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1 / 1)

她的小龙椅 花月鹄 1 万汉字|11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百三十三章 ...

  长空无月,却有千万点璀璨星辰闪烁于墨染夜幕。

  夏风隐隐送来烤鱼香气,间或夹杂几声刀剑相交之音,敲破山头的宁静。

  星辉之下,两名身形昂藏的青年正手持长剑,上下翻飞,激烈相斗。

  如出一辙的刺、劈、撩、挂之间,剑招幻化的光影,一溜溜,一团团,割裂空寂长夜。

  他们互不相让,其中灰衣人似在借机宣泄愤懑,一招一式均是不要命的打法;而青白长衫的男子则从容不迫,应对自如,最后突然以凌厉之势压向对方!

  咔嚓一声,灰衣人长剑被削去一截,俊颜顿时露出窘迫之色。

  “不服?以后每年和我打一架,如何?”凭借微弱优势获胜者为霍睿言。

  “霍侯爷!你这叫胜之不武!”不远处另一人插话。

  黛袍木冠,则是元礼。

  他以长叉串着各种食物,往火上慢烤,因烤鸡和烤鱼已有七八分熟,香气四溢,教人垂涎欲滴。

  “木君,本侯怎就胜之不武了?”霍睿言甩他一大白眼。

  “你师兄出来不到半月,身体才刚恢复,能跟你比么?”元礼努了努嘴。

  “不,我愿赌服输。”

  灰色袍裳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秦澍。

  狱中反思多日,他万念俱灰,本已做了赴死的准备。

  奈何临刑前一夜,霍睿言和元礼带人夜闯大牢,不知从何处找了一名身材轮廓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重犯,强行塞入牢里,又封住秦澍的穴道,偷偷将他藏到五族行馆。

  至于顶替的犯人,原为江洋大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被元礼下毒、施针、易容,再抹上一脸泥巴,蒙混过关,代秦澍掉了脑袋。

  事后,秦澍方知,此举为宋鸣珂授意的,她坚持秦澍无罪,绝不能杀。

  然而总有人不依不饶,认定留他存活于世,以其武功身手,若想报复作乱,后果不堪设想,务必斩草除根,非至他于死地不可。

  宋显琛在皇位上岌岌可危,为笼络人心,不得不表面顺应,又让霍睿言暗中计划,将秦澍换走。

  像秦澍样貌身材的人不多,又得找个真该死的,难上加难。

  幸好,外界大多认为,秦澍历经巨变,狱中艰苦,容貌性情大变。

  秦澍了解来龙去脉,心怀感激之余,也为自己的境况感伤,终日闷闷不乐。

  霍睿言为唤起他的斗志,激他进行一场比试。

  若秦澍得胜,可获自由,他要死要活,随他的便;但如若霍睿言赢了,秦澍的去处由他来安排。

  二人武功原本差距不小,但秦澍在狱中两月,荒废功夫;外加霍睿言近年进步神速,竟稍胜他一筹。

  比试完毕,正好食物准备得差不多,霍睿言拉了秦澍,坐到元礼身边。

  “说吧,霍侯爷要如何安置草民?”

  秦澍一向自恃武功比霍睿言高,这回连肉都没烤好就被削断长剑,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师兄,别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我可不吃你的激将法,”霍睿言朝元礼眨了眨眼,又转头对秦澍道,“我给你两条路可选,一是让你改名换姓隐居江湖,二是……到五族海岛上,辅佐木族王。”

  秦澍微略错愕:“这……这岂不连累木君?”

  “他那边百废待兴,正急需要人,你武功身手为人无可挑剔,何不随他干一番事业?”

  霍睿言说得委婉,但秦澍心下明白,他和元礼同样受安王所迫,同样对天家兄妹诸多照顾,有过相类处境。

  这次换囚事件,以及他出狱后的调养,元礼功不可没。

  既已活了下来,不如活得有价值些。

  当下,他起身朝元礼深深作揖:“秦澍谢过木君的救命之恩,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说起这些场面话,教我很不自在,”元礼一笑,“说到底,绕一圈都是自家亲戚,我五族可没中原那么讲究虚礼,快坐下吃东西。”

  他此行除了告发安王,还有一重要任务,便是定下静翕和宋显琛的婚约,沾亲带故,二人算得上亲戚。

  秦澍自幼被教导,做人需持身公正,正直坦荡。

  安王犯下滔天大罪,秦澍因父子血亲不忍告发,早有归隐江湖之心,而今事败,却丝毫不忌恨揭发安王的霍睿言、元礼,更对他们冒险救他、愿意收容他而心怀感恩。

  既决意跟随元礼,秦澍换了个位置,坐在元礼下首,接过他手里的铁叉,为即将全熟的烤鱼刷了层酱汁,又喷上料酒。

  重新挪移至火苗上方,激发出阵阵浓香,使人食指大动。

  霍睿言拍了拍元礼的肩:“秦师兄不光是我师哥,更是晏晏的堂兄,我把他交给你,你可别苛待他!”

  “我怎苛待得了他?他不对我动手动脚,我已很感激了!”元礼身为一族之王,只在族人面前保持严肃,私底下待故人如旧。

  “动手动脚?”霍睿言没来由生出一丝奇怪的遐想。

  秦澍纠正道:“他指的是……拳打脚踢?”

