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六
戚楚斓月子大了后, 就鲜少再出门见人,所以也没再见过叶灼,今夜叶灼不告而来, 一袭墨色的圆领长袍,衬得他温文尔雅, 其实这类的词与他的为人是不沾边的, 可是他如此面若傅粉的容貌, 总能给人一种温和而雅致的错觉,要知道他昨天才杀了盛家八口人。
瞧见叶灼她心里欢喜:“你是过来看我的吗?”
叶灼拿着一根红烛点燃另一根红烛,冷峻的眉眼在火光中依旧不着片缕温度,这种阴森的气氛让戚楚斓下意识察觉到了危险。
他点着红烛走过来,低眉瞧了眼她的肚子:“娘娘快生产了吧?”
戚楚斓点头:“下个月。”
叶灼盯着她格外大的肚子说:“娘娘肚子里的只怕是个双生儿。”
戚楚斓也点头:“吴太医说或许是个龙凤胎。”
叶灼一笑:“有儿有女,真是不错。”
戚楚斓试探性的握住他的手,她在孕期, 人是憔悴的,刚才又做了噩梦, 头发凌乱不堪, 眼神亦是楚楚动人, 叶灼低眉瞧上一眼, 漆黑的眼底依旧没有任何色彩。
戚楚斓笑了, 嗫嚅着他的名字:“叶灼,叶灼, 叶灼……真好, 你能过来看我,真好, 我以为你会怪我的, 我以为你会因为皇后而记恨于我, 能看到你可真好。”
朦胧虚幻的水雾缠绕着一句挺拔而冷漠矜贵的身躯,热气拂过他俊冷的轮廓,衬得愈发尊贵无双,眉眼凉薄寡淡,把人推入万丈深渊,她却偏偏不要命的痴迷沉沦,若非如此也断不会如此糊涂,竟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了仇人的儿子,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眼神毫无遮拦的流露出爱意,叶灼面无异色的凝视着。
秋姑姑将熬好的催生药端来,赤色的碗里飘着腾腾热气,戚楚斓下意识睁大眼睛往后缩。
叶灼接过递给她。
戚楚斓害怕:“这是什么药?”
叶灼掀眸盯住,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催生药。”
戚楚斓惊愕,口里极其干涩:“催……催生?”
怀英嬷嬷带着接生婆也进来,见戚楚斓半天没有喝药,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开始往她嘴里塞,怀英嬷嬷跟着太后多年,诸如此类的事情干得可不少了,一些没吞下去的药,从戚楚斓的鼻孔里漏出,她被呛得狼狈凄惨,叶灼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底滑过一丝怜悯,可戚楚斓确实亦是活该,碰了自己不该碰的,总得付出点代价才是,他扔下一块绣着火焰的手帕给她,手帕。簌簌飘落,似浮萍般的人。
戚楚斓忽然恍悟,双眸凄惨可悲,伸手用力一捞,可惜的是慢了一步,光滑的布料从指尖擦过,然后一晃而过,只余指尖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触感。
“叶灼!”
她的声音像是生了锈的乐弦。
已经走到门口的叶灼猛然停住步履。
戚楚斓挣开怀英嬷嬷与秋姑姑两个人的禁锢再一次喊他的名字:“叶灼!”
