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
二月初,熙明长公主府内红杏含苞,春桃舒展,一派醉人春色。
其中春意最浓的,莫过于嫩柳轻抚处,一素衣丽人挽着青衫少女的手,莲步而近。
“她们”细语交谈,巧笑倩兮,静默时眼波流转,恰似一道渐行渐近的风景。
乍眼看,两位“长公主”的确像极了情谊深厚的好姐妹。
当仆役退下后,宋显琛双目含笑偷瞄四周,趁无人在意,猝然凑近阿翕,吻向她的腮边。
静翕往后一缩,却遭他固住了背。
一吻落下,柔和如这二月风。
她红着脸推了推他:“别闹!被人瞅见了多不好!”
“阿翕,”宋显琛笑吟吟圈她入怀,“就算有人看到,也是裁梅、纫竹,你、你羞什么?”
最近半个月,他持续服用元礼从五族托人捎来的药丸,比起先前的含糊不清,嗓音已有所改善。
按照李太医的估算,不出三个月,他的毒性便能除尽。
静翕本该随木族使者回五族,但宋显琛软磨硬泡,硬是将她留在府上。
她自幼离家,有十多年的时光在中原度过,平心而论,更习惯中原的生活,并非执意回海岛度日。
经过两月的共同生活,她从宋显琛的无微不至与悉心呵护中寻得了久违的安定,渐生陪他共度余生的念头,遂半推半就答应留下。
得了心上人的应允,宋显琛自是心花怒放,神清气爽,连面条都能多吃两碗。
他在宋鸣珂的督促下,重新捡回当年担任储君时研读的《国史》、《两朝实录》、《御览》、《东宫劝读录》等书册,不光要重温儒家经典,还得锻炼实际能力,了解当朝政务。
这一日,他被《承华要略》和《授时要略》搞得烦躁,拉了陪读的静翕游园赏景,试图暂且抛却烦忧。
情到深处,难以自禁,恨不得年年月月与佳人为伴,再无烦心累赘事。
二人正自密语,莲池回桥处匆匆走来一青裙少女,正是纫竹。
“殿下,适才安王府派人送来两份请柬,说是安王一家离京在即,安王妃力邀京中的贵女参加七日后的杏林芳华宴。”
“两份请柬?”宋显琛微感狐疑。
“除了邀请殿下,还邀请了静翕长公主。”
静翕俏眸圆睁:“我?”
纫竹颔首而笑:“是啊!据说大家对您很是景仰好奇呢!”
以往,类似于此类女眷聚会,宋显琛避之不及,能免则免。
去年年底,他拒绝镜湖行宫之会,导致静翕错过了冬日的梅林,一直引以为憾。此番既然收到邀约,陪她去赏赏杏林,不失为弥补的好法子。
如若静翕常伴他身侧,来日定当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借此机会,多与京城宗亲接触,绝非坏事。
再说,安王妃是他的婶婶,于情于理,他这“侄女”是该赏脸送一送。
于是,他对纫竹一笑:“传令准备,咱们同去。”
纫竹容色难掩错愕,再观静翕瞬间流露的欢欣笑容,她心下了然,应声告退。
她快步行出,绕过碧水莲池后,蓦然回望。
远远见宋显琛与静翕缓缓并行,素纱衣裙翻飞,他虽作女子打扮,但每每转头看她时,唇角柔柔翘起,眼眸中的爱意宛如潮水溢出。
仿佛他既非君王,也不是天之骄子,只是仰慕她、依恋她的小弟弟。
纫竹由衷感叹,今年的春天,真暖。
………………
垂拱殿内,朝臣具服而立,静听兵部尚书禀报西南各族官封承袭等事宜,人人神情肃穆。
独独龙椅上的宋鸣珂眼眶泛红,哈欠连连,令座下官员面面相觑,百思不解。
霍睿言站在下方丈许之外,一身紫袍风姿出众,眉宇间如常英气逼人。
谁不会想到,朗朗昭昭的枢密副使,抬眸凝向皇帝时毕恭毕敬,满脑子则是……昨夜把对方摁在文德殿软榻上为所欲为的香艳场景。