  元礼戏谑而笑:“原来你也知道,那算拳打脚踢!”

  “我错了还不成?”秦澍撇嘴,“您那会儿……不也给我撒了那挠痒痒的粉么?”

  “是七痒粉。”

  霍睿言闻所未闻:“什么时候的事?”

  元礼和秦澍异口同声:“你在北域打仗时,他欺负我!”

  “有来有往?那我就放心了,啧啧啧。”

  霍睿言记起二人初相遇那夜,秦澍撞破前来报信的元礼,遂半开玩笑:“师兄,准许你和我的‘丫鬟’私奔。”

  秦澍自然没忘,曾误把元礼错认为霍睿言通房丫鬟一事,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处境大变,不由得瞪了霍睿言一眼。

  霍睿言置之不理,又对元礼道:“木君啊!你对着我师兄,能睹他思我和晏晏,够划算的。而且,他长得俊、会做饭、又能打,你捡到宝了!”

  元礼既不好承认,也无法否认,哼笑道:“那就……谢霍侯爷大方割爱了!毕竟你们二位曾是……”

  ——曾是大家眼中公认的一对。

  霍睿言笑嘻嘻回应:“不客气不客气。你俩好好过日子啊……”

  说得像要成亲似的。

  他长期受二人嘲笑,现今逮着机会,自是要拼命还击。

  元礼正欲反驳,秦澍忽然“嘘”的吹出气音,提示他别说话。

  山林一下子坠入静谧,不多时,密林深处依稀传出快马奔腾的声音,自远而近。

  秦澍与霍睿言下意识紧握剑柄,但见元礼镇定自若,狐疑问道:“约了朋友?”

  元礼笑道:“你们猜?”

  熠熠星光下,八匹骏马奔驰而来,马背上全是年轻人,皆穿深色袍服。

  为首一人身材瘦削,容色骄人,居然是改作男装的宋鸣珂!

  秦澍登时傻眼,再观其余人,分别为宋显琛、宁王宋显维、木族长公主静翕,另有四名则是宁王和元礼的心腹。

  “陛下,长公主,宁王殿下……你们!”秦澍急忙放下手中食物,起身礼迎。

  “来了?”霍睿言既惊且喜,抢上去扶宋鸣珂下马,眸底满满欣喜,转而对宋显琛和宁王执礼。

  宋鸣珂笑道:“自己人,不必多礼,我们不便去五族行馆探望秦大哥,干脆来这儿蹭吃蹭喝。”

  秦澍撩袍而跪:“秦澍谢陛下和长公主深恩。”

  宋鸣珂亲手将他扶起,笑中带着怜惜:“秦大哥,你受苦了。往事别再提,记住,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秦澍从未得到安王承认,陡然听宋鸣珂说“一家人”,不由得热泪盈眶。

  “你们在烤什么?我一路赶来,要饿死了!”宁王搓着手,偷瞄金黄色的烤鱼。

  元礼端起盘子,笑而招呼:“你们还杵着?我自个儿全吃了啊!”

  众人嬉笑着涌过去,不拘礼俗,围绕火堆而坐,护卫们则四处巡视。

  食物香气和欢声笑语融汇在一起,构建成一个声色味俱全的夏夜。

  觉察秦澍欲言又止,宋鸣珂微微浅笑:“秦大哥,你也觉着……缺了一人?”

  秦澍被揭破心事,只得承认:“阿承没来?”

  霍睿言接口道:“他前些天以为你真死了,难过得不行。我生怕他知晓你被换出,得意忘形漏了馅儿,打算等他缓过气再说;二来我嫂子有孕,他除当值外,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们夫妻恩爱,羡煞旁人……”秦澍莞尔,“倒是你……你爹娘不催?”

  “我……”霍睿言一时语塞。

  近日大伙儿全在忙安王的案件,他纵然心急如焚,哪敢让宋鸣珂分心?

  宋鸣珂觉察所有人都在悄然打量她的反应,羞涩之际,一抿唇角。

  未料元礼贼兮兮笑道:“霍侯爷主动退婚了,家里能催么?看样子啊……他匆匆叫我回来,是想把机会留给我!”

  霍睿言懵了……这坏蛋记仇得很!定是方才被挤兑了没来得及回击,一有缝隙便挑拨离间!

  宋显琛会意,顺应元礼的语意:“这主意不错,咱们两对兄妹,亲上加亲……”

  霍睿言怒且委屈:“陛下这是偏心大舅子,弃了我这二表哥?”

  宋显琛笑眯眯拉了静翕的手:“我这叫爱屋及乌,再说了,过往数年,木君悉心照料我,治好了我的毒……”

  霍睿言气苦:“晏晏也不帮我说句话,明明是……”

  ——明明是她逼他退的婚!到头来个个都拿这事取笑他,简直欺人太甚!