从外推开门的余奶娘冷声提醒:“皇后娘娘还在等您。”
余奶娘像看透了他的犹豫,眼神里带着几分提醒,故意搬出他在意的笨蛋小皇后,想要以此来断了他的怜悯之心,毕竟这样的场景很难让人不为之动容的,可叶灼的心肠其实要比寻常人想象的要硬很多,身躯已经有了往前的趋势。
戚楚斓不甘心的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叶灼……”
此时叶灼没有片刻迟疑的出去关上了门。
椒房殿里早早点了灯,徽韫反复在殿内踱步,叶灼出去之前交代过她,今夜有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叶灼都出去半个时辰了,也不见人回来,她实在是等得心急。
徽韫挺着走不动的大肚子指挥方蓉:“你快出去看看,怎么还不回来啊,我都快着急死了。”
“是。”
不久后方蓉在外面喊:“皇后娘娘,掌印回来了。”
徽韫努力撑着床爬起,因为戚楚斓怀的双生胎,她也不得不多塞些东西,可是她年纪本来就小,现在行动尤其困难,走两步就喘得厉害,整张小脸红扑扑的。
“叶灼……”
她一伸手叶灼赶紧扶住。
徽韫满天大汉:“你刚刚是去哪里了呀?让我等了那么久。”
叶灼看向她的肚子:“是时候卸货了。”
“啊?”她没搞明白。
叶灼回头冲方蓉说:“娘娘要生了,去找接生婆,还有陈见山。”
“……是。”
徽韫皱着眉头看向他:“可是我不是才怀了八个月吗?”
“等不了了。”
如果再等下去,成化帝从外面回来,太后的筹谋就泡汤了,那么徽韫近一年的辛苦,也将功之一溃,所以实在是等不了了。
戚楚斓的药效上来,羊水也已经破了,同一时间椒房殿喊要生了,皇宫登时次第掌灯,宫女们忙上忙下的四处奔波。
怀英嬷嬷抓着戚楚斓的手:“娘娘再使点儿劲儿!”
戚楚斓疼得浑身抽搐,她孕育龙凤胎比普通孕妇难生养些,不过好在产婆技术娴熟,很久就看见了一个孩子的头。
椒房殿里徽韫抓着叶灼的手,装模作样的发出些惨叫,虽然没有真生孕那么辛苦,可连着喊一个时辰喉咙也哑了。
产婆抱出一个孩子,紧接着小公主也出来了,戚楚斓也累得没了力气,不过分娩之后的愉悦还是有的,她汗涔涔的盯着两个新生儿,虽然不是与心爱的孩子,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戚楚斓气息虚弱,眼神亦是涣散:“把孩子给我抱一抱。”
怀英嬷嬷看了看产婆怀里的男孩又看了看秋姑姑怀里的女孩。
戚楚斓问:“是龙凤胎吗?”
怀英嬷嬷回头:“是。”
戚楚斓伸出双手:“快让我抱一抱。”
怀英嬷嬷挥手让秋姑姑带着小孩离开,戚楚斓登时眼睛就大了,她仿佛也猜到了太后的意图,从太后恩准她留下胎儿,她心里就有过各种不好的猜测,但到底是没想到这一层,可明明已经有了准备,可事到如今,她还是异常固执,沙哑的喉咙扯着问她们要干嘛。
“你们要带我的孩子去哪儿?”
怀英嬷嬷朝她鞠躬:“娘娘生育小皇子小公主辛苦了,奴婢是奉太后的懿旨,前来给小皇子小公主安排一个好去处,娘娘也用不着担心,娘娘的孩子会成为我大周的太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戚楚斓:“……”
“至于娘娘,早就该死了,太后之所以留你到今日,那全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怀英嬷嬷拿着一碗送人归西的汤药,“娘娘难道以为太后不知道你与齐王的勾结吗?还有送给皇后的那一碗堕子红花。”
“不……”
戚楚斓才分娩结束,浑身的力气尚未恢复,竟连出声喊救命的气息也没有,而袁筝早早就被萧太后处理干净了,此刻的建章宫鸦雀无声,没有人能拉她一把。
“不——”
戚楚斓使出最后的力气一把打掉了怀英嬷嬷手里的碗,汤花四溅,怀英嬷嬷眼睛的杀气,似虎啸猿啼般奔驰,她年轻的时候,手段那也是相当狠毒的。
怀英嬷嬷吩咐人重新去熬制一碗汤药:“娘娘是还等着人来救你吗?陛下今日回不来,齐王也进不了宫,没有人能救你,后宫从来不是风平浪静,若有朝一日娘娘得势,怕也不会轻易饶了太后皇后。”
“不……”
……
秋姑姑小心翼翼的将篮子里的两个婴孩递给叶灼,叶灼轻轻抱起一个在怀里看了看,余奶娘将另外一个抱出来,徽韫见到两人时兴奋的冲过去看婴儿,两只眼睛像深夜里的明珠,璀璨生辉。
秋姑姑看向叶灼,声音压得极轻,徽韫恰逢喜悦,自然也注意不到:“怀英嬷嬷故意把我支了出来,只怕是要对戚三小姐下手,不过戚三小姐屡次对皇后下手,萧太后那边一忍再忍,只怕是不会再心慈手软。”
叶灼敛下眉目没有说话。
徽韫凑近压低襁褓细瞧:“这是我的孩子?两个都是?都好小好小一只啊!怎么都皱巴巴的?还就几根头发!不好看!”
