于离间他们叔侄。

  面对宋鸣珂的问话,他只能如实相告:“从策略上来看,没毛病。”

  宋鸣珂若有所思,不露喜意。

  霍睿言又问:“赵太妃遭拒,有何反应?”

  “她被迫领命,悄悄瞪了安王叔一眼,好像猜得出,是他从中作梗。”

  霍睿言内心深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又不宜妄加推断。

  正好霍锐承嫌二人走得慢,嚷嚷道:“你俩神神秘秘,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宋鸣珂悠哉悠哉转动手上折扇,眯眼笑道,“我和二表哥商议,上哪儿去给你找个温柔贤淑的美貌媳妇儿!”

  街头人声繁杂,她这句话提高了嗓门,霎时间引来不少戏谑眼光。

  霍锐承红着脸道:“别!不用你俩瞎操心!”

  霍睿言从这番话中捕捉一丝玄妙的意味,笑容舒展:“哦……看来,我很快就会有一位嫂子!”

  “少胡说八道!没!没有的事!”

  当兄长以罕见的恼火目光瞪视他,使他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

  四人嬉笑推搡着,领亲随步入京师最大的酒楼樊楼。

  樊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阁构建而成,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内里餐具一律采用银制,极尽奢华。

  秦澍平素走江湖时虽穿着简朴,但私下花钱比出身侯府的霍家兄弟还要大手大脚,一来就点了满桌高价菜肴,又让人沽上最好的琼腴酿。

  宋鸣珂品尝雕花蜜煎和砌香咸酸,又看小二逐一端来烤羊羔肉、腌黄雀、羊头签、鳆鱼焖鸡等菜式,深觉馨香脆美,济楚细腻,酥鲜滋味难尽形容,大致猜测,这一顿价格不菲。

  她暗暗称奇,却没当面详问秦澍的家境。

  霍锐承自宋鸣珂开了句“娶媳妇儿”的玩笑后,越发心不在焉,闷头大吃面饼。

  霍睿言对政事存疑,又随时准备亲送宋鸣珂回宫,未敢多饮。

  独独秦澍即将参加殿试,唯恐任职后再不能像过往的十多年那样随心所欲、肆意飞扬,趁佳肴陈酿、良朋益友同在,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直到千家万户华灯渐亮,浮游于天际的渺茫微明被彻底吞噬,四人方从笙歌不断的樊楼中缓缓步出。

  “小阿琛……”秦澍用力拍着宋鸣珂的肩头,呵呵而笑,“来日再见,哥哥我……说不准就穿着官袍了!”

  其余数人面露浅笑,均觉他喝多了照样率直可爱。

  依照惯例,霍睿言送“小表弟”回宫。

  二人原地伫立,目视霍锐承搀扶半醉的秦澍,勾肩搭臂转入街角,依稀传来秦澍的喃喃自语,“大丈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弯月于浓云间遮遮掩掩露了一角,宋鸣珂如玉肌肤透出一层薄薄的酒意,瞳仁如暗夜下水雾缭绕的平湖,嗓音无端多了几丝微颤。

  “二表哥,你说,赵氏一脉……会善罢甘休吗?”

  霍睿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哑然。

  他们这一仗大获全胜,可越是平顺,越让人顾虑,是否有所遗漏。

  他的小表妹看似无心机,平时天真烂漫,实则对风向尤为敏感。

  轻轻拍了拍她纤细的后背,他的温暖手掌传递坚定力度,一如他的话音般沉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鸣珂水眸迸射出冷芒,却有隐含新的希冀。

  她始终记得,他说过,有他在。

  她理当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