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蜡烛(1 / 1)

某枝小岛 桨声已 3607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48章 蜡烛

  2018年末

  起早贪黑的工作让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 姜温枝都没有在小区里碰到傅池屿和阮茉茉。

  一方面是真的忙,另一方面是,她有意躲着两人。

  小雪节气后, 她跟着陈航出了趟差。本该是她前头入职的男生陪同, 但不知怎么, 后来这助理的差事莫名落到了姜温枝头上。

  当是一次学习机会, 她也然接受。

  到了那儿才发现,此次项目地区极其偏远,吃住条件差不说, 工作强度也大。白天走访上下游企业, 晚上挑灯跟进整理资料。只大半个月功夫, 人活活又瘦了一圈。

  等返程潭清, 已经十二月下旬。

  下了高铁后,姜温枝捏了捏乌青的眼眶。虽然中午了, 但今天并没日头, 阴云低垂着, 映照得她更一脸菜色。

  可能是出于对她吃苦耐劳的肯定,陈航大手一挥, 放了她两天假。

  两人在出站口一南一北分开。陈航上了专车, 姜温枝拐进了地铁。

  找位置坐下, 她打开班级群,翻看里面的公告。

  正值年末,亦是学期末。除了工作, 学校还有实习报告和几篇论文要交, 这两天假期注定不能逍遥自在睡大觉。

  简单浏览后, 姜温枝又点开短信, 一条物流信息弹了出来。

  回来前, 她算着时间网购了一张书桌,派送员把它放在了小区快递站点。

  正好,待会儿一并搬上楼。

  出了地铁站,很快便进了小区。姜温枝头重脚轻,虚浮着脚步往10栋驿站存放点去。

  冬日朔风刺目,打着哈欠半迷眼中,姜温枝不经意瞥见两道熟悉的影子。霎时,她迈出一半的步子倏然停住,人也如当头棒喝般瞬间清醒。

  靠。

  不是吧。

  近两三个月来,每天上下班姜温枝都脚底生风地埋头快走,生怕有天在小区遇见形状亲密的傅池屿和阮茉茉。

  每每想到那个画面她都怕极了,如果真实看见,那一定得要命吧。

  可此刻,这一幕还真切切实实地出现在她眼前。

  本想掉头就逃,可犹豫少顷,她还是忍着没转身。

  住在同一片区域,早晚都会碰上的。

  原地站了几秒后,姜温枝拍了拍微凉的脸颊,努力挤出轻快的笑意,继续往前走。

  恰逢周末,又是午饭时间,拿快递的人不少,傅池屿和阮茉茉站在队伍末端排着队。

  姜温枝处于斜后方的角度,只能看见傅池屿高瘦的背影。

  而正对面,阮茉茉仰着俏丽的脸看着傅池屿,手环在他腰际,氛围美好。似乎是她一问,傅池屿一答,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什么。

  说话间,阮茉茉脸上勾着娇懒地笑,一低眉,她目光忽地延伸,直直往后撞了过来。

  同时,姜温枝也走到了和两人隔着三四个路人的距离。

  “中午好。”姜温枝先出声打招呼,状若自然,“你们也来拿快递吗?”

  话毕,她心微微一紧。

  蠢。

  人都站在菜鸟驿站了,不然还能是来吃饭的?

  “对啊!”阮茉茉放开了傅池屿,冲她笑得甜美。

  随着傅池屿转身的动作,姜温枝微不可查地垂了垂目光。

  “温枝,你这是?”阮茉茉跳了一小步,像对她的一身简装和商务工作包很感兴趣。

  “刚出差回来。”姜温枝说。

  阮茉茉蹙了蹙眉,“噢,那还挺辛苦的呀。”

  拖长的语气明显表达出了对她一路风尘仆仆的同情。

  “出差?”

  “确定不是遭虐待了?”傅池屿扫了她几眼,唇线一挑,冷声说:“还是,你们公司压根不让人吃饭的?”

  “......”

  姜温枝捏了捏指尖,没搭话。

  见有些冷场,阮茉茉轻掐了下傅池屿,笑说:“温枝,一路累坏了吧,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回去呗!”

  姜温枝抬眼看她。

  阮茉茉继续说:“今天冬至,下午我们在家里包饺子,你也来吃点?”

  饺子?

  姜温枝瞥了傅池屿一眼,又飞快收回余光。

  还有。

  已经冬至了吗。这年怎么过去得这样快。

  “谢谢,不用了。”姜温枝露出遗憾又困倦的神情,叹息道:“半个月没睡好觉了,实在困得睁不开眼。”

  “你睡你的不耽误,我们做好你只管吃就行!”阮茉茉不放弃。

  “额。”

  姜温枝是真不懂,为什么阮茉茉对于邀请她吃饭这件事如此执着?这样都听不出来她拒绝的意思吗。

  “或者,”傅池屿轻挑眉看她,低音说:“我煮好给你送过去。”

  “......”