她皱了一下鼻子。
“这是小皇子,这个是小公主,”余奶娘指给她看,“小孩生下来都这样,等长开了,自然就会变好看了,娘娘生下来时,还要皱巴呢,不过皮肤倒是很白。”
听着徽韫已经忍不住上手摸自己水嫩的小脸蛋了,她虽然是假孕,可是补品没少吃,一天两三碗燕窝的灌,人是被喂养得愈发圆润,透亮的皮肤白中带粉,跟个瓷娃娃似的,喜气洋洋。
“对了,楚斓她怎么样了?我要过去看看她。”徽韫骤然想起。
秋姑姑没回答,只是瞥了一眼叶灼的方向,徽韫看过去时,叶灼推开房门,告知门外跪着的太医与奴才:“恭喜皇后诞下龙凤胎。”
此时因分娩期陷入混乱的皇宫已经偃旗息鼓,在寂静而漫长的夜色中显得尤其冷清。
徽韫愣了一会儿,想起来穆紫苑的事,脑海中也有了答案,她推开叶灼直奔长乐宫。
“外祖母,外祖母……”
“哎呦呦,娘娘不是在生产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已经生产完了。”
“这……”
徽韫推开嬷嬷,找到了萧太后,萧太后瞧见她,当即拍桌呵斥,吓得徽韫双腿跪地,这时叶灼与秋姑姑也追了过来。
“哀家辛辛苦苦为你经营!你倒好!跑到长乐宫来替戚楚斓求情!若此事传出去!假怀孕的事岂非瞒不住了!到时候自己死了不算!还连累了我萧家满门!”
“我……我错了。”
她认错向来快。
萧太后剜她:“那就快滚回你的椒房殿。”
“可是……”徽韫被太后的眼神吓得声音越来越小,“可是您要杀楚斓,她才生了孩子,不能这样的。”
“蠢东西!”萧太后咬牙切齿,“不杀她难道还等着皇帝回来她去告状吗?到时候哀家可护不住你!”
“那我把孩子还给她嘛。”她孩子气的说。
原本她答应假怀孕,就是因为萧太后说,只有她配合,戚楚斓才能活下来,所以她才答应的啊,又不是为了抢人家的孩子。
萧太后震惊:“你说什么?”
“我说……”
徽韫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让秋姑姑用手捂住嘴,可是她不甘心抢人家东西,拿开秋姑姑的手,理直气壮的说:“原本孩子就不是我的!我没有怀胎十月!也没有吃苦受罪!也不是孩子的亲娘!楚斓那么辛辛苦苦的生下她!外祖母就不应该抢过来给我!您当时跟我说只要我答应假怀孕,就饶楚斓一条命的,怎么现在还要杀她?如果是这样,那这孩子我不要了!”
秋姑姑拽她:“娘娘……”
叫徽韫这强硬的态度气恼,萧太后冷不丁的发出笑声:“好啊!皇后有骨气有血性!那就让孩子跟着戚楚斓一起去死!哀家原本就没打算留下这对孽种!如果不是叶灼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戚楚斓只怕早就死了!既然皇后不要他们!哀家也不要!那就扔出去喂狼!”
“什么?”