  宁王双眼紧盯着架子上的脆皮烤鸡,听他们“一把年纪”还幼稚地争风吃醋,懒得搭理,趁大伙儿没注意,赶紧扯下鸡腿,一顿猛吃。

  众人从嬉戏揶揄中回过神,惊觉宁王已吃掉了半只鸡,急忙哄抢。

  山风习习,亲朋好友共聚,对星把盏,大快朵颐。

  他们大多数人从刺杀、毒杀、战争中死里逃生,曾并肩作战,劈开乱世混沌,终归以热血与热忱,博得国泰民安、盛世太平。

  离别在即,豪情与美满冲淡了离愁别绪,他们心中畅想,在不久的将来还能重逢,并活出更好的自我。

  或许有一日,时光流逝,年华老去,但情谊永记,再难磨灭。

  …………

  五月底,宋显琛迎娶静翕入宫后,元礼携同秦澍离开中原。

  随着安王树倒猢狲散、宋显扬至今下落不明,朝臣们分成三大派。

  有的认为,皇帝宋显琛虽因病落下许多功课,但他才是先帝遗诏上真正的君主,应给他一点时间来适应。

  有的认为,宁王也有资格执掌大权,他是先帝众子中最年轻、最机敏者,只要肯下功夫,必能担当大任。

  有的则认为,长公主在位六年,四海升平,国运昌隆,是上天赐予的福气,而宋显琛和宁王还需时日,倒不如直接让宋鸣珂重回龙椅。

  对此,宁王表示:“小王年幼无知,一心好武,绝非治国安民之才,你们真要我上,我也会让姐姐摄政,倒不如让她协助圣上。”

  而从不涉政的晋王,支持弟弟的意见。

  如此一来,宋显琛的帝位得以保留,和宋鸣珂共同主理政务。

  宋鸣珂为了方便每日早朝,从长公主府搬回昭云宫;朝堂之上,她端坐于龙椅下方,为宋显琛出主意、定策略。

  原以为再过个一年半载,宋鸣珂即可彻底脱离政事,但静翕很快有了身孕,宋显琛无心干政,下朝后潜心研制草药,为爱妻调理身子,有时甚至缺席早朝。

  百官无不扶额。

  但真要由长公主执政?不少人为此展开激烈的讨论。

  有人认为,该提议有违祖制,风险极大,若然长公主日后成婚,诞下的儿女能否拥有否皇位的继承权?

  有人提出,五族及周边部族常有女子为王,往往功过参半;但熙明长公主的能力有目共睹,既然圣上和亲王们对皇权政务不上心,还不如能者居之。

  霍睿言是朝臣中唯一没有表态的。

  永熙七年七月末,宋鸣珂正式掌管玉玺,开启了“君王不临朝,大事一律由长公主决断”的离奇局面。

  时至今日,太后谢氏已然看清宋显琛的能耐,默许此现象的存在。

  八月,久未入宫的晋王捎来了两件东西——宋显扬的信,和北海郡王的印鉴。

  信是写给晋王的,仅有寥寥几句:

  四弟,一别十数月,物是人非。愚兄虽无反意,但已无颜回京面圣。犹记奔龙山一别之言,遂将印鉴托付贤弟,还请转交予今上,并代为致歉,唯求今生不再踏足中原一步,死后永不归乡。显扬泣白。

  宋鸣珂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前世,宋显扬的确对她存过非分之想,可若非误饮饶蔓如所备的迷酒,大概不至于闹得那么难堪。

  今生,由于局势大变,宋显扬被她打压得抬不起头,没做多少坏事。

  她该不该饶了他?

  细看这信纸,显然并非中土所有。

  循此线索,把他抓回来,不是难事。

  宋鸣珂踌躇片晌,只留下郡王印,将信还给晋王。

  “四弟,兄弟一场,你且收着,留个纪念。”

  晋王一愣,接转书信,放回怀内:“姐姐宽仁大度,令小弟好生佩服。”

  宋鸣珂浅浅一笑:“你呀!在府里娇妻美妾的,嘴巴也变甜了?难得进宫,陪我用膳吧!”

  晋王笑得欢畅:“是。”

  “对了,叫上阿维,他离京在即,咱们仨聚聚。”

  “您不请上圣上?”

  宋鸣珂啐道:“才不要叫他!成天往翰林医官院跑,什么事都堆我头上!”

  “那是你们二位兄妹情深之故,您事事亲力亲为替他担着,他也全心全意信任于您。”

  晋王笑着安抚了两句,莫名眸色一暗,若有所思,没再多言。

  …………

  宁王执意要到蓟关历练,并定于九月起行。

  宋鸣珂拗不过他,见他已满十五岁,便由着他闯荡。

  是日,京郊长空如洗,万里无云,那抹青蓝温润生光,令人心旷神怡。

  宋鸣珂在霍家兄弟的护送下,出城送别宁王。

  宁王银袍迎风,面庞迎光,刚长开的俊秀五官透出年少的豪情峥嵘,亦不失谦逊谨慎,混合了霍家兄弟少年时代的特质。

  他临行前向宋鸣珂行了大礼,感谢她多年来的提携与栽培,又嚷嚷道:“姐啊!成亲时别忘了召我回来喝喜酒!”

  “成什么亲?又没婚约。”宋鸣珂淡淡发话。

  霍睿言曾放话——她只能是他的,可安王之乱已平定四月有余,他却半字不提这茬。

  是因为她重掌政权的缘故?

