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傅瑶拒绝许雁秋来为自己医治, 还将自己关在了锦阑殿里。
一群侍女不断拍打门板,求她把门打开。
傅瑶全都充耳不闻,她走到内室, 在屏风后面将衣带解开, 只见亵裤上带着点点血迹。
据说妇人若是怀孕初期胎气不稳, 便会有少量出血的症状。
身体的变化只有自己能感受到, 傅瑶虽然不会切脉,却也能确定自己已经有孕的事实。
傅瑶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勇气, 确认之后竟冷静了下来,她去衣柜里拿来干净的衣物换上。
而后又想生火将带血的衣物烧掉, 却突然听到“嘭——!”的一声, 殿门被人踹开了。
傅瑶慌乱间将衣物扔到了床下,还来不及有其他动作,萧靖钰就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阴沉得很, 看到傅瑶安然无恙后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萧靖钰沉声道:“让许雁秋过来!”
“不要!”傅瑶犟道,“我没病, 不需要看大夫!”
“我说你需要就需要。”萧靖钰态度坚定, 不容许任何人拒绝。
傅瑶却丝毫不肯相让, 她直视萧靖钰的眸子:“我说了不要。”
门外的侍从被屋内紧绷的场面的镇住了, 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 不知到底该不该去。
许久, 萧靖钰才有些疲倦地问:“瑶儿, 你非要和我对着干是吗?”
傅瑶往后退了一步, 坐在床榻边沿:“我没有。”
萧靖钰想起许雁秋的话, 就尽量压着脾气, 以免把她逼得太紧。而且, 刚才的事他确实心有余悸——一路从含元殿跑回来时, 他真的害怕自己一推开门,看到的是浑身是血的傅瑶。
萧靖钰呼出一口浊气:“不想就罢了,来人,拿个箱子来。”
门口的侍从立刻跑出去,抱了只箱子回来,跟在萧靖钰身旁。
傅瑶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萧靖钰当着她的面把剪刀、匕首、剔亮烛火用的金拨子、棱角尖锐的烛台、比较锋利的首饰等全部收到了箱子里。
“拿下去,以后锦阑殿所用之物需经我过目后才能送进来。”
“是。”侍从将箱子阖上,躬身退了出去。
萧靖钰走到傅瑶身前,刚要伸出手傅瑶就往后躲去,压抑着恐惧和慌张地抬头看向他。
萧靖钰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发髻间的一根长簪拔掉:“我会着人给你送新的来。”
“不用。”
萧靖钰弯下腰去看她,却见她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眸子里全是冷漠,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厌倦。
“大帅,程将军有要事禀告!”门外一名铁骑朗声道。
“知道了。”萧靖钰指腹蹭过傅瑶的脸颊:“不舒服就在屋里待着,别做傻事,我不想锁着你。”
傅瑶唇瓣抿着,像是较劲一样不肯开口。
萧靖钰也不难为她,只暧昧地留下一句“好生养着”就出了锦阑殿。
等萧靖钰走远,傅瑶才捂住还未显怀的小腹,她决定不再乱跑,躺在床上养胎。
有萧靖钰如狼似虎地在旁边盯着,她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只能过一日是一日。
原本想着能用这条命换回萧楷也是好的,到时她随便找个地方死了便是了,可如今她惜命得很,不敢出一点差池。
萧靖钰也真的很忙,总是到深夜才回来,回来之后便会霸道地将傅瑶拥进怀里。
傅瑶每每闭着眼睛装睡,实则心惊胆战,萧靖钰的一点动作都能让她紧张很久。
这样不过三夜,萧靖钰就按捺不住了。他这晚大概是饮了酒,抱了傅瑶一会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傅瑶霍然起身,将自己缩在床榻深处,紧紧攥着被子,眸子里惊慌至极。
萧靖钰大概是心情好,也没生气,只坐起身道:“瑶儿,我们好几日未亲热了,我很想你。”
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傅瑶突而想起腹中的孩子,就放柔了声音:“可是我怕,而且……我上次还没好。”
“你怕我?”萧靖钰突然靠近,和她相距不过咫尺,带着酒味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脸上,“你为何怕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这话就像冷水溅入热油锅,傅瑶刹那间心头火气,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怎么还能问得出口?!
