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1 / 1)

她的小龙椅 花月鹄 4444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四十一章 ...

  雅致偏厅内,空气如有短暂凝固。

  候立在角落的余桐见书册掉落,步子往前挪了两步,见二人表情诡异,一时不敢妄动。

  宋鸣珂暗忖,不对啊!她身份是少年郎,应摆出男子的坦荡。

  据闻,年轻公子偶尔会私下传阅这类玩意儿,她怕什么?

  皇帝看春宫图,挺正常的,又没因此荒废政务,算不上十恶不赦之事!

  反正……真人实战也“旁听”过了,画册而已,又不会咬人!拾起收好便是。

  而霍睿言勉强镇定下来后,脑中想的则是,姑且不说她为皇帝,身份摆在那儿,单说她是小女娃,他也必须揽下这捡书的活儿。

  于是,二人同时前倾身体,伸手抓向那本“珍稀书册”。

  欸?

  “二表哥要看?你、你拿着好了……”宋鸣珂慌忙缩手,以表“谦让”。

  “我只是想捡来……还、还还给陛下。”霍睿言窘得不知如何自处,继续捡起或收手?进退两难。

  宋鸣珂干笑了几声,一咬牙:“那就有劳二表哥了。”

  得了这么一句,霍睿言烧着耳朵,将书捡起,微微犹豫了片晌,塞还至她手里。

  “我笨手笨脚,连本书册也拿不稳,真是……”为伪饰自己的胆怯,宋鸣珂故作镇定,颤抖的手乱翻了几页,眼睛也不知朝哪儿瞄,嘴上念叨。

  心下迅速叨念——我不是晏晏,我是我哥,我代我哥看的。

  她当着男子之面翻阅春宫画册的举动,彻底令霍睿言惊呆了!

  比呆瓜还要呆。

  小晏晏……她竟、竟然如此……奔放?

  真的?还是装的?

  他深觉自己纯真的心灵受到创伤,莫名生出一种“胆量竟连晏晏也不如”的羞愧,他是不是该补补功课?

  幸好宋鸣珂只尬笑着随意翻开两三页便合上,继而丢入锦盒内,命余桐捧走。

  表兄妹二人如约好了似的,一同举盏。

  饮尽微凉的茉莉花茶,却浇不灭心头火热的羞涩。

  …………

  夜色笼罩康和宫,书房内飘散着若有若无的奇楠香气,如融在微晃灯火中。

  宋鸣珂命余桐将夏苗名单搬至案上,翻来覆去,没找到秦澍的名字。

  依照此人数年后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官至从二品,震惊朝野内外,乃至统领几名资历匪浅的壮年副都指挥使、都虞侯,那绝对是不容小觑的栋梁之才,缘何至今尚未露面?

  她搓揉着额头,忽然想起一事——说不定,此人非京城人士,待明年春武举殿试,方会现身。

  掩卷沉思,记起当初执意举办奔龙山夏苗的初衷。

  如无意外,她将会遇到与她相知相伴、改变彼此命运的小姐妹。

  翻看朝臣名单,饶相、户部顾尚书、吏部徐侍郎等人皆携同多位儿女前往,宋鸣珂怀着忐忑之心,细看每一个的姓名。

  其中工部舒侍郎的几位千金名单分外扎眼。

  舒家排行第五的千金,单名一个“窈”字。

  舒窈……默念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宋鸣珂一阵颤栗,随即眼泪已滑至腮边。

  是她!苦等三年,她终于,来了。

  宋鸣珂试图回想前世往事,又怕努力回忆会导致头痛,遂抛开书册,挪步至一侧的短榻上,斜靠着龙凤刺绣软垫,闭目静心细想。

  上辈子因兄长离世,太后长年抱病,宋鸣珂无姐妹,最初与皇后饶蔓如走得更近些。

  延兴三年夏,她随宋显扬等人参加奔龙山行宫狩猎,于一场赏花会中,碰到了相携而来的朝臣女眷们。

  那时,各自妍丽的年轻小娘子们罗衣单薄,挽袖点茶,簪花顾影,宝铃声动,欢笑四起。

  连片月季丛中,宋鸣珂见到一柳芽黄褙子的少女,她鸦发半挑,梳了朝云近香髻,脸容略作描黛点朱,却显得清丽无匹。

  她正与人闲聊,颔首时耳垂上的碧玉耳坠子如有碧水荡漾,吸引了宋鸣珂的目光。

  宋鸣珂年方十四,丽色未尽展,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娇俏可人儿,令大多数女眷黯然失色。她对姿色异殊者大多懒懒一扫,唯独那柳芽黄衫的少女入了她的目。