萧太后狠狠盯着她:“哀家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威胁哀家!”
叶灼冷冰冰的看着上座。
他入宫伺候多年,太清楚萧太后的为人了,像她这样的女人,冷血无情到了登峰造极,几乎是没有软肋的,她最爱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萧家至高无上的荣耀。
也难怪会落得个丈夫不爱、孩子不孝的境地了。
徽韫瞬间红了眼睛,无论是成化帝还是她,在萧太后面前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泪水啪嗒一声就砸在了地上,萧太后瞧也不瞧,她此生最痛恨别人的威胁,也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动摇她的决定。
不多时两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就被抱进了长乐宫。
萧太后依旧瞧也不瞧:“把孩子给皇后!皇后若是不愿将养!那就当场砸死好了!反正才这么点大!”
“呜呜呜呜呜呜……”
徽韫极力咬着嘴唇,可还是忍不住喷出了口水,最后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余奶娘将孩子给她,徽韫说什么也不肯接,余奶娘也没法子了,只能眼巴巴看向太后。
太后冷笑:“叶灼。”
叶灼上前。
太后指挥道:“既然皇后心软,下不了手,那就由你代劳。”
叶灼缓缓看向徽韫,在接过孩子举高的刹那,徽韫还是从地上爬起,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腿。
“啊!”
“我要!”
“我要还不成嘛!”
说完人顺着叶灼的腿,蔫巴巴的跪在了地上,余奶娘将手里的女娃,小心翼翼的交给她,婴儿又小又软,徽韫都不知道怎么抱,生怕自己用力就给折断了,像是中了什么法术,她瞬间也就不哭了,两只泪汪汪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傻儿吧唧的僵着手臂,泪眼汪汪的眼睛看向哭啼的小孩。
这一幕神奇到所有人心里都软软的。
萧太后眉心一松:“好了,闹也闹够了,赶快回椒房殿,哀家需要清净。”
“是。”
叶灼伸出一只手,拉着徽韫从地上起来,她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孩,慢慢朝外面走出去。
余奶娘低头擦了擦眼尾:“娘娘也才这么点大呢。到时候小孩哭,大人也跟着哭。”
徽韫个子不高,抱着小孩的姿势,确实滑稽可笑,真有几分小孩抱小孩的味道。
叶灼看着有些好笑:“娘娘第一次抱孩子?”
她点头:“嗯。”
叶灼伸手勾去她脸上的泪珠,语气带着些哄溺与宠爱:“是戚楚斓对不住你,而不是娘娘对不住她。”
她看着他久久没说话。
戚楚斓的葬礼是叶灼操办的,成化帝已经接到消息,快马加鞭的往京城里赶。
椒房殿里孩子啼哭不止。
余奶娘将徽韫怀里的小公主抱出来哄,叫她一抱,孩子哭得果然没有那么厉害了,徽韫受教的在一旁看,余奶娘笑道:“得这样抱。娘娘抱得不恰当,小公主躺得不舒服,自然啼哭不止。”
“噢。”
“娘娘再试试。”
余奶娘才小心将孩子给她,徽韫才接入怀中,尚未抱稳当,小公主哇哇哇又哭了,吓得余奶娘连忙抱回去重新哄,等到哄得差不多时将孩子给予徽韫,这次小公主又是故技重施。
“怎么皇后娘娘一抱小公主就哭个不停呢?奇了怪了!”余奶娘只得抱着小公主在怀里哄。
徽韫失落的站在一旁看着。
秋姑姑抱着小皇子进来,方蓉等宫女们一起过来围观:“瞧,小皇子已经不哭了,多乖呐,还嘬嘴呢,嘬嘬嘬。”
徽韫才十四,本就是孩子脾气,听见这话后,马上收起低落,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看:“我要看我要看!”
秋姑姑让开:“喏。”
徽韫踮起脚尖,艰难的探入头,在看到小皇子嘬手的那一刻,她的眸子一点点的亮了,先前的情绪一扫而空:“真的欸!叶灼,你快来看呐,他好可爱!”