可纵然有天大的怒气,傅瑶还是只能忍下来:“我从前就不怕你的。”
“从前……”
萧靖钰有些迟钝的大脑突然浮现起很久远的记忆,那他在昌平侯府救过傅瑶不久之后。
当时他想利用傅瑶,傅瑶又对他毫不设防,他就数次将傅瑶约出来,一起踏青跑马,茶楼听书。
那时的傅瑶确实不怕他,只怕被家中发现受到责罚,因此每次都用幂篱将脸和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的。
那时的她多么无忧无虑啊,会爽朗的大笑,会和自己大声争辩,还会用清澈明亮的眸子看着自己……
萧靖钰拉开傅瑶攥着的锦被,枕到傅瑶大腿上,他的眼睛微微阖着,像是醉了酒一样。
傅瑶等了许久,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听他突然开口道:“……明日我带你去听书吧,还是从前的那个茶楼。”
他说完就抱着傅瑶的腰,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觉去了,反正傅瑶也不会回答他。
翌日,萧靖钰果真言出必践,命人将马车停在东宫前,亲自把傅瑶抱了上去。
也是在这时,傅瑶听到左右不再喊他“大帅”,而是“陛下”——他这是铁了心要称帝了。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傅瑶一直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皇宫里秩序井然,宫女和太监都躬身穿行着,侍卫也各司其职,在各自值班之处巡逻着。
一切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只是不知是不是傅瑶的错觉,她总觉得这里少了些富丽堂皇,多了些森然的冷意。
萧靖钰注视着她,突然开口问:“看什么呢?”
傅瑶不答反问:“你快活吗?”
萧靖钰有些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傅瑶就道:“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坐拥万里江山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敢再忤逆你。这样,你快活吗?”
“不知道,”萧靖钰如实道,“这于我而言过于奢侈,我不曾期待过,也不需要这些。”
傅瑶便不再说话。
萧靖钰拉着她的手把玩:“如果是以前,你肯定要和我争辩一番,怎么如今却不说话了?”
那些记忆隔了太远,傅瑶并不想和他一起怀古伤今,就道:“我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萧靖钰感慨道,“你许久不曾对我笑过了,我甚至都忘了你笑起来是何模样。”
可惜无论他说得有多动情,傅瑶都充耳不闻。
京城里还是从前的样子,平民百姓左右不了朝代兴亡,只能在乱世中维护好一家老小,于他们而言,谁做皇帝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而已。
马车在茶楼前停下,萧靖钰给傅瑶戴上幂篱,而后牵着她下了马车。
茶楼里已经被清了场,只有奉茶的小二和说书的先生。
萧靖钰带着傅瑶在雅间里坐下,只需一挥手,那说书先生就一拍惊木,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书来。
傅瑶听了一会,只觉索然无趣,实在不理解自己从前怎么会喜欢听这种东西,因此没过多久便单手撑着额头睡着了。
萧靖钰看着她,只觉这个睡颜格外恬淡,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萧靖钰想,等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或许傅瑶就能再被他宠回原来的样子。
这样恬淡的睡颜就像是有什么魔咒一样,让萧靖钰收起了锋利的爪牙。他突然发现,为了这样的傅瑶他愿意克制自己,愿意忍上十年二十年。
他说过,要让傅瑶快乐的不是吗?