  因其貌美又脸生,她多看了几眼,未料忙着看美人,却把自己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幸而侍女们急急搀扶,不至于失态,但那身霞缎锦新衫已被月季花刺勾破。

  “哎呀!可惜了!”侍女惊呼,引起周边贵女们的关注。

  平心而论,身为长公主,贵重衣服要多少有多少,只遗憾这心爱衣裳仅穿头一回便毁了,宋鸣珂难免不悦,忍不住皱了皱眉。

  “长公主殿下这身衣裳好生华美!臣女见了这料子和做工,不忍见之破损,如蒙不弃,可否让臣女为您稍作缝补?”

  那是舒窈初次与宋鸣珂搭话,她款步而来,盈盈福身,碧玉耳坠子轻颤着。

  有别于其他贵女假意同情、又嘴角暗藏幸灾乐祸之笑,她明亮眼眸中满满诚挚请求,倒让宋鸣珂无从拒绝。

  当下,年龄相差一岁的二人返回歇息处,在针线活中聊了一下午。

  舒窈不仅仅是“稍作缝补”,而是费尽心思,为她在袖子裂口处加了几枝幽兰,并与另一袖口的对称位置也添了同样的花式。

  一身新衣不但无任何损伤,还多了精美刺绣,惹来众人惊叹。

  自那以后,宋鸣珂对舒窈好感大增,保持友好往来,逢节庆聚会总不忘带上她。

  舒家女儿众多,舒窈年幼丧母,又是幺女,原本不受重视,却因长公主频繁眷顾,成了京中备受瞩目的贵女。

  而后数年,二人作伴,闲来点茶试酒,感情日益增进,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如今,宋鸣珂于思忆中寻回昔年旧事,回味相处的美好点滴,唇边勾起柔柔浅笑。

  她去和亲时,舒窈出嫁了吗?

  印象中,好像……出状况了?

  宋鸣珂只记得自己临死前的深刻绝望与仇恨,重生归来后,形势大变,兼之她忘掉了部分记忆,大多数人从何而来,去向何处,如浓雾包围般逐渐缺失。

  不管前生如何,她今生已坐上至尊之位,绝不会让她所爱之人再受任何伤害。

  整理袍服,宋鸣珂起身出了书房,由剪兰缝菊伺候沐浴更衣。

  白日里,她被宋既明劝了不少酒,支持到此刻实属不易。

  回房后散下满头青丝,摆手让宫人退下,她灭掉烛火,躺在床榻之上,已是困顿不堪。

  日间细碎片段闪掠于脑海,念及堂兄竟塞她一份“大礼”,真教她啼笑皆非。

  最让她窘迫的是,她傻傻当霍睿言之面翻开!幸亏她是“宋显琛”,不然……没脸活了。

  说来也怪,二表哥还真腼腆,堂堂侯府公子、进士三鼎甲、朝廷命官,按理说大小场面见了不少,竟也为一书册红了脸,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

  相较而言,她这个小皇帝好像更镇定些吧?

  迷迷糊糊,她怀着得意之心,并带着与舒窈重逢的期待,缓缓入了梦。

  …………

  百花嫣然怒放于一处依山傍水的花园内,四处锦绣斑斓,花海延绵至山脚。

  藤蔓花悬于高处,如飞花流瀑。

  点缀于其间的小石亭精巧别致,内里坐了两位妙龄女郎。

  “晏晏,您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来?”

  宋鸣珂身旁的女子年约十八|九,犹作未嫁闺女装扮,清秀绝俗,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亦有小家碧玉的玲珑剔透。

  宋鸣珂黯然失神:“窈姐姐,诺玛族远在千里之外,今日一别,没准儿来生方能相见。”

  “别这样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再不济……我、我去探望你。”

  “符公子孝期已满,该择吉日迎娶你过门了,”宋鸣珂轻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呀!别为我的事伤神,好好相夫教子。你过得好,我才安心。”

  其时为延兴七年春末,宋鸣珂即将远嫁,身为皇帝的宋显扬在行宫内举办宴会,顺便为妹妹践行。

  宋鸣珂因无意中窥见一桩秘事,浑身不舒坦,次日拉了舒窈到隐蔽的石亭叙话。

  二人私谈时,侍女们站得远远的,裁梅见酒水将尽,亲自到厨房去催茗茶珍馐。

  一对小姐妹离愁别绪,倾诉心事,忽闻数人同时问安:“见过陛下!”