比起椒房殿里其他人的兴奋,叶灼就要显得格外稳重,他也不掺和进一群女人中间。
叶灼冷静的问:“乳娘来了吗?”
宁泰伸着脑袋去看婴儿,眉眼间的笑意亦忍不住,他一个阉人,怕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这种愉悦,只能从他人身上获取,听见叶灼问话后才恢复正常:“早就请来了。”
说着宫女领着两位乳娘从外面进来,给徽韫请过安后,抱着小公主与小皇子,当场喂奶,徽韫好奇的趴在一旁看,笑容灿烂无比。
徽韫笑:“真不哭了欸!”
余奶娘也跟着笑眼盈盈:“可不是嘛,估计饿着了,难怪哄不好。以前娘娘到了五岁还吃奶呢,不给吃就哭,那时候奴婢都已经断奶了,实在是没法子,就给娘娘找了牛乳,娘娘吃了牛乳,才消停。”
“我小时候这么不乖吗?”
余奶娘又笑:“娘娘小时候爬树还摔伤过腿,现在额角上还有一块疤呢。喏,这儿。”
徽韫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个小坑在额间,不过有刘海挡着,她抓了抓刘海,抿唇继续蹲在床边凑近看小孩。
叶灼与宁泰在门外站着。
听着殿内的欢声笑语,叶灼神思有些恍惚,叶家以前人丁兴旺,他的好几个哥哥都生了孩子,当时叶家比这热闹多了,只可惜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哥哥姐姐们的孩子,是死的死,走丢的走丢,现在物是人非,荒凉的坟墓长草过膝,活着的人杳无音信。
宁泰看着他有些恍惚:“掌印。”
叶灼回过神:“皇帝还有几日回京?”
宁泰:“三日。”
一直到了晌午,看孩子的人才散,乳娘也去休息了,徽韫趴在床边,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麻溜溜的逗着两婴孩,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招数,两婴孩都乐了。
叶灼站在门口默默看着。
余奶娘收拾好小孩的尿布与换下来的被褥出来走到他身边:“娘娘昨日偷偷在被窝里哭了一宿。”
叶灼淡淡转头看向余奶娘。
他知道余奶娘对他这个“陌生人”向来提防,可是现在愿意主动与他说这样的话,其实也是信任他的表现了。
余奶娘不是个话多的,很多事情心照不宣,她垂眸浅笑离去:“娘娘就有劳掌印看着了。”
他微颔首送人。
徽韫用手指竖在鼻间,两只眼睛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两婴孩纷纷愣住,下一秒哈哈大笑。
叶灼一步步走向:“看来娘娘很喜欢这两个孩子。”
徽韫头也不回,她知道是叶灼,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嗯。”
叶灼离近伸手压在她发顶,轻轻的揉了两下,徽韫仰起脑袋,凝望着他流畅的下颌线,他居高临下,可是眼神温和宠溺。
“娘娘不要怕,有奴才在呢。”
-
成化帝连夜赶路,三日后抵达京城,然后直奔戚楚斓的墓地,扔下马鞭与宝剑,当即雷霆大怒。
“谁干的——”
“陛下息怒啊。”
“娘娘她是难产走的。”
“难产?”
成化帝握紧拳头转身看着一个个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
戚楚斓的胎确实怀得辛苦,可太医署的吴太医没大碍,又怎么会突然早产又突然难产呢?而且偏还是挑在了他不日回宫的前两天,他才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意外。
“为何不等朕回来再入葬?你们到底是想隐藏些什么?袁筝呢?从前伺候戚婕妤的袁筝呢?她人去哪里了?朕要见她!朕要亲自听她告诉朕戚婕妤是难产死的!”
“这天儿热,放不得,所以太后才让人早早入葬的,至于袁筝,正是因为她伺候婕妤不利,导致婕妤早产,所以太后将她处死了。”
“死了?”