心口堵着的块垒突然被消解,萧靖钰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似终于想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到底该做什么一样。
他会把傅瑶留在身边,切断傅瑶和其他人的所有联系,然后不遗余力地宠着傅瑶,惯着傅瑶,让傅瑶再也离不开自己。
因此,当傅瑶将巴掌大的砚台扔到他头上时,他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恶狠狠地威胁傅瑶,而是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鲜血,一个人离开了锦阑殿。
傅瑶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一阵后怕,她这几日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发火,尤其看萧靖钰格外不顺眼。
从前还能忍耐住,现在却是只要萧靖钰一开口,她就心生烦躁,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而萧靖钰这几日的有意纵容也助长了她的气焰,这才没忍住,拿起砚台砸到了他额头上。
奇怪的是,萧靖钰并没有生气。
傅瑶一个人躺到床上休息,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生怕萧靖钰突然发疯,又折返回来算账。
及至夤夜时,萧靖钰果真又折返回来,不过并不是怒气冲冲地杀进来,而是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悄悄钻进了被窝。
他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惊扰傅瑶之后才伸出手,视若珍宝地把傅瑶抱进怀里。
第二日,傅瑶正在屋内发呆,却突然听到一阵喧闹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人闯了进来。
她起身出门查看,只见一名女子手提长剑、气势汹汹而来。
那女子生了一张瓜子脸,又长得肤白貌美,却未施粉黛,只将长发如男子般简单束起,一身紧袖长衫平添了几分英姿飒爽。
她脚边全是花盆的碎片,萧靖钰让人送来的十盆芍药,竟是碎了八盆。
一群侍从拦在她面前,严严实实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就算有滔天恨意,也只能被堵在原地。
傅瑶站在檐下,春日的阳光在她脸上映出斑驳的光圈,她就站在柱子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女子抬头望向她,提声问道:“你就是傅瑶?”
傅瑶看得出她来意不善,却还是坦诚道:“我就是。”
“好,你倒是一点也不掩饰!我说呢,谁能在陛下头上砸口子,除了你还能是谁?!”她对那些侍从怒喝,“都给我让开,否则我连你们一块杀!”
侍从们哪敢让开,身后那位真出事了谁也担待不起。
正闹得不开开交时,萧靖钰从外面进来并喝道:“殷蓠,住手!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耍横!”
他额头上还带着伤,气势却是一点也不弱。
名唤殷蓠的女子并不住手,而是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三年前云浮镇一战,多少人死不瞑目,全都是因为她!明明一开始你也是恨她的,为何现在又处处维护于她?!”
傅瑶听明白她说的是何事,当年云浮镇那场屠杀,确实是她亲手做下的孽,如今人家要来讨债,她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然而萧靖钰的脸色却是迅速沉了下来:“殷蓠。”
这一声并非怒喝,却威压十足,任是女子再激动,也不由得安分下来。
萧靖钰道:“出去,不许再踏入这里。”
殷蓠还欲再言,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上来,只能拱手告退了。
萧靖钰看着满地的碎片,有些不悦地道:“让人收拾了。”
“是,陛下。”
他朝傅瑶走过来,轻声问:“吓着没有?”
傅瑶反唇相讥:“你对我做过的事,比这些恐怖千倍万倍。”
若是刚回来那几日,傅瑶断然不敢这般说话。但在确定萧靖钰不会动怒之后,她就恨不得每句话里都带刺,把萧靖钰的心扎得千疮百孔才好。
萧靖钰心里谋算着别的事,巴不得傅瑶再凶一些,什么时候凶到除了他这世上再没人能忍受才好。
他拉着傅瑶进屋:“这院子里太空了,我让人修建了新宫殿,今日就搬过去可好?”
东宫离龙泉宫远,萧靖钰每次过来都要走上许久,他要安排的新住处,自然是在龙泉宫旁边。
傅瑶抽出手:“不搬,我在这里住惯了。”
萧靖钰也不勉强,就改口道:“这东宫许多地方年久失修,也该好好修缮一番了,我明日便着人来修。”
傅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觉得拒绝总没错:“不用,我也住惯了。”
萧靖钰不禁笑了笑:“你兄长就要走了,若看到你每日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如何能放心?”
傅瑶眸子微亮,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要放我兄长走?”
萧靖钰在桌前坐了,兀自倒了杯水:“傅大公子才华横溢,又不愿为我所用,我只好放他走了。”
其实,他只是想斩断傅瑶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把傅瑶囚在自己身边而已。
傅瑶有些紧张地问:“当真?”