  宋鸣珂陡然一哆嗦。

  正正在昨日,她本约了舒窈到莲湖泛舟,偏生不慎湿了一截袖子,便借午膳时间殿阁回房更衣。

  让她奇怪的是,留守的宫人全都没了影儿,侍卫反倒拦阻她,又语焉不详。

  虽说她这长公主没了依傍、即将和亲,但宋显扬待她尚算客气,为何突然遭到恶劣对待?

  她气不过,让余桐等人与之周旋,自行带了宫人直闯入内,却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吟哦声。

  最初以为是哪个宫人不检点,可仔细听那方位,竟由她的屋子传出!

  她藏于雕花木门后,双手紧攥裙带,只需偷望一眼,那可怕的场景隔世难忘。

  只因出了这一桩事,宋鸣珂觉得恶心。

  宋显扬秽乱宫廷之事年年皆有,她习以为常,见惯不怪。

  但这一次,他和饶蔓如跑到她这长公主的屋子里,白日宣淫还喊她的名字,她便全身冒汗,几乎要吐出来。

  而今,与舒窈躲到山边的石亭,宋显扬居然也来了?

  硬着头皮,二人行礼招呼:“陛下。”

  “晏晏,舒小娘子,你们俩不去看杂耍吗?”宋显扬衣衫穿得随意,鼻唇间蓄了短须,一如既往潇洒步近。

  他一声“晏晏”,激得宋鸣珂又是一颤抖。

  宋显扬似是觉察到她的异样,干脆迈步入亭,撩袍而坐:“要远嫁了,舍不得?”

  “没……没。”

  “你倒是舍得,”他语气没来由透出了一丝幽怨和不舍,“四弟和六弟提前就藩,你再嫁到异族,朕身边便再无血亲了。”

  在昨日那事之前,宋鸣珂相信这位二哥真心待自己好的。

  可鱼水之欢时,对发妻喊亲妹子的小名,她真受不了……哪怕当时的宋显扬,神志看似不大清醒。

  宋显扬见宋鸣珂与舒窈均不作声,笑道:“来来来,明日便要回京城,咱们小酌几杯。”

  眼看宋鸣珂茫然不知所措,他提壶晃了两下:“空的?你们怎生伺候的!把朕的冰玉露拿来!”

  随之而来的宫人本就手捧托盘,上有点心与酒水。她略微迟疑:“陛下,皇后娘娘吩咐,此酒需到玉泉汤池,温着同饮……”

  “少废话!就她还吝啬!如何当一国之后?”宋显扬剑眉一扬,“朕和长公主喝两杯又不妨事!让她等着吧!”

  宋鸣珂听闻这酒是饶蔓如备的,心里更抗拒。

  宫人放下酒品糕点,意欲为他们倒酒,却因倒得太少,遭宋显扬不耐烦撵开。

  他似对周边围了一大堆人很反感,挥袖命侍卫与宫人回避。

  舒窈识趣主动斟酒给兄妹二人,末了也为自己倒了小半杯。

  若是平日,宋鸣珂早就举杯相敬,但她处于厌烦与愤懑中,人如木头般待坐不动,把宋显扬晾在对面。

  “晏晏你这是怎么了?”宋显扬微露不悦,“突然耍小性子?陪二哥喝一杯也不成?”

  她已有好些年没亲切唤他“二哥”,闻言心中一软,举杯与他小口对饮。

  三人闲聊几句,享用芋艿香酥,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宋鸣珂忽觉周身酥麻,软绵无力。

  再观下首相陪的舒窈,已面露潮红,以手支额,似感眩晕。

  不好!这酒……

  见裁梅等人未归,附近再无旁人,宋鸣珂内心慌乱,哑声道:“窈姐姐,咱们……回去吧!”