“是。”
“好一招瞒天过海,好一招欲盖弥彰,把人都当傻子玩吗……”
成化帝咬牙切齿的发出笑声,视线盯着长乐宫的方向,火急火燎的带着人赶过去,长乐宫得知成化帝回来,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陛下,陛下,太后她病了,刚刚服过药,陈太医特意叮嘱,要少操劳,现在不便见人,陛下过些时日再过来吧,陛下……”
“起开!”
成化帝推开怀英嬷嬷,凶神恶煞的盯着萧太后,萧太后扫过他眼眶里血丝,没想到时隔几个月没见,在战场上经历过磨炼的成化帝,此刻竟有了几分血性,比起先前的软弱刚硬不少。
成化帝此去西南,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见多了沙场啼血,也感受到了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比起从前被圈养的京城的自己,眼下的他多了几分君王的刚毅,也有了主见和狠决。
萧太后看向成化帝手里的剑:“皇帝提着剑闯入长乐宫,难不成是想杀了哀家不成。”
怀英嬷嬷心惊,握住成化帝的剑,努力往下一压:“陛下三思啊。”
“起开!”
成化帝干脆挥刀,砍伤了怀英嬷嬷的手,然后提着沾染鲜血的剑,朝太后的方向步步紧逼,此刻他的眼神坚毅强势,因为愤怒与痛苦涌上心头,他此刻恨不得杀了面前的人,可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
弑母这样的罪名他可担待不起!
不过……
“母后!”
成化帝的声音压抑而汹涌。
萧太后心惊。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种的成化帝,她压制了二十八年的皇帝竟挥刀向她,毫无退让,并且还是为了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比起畏惧与匪夷所思,她心中更多的也是愤怒。
萧太后是先帝的结发之妻,可是自生下文惠公主后,肚子几年再没有过动静,随着先帝登基,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想当年萧太后能怀上成化帝,用尽了天下的奇方妙药,生育那日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为了让成化帝当上太子,萧太后手里沾满了鲜血,为了让成化帝顺利登基,萧太后几乎是杀尽了先帝的儿子。
如此却换来了这么个下场!
萧太后泪水打湿了眼眶:“为了这么个儿子,哀家这辈子……值吗?”
“……”
对于萧太后的这张亲情牌,成化帝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内心毫无波澜,并且还生出几分可笑。
“出生在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家,母后可问过朕……愿意吗?母后从来就没有关心过儿子到底想不想要,你的心中只有你自己!!!”噔的一声,剑锋插入木板,成化帝青筋暴起,“儿子连自己的出生都选不了!儿子只不过是母后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母后根本就不在意儿子是不是朕!母后在意的只是李萧两家的皇帝!!!”
“……”
大殿之内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可是连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成化帝与萧太后起争执并非一日两日,可似今日拔刀相见的场景确实是第一次,不过他们依旧认为,这次的事会像往常一样,很快就会被揭过去,只是所有人都想错了,这件事对于成化帝而言,是一生的痛,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母后诓朕出去!不就是为了伺机对斓儿动手吗?”成化帝落泪,“朕全天下最没用的人!自己的皇后自己做不了主!最后连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也护不住!就连手刃仇家这个小小的愿望都达不成!朕没用!”
“皇帝会再遇见一个比戚楚斓更好的女人的。”萧太后一脸冷漠,“今年秋,哀家会让皇后替皇帝张罗选秀女,我大周人才济济,必定有几个皇帝看得上眼的。”
成化帝苦笑:“是吗?”
萧太后自以为示弱:“这次哀家不会再干预皇帝的决定了。”
“可是朕的心都已经死了。”
萧太后:“……”
“你叫一颗死了的心如何再提起兴趣来?”
-
“皇帝回来了,去了长乐宫,听说还带了剑。”宁泰盯着叶灼手里的灵牌,他这几日一直在雕刻,现在已经是初见字形了。
风一吹,木屑散落,叶灼看着手里的灵牌,灵牌是写有“武安候叶俞”几个字,他的眼神空寂漆黑。
宁泰不寒而栗,继续说:“听长乐宫那边的人说皇帝似乎很愤怒。”
李家与萧家闹僵,成化帝作为李家人,平时耳边没少听李家对太后的诋损,再加上母子关系本就不合,现在的裂痕难以修复,他们之间还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灼:“萧太后怎么说的?”