  二人日日朝堂论事,一本正经到全无绮念,私下相处也规规矩矩……就如他们曾约定的那般,维持君臣该有的礼仪,以有损皇家颜面。

  主动与他谈婚论嫁?宋鸣珂实在拉不下脸。

  不知不觉间,曾无比热烈的关系,陷入僵局,进退维谷。

  这一刻,目送宁王领大队人马北行,宋鸣珂心底徜徉着不舍与期许。

  记得在上一世的此时,宁王被贬至大乱刚定的岭南,而她踏上和亲之路,死在霍睿言怀中。

  命运轮回,一切翻天覆地,因她而死的母亲、小姐妹、仆侍们仍活得健康美满,而她也日益变得自信、勇敢、果断。

  由衷感激老天,让她重活了一回。

  宋鸣珂于萧瑟秋风中伫立良久,霍睿言除下雪色外披,轻轻罩在她身上。

  “北山秋叶正红,殿下出京不易,可有兴致一观?”他温言问道。

  宋鸣珂一怔,心跳陡然狂跳——二表哥此举是否另有深意?

  尚未答话,一旁的霍锐承识趣:“秋高气爽,你们表兄妹散散心,我就不掺合了,得回去陪夫人。”

  宋鸣珂问候了舒窈,又约改日到定国公府探望,方在霍睿言带领下,改道奔赴北山。

  马车之内,宋鸣珂双手不自觉拧着裙带,紧张得如初次约会时。

  真奇怪!相伴七年,有过暗慕、有过争执、有过缠绵,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经历过了,她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抵达山顶,剪兰等人吩咐内侍驱车回避,又让侍卫巡查周围有否可疑人员。

  宋鸣珂由霍睿言搀扶着,步步攀登至最高处。

  二人并立于一株老树下,放眼望去,广袤天地,山河壮丽,繁华都城,尽在脚下。

  登高望远,心也随视野而宽广。

  日转星移,春去秋来,小至开心与悲伤,大至生老病死,对于大千世界、沧海桑田,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缄默良久,宋鸣珂忍不住开口:“二表哥邀我至此,该不会只为看风景吧?”

  “确实有要事与殿下商议。”霍睿言语气一如往常温和。

  “公事……抑或是私事?”

  “公事。”

  宋鸣珂微感失望,喉底无端艰涩:“说。”

  他眸带关切,注视她渐露锋芒的娇颜,柔声道:“林相、饶相和几位宗亲讨论过,希望半年后,你能以女帝身份坐上龙椅……他们怕你大发雷霆,不敢直接相询,让我私下问问你的意思。”

  宋鸣珂闻言,忽地记起,前两日,宋显琛曾自嘲“占着龙椅不当政”,是否意味着,大家都在等她迈出那一步?

  她最初女扮男装时,战战兢兢,勤勤恳恳,披荆斩棘,总算扫除障碍,迎来亲政。

  在重生后的第七个年头,日积月累的勇气,让她坚信,在霍睿言和兄弟们的扶持下,她兴许真能创造奇迹。

  她正想坦言内心的壮志,猛然惊悟,朝臣们对她的期待,是霍睿言不再提亲的缘故?

  要知道,他想娶的,是熙明长公主宋鸣珂,而非大权在握的女帝。

  他有所顾虑?尤其……当初,是她逼他退婚,过后他们虽时常见面,终究因外人在场或波折陡生,谁也未敢重提婚约。

  他们彼此相爱,也明了双方不曾变心,真要为外界接连不断的变故而继续耗下去?

  “殿下……?”霍睿言迟迟未等到她的答复,小声问道。

  宋鸣珂转身面向他:“兄长也有让位之意,如他坚定此心,我……我会试着,接下这重担。”

  “我相信,你能做好,你已做得很好。”他笑得笃定而骄傲。

  “二表哥,”宋鸣珂幽幽抬眸,绚丽秋光为她清亮眼眸镀了一抹华彩,“我若真以女子身份坐上帝位,未来将出现诸多阻挠。后世必定会评判,我作为一代女帝的功过是非……”

  她咬了咬下唇,复道:“我……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宋鸣珂所创的盛世辉煌,源自于你的鼎力相助。你我的名字……自始至终,紧密相连,无论传世汗青,还是皇陵墓志。你、你可愿意?”

  霍睿言微愣:“你……你是要我死后,葬入你的皇陵?”

  宋鸣珂咬牙切齿。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还给她装傻充愣?她脸往哪儿搁?

  霍睿言后知后觉,失笑:“傻丫头,你该不会是……反过来向我求亲吧?”

  宋鸣珂勃然盛怒,眼底迸溅出怒火,“有何可笑?你……你敢抗旨不从?”

  信不信她当场咬死他!

  她快气炸了!先前是谁!信誓旦旦,说只爱她一人之类的甜言蜜语?