  闻言,姜温枝身形稍动,下一秒,她抬手佯装打了个哈欠,眼尾顺理成章的红了,“真的,不用了。”

  天冷得让人说话间呵出白气,她的语气虽轻但却坚决。

  “排到你们了,拿快递吧。”姜温枝向两人身后一指,转移了话题。

  不多时,阮茉茉拿着两三个小盒子走了出来,傅池屿自然接过,两人往旁边站了站。

  “姜温枝,你买了什么?”傅池屿偏头问她。

  “嗯?”

  傅池屿冲放置区抬了抬下巴,“快递。好拿吗?”

  阮茉茉手里拆着纸盒子,拿出耳环或是项链一类的饰品,她一边举到傅池屿面前,一边说:“是啊温枝,要是大件我们帮你一起拿。”

  “......是个小东西。”眼看前面就剩一人了,姜温枝飞快催促:“你们先回吧!”

  她仰头看了一眼天,笑说:“真的别等我了,快走吧。天色不好,一会儿要是下雨了......”

  蜷缩在衣袖里的手掐得泛白,她开玩笑似地扯着嘴角,“这次......我可没有伞再给你们了。”

  等傅池屿和阮茉茉消失在楼群中,老板连连喊了两声“取件码多少”才叫回姜温枝的视线。

  默了默,她指着堆在门口巨大的纸箱,报出一串数字后说:“这个”。

  ......

  洗完澡,姜温枝头上裹着毛巾,写了几篇报告后实在扛不住困意,加上胳膊因为搬重物有些拉伤,她把毛巾扔到洗衣筐后,顶着湿发钻进了被窝。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做着些光怪陆离的梦,试图把她拉扯入无尽的深渊里。一年了,她总做类似能轻而易举摧毁她的恶梦。

  昏昏噩噩中,姜温枝耳边突然砸来几道霹雳打雷声,她一瞬惊醒坐了起来。

  眼前一片黑漆。

  隔着房门,外面有窸窸窣窣说话声:

  “......要不,我们打电话问问房管呢,这都什么事儿啊......”是舍友杨雪静。

  “算了吧,问也没用。”住在主卧的杜槿说:“区域停电,他还能冒着这么大雨去修不成?还是等等吧。”

  杨雪静怯怯道:“可这太黑了,我害怕......”

  原来只是停电了。

  并不是梦中那样,她失去了眼睛的视物能力。

  姜温枝长呼一口气,从床边摸出手机。

  想着自己这觉睡得这么长,怎么也该凌晨了,可一看,才八点半。

  她起身拉开窗帘。

  外面天愁地惨,大雨如注。透过玻璃窗,楼下粗树在风中呈现疯狂的弧度摇摆,半空中翻飞着塑料袋、饮料瓶一类的垃圾,再细看,路道上的积水更是没过了斜倒的自行车。

  姜温枝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手摸着墙慢慢走出卧室。和客厅两个女生打招呼后,也坐在了一旁凳子上。

  沉寂片刻,忽地,防盗门像被什么大力碰撞了下,紧接着传来短促却显得十分焦躁的敲门声。

  “姜温枝!”

  叩叩叩!

  “姜温枝你在家吗?”

  叩叩叩!

  “姜温枝!听得到吗!”

  ......

  姜温枝骤然一怔。

  幽黯中,她的睫眸霎时沁上一层暗光。

  在两个女生“姜温枝,门外是不是在叫你?”“你有朋友住这儿?”的疑问中,姜温枝拧着门把手,缓缓打开了门。

  她举着手机,亮光刹那打在了来人苍白狼狈的身上。

  地上胡乱扔着一柄折断的伞骨,傅池屿一脚板鞋一脚休闲鞋,小腿沾满浑浊的泥水和枯叶,短裤和睡衣全部打湿,正哒哒滴着水。

  他俊朗的脸上神色急切,下颌更是绷得紧直,发丝杂乱地垂在额前,漆瞳深邃。

  一如这雨夜。

  见她开门,傅池屿像陡然松了口气,眼神打量了她片刻,低哑着嗓子说:“没事儿吧?”

  “你......”