如水的月光之下,他的脸沉寂而凉薄。
宁泰盯了一小会儿:“太后说今年秋给皇帝选秀女,这一次太后不会再干预皇帝的选择,太后大概是想通过新人进宫让皇帝忘记吧,戚婕妤虽然生得漂亮,可男人喜新厌旧也是天性,估计皇帝很快就会忘了她,到时候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他似笑非笑的敛住目光:“戚楚斓兴许不是皇帝最爱的,可绝对是皇帝最难忘的。忘不了的。”
宁泰没经历过情爱,自然不太能动这些事,不过想想也大概能懂,戚楚斓与成化帝的这段感情,中间被太后屡次阻拦,现在又导致两人天人相隔,连个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成化帝午夜梦回,脑子里怕全是戚楚斓泪眼朦胧的样子吧。
“对了,”宁泰说,“萧家与李家的人,还有楚国公,都送了女人进宫,说是孝敬掌印的。”
萧金钏的事让外人知道了一件事——宫里和宫外都是叶灼说了算。
也难怪他们要来巴结了。
尤其是萧家人。
可大周的朝政偏偏被这样一群人操控着,岂不讽刺?
徽韫喜得两胖娃娃后,每天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夜里非要亲自带他们睡觉,婴儿夜里啼哭,她也从梦中惊醒,抱着小孩在怀里哄,然后冲外面喊:“叶灼~”
然后一个人的折腾就演化成了两个人的手忙脚乱。
起初叶灼也是束手无策,以至于每次奶娘进来喂奶,都能看到小皇后和叶灼焦头烂额的样子,画面焦急中带着些滑稽搞笑。
“叶灼,他在哭,她也在哭,怎么办呐……”
“快快,抱起来……”
叶灼被徽韫塞小孩入怀的那一刻,他整个人也变得奇怪了,怀里的肉明明不足十斤,却如千斤重担般,抱轻了怕摔着,抱重了怕折断,实在是为难得紧,正这时,两手空空的徽韫,忽然指着他,叶灼这才发现小孩是尿了。
徽韫震惊过后是发笑,噗嗤一声乐弯了腰:“她尿尿了。”
有洁癖的某人极其忍耐又无助的紧闭双眼。
椒房殿里的宫女太监在传闻中得知叶灼的被公主尿身上然后还给换了尿布的场景后乐个不停。
话说这场面竟然真的会发生在冷若冰霜的叶某人身上?
真是不可思议!
于是平时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叶灼此刻只能无奈的呼喊一声:“娘娘……”
“嘬嘬嘬,来,手手。”徽韫当做没听见,握着婴孩的手,笑容灿烂的逗着他。
叶灼:“……”
“张嘴。”
汤勺已经喂到嘴边,徽韫这才张开小嘴,吸溜着吃下米粥。
余奶娘只看了一眼,低眉浅笑的退出去。
吹冷米粥后,叶灼再喂过去,掐着圆润的小脸转过来,那花瓣似的嘴唇,听话的张圆,他眸心漆黑,不由得想起了上一次,给小皇后用嘴喂药的画面,那时小皇后迷迷糊糊中,还吸了一下他的下唇瓣,味道很甜也很润。
“唔,叶灼,”徽韫转过头,嘴里的粥还没咽下,“这不好吃,我不想吃了。”
他顺手擦去她唇角的残渣,温柔的眸子缱绻缠人,声音不知因何哑了半分:“那娘娘想吃什么?”
“唔……”
她歪头苦想之际,叶灼猝不及防凑近,吓得她登时没了呼吸,对方带着侵略性的视线,稍稍往下一了几寸,她的心跳跟着漏了两拍。
叶灼下探扫过她的唇,慢悠悠的盯着她说:“面?”