  “晏晏,我邀你至此,是想着先公后私,”霍睿言笑容无奈,“求亲之言,应由我来说,即便你将来是一国之君。”

  “啊?”宋鸣珂檀唇微张,讶异的话音被他骤然贴来的唇吞没。

  呼吸交缠,唇舌相勾,各自心底涌起绵绵情意,冲破数月的阻隔,融为一体。

  他将她抵在树干之侧,捧起她的脸,舌尖轻探,撬开贝齿,熟练地闯进芳甜柔软中,勾惹她情不自禁予以回应。

  他吻得虔诚,她迷醉承受。

  躯体摩擦,从春风化雨的小温存,逐渐转为狂风暴雨的强势掠夺。

  “被、被人瞧见……不好……”

  宋鸣珂晕乎乎败下阵来,轻声推拒,被他横抱着一跃而起,飞身上了树巅。

  她身子蓦然腾空,吓得死死抱住他,逗得他唇角微翘起三分得意。

  于阳光渗透的红叶中静坐相拥片刻,宋鸣珂模模糊糊记起,前世的今日,恰恰是她身死之日。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他温暖的怀抱,跳动的心紧密相连。

  霍睿言摘下腰间悬挂的镂雕白玉蛇配,摊开她的手掌,小心翼翼将玉佩放在她手心上,继而郑重握牢。

  “此为我霍家世代相传的玉佩,从今往后,交由你保管。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命,都是你的了。”

  宋鸣珂脸颊如烧,用手紧紧攥住与她有两世渊源的镂雕蛇配,冷不防他俯首凑近,凑向她耳边,笑意缱绻,滚烫气息灼人。

  “晏晏,做天下人的女帝,做我一人的小公主,好不?”

  宋鸣珂心上如有蜜意翻涌,汇入四肢百骸,暖融融、软绵绵,满怀舒畅。

  她没好意思正面回答,只是勾起唇角,悄悄往他怀里钻了钻。

  ——【正文完】——

  134、番外一...

  前世番外·秦澍

  【一】

  康佑十七年十月,冬天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

  极寒极冷,仿佛能将人彻底冰封。

  仙霞岭银装素裹,玉雕粉琢。

  年仅十五岁的秦澍,手持长剑,腾飞于积雪深厚的密林间。

  一招一式,全是愤恨的宣泄。

  剑锋映雪,闪耀溅飞的冷光,恰似他长眸的孤寂与冷冽。

  一招石破天惊的狠招,因心浮气躁,偏了方向。

  剑刺在尖石上,内力不纯,长剑应声而断。

  他咬破下唇,淌出的鲜血瞬间冷凝。

  回望曾与霍家兄弟对练的空旷处,耳边传来二人的豪言壮语。

  ——“秦师兄!以后一定要来京城!定远侯府包你好吃好住,专人伺候,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只管陪咱兄弟切磋!”

  秦澍忆及往事,垂下赤红眼眸,弃了长剑,怔怔而立。

  昨日传来京城的消息——九月中旬,皇太子溺毙于定远侯府广池内。

  霍氏家族因“照顾不周”之罪被削爵,贬至北境戍守。

  无诏不得归。

  【二】

  延兴三年八月,京城。

  安王私宅内,浓烈桂香随剑气迂回激荡。

  秦澍剑招纯熟,身法灵敏,飞速跳跃,纵横闪掠,引来院中仆役们的悄悄偷窥和议论。

  “这位秦公子真是不可多得的英才!”

  “是啊,听说武举初试,人人惊叹,难怪王爷如此器重。”

  “对了,王爷派人吩咐,公子的膳食不许含虾,以免吃了出疹子。”

  “那……送来的鲥鱼,无妨吧?”

  “无妨,只要王爷驾临时,咱们别做这菜便是。”

  秦澍手中剑招缓了缓,心微微暖。

  无法常来的安王,竟知悉他的喜好和顾忌。

  即便安王自身吃了鲥鱼周身发痒,却知他想念江南风味,特意留着。

  秦澍原以为,霍家两位师弟离京,他不再有常驻京城的可能。

  未料先帝驾崩后,二皇子宋显扬登基,安王离开滨州,来京摄政,一晃三年。

  如今新帝年满十八,安王回藩在即,特地把秦澍唤来,为他提前铺路。

  于秦澍而言,快意恩仇的江湖,已在身后。

  【三】

  延兴四年春,经过多轮比试,秦澍以文试武试皆获第一的成绩,夺得此次武举的头名。

  可他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马射和步射考试中,他明显觉察,对手的羽箭、良弓或马儿,分别出了点小问题。

  而他是唯一安全无虞的。

  他明明可以凭借实力得第一!

  是谁暗中做了手脚?简直侮辱同场的考生!也侮辱了他的满心骄傲。

  期间,皇帝宋显扬御驾亲临。

  因尊卑有别,秦澍没敢多看,总觉俊美容颜极为熟悉。

  眉如墨画,面如冠玉。

  笑意浅淡的桃花眸,藏着桀骜不驯的狠戾之光;唇上蓄了小胡子,显得年少老成。

  秦澍心道,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位堂兄。

  真好。

  当晚,安王亲来私宅,对他说了番话。

  “澍儿,本王下月回滨州,以你的聪明才智,京中事务必定很快能上手。”

  秦澍满脑子都在回想殿试的细节,缘何只有他一人全程顺利、轻松获胜?