他也未曾料到,历来克制持礼的自己,竟有按捺不住的时刻。
自从于听鹤斋中尝到了甜头,他总算明白,元礼早年说的“食髓知味”是何意。
离开行宫前夜,他借商讨要事与她再度泡了一回玉汤池,孤男寡女,后果可想而知。
然则回京城后,宋鸣珂终日在皇宫里处理政事,他只能在朝会和散班后与她交流片刻,思念与欲望堆叠了大半个月后,终于在昨夜议事完毕后决了堤。
他的晏晏一开始分外拘谨生涩,随着他一次比一次驾轻就熟,越发变得热烈与迷醉。
天下之大,仅有他一人知悉,庄肃龙袍下的温软娇躯有多迷人心窍。
时至今日,满朝文武猜不透,何以平日精神抖擞的皇帝会困顿不堪。
只有霍睿言忆及自身所为,眸底潜藏懊悔,嘴边扬起一丝得意。
宋鸣珂困乏时悄然窥向霍睿言,目光碰撞之际,彼此的意念已心领神会。
她脸颊一热,不经意咬了咬下唇,腰背的疼痛感愈发强烈。
这微妙的暧昧蕴藏愉悦,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有人提出,去年岭南一战,驻守两广地区的荣王和北海郡王皆已完成了平定、安抚等事务。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提醒宋鸣珂,是时候论功行赏。
类似的话,霍睿言早在初次和她共浴时聊过,但那会儿他们生怕隔墙有耳,故意这般闲扯。
实际上,二人均觉近来危机重重,又实在拿不到安王的任何把柄,更不希望此时让宋显扬回京,因而一拖再拖。
奈何当着百官之面,宋鸣珂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下旨召荣王与宋显扬北上。
退朝后,她压抑着愤懑之意,留霍睿言商量对策。
余人早已习惯这对“表兄弟”的亲密,又念及他们即将成为郎舅,自然无话不谈。
转移至文德殿,霍睿言待余桐等人告退,小声问道:“昨夜没睡好?”
宋鸣珂急急瞪了他一眼。
睡倒是睡了,只不过她一贯睡眠浅,下半夜醒后,想起他的所作所为,浑身血液如沸,便再也没睡着过。
当下,她如惊弓之鸟,答非所问:“你别胡来!”
霍睿言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随口问问,你这小脑瓜子都装的是什么?我没你想象那般饥饿难耐、不分场合。”
宋鸣珂闷哼一声,心却反驳,你就是!装吧!继续装!
僵立半晌,她示意他落座,沉吟道:“表面上看,安王叔是要离京了,可他只放话,迟迟未定下日期;而今我那二哥又要回来……咱们得想个法子,探一下虚实。”
“你上回说,高梧起兵后,密探曾截获北海郡王发往胶东方向的密函?”
“没拦下,怕打草惊蛇。”
“事后呢?”
“已无迹可寻。”
霍睿言叹息:“假如当时拦下了,没准又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宋鸣珂不是三岁小孩,当然通晓此理,她早就为此懊悔,目下更觉不悦。
“你无须反复提及我的失策。”
霍睿言愕然,他何曾反复提及?
“晏晏,我……”
宋鸣珂长眉一挑:“谈论公事,别叫我‘晏晏’!”
霍睿言遭她没头没脑撒了顿气,全然琢磨不透,这怨气是源自于方才那句喟叹,还是昨晚情动之下太狠太猛,导致她心生愤懑?
二人相顾无言,殿内幢幢灯影勾勒出彼此俊美绝伦的轮廓,明明是安静美好的画面,却混合了淡淡的涩意。
“陛下。”霍睿言率先打破沉默。
宋鸣珂一听这生疏且谦卑的语气,心下悔意和懊恼如巨浪滔天。
“你非得如此生分?”
