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姜荔眼神怯懦地仰视他, 有点害怕他发脾气的样子。
良久,她摇头, 倔强地表示不想拖后腿。
一里一外对峙片刻, 盛予见她难受得捂住脸,先败下阵来,转身独自往随行编导的位置走去。
喉间干痒, 吸入的花粉在欢呼跳跃。
姜荔艰难地吞咽了下,眼皮半阖, 隔着朦胧的眼帘,看着不远处和节目组交涉的盛予。
本以为他会就此丢下自己不管, 谁知盛予从工作人员那接过什么东西, 然后大步流星朝她走过来。
好像是一只喷好药的口罩。
盛予迈进花圃后,上身微微前倾, 伸手将她散落在脸侧的碎发勾至耳后, 指尖不经意擦过姜荔的耳廓。
微凉,带起一阵细小的电流。
“先将就一下, 不舒服了再说。”他声音沉沉, 丝毫没察觉到此刻的动作有多暧昧。
心跳有点不受控制,可姜荔现在没有精力去思索更多,只能乖顺地点点头,脑袋里还惦记着未完成的任务。
原本还担心盛予耐心不足, 结果现在拖后腿的变成了自己。
盛予动作轻柔地将棉线挂在她的耳朵上, 浅粉色的口罩盖住口鼻, 瞬间挡住了大半张脸。
姜荔吸了吸鼻子,杏眼再次蒙上一层雾气。
她瓮声瓮气地喊他:“盛予。”
“嗯?”
“我们可能要输了。”
盛予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 这种时候了还惦记这些。
偏偏那双漂亮的眸子蕴着明晃晃的委屈, 睫毛又在眼睑下勾出倔强的阴影, 让人不忍心说重话。
“不会。”
他俯身凑近,拇指和食指捏住口罩边缘,往上拉了拉调整好位置,确保她不再受影响。
下一秒,指腹落在她泛红的眼尾,轻巧地往上一勾,接住她温热的眼泪,说:“有我呢。”
半小时后。
姜荔一言难尽地看着背包里塞不下的花。
几种颜色可怜地挤在一起,花瓣压着花枝,几乎都能凑齐一整束,全是被盛予不小心剪坏的。
姜荔低低地叹了口气,隔着口罩略显笨拙地安慰道:“盛老师,其实有时候面子没那么重要。”
要不你还是别霍霍人家花圃了,本身开得好好的,眼下被你毁了大半。
当然,这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盛予动作一顿,舌尖顶了下内腔,不爽极了。
结果,侧过头便看见姜荔眉眼忧愁地感叹:“节目组要赔钱了,好可怜。”
……
谢谢,有被扎到。
盛予气得牙痒痒,忍不住抬手捏住姜荔的脸蛋,隔着一层无纺布。
一下,两下,三下……
软乎乎的手感还不错。
“姜小荔,你搞搞清楚,我才是节目组的摇钱树,懂吗?”
“唔……”姜荔露出一双大眼睛,哀怨地瞪他,拍拍在她脸上作乱的那只手腕,示意盛予赶快松开。
嘴上不甘示弱,“你见过让摇钱树住破木屋的吗?”
盛予松开手,唇角微勾:“可以,还挺伶牙俐齿。”
终于得救,姜荔揉了揉脸颊,埋头小声碎碎念:“比你厉害。”
俩人斗完嘴接着面对满目狼藉。
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
贺文延带着温瞳以绝对优势住进了庄园旁边的豪华别墅,而柯向泽认真起来起码不会拖后腿。
唯独盛予和姜荔一个暴脾气没耐心一个病怏怏的小可怜,用脚趾头算都得满盘皆输。
节目组还算有良心,提前帮他们把行李搬到住处,脚下的路用干枯的树干铺成,踩下去有种即可深陷的错觉,一路延伸至那幢破败的木屋前。
高大的树木笔直丰茂,正上方巧妙地留出一片天,碧空如洗,是夏日常见的好天气。
房子经受了多年的日晒雨淋,棕黄色的表层布满错综复杂的脉络,边边角角因长期掩在阴暗之中,长出了青色的霉菌,再搭配四周的枝繁叶茂,莫名有种古老颓然的神秘气息。
怪阴森的。
鬼屋还差不多。
姜荔在房门前的台阶处站定,黑发散落在下塌的肩上,她再次不给面子地叹了口气,“盛老师画饼水平一流,看来今晚不用睡觉了。”
这人是怎么做到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输?