窗外没有风,很安静很安静,仿佛能听得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徽韫红着小脸抿唇点头:“嗯。”
“娘娘……”
他忽然又叫她。
徽韫抬头:“嗯?”
今夜他的眼神格外异常,她总觉得叶灼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就在四目在沉静的气氛中对视片刻叶灼想说什么时,床上的两个娃娃哇哇哇的哭了起来。
“……”
“不哭不哭……”母爱泛滥的徽韫哪里还管得了叶灼。
叶灼:“……”
这俩小孩一点眼力见也没有,每次都要挑重要时刻打断他与小皇后的讲话,这两天来已经成了常态,这次叶灼一个眼神杀过去,俩娃娃似乎是看懂了,当即不约而同的看着他,哭泣声稍稍停顿片刻,下一瞬如狂风暴雨般席卷。
这下好了,被吓哭了,一发不可收拾。
这两娃娃怕不是戚楚斓留下的奸细吧!
“乖乖乖,不哭不哭,娘娘在呢,娘娘在呢……”
“叶灼!”
实在是搞定不了的徽韫发来求助,可叶灼抱起一个哄,另外一个就哭得更凶,如此他只能一手一个,雨露均沾的伺候两娃娃。
当然这只是一开始,后来他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东西,无论是抱孩子的姿势,还是逗小孩的方法,慢慢的也算有所小成了。
夜里徽韫赤着脚丫子急匆匆的抱着哭啼中的小孩跑出来喊:“叶灼!叶灼!怎么办呐?”
叶灼神情镇定自若,看了看两婴儿的□□:“尿裤子了。”
“啊?”
她低头看,果然湿了。
俩娃娃裤子尿湿,浑身难受就醒了。
叶灼轻车熟路的给两娃娃更换新裤子和尿布,徽韫在一旁盯着他英俊冷清的侧脸看。
“你好厉害哦,什么都做得好,未来一定是个好爹爹。”
叶灼无奈发笑:“那也得先有个孩子。”
说完转头盯着她。
徽韫一脸单纯的对视。
叶灼又是一笑:“像娘娘这样粗枝大叶的,得找个体贴的夫婿才行,不然家里一团糟。”
她的小脸嗖的红了。
“那不是还有你嘛。”
叶灼一愣,然后浅笑:“奴才乐意为娘娘效劳。”
才安静片刻的小公主这下又开始张嘴嚎啕了。
徽韫感觉抱在怀里,紧张的起来走动哄:“怎么又哭了?”
叶灼眉目一深:“她饿了。”
因为小公主一饿就会哭。
“饿了?那得喂奶啊!”
徽韫已经娴熟的掌握了抱孩子的技巧,她坐下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开始解衣服拉领口,要学乳娘喂奶时的动作。
叶灼当即出手制止,声音压制而沙哑:“娘娘!”
徽韫仰头才发现他耳尖红了,连声音好像都有点奇怪,不过她倒是没多在意。
徽韫眨巴眼:“喂奶啊!”
空气中莫名流过一丝诡异而尴尬的气氛,叶灼清了清嗓子:“你没奶!”
视线往领口里看了一眼,徽韫抬起脑袋信誓旦旦:“我有奶!”
叶灼:“……”
又像是怕他不信,徽韫摸到胸口的鼓囊:“我已经长大了。”
她现在沐浴都只让女生陪,这一年她的身体长了不少,无论是身高还是其他地方,只不过叶灼不知道罢了。
叶灼摁住她的手,眼圈微微泛红,喉咙也开始干涩,压着沙哑的声音:“可没水。”
徽韫眨巴一下眼睛。
叶灼咽下口水转头喊:“去叫乳娘过来喂奶。”
方蓉捂着嘴巴偷乐:“是。”
作者有话说:
小皇后:无痛当妈,太爽了吧~
叶某人:还没爽过就当了爹,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不行不行,姐妹们,万不了了,万更要命啊/累瘫.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