  想问,不敢问。

  安王又道:“本王已和圣上商量,将你调至御前。往后,你务必尽心竭力守护他……只因,你们血脉相连。”

  “是。”

  他当然知道,只可惜,他是私生子。

  这段血缘关系摆不上台面。

  不料安王笑得意味深长且骄傲。

  “他是你的……亲哥哥。”

  【四】

  初夏,后花园内,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秦澍步履匆匆,无心欣赏,急着回御书房复命。

  前些日子,皇帝与乐平郡王妃陆氏私通一事,遭人揭发。

  身为御前侍卫副指挥使的秦澍,奉命清查可疑下属。

  “小花!小花!”

  一声着急的娇呼引起他的注意。

  绕过树丛,园中最高的那株松树边上,多了一把长竹梯,只勉强够得着树干的一半。

  梯子顶端站了一人,正试图网上攀爬。

  底下围了七八人,其中一名十五岁上下的丽容少女,抬望树顶,神情焦灼,不住呼唤。

  秦澍认得她。

  ——嘉柔长公主宋鸣珂,皇帝最宠溺的妹妹,也是他的堂妹。

  “见过长公主殿下,”秦澍凭借树上的微弱猫叫声,猜到她因何焦虑,“小猫跑树上下不来?请容卑职为殿下分忧。”

  宋鸣珂狐惑打量着他,一双清澄如流泉的眼眸似浮着淡淡水雾。

  随后,略微点头,示意让爬梯子的余内侍下来。

  秦澍笑而婉拒他们的梯子,双足一点,飞身一跃,人已在树巅。

  他小心翼翼靠近粗枝上的三花小猫,在其炸毛前出手一捞,以袍袖裹住护在胸前,悠然转身,轻轻巧巧跳落在地。

  双手奉上小猫,他恰恰对上宋鸣珂喜悦而甜美的笑容。

  心中一软。

  如若她能一直这般备受宠爱,永远在谎言交织的骗局中保持纯真的心灵,说不定也是种福气。

  秦澍仓皇告退。

  他不配留下姓名。

  【五】

  夜巡之际,秦澍忽闻宫墙边上,传出压低嗓音的争执。

  正要上前喝问,隐约听一人提及“太妃的意思”,他即刻小声派遣下属到别处巡查,自己则施展轻功绕至灌木附近。

  只听得一年轻男子愤然道:“当初说好的!为免让饶相独大,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们信誓旦旦说,两年后一定让皇后服食解药!你们、你们岂能出尔反尔?”

  “此一时,彼一时。姓元的,你不过是个小医官,少管闲事!”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们为了平衡势力……难不成要让饶皇后一辈子都不能生育?”那姓元的小医官话说到一半,嗓音发颤,“解药给你们!我、我不……求你们放我走吧!放了我妹妹!我保证!到死也不会说出去……”

  “我信。”

  “啊……”一声惊呼未传开,已被人死死捂住。

  秦澍未料那人杀人速度如此之快,快到连他也觉猝不及防!

  他闪身跃出,目睹那人狰狞面目时,顿时愣住。

  ——李彦中,安王的亲信。

  再看被拧断脖子、瞬间没气的小医官,约莫二十出头,生得白净秀美,印象中只是翰林医官院的低阶医官,甚少公开露面。

  “李兄,你这是……?”

  “秦大人,此人受王爷之命在宫里当差,而今不大听话,小的奉命处理,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澍纵观朝局,深知宋显扬初立饶相千金为后时,独宠她一人。

  纳入后宫的嫔妃们别说侍寝,连被多看一眼的圣眷也无。

  饶蔓如在后宫专横,导致饶相在前朝也有膨胀趋势。

  尤其在饶相执意推行的互市易法失败后,竟有一拨朝臣争相为其辩护,宋显扬和安王皆没法作惩处。

  此后,饶蔓如盛宠一时,终究因迟迟未有孕事,以致宋显扬逐步接受了一众嫔妃。

  今夜无意间窃听,秦澍方知,饶蔓如的不孕,是有人蓄意而为。

  ——安王担心皇后诞下嫡长子气焰更盛,引导宋显扬雨露均沾。

  归根结底,安王与赵太妃有心结。

  宋显扬非长非嫡,更非先帝血脉。

  李彦中见秦澍脸色阴沉,赔笑道:“秦大人,宫墙院内不宜久留,小的先告退。”

  说罢,扛起小医官的尸首飞奔而去。

  秦澍念及这名医官心怀善念,于心不忍。

  但他不好当面干涉,遂悄然尾随,见李彦中草草将其弃尸荒野,心头一阵酸涩。

  夜月无声,映得遗体越发冰冷。

  秦澍叹了口气。

  以长剑连挖带挑,勉为其难把尸身掩埋入土。

  庙堂高处位极人臣者,眼中只有利害关系。

  人命?堪比草芥。

  这无名医官,以及饶皇后不可能怀上的子女,算得了什么?

  【六】

  养病多时的太后,因娘家一脉被削爵流放,激怒攻心,撒手人寰。

  慈福宫内哀哭连连,如拢了愁云惨雾,久久不散。

  珍珠帘、琉璃灯均蒙上白布,曾经极尽奢华的诸物,因哀思变得暗淡无光。

  秦澍步入偏厅时,正逢宋鸣珂跪坐在地,抽抽搭搭。

  “母亲……晏晏错了,晏晏不该惹您生气的……是晏晏该死!”

