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氯雷他定
2019年初
蜡烛事件后, 姜温枝本想搬家,但签的租房合同还有半年到期,加上年初合适的房子并不好找, 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
自停电雨夜, 她和傅池屿没有再联系。
新年假期结束, 陈航带着他们几个实习生参加饭局。
席间, 一是因为客户实在难缠,二是陈航早在来前就示意他们嘴甜一点,特别强调了工作哪有不喝酒的。于是, 尽管姜温枝机智应对躲了不少, 可也实打实喝了几杯。
推杯换盏的虚伪里, 姜温枝脸上始终带着疏离的笑意。冷酒入喉, 她仰头对上通亮的灯盏,眸里不自觉覆上一层莹光。
很不合时宜, 她忽然想起了赤瑾毕业聚餐的那个傍晚。夏风热意, 年少的同学笑闹聒噪, 她旁边坐着自带冷气的傅池屿。
算得上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可姜温枝却清晰记得, 傅池屿替自己挡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时, 偶尔他劲瘦的手臂擦过她的腕骨, 肌肤相触时那种酥麻的凉意。
十一点半应酬结束,姜温枝身形虽摇摇欲坠可思绪尚且清醒,送完客户, 她和同事互道珍重后便打了辆出租车回望月馨苑。
一路上司机师傅的车开得很稳当, 姜温枝下车还不忘给他打了个五星好评。
已经凌晨, 茫茫长夜皆被黑暗笼罩, 路灯微弱, 马路上别说行人,连车都不见二三。
酒后劲上头,姜温枝胃里灼烧得难受,她捂着小腹往小区门口的绿化带旁坐下,打算缓一会儿再说。
耳畔朔风呼啸一过,姜温枝只觉得半懵半醒间又堕入了梦中。
恍惚迷雾里,她看到了有道瘦高挺拔的身影正往她这边走来。不用细看,她梦里的常客了,傅池屿。
今天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深色长裤,手里拎着一袋水果,一如往常的潇洒恣意,只是他的神色倒是比以往更冷一些。
“呵......又来......”
姜温枝抬手遮住路灯撒下的光,眯着眼想看得清楚些。
现在的幻觉都这么真实了?
呼吸居然还有氤氲白气飘出。
果然,她在梦里也是个逻辑严谨的人。
“姜温枝!”
“......”
呦呵。
这梦中人居然敢如此大声和她说话,狂什么!信不信她扇醒自己给他看看?
姜温枝蹲在地上仰着脑袋,遍布红晕的脸微微皱起,不满地瞪眼看向他。
“姜温枝。你好样的!”
来人加快步伐,即刻站在了她面前,一下挡住了姜温枝头顶的路灯。他的声音极凌厉,在幽静的夜里徒增了几分僵硬。
“嗯~怎样?”姜温枝大声嚷嚷回去。她鼻音极重,本骄横的语气瞬间没了气势,反而软绵绵的。
“......”
见她嚣张,假傅池屿眸光一凛,快速伸手拽她的胳膊,没好气说:“你先给我起来!”
“别碰我。”
姜温枝“啪”地一下打在他手上,自己颤巍巍站了起来,打了个酒嗝,警告道:“嗝~你谁啊你是,我、我现在可不是好欺负的人哦!”
对方似被一噎,很快沉声道:“我欺负你?姜温枝,大半夜你蹲路边吓谁呢?”
“我在这儿,吹吹晚风,思考人生不行吗?”
“零下的天,你蹲大马路‘思考人生’?”他淡淡扫了她几眼,嗤笑,“你挺有想法啊。”
他话里话外的不屑让姜温枝更气了,刚想辩驳:“我——”
“还喝酒了?”似是嗅到了她身上弥漫不散的酒味,傅池屿咬牙切齿说:“深夜、醉酒、夜不归宿?”