霍睿言左右为难:“那……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这儿又没外人!以‘你我’相称不行吗?”她小嘴一撅。
诚然,越是面对亲密之人,她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见他哑口无言,她态度软了三分:“有话直言。”
霍睿言挺直腰背,方将积压在心的一些顾虑道出。
长久以来,他大致推断,安王与赵国公明面上互不往来,实则背后相互勾连。
有些事,在事发过程中,他因心事重重未能顾及,而今仔细回想,反倒觉察不妥。
譬如,当初在虚明庵外听到的几句对话。
赵太妃身边的宫人樱鸾说了一句“北山有动静”,赵太妃则说,“事情正如我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那夜,霍睿言全副心思放在宋鸣珂和宋显琛有否受伤之上,得知杀手被剿灭,便安下了心。
然而,冷静过后,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关键。
既然杀手被杀,赵太妃为何还会说那样的话?可见她的目标绝非刺杀皇帝那么简单。
刺杀事件带来的后果,一是宋鸣珂在秦澍面前彻底暴露身份,二是查出刺客为赤月族人,三来……秦澍救驾有功,官升一级,恩宠更盛。
难不成……秦澍真的如元礼所猜测,是赵氏一脉安插在宋鸣珂身边的细作?
可霍睿言无从解释,秦澍为天家兄妹死守秘密的原因,尤其是,他信誓旦旦说对宋鸣珂不存在男女之爱。
有关秦澍的部分,霍睿言没敢多说。
他把话锋转向了宋显扬。
宋显扬与安王勾结的一大端倪,在于他在宋鸣珂要求下,缴纳海捞珠所得的资金一事。
去年春,宋显扬从南方调来真金白银犒赏边官将士,但根据后来的调查,自北海而来的并不是银钱,而是真正的海珠。
他上缴的钱,极有可能由安王暗中提供,且南下时还带走了一大批。
这便是为何他上缴了大笔资金,还能迅速招兵买马,平定安族高梧挑起的动乱。
要知道,宋鸣珂最初的设想,是让他在此事上吃点苦头,再派人支援,一可趁机打压,二能彰显她的恩威并用。
如今宋显扬凭着自己的能力,或许背后还有安王相助,打赢了漂亮的一仗,使得宋鸣珂心中如沙粒入蚌,难吞难吐。
为今之计,唯有先让宋显扬归京,再作定夺。
“对了,”霍睿言在话题告一段落后,改而问起宋显琛,“那位……在服用元医官,不,是木族王的药物后,可有好转?”
宋鸣珂浅浅而笑:“好了不少,李太医说,药是对症的,但毒性积聚在体内多年,清理仍需时日。”
霍睿言苦苦等待了半日,才从她脸上寻得一丝半缕的暖意,怅然道:“真希望,他能早日康复,这样……你便用不着操劳太多。”
宋鸣珂理解他没说出口的那层意思。
有了鱼水之欢后,他巴不得立即娶她。
无论他作为驸马进驻长公主府,或她屈尊到他的侯府里长住,只要朝夕相对,时刻粘一起,他方觉圆满。
而近来,宋鸣珂偶尔记起元礼的姑姑、木族的大长公主莲桢。
同样生在君王家,人家小小的木族长公主可获全民拥戴而掌政,她这泱泱大国的长公主便只能藏身于府邸享受荣华富贵,过着无所作为的日子?
她心有不甘。
但这不是她一个人能扭转的局面。
二人闲聊了一阵,宋鸣珂留霍睿言一同享用午膳,又因时辰未到,打算先小歇半个时辰。
她懒懒靠在一侧的软榻上,偏生刺绣软垫的凹凸不平,硌得她细嫩的脸蛋好生疼痛。
“来,”她朝正在书架前翻书的霍睿言招手,“把大腿借我枕一会儿。”
霍睿言依言而坐,她堂而皇之把头靠在他腿上,忽而抬手,恶狠狠地以手指戳了戳某处:“给朕乖乖躺好了!”
“嘶……”他倒抽了口凉气,“你存心不让我好过是吧?”
他原本没动邪念,被她一碰,立时蠢蠢欲动。
宋鸣珂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招惹他,连忙闭目装睡。
她是真的累了,不多时便入了梦。
恍惚间,忘了身处何地。
迷糊中,依稀觉得有人不住摇晃她的身体,催促她赶紧醒来,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可她极不情愿,用力紧闭双目,只想永远沉溺在这份安稳与温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