  她哭得双目浮肿,俏生生的小脸涕泪交流,兼之素服蒙灰,如脏兮兮的小猫。

  对于藏匿在周遭的窥探,她浑然未觉。

  “都下去!”

  秦澍低声呵斥交头接耳的仆役,使得宋鸣珂停止悲泣,茫然抬头。

  “长公主殿下,”秦澍躬身行礼,“请您,节哀顺变。”

  宋鸣珂泪光泫然,端详半晌:“你、你是上次的……?”

  秦澍颔首:“殿下莫要太伤心,既已尽人事,唯有听天命。天命所归,您何必过分自责?”

  哀痛之中,宋鸣珂并未追究他的僭越。

  她拭去泪痕,幽幽道:“你不懂。”

  秦澍默然。他懂。

  太后自前太子溺毙后,凤体欠安,外加谢国公摊上大事儿,就此一病不起。

  正好宋鸣珂与她起了争执,赵太妃干脆让太医加了重药。

  可秦澍不能明言。

  良久,他委婉道了一句。

  “殿下,生、老、病、死,皆为命定,与您绝无干系。”

  然而,宋鸣珂似乎未能理解弦外之音,大滴泪珠犹在眼眶打转儿。

  【七】

  宋鸣珂丧母,处境略显微妙。

  安王将她接到滨州,美其名曰让她散散心,实际上是怕她知悉赵国公辖下的几桩大案。

  嘉柔长公主虽不涉政,背后也没了支撑,但终究是嫡出的长公主。

  能瞒则瞒。

  秦澍发现,她在滨州待了数月,回京后心情大好,常邀舒家小娘子作伴。

  刺绣、点茶、赏花、读书……小日子过得尚算悠然。

  日渐明丽的容颜,为她带来“京城三大美人之首”的美名,也惹来不少觊觎的目光。

  包括皇位上的“二哥”。

  宋显扬厌倦了后宫的庸脂俗粉,也被饶蔓如的骄纵脾气闹得心烦气躁。

  莫名地,看待宋鸣珂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但她丝毫无警觉。

  名义上是亲兄妹,实际上为堂兄妹,宋显扬纵然有贼心,也没那贼胆。

  但饶蔓如觉察端倪,借着诺玛族与胡尼族联军进犯、霍家在边境艰难抵抗一事,说服宋鸣珂前去和亲,并迅速将消息宣扬得满城皆知。

  人人表面无不夸赞,嘉柔长公主深明大义、勇气可嘉;背后却说,可怜她无人庇护,落得如此下场。

  宋显扬快气疯了。

  当夜大醉一场。

  当秦澍亲自扶他回房歇息时,他喃喃自语:“罢了,成天在眼前晃荡,摸不到、吃不着,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八】

  延兴七年,奔龙山行宫的一次偶遇,将伪装数载的天家兄妹情摔了个粉碎。

  ——宋显扬受药物控制,玷污且逼死了宋鸣珂的小姐妹。

  若非秦澍从中作梗,宋鸣珂也难保清白。

  此事被压下后,秦澍依然遭到宋显扬的惩罚。

  目视这位九五至尊的面容,秦澍终于明白何谓“恼羞成怒”。

  众目睽睽之下,他苦笑着,褪下官袍,只穿了贴身中衣,任由对方亲手拿着长鞭,一鞭接一鞭抽打,不呼痛,不求饶。

  皮肉的疼痛远不及心上的伤痛,脑海中浮现了当年安王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是你的……亲哥哥。”

  与其说怒秦澍以下犯上,不如说,宋显扬在发泄羞愤怒火。

  抽得秦澍鲜血淋漓,也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后,他丢了鞭子,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所有人都认定,秦澍至少会降级,或被调至别处。

  但他歇息了七八天后,仍旧官任原职。

  是年夏,继宋显章被派去西南就藩的两年后,刚满十五岁的宋显维也踏上了岭南之行;大病初愈的宋鸣珂,则被塞入和亲的华丽马车,赶赴千里外的北域。

  她走的那日,秦澍告假半天,悄然立在城头上,极目远送车队离去。

  他发自真心怜惜这位小堂妹。

  本该是艳绝倾城的花儿,却被阴谋诡计层层打压,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零落折损。

  她自幼没了长兄,孪生哥哥也在十一岁那年离世,其后母亲对影自怜,待她不冷不热。

  表现得异常关心她的宋显扬,起初是为了制造爱护弟弟妹妹的舆论,后来则……用心不良。

  这些年来,秦澍极少和宋鸣珂碰面,内心视她为妹,衷心盼着她平安健康、幸福愉悦。

  眺望和亲队伍消失在山林尽头时,从不祈求的他暗自祝祷,唯求她的夫婿体恤她、爱惜她,别太委屈了她。

  【九】

  三个月后,快马加急回报的,不是长公主顺利出嫁的消息,而是宋鸣珂抵达北境后出逃、失足堕崖而亡的噩耗。

  得此消息的那夜,宋显扬大闹皇后所住的仁明宫,把能摔的全摔了个粉碎。

  秦澍不敢劝不敢拦,只让闲杂人等回避。

  宋显扬动了雷霆之怒,用手指指着饶蔓如的脸,咄咄逼人。

  “都是你!是你怂恿朕的妹妹去和亲,害得她……身死异乡!”