“自然当真。”
“那……”傅瑶顿了顿,决定还是等兄长走了之后,再想办法让他放了萧楷。
萧靖钰却是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被我关在地牢里,也就之前被我抽过几鞭子而已,至于以溏淉篜里后……”
傅瑶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不相信他会轻易放了萧楷。
“以后时机到了,放出去便也算了。”萧靖钰故意将话说得慢悠悠的,觑着傅瑶的神色。
果然见傅瑶脸上露出点笑意了,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萧靖钰心中不是滋味,只是灌自己茶水,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了傅琛,没了萧楷,这宫里,乃至于京城就再也没有傅瑶牵挂的人,傅瑶会彻底成为他的,任由他摆布。
萧靖钰都搬出了傅琛,傅瑶也不好再反对,左右不过一个住所,任由他折腾吧。
萧靖钰则以宫中修缮为由,一大早就把她带去了龙泉宫。
龙泉宫傅瑶来过几次,从前淳载帝住在这里,里面摆满奇珍异宝,颜色也多用明黄色,每次进去都觉得明晃晃的,特别刺眼。
如今帘幔都换成了鸦青色,所有的摆设物都被清了出去,布置得十分简洁。
萧靖钰带她到内室坐下,就去外间议事去了。
傅瑶一个人无聊,这龙泉宫又到处透着萧靖钰的气息,让她觉得心口发闷,就在婢女随侍下出了门。
龙泉宫旁边有个小花园,是淳载帝命人建的,里面亭台楼阁,一步一景,种满了奇树异草。
傅瑶走了一会,觉得累了就在亭子里坐着歇息,却见一名身着红衣的娇俏女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殷蓠。
不知萧靖钰是如何处置的,那殷蓠见了她只是咬了咬牙,并没有多话。
一旁的娇俏女子却是不避不让地走上前来,垂眸在傅瑶脸上肆意打量。
傅瑶端坐着,给自己倒了杯清水,任由她打量。
女子看了一会,嗔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钰哥哥为何偏要立她为后?”
殷蓠倚在廊柱上,抿唇不语。
傅瑶就道:“因为我救过他。”倘若早知救了之后会变成这样,她当时一定狠狠心,绝不去救。
“那我父亲还有从龙之功呢!”女子高声道,“他为何要厚此薄彼?”
“不知道,我原已嫁做人妇,他却偏要将我强留在此。”
女子有些诧异:“那你离开不就好了?”
傅瑶轻轻摇了摇头,露出难言之隐的神色。
女子还想开口,却突然听人道:“瑶儿,怎么走这么远,让我好找。”
女子起身走向他,脸上带着明媚而娇羞的笑:“钰哥哥……”
萧靖钰却从她身旁过去,径直走向傅瑶:“你父亲在寻你,快些去吧。”
女子脸上的笑容凝固,愣愣看着萧靖钰握住傅瑶的手,柔声问:“手怎么这样凉?冷不冷?”
“钰哥哥,我还在这里。”女子委屈巴巴地提醒了一句。
萧靖钰却看也没看:“殷蓠。”
站在一旁的殷蓠立刻会意,扶着女子的胳膊将人带走了。
萧靖钰倾身在傅瑶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我知你在想什么,没可能的,我只会纠缠你一个,别的女子,不会多看一眼。”
傅瑶收回跟着女子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茶盏上。
萧靖钰看着里面剩下的半盏清水,端起来一饮而尽:“你倒是懂得保养。”
傅瑶放在腿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牢牢挡在小腹前面。
“吃食上却太不仔细,总是吃些偏酸偏辣的……”
傅瑶呼吸一紧,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想不到还是让萧靖钰看了出来。
“……听说女子怀孕后胃口不好,往往嗜爱一些酸辣之物,”萧靖钰笑道,“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傅瑶看出他的促狭之意,却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紧,她起身道:“我累了,要回去了。”
萧靖钰以为她是在害羞,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笑了笑,而后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