“......”姜温枝无意识扭着大衣扣子。
“为了工作?不会躲吗你。”看她垂头恹恹的,傅池屿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可那也没消掉他半分的怒意。
于是,傅池屿眸色愈发深沉无底,说着话就钳住了她细瘦的手臂,“说自己酒精过敏,吃了头孢,开了车......理由不有的是!”
“灌女生酒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什么工作非得二两黄汤下肚才能谈,嗯?”像越说越来气,梦中的傅池屿眼神简直能杀死人,“姜温枝,你这样多危险知道吗?”
“‘有事联系我’,这句话我和你说几次了?”傅池屿冷笑,“怎么,出息了就瞧不上我了?”
“......”
他掐她用了不小的力道,姜温枝胳膊传来钝痛,再对上傅池屿冷峻至极的神情,她不禁打了个冷颤,一瞬清醒了。
竟不是做梦。
她掀开半睁的眼皮,直直看向他。
从傅池屿和阮茉茉在一起,不算上回停电两人一门之隔,这是她和他首次,两个人不期而遇。
此刻,她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真实的傅池屿。他抿直了唇线,低着下颌俯瞥她,脸上愠意一分未减。
刚刚傅池屿一连不停歇的话她并没有听进去多少,还以为是假的,但似乎他自己气得不清,眉头一刻也没松下来。
借着几分酒意,姜温枝尖锐的,往常只会往自己心头上扎的棱角忽地冒了出来。她恢复神智的第一霎便大力甩开了他的手。
见她这个动作,傅池屿的眉梢挑起,薄唇紧扯着,是她很少见的戾气。
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姜温枝硬邦邦带刺。
“姜温枝。”傅池屿盯着她,眼瞳里极为不解,“你总得让我知道。”顿了片刻,他喉结滚了下,“为什么刻意疏远我?”
这句话他问得无比流畅,仿若已经酝酿很久了,只差个时机随口就能抛出来。
“......”
姜温枝低下眼睑。
是啊。
傅池屿不知道她的万般纠葛,他只会觉得她莫名其妙。怎么以前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一夕之间仿佛和他结仇了一般,甚至连同框都不愿意和他。
不过这样的想法或许只会在傅池屿脑海一闪而过,然后继续他恣意的人生。
他朋友太多了,时间排得很满,有趣的事情每天有。所以,他并不会分出太多的精力去想她这个。
并不是很重要的朋友。
“呵,为什么。傅池屿,那我也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姜温枝反客为主。
“你说。”他点头。
一刹,无数话堵在姜温枝喉口。
她想问:
从前的相处就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吗?
你为什么就和阮茉茉在一起了呢。
我是输给了时机,抑或是我在你心里从来都没有进一步的可能。
我,我和你,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
可是这些话,在傅池屿和阮茉茉恋爱后,就已经晚了。不管再怎么问,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姜温枝深呼吸,眼里有亮晶的光:“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
看她默了许久就问出这句话,傅池屿气笑了,“别问我,我倒觉得你挺不开心的。”
他掀抬眼皮瞧着她:“姜温枝,工作很辛苦吗?”
“是啊。”她呵出淡淡的气息,“很累。”
但都是她能力范围内可承受的。只他,是她一触即死的软肋。
“这样吧,做得不开心就换一份,”傅池屿扯了扯唇,神色认真:“想去什么行业?我有些人脉......”
“不是。”姜温枝摇头,“我工作挺顺利的。”
傅池屿低眼锁着她,像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程度。
“让我不开心的。”
姜温枝倏地抬睫,怔怔撞上他的目光,轻声说:“是你。”
“......”
“我真的,”她悠悠吐一口气,装作很轻松随意地说:“傅池屿,我真的好讨厌你啊。”
傅池屿眼角一抽,没听清楚,“什么?”
“我讨厌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姜温枝笑了,笑得妄为肆意,她强压着嘴角,不让它颤抖,“谁稀罕做你的朋友了,哈哈哈,傅池屿,谁和你是朋友?”