  “陛下心中,真把她当妹妹了?”饶蔓如丝毫不妥协,“您强要了她的姐妹,她才恨你!恨你恨到决绝离去!”

  “朕没有!是你准备的酒有问题!”

  “你本来就有贼心,酒只是壮壮怂人胆罢了!”

  “你胡说八道!你以为……朕真的不敢废了你?”

  曾经恩爱缠绵的一对夫妻,被人挑拨离间多时,再无半分情意,所剩的仅余相互怨怼罢了。

  事后,秦澍怀疑过一人。

  安王留在宫中、混入密探队伍的李彦中,去了何处?

  约莫就在宋鸣珂启程时,那人便一声不吭,没了影儿。

  该不会是……安王派去北境了?

  他曾问过,为何安王如此忌惮无权无势的长公主。

  安王的回答是——宋鸣珂八字火土旺,厚土载德;印星在两头,临危有解,遇难呈祥,乃极尊极贵之象,不得不防。

  难不成,安王生怕宋鸣珂煽动霍家闹事,借此切断霍家在朝廷的最后希望?

  秦澍忽然不愿细究。

  他以母亲体弱为由,向宋显扬提出辞官归乡的请求。

  “恨我?”宋显扬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臣不敢。”秦澍垂目而答。

  “若你不是臣子,而只是兄弟呢?你恨吗?”

  秦澍没回话。

  他恨的何止是宋显扬?

  他恨命运无常、恨人间险恶、恨俗世乌瘴、恨自己无能为力。

  【十】

  辞官后,秦澍先是前往滨州,拜别安王。

  父子相见,一向待他客气的安王,面露失望之色。

  “漱儿,你不是一心效忠君主,建功立业吗?大好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秦澍曾深信,只要脚踏实地往前走,哪怕他的出生是个错误,总有一日能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但为他铺路之人,本身就不在正轨,他再努力又有何用?

  面对安王语重心长的问话,秦澍将万语千言数尽咽了回去。

  他们流着同样的血,长着极为相似的容貌。

  心却截然相反。

  安王没再强求,放他自由离去。

  秦澍冒着大雪,黯然回江南,在山中呆了一段时日,眼看天大地大,陡然生出走南闯北的想法,遂再度告别师门,提剑策马奔腾,最终到了北境的蓟关。

  那是宋鸣珂身死的所在,也是霍家两位师弟戍守多年的荒凉边塞。

  九年不见,历经巨变,秦澍与霍锐承、霍睿言兄弟三人,已无多少年少时的影子。

  本应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仿似被无形的枷锁套牢,眉间堆积浓烈忧思。

  秦澍方知,霍家八年来建立的功绩,大多被朝廷抹杀了。

  无所依傍的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迟来的春风为边塞增添了薄薄的暖意。

  秦澍与霍睿言同来祭奠宋鸣珂,墓前奠酒后,默然相对,各自扬起一丝苦涩浅笑。

  当得悉宋鸣珂并非真的失足堕崖,而是与皇宫暗卫纠缠争执后,掉落山崖而亡,再听闻那人手上有道烧伤疤痕……

  秦澍恨得咬牙切齿。

  他确认,那是李彦中。

  烈日为霍睿言俊逸的面容镀了一层浅铜色,风沙将五官的棱角磨砺更加分明。

  “她从小活泼可爱,贪吃贪玩还有点霸道,幼时还口口声声说要嫁给我,遗憾我从她十一岁起,就没能得见……师兄,你在宫中数年,想必多少与她有过交流……能否告诉我,晏晏她是怎样的小丫头?”

  秦澍如实说了,省略了宋显扬险些欺辱她的那一部分。

  霍睿言听闻,眸底微漾唏嘘不已。

  “没想到,一别多年,再见时,她竟死在我怀里。你可知,那一刻,我多想不顾先帝遗诏,快马加鞭回京,把逼她和亲、害她跳崖的幕后凶手给一剑杀了!”

  霍睿言磨牙吮血。

  平复心潮后,他补充道:“她临走时,手指套在我霍家代代相传的玉佩上,我生怕她走得孤独,便让那镂雕蛇配随她同葬了……”

  谈及此事,他唇角无端挑起一抹绵软的温柔,眸子里难的柔情稍纵即逝。

  转头朝秦澍一笑,他言辞恳切:“谢你在她活着时,守护过她,做了我这二表哥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秦澍拍了拍霍睿言的肩,垂下眉目,语意艰涩:“那……我也要谢你为她报了仇,谢你……让她走得没那么孤独。”

  ——做了他这堂兄该做、却做不到的事。

  但这句话,他不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从秦澍视觉讲述的晏晏前世,也出现了元礼小王子,额……可能有一丢丢沉重?不怕不怕,接下来就是轻松撒糖的婚后番外啦!

  PS.文中提过,二表哥的玉佩有再生之意。

  晏晏重生,是源于这个玉佩啦~不知道大家有木有看出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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