真有够神奇。
碎花小兜背在腰侧,饱满的玫瑰像是从姜荔身体内生长而出,装点了暗淡的浅杏色衣衫,更衬得她整个人独特灵动。
盛予侧眸,视线垂下,盯着轮廓优美的侧颜看了两秒,忽而轻笑一声。
脾气见长啊,现在不仅不躲他,竟然还嘲讽到他头上了。
借着身高优势,他将手掌按在她发顶,弯腰凑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逗她:“我哄人睡觉的水平也不差,要试试吗?”
姜荔:“……”
那倒不必。
她本就不占理,这会儿没想再过多纠缠,歪头错开他的手,小跑着上前推开那扇木门。
咯吱声像是从几百年前传回来,古老的机器得到重启,无情驱赶远道而来的客人,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好在内部没有表面那么陈旧,潮气有点重,一楼摆放了沙发,小桌,还有个开放式小厨房,二楼入眼便可以看到并排的两间房门。
估摸着节目组是念及盛予的脾气,才没再在其他方面为难他们,反倒给足了食材,起码足够他们在这里生活两天。
“呼,还好还好。”
姜荔鼓鼓腮帮子,脸上挂上浅淡的笑意,走过去还没摸到自己的行李箱,就被盛予单手拎起。
黑色粉色,一边一个。
“不用你。”
行,够拽。
见他脚步稳健地踩上楼梯,手臂上的青筋脉络隐隐浮现,线条结实,力量感十足。
姜荔撇撇嘴,躲开镜头,很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耍什么帅啊。
大概是藏在丛林深处,等到他们收拾好下楼,小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姜荔事先询问了盛予的意见,随便捣鼓了两菜一汤,尽管开端不圆满,可眼下看来也不算太差。
他们坐在小餐桌的两端,中间隔着木质纹理的桌面,蓦地又恢复到了原先的距离感,几乎没怎么闲聊。
等到填饱肚子,姜荔象征性地带着摄像大哥在房子外转了一圈。
得出的结论是这里太太太太阴森可怖了。
外面静悄悄地停不见一点响动,仅有的几个节目组人员也都尽量降低存在感不吭声,导致她总感觉后背刮凉风。
等到再次马不停蹄地回到木屋,一楼唯一的活物就是离餐桌不远,正来回转动的摄像头。
一整天的疲累此刻慢慢显现。
姜荔回房间洗完澡,换了睡衣,舒舒服服地躺在小床上敷面膜。
保险起见,睡前还是吃了颗临走时粥粥塞进她行李箱的过敏药。
意识昏沉,灵魂好似突然飘到了高处,飘渺的云层间悬空放置了一块巨大的机器,红色的数字不断增加,从一到九,再从九变为零。
眼看着就要爆炸。
姜荔满脸惊恐,小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挪不动,急得她快要哭出来。
砰——
爆炸声震耳欲聋。
姜荔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木质天花板压得很低,此刻漆黑一片。
她怔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睡衣下摆很短,睡前为了确保不受凉,她特意用薄毯盖住了下半身。
而此刻那方薄毯正死死地缠着她的小腿,踢都踢不开,怪不得刚才跑不掉!
姜荔坐起身,扯开毯子,泄愤似的丢至一边。
轰隆轰隆——
侧面的小窗再次传来空响,姜荔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到窗边拉开了洁白纱织的帘幔。
隐于黑夜的高大树干,在蜘蛛网般的蓝白脉络映照之下,忽而闪现又消失,与世隔绝一般,看起来像极了恐怖片里最经典的场景。
雷声大,闪电不断。
她就着窗外的亮光挪至床边,按了下开关没反应,灯泡孤零零地挂在天花板正中间,急切地想要发光发亮,可惜来来回回很多下也没见亮起来。
停电了吗?
夏季的雨从来不讲道理,豆大的雨点开始拍打在洁净的玻璃上,又凶又急。
下午随口说的话一语成谶,看来今晚真的不用睡觉了。
姜荔正盘腿坐在窗边,凝神听雨,耳后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吓得她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姜荔。”
是盛予的声音。
“你睡了吗?”