  宋显扬呼吸越发粗重,一双桃花眼来回扫向她的脸蛋、秀颈、胸口……

  “二哥……”她感受到他不怀好意的眼神,不由得瑟瑟发抖,“你……”

  “晏晏,做哥哥的真舍不得你嫁给诺玛族那些蛮子……瞧你这一身细皮白肉,去了不晓得要挨多少苦,二哥是心疼你。”

  宋显扬颤颤巍巍站起,把手探向宋鸣珂:“让二哥好好疼疼你。”

  宋鸣珂不由自主往后缩,避过他摸向她脸蛋的手。

  “陛下自重啊!”舒窈也觉宋显扬不大对劲,急忙呼喊道。

  宋显扬置若罔闻,俯身来抱宋鸣珂,嘴上喃喃道:“晏晏,想到你要嫁人,朕心里难受,你快安慰安慰朕……”

  宋鸣珂拼尽全身之力,抓起酒杯朝他砸去,声嘶力竭:“滚!”

  宋显扬不依不饶拉扯她的系带。

  宋鸣珂大惊之下,力气如被瞬间抽走,娇躯软绵瘫倒在石板凳上,头正好磕到栏杆,顿时头晕眼花。

  “二哥最疼你了……”宋显扬的哼笑教人毛骨悚然。

  “陛下——”舒窈哭着扑在宋鸣珂身上,“陛下您别乱来!长公主是您的亲妹子啊!”

  “是吗?”

  他如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一把揪住舒窈的前襟,似想将她丢开,待见她梨花带雨的泪容,忽而一笑:“舒小娘子莫哭,朕也疼疼你。”

  说罢,一手捞她入怀。

  舒窈绵软的小粉拳乱捶,打在宋显扬身上如挠痒痒似的,突然身子腾空,被他整个人横抱在怀。

  “陛下!求您了……”

  舒窈泣不成声,字字句句溢满绝望之意。

  宋显扬抱着她大步出了石亭,将她放在繁花围绕的草丛内,笑得浪荡:“这是好地方,当年母妃便是在此怀上朕的……”

  “不……”宋鸣珂预料到接下来的场面,却全身无力,“不——”

  隐有衣帛撕裂声传入耳中,她于模糊泪眼中看到,被花丛遮了一半的宋显扬,面容扭曲,狞笑着,狠狠往下压……

  舒窈尖叫声如被布帛之类的堵住,唯剩痛苦无助的呜咽声,一声声如割在宋鸣珂心上,使她痛不欲生,全然失了思考能力。

  世间万物在摇晃,在旋转,微风过时,各色花瓣纷纷扬扬,簌簌抖落,靡丽中透着残忍的荒唐。

  抽泣声渐泣渐止,宋鸣珂勉强回过神来,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窈姐姐……

  是昏过去了,还是……?

  宋鸣珂试着挣扎起身,但四肢百骸如被定住了一般,她无望地听到花丛作动,看那人一手提着裤带,面带笑意,步步逼近。

  她真希望,死在那一刻。

  “别怕……”宋显扬兽眼如猎豹瞄准小猎物,死死盯住她。

  明明是晚春时节,宋鸣珂只觉自己半身坠入冰湖,半身却是火辣辣。

  就在他行至她跟前,手指扯开她褙子的粉绫带时,一魁梧身影从旁跃出,展臂拦住了他。

  …………

  宋鸣珂猛然从梦中惊坐而醒,大口喘气,再看这寝殿中一灯如豆,入目奢华,她掩面而泣,引来外间的缝菊。

  “陛下!”她头发垂肩,身上披着外衣,光着脚,显然是已睡下,听到宋鸣珂饮泣声,才急忙起身奔来。

  “我……我做噩梦了!”

  她哭得停不下来,口口声声说是梦,但她心里清楚,那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只因她悲恸万分,死前与重生后,相关细节数尽隐匿在心底最深处。

  此夜,见到舒窈的名字,或许宋既明所赠的春宫图也起到了一丁点儿推动作用,导致前世不堪回首的悲剧重现梦境中。

  她紧紧抓住缝菊的手,深感头痛欲裂,呼吸不畅。

  泪水如檐上春雨,滴滴坠在寝衣上,点出一串如花瓣凋零的泪渍。

  这数年目睹宋显扬一蹶不振的颓然,心慈手软的她有过一丝恻隐,只想着,如若宋显琛安然无恙,她便清剿赵氏一脉的势力,想方设法将其削爵削职,留这位异母哥哥一条小命,让他平淡度余生。

  但梦醒后,她咬紧下唇,泪目迸射出前所未有的狠戾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