“哦对不起,我忘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姜温枝脚下一踉跄,瞥到傅池屿有要扶她的动作,她迅速后退了一步,两人始终保持半米距离,“是啊!我怎么忘了,你现在都说,我和你,就只是——”
半醉的缘故,姜温枝说话重复又颠倒:
“你说,我们、不......”她忽一摇头,而后,先指了指自己,又指向他,界限划得分明,“我和你,就只是,初、高、中、同、学。”
她冷笑。
去他妈的初高中同学。
“......”
傅池屿凸起的喉结滑了下,始终没发出声音。
少顷,姜温枝轻飘飘叹了口气,转而望向漆黑的马路,声音幽然:“傅池屿,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后悔啊。”
颤音控制不了,但她把湿润的眼角很好地掩盖在夜色中。
“嗯。”傅池屿神情滞得难看,顺着她的话头低声问,“悔什么?”
姜温枝长睫沾着晶莹,她把声线压得很平,却又像是懊悔到了极致:“早知道。不和你做朋友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从青涩时期就喜欢的这个少年,早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
两人僵直在路灯下,黄暖光在傅池屿低垂的眼睫下掷出一片阴影。
半晌,傅池屿艰难出声,“是吗。”
他自嘲地笑,紧接着一字一顿吐出,“姜温枝,你说真的?”
假的。
不是的。
可还能怎么样呢。
“......嗯。”
姜温枝的心脏霎时被丝线勒住,胸腔呼不上气,她只能用语气词答得飞快,不落下风。
“行。”傅池屿说。
“不是同学,也不算朋友,”他极淡地睨了她一眼,而后,轻描淡写道:“就当是陌生人,送你到楼下不过分吧?”
“......”
小区里阒寂无声,两人前后,一路无言到六栋楼下。
姜温枝头昏昏地疼,人也开始站不稳,快速说完“再见”就要转身走,手里猝然被塞了个袋子。
她垂着视线撇去。
呵。
联想到刚刚在车上无聊,随手刷到的阮茉茉发的动态。所以,傅池屿大半夜出门,就是为了买水果?
看着怀里精致包装,贴着进口标签的芒果,她又塞回到他手里,“我不吃。”
“......”
幽微光线下,傅池屿清隽的侧脸明暗隐现,冷峻的下颌绷着,眼神更深黯得没什么情绪。
两人寂然站了会儿后,姜温枝再次重复:“谢谢,我不吃。”
她不吃芒果。
而且。
她曾和他说过的。
或许是以为她还没清醒,依然在任性,最后,傅池屿还是执意要给她。
姜温枝盯着他看了片刻,低眉笑了。
碰上他,她兵败如山倒。
没再推辞,道谢后她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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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休息天。
下午醒来时姜温枝头疼欲裂,她拿起手机发现自己凌晨给傅池屿转的水果钱,他又转了回来。
还附上一句话:【姜温枝,至于这样吗】
【至于。】
她再次转了过去。
这次,傅池屿没回她。
喉咙干得紧,姜温枝起身去客厅倒水喝。
舍友杨雪静背着包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纸巾不住打喷嚏,看见她打招呼说:“我去买菜,顺便去药房买点感冒药。你一起逛逛不?”
姜温枝摇了摇头。倏忽想到了什么,她拿水杯的手一顿,迟疑说:“你去药店,能不能帮我带些过敏的药?”
她举例:“氯雷他定就行。”
“没问题,你过敏了?”杨雪静把纸巾扔进垃圾筐,随口聊:“没见你身上起疹子,精神看着也不错,不像啊。”
偏头瞥了眼桌上的芒果,姜温枝点头,拿起削皮刀,“嗯。一会儿就过敏了。”
“......”
杨雪静震惊地看她,似乎在说:牛啊姐们,这都可以预知的!
作者有话说:
姜温枝:在梦里我就是造物主。谁让我不开心,我就打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