尾调上扬,带着散漫的慵懒。
敲门的响动不急不缓,听起来像在奏乐,很有节奏感。
姜荔扯了扯领口,跳下床,三步并两步走到门边。
熟悉的咯吱声依旧怪异刺耳,门打开,盛予端了根蜡烛,斜倚在墙边,一副没睡醒的困倦样子。
“节目组说停电了。”
他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桃花眼半睁不睁,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门内站着的人。
时间被黑夜拉长,他好像看了许久,久到姜荔以为他在梦游。
而后,盛予的视线缓慢下移,借着摇晃的蜡烛光影,扫过宽松短裤下那双细白笔直的长腿,最后落在润白骨感的脚面。
然后一下子清醒了。
他倏然间站直身子,别扭地偏过头轻咳两声,“你……睡得着?”
橘黄色的烛火能力有限,勉强照亮了他们之间的空隙。
姜荔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朦胧的眼底映着亮光和那道高大身影。
她表情懵懵,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怕黑啊?”
“?”这什么脑回路。
“我怎么可能——”盛予冷笑一声,下意识开口反驳,转头对上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话到嘴边顺势拐了个弯,“我怕。”
“哦。”姜荔咬住下唇,费力地思索了片刻,然后仰头说,“你等我一下。”
撒了个小谎。
盛予不自然地捏捏耳垂,微烫。
他重新靠回墙边,歪头目视着那道娇软的身影小跑回床尾,弯腰穿好拖鞋,又扯过薄毯披在身上,整个过程乖得不像话。
胡乱收拾好,再次小跑回他身边,“走吧。”
这下换盛予怔住:“去哪?”
“下楼啊。”姜荔不以为意地拢住肩上的毯子,语调还带着没睡醒的软绵,甚至应景地打了个哈欠,“你不是怕黑吗?我可以陪你坐会儿。”
话毕,指了指他手上的蜡烛,示意他走前面带路。
窄小的沙发各占一端,门外雨声密密麻麻,如同在大张旗鼓地演奏。
断电后,二十四小时监控的摄像机也无法运转,随行的节目组人员和摄像大哥聚在楼梯下的小型休息室内,联系导演和这里的管理员。
凌晨三点,万物都该陷入沉睡,姜荔耷拉着嘴角暗暗抱怨真没天理。
她没看旁边的人,不知道他此时此刻什么表情,总觉得这种场景有点奇妙。
深夜里的湿地森林,雷声,大雨,断电,沉默着并排而坐的两个旧相识,跟这幢房子同等的怪异。
每一点都是小概率事件。
姜荔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另一端的人终于有动静了,他转头看过来,问她:“笑什么。”
“你没有觉得很神奇吗?”姜荔声音很轻,索性斜靠在沙发背上,总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虚浮的梦境,“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还是这样的时刻。”她补充道。
蜡烛被固定在面前的小桌上,微弱的光亮将他们圈在一起。
伴着雨声,盛予也往后一靠,脖颈扬起锋利的弧度,嗓音低哑:“为什么这么说?”
或许是这夜太过奇妙,或许是心口上堵塞的东西在慢慢消失殆尽,让人不由自主地变得坦诚。
“你不记得了吗?”姜荔用无所谓的语气旧事重提,“当初,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别后悔。”
年轻气盛时随口放的狠话却被她记了这么久。
盛予没回答,搁在身侧的手慢慢半握成拳,耳边的雨声和惊雷突然变得很遥远,只能听到姜荔的声音。
醉意在脑袋里摇晃,他听见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以为……你会讨厌看到我。”
轰隆隆——
那位熟悉的摄影大哥从休息室走出来,站到窗边探了眼,随即哎呦一声,一回头便扫见沙发上的两道人影,赶忙屏住呼吸,非常自觉地退回房间,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姜荔被他的反应逗笑,好像他们真的在偷偷摸摸做什么事似的。
她保持倚靠的姿势,脑袋平缓地转过去,睡眼朦胧地看着盛予,长睫轻轻地煽动了两下。
“盛予,以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吧,好不好。”
这句话穿破了雨声,准确无误地落在盛予耳畔。
他静止了五秒,转而将手掌撑在身侧,随上半身慢慢凑近,直到温和的烛光被压缩至不到半米的距离。
他们一半隐没在黑暗里,一半被照出清晰的轮廓,在后方大片空白的墙面上,落下两道烟灰色的剪影,很近。
盛予微凉的指尖和姜荔随意放置的小拇指碰在一起,轻轻地,像是突然对上了信号,亦或是找回了全然吻合的另一半绝版拼图。
呼吸交织,他在愈发急迫的夏夜雨声中,给出了答案,“不好,我很记仇。”
你跑不掉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是吵吵闹闹的可爱小情侣
昨天那章精修了下,多了七百字,看不看都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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