  姜温枝的指甲死死抓着门框,艰难地张了张嘴,可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一刻,她发了疯地想真的抱抱他。

  想赶紧把他拉进门来,给他擦干身上的雨水,想问问他这么大的雨乱跑什么,有没有磕到碰到,想告诉他,她真的,真的好想念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可她不能。

  “拿着,给你备用。”傅池屿甩了甩手上的水,小心把手里的袋子推到她面前。

  姜温枝仓皇低眼,这才看到他怀里一直抱着个透明的袋子。

  虽然层层叠叠包装很厚实,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里面的东西是:

  手电筒和蜡烛。

  傅池屿眸光微抬,毫不在意水珠正顺着刘海在他脸上蜿蜒出痕迹,反而扬眉一笑,“看不见就别乱走动,早点睡觉。”

  “......”

  是安抚的话,是关心她的话。

  下一霎,姜温枝困难抬手,只短短两秒,却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猛地往前俯身,一把推向傅池屿的肩膀。

  速度极快。

  傅池屿眼里错愕一闪而过,重心不稳往后趔趄了几步。很快站稳,他蹙眉睨着她:“姜温枝,没睡醒呢,我是谁?你——”

  嘭!

  “......”

  寒风呼啸四起。

  回应他的就只是一道哐当利落的摔门声。

  ......

  一道门之隔。

  姜温枝半蹲着,背贴压在墙上,单手搭在玄关柜子,拼命支撑着不让自己跌到地上。

  “傅池屿。”

  她声音细若游丝,但她知道,傅池屿听得见。

  “嗯。”

  他没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不知好歹,把他关在冰冷的黑夜,只闷声回应她。

  姜温枝:“你来干什么?”这种时候,你该陪着女朋友。

  傅池屿似乎也挨着门边坐下了,声线和她同一高度。低笑两声后,他自嘲说:“你不是,怕黑吗。”

  “......”

  姜温枝的手撑不住了,手臂肌肉本就酸疼,现在直接脱力落在身侧。

  仗着晦暗中两个舍友看不见她的神情,她的眼泪再止不住,捂着嘴失声痛哭。

  曾经她那样怕黑,傅池屿给了她光亮,她也试着去抓住。可为什么等她习惯了光,他又猝不及防抽身而去,只留她一人在暗黑不见出路的长夜。

  艰难呼吸后,她声线清明地喊他的名字:“傅池屿......”

  “嗯,”他说:“我在。”

  她微哽,鼻音略重,“我早就,不怕黑了。”

  没有你的每一夜,任何东西都比黑暗来得更让她恐惧。

  “算我求你,别对我哪怕有一点点的好了,行吗?”

  半晌,他才吐出几个字回答:“我们是朋友。”

  “没有朋友是你这样的!”姜温枝疾色厉言地拔高语气,一霎又颓然,长长叹息后说,“你走吧。”

  短暂阒然后,傅池屿像是站起身拍了拍手,一向冷调的声音也压低了些:“东西放门口,那我先——”

  “我是说!”

  姜温枝扬声打断了他的话。

  “以后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和你。”她阖眼,下唇咬得鲜血淋漓,“......保持距离吧。”

  分明是毫无底气微弱的话,可穿过厚重的防盗门,登时变得冷漠又坚硬无比。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姜温枝抹掉脸上的泪痕,贴耳覆在门上。

  外面似乎彻底悄然无声了,就像从没人来过一般,或许只需要冷风稍微一激,连那湿泞的脚步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其实吧,”杨雪静从客厅摸索了过来,她虽不知道外面的男生和姜温枝是什么情况,可还是眨巴了一下眼睛,纳闷道:“不管什么关系,就只是送个蜡烛,这没什么吧?”

  “不。”

  姜温枝板滞摇头,不知是在回她还是在自言自语:“有的。”

  如果是普通朋友,那去对方家里做客吃饭,搬桌子抬柜子,送蜡烛自然没什么,她可以欣然接受。

  但傅池屿不同。

  她那样喜欢着他。

  尽管傅池屿不知道,阮茉茉不知道,甚至,全世界都无人知晓她的喜欢。

  她可以瞒心昧己,躲在方圆之地闭门不出,但绝不能再坦然地去接受傅池屿那点,所谓的对朋友的善意。

  她深知,一旦和傅池屿接触,她的私心就会燎原疯长,所以,她宁愿将一切欲念强制压下。

  她心中有鬼,所以于心不安。

  ......

  咔嚓。

  一小时后,风雨停歇,望月馨苑小区的灯光同时亮起。

  次卧里,姜温枝缩在床尾,久久未抬头。

  一旁的书桌上,本待机状态的电脑屏幕闪了闪,倏地亮了起来。因为没设置密码,所以页面停在了最后使用的画面上。

  那是一条百度问答:

  饺子,算面食吗?

  下方是简短又肯定的答案:是。

  作者有话说: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