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死活(一)
“围棋中, 有一种练习叫做死活题,这是每一位棋手都必须长久钻研的课题。只有懂得如何将自己的死棋变活,将对方的活棋治死, 才能真正同别人对弈。”
下面的学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实际上并不了解其中的技巧与策略。
但毕竟是从未接触过围棋的学生,白沛盟也只好先讲些皮毛。
……
“使者当中我们的人占三个,到时候我会让小杨帮我易容,再替掉一个, 这样我们在人数上才能占优势, 也能减少逃脱的阻碍。”
好不容易让简臻从接二连三的打击当中清醒过来,简鸣马上和她说了祭祀当天的逃生计划。
“小杨怎么办?”简臻问道。
“山庄有一个专门的杀手组织, 叫纹柳轩, 秋羽会负责联系那边, 为小杨找个接应。”
“好, 那我到时候尽可能往已经确认安全的广场方向靠。”
简臻的声音尚有些虚弱, 但语气却有了筋骨,这让简鸣心安不少。
“对。”
说着,他拿出祭祀台的图纸, 在上面画了几笔。
“这些都是基本安全的区域, 这里是祭祀台最上层的布局, 鼎位于东面, 可能也是引线所在的位置。那么除去这个方位后, 剩下的南面、西面这些部分基本安全。”
“嗯……”简臻沉吟片刻, 问道:“逃脱时百姓如何疏通?”
“这就要看梅香阁的实力了, 到时候他们会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 联结成一条通路,引导人们疏散。”
“好。”
聊完一些细节之后, 简臻仍是看着那些图纸沉思。
那微微蹙眉的样子让简鸣舒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她没有再多想,更没有再想着逃避了。
这样就足够了。
至于那天结果会怎样,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过他并不感到艰难,因为对于他而言,结果都是确定的——要么与她同生,要么与她共死。
别的都不重要。
“阿鸣。”
从这些隐秘的心思中抽离,简鸣对上了她的目光。
“这个计划应该是可行的。”
“所以呢?”他问道。
“既然有可能活下来,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你说,我会尽一切可能去做。”
“我得从那位的棋盘上下来。”
隔了这么久再说起孔尹文,他都有了一种不习惯的感觉。
“当然,他现在的情况如何我并不知道,祭祀之后是由他继续坐皇位还是由太子来都没有定论,但……我总得做点什么。”
“比如?”
“如果那位现在的状况还可以,我就得提前同他做一笔交易。”
她神色凛然道:“我不能总困在他的局里了。”
这些年来简臻一直被孔尹文所捆缚,能结束这长期的交易关系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简鸣心中再清楚不过。
“按宫里的消息……似乎并没有陛下要参加祭祀的安排。”
“对,若是他已经不行了,将来要让太子继承大统……可,太子未必会愿意放过我,无非是采取一些和缓的条件罢了。”
看着简臻起身在房间里踱步,他也在心里盘算起了已经掌握的信息,道:“若是两头准备,恐怕来不及。”
“那……”她停下脚步,相当认真道:“就用一国之统的东西来做这件事。”
“国玺?”
“聪明。”简臻笑道。
“可国玺现在恐怕已经落到二殿下手中了。”
“对,但陛下还有一枚私人印鉴,如果能用这枚印鉴作为佐证,那么最后不管是他还是太子登上宝座,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东西。”
“我需要怎么做?”
已经恢复大半活力的简臻倾身对他耳语了几句,简鸣的脸上便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好,我这就去安排。”
……
“死活问题在棋局之中经常出现,这不仅考验棋手的大局观,更考验他们对于棋局走势的预测。”
“先生,棋局的走向千变万化,如何能预测?”
“这个嘛,”白沛盟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窗外道:“就要看执棋者想得有多深远,有多精确,以及对于对手有多了解了。”
……
这个夏季对于简臻而言,未免太过漫长。
发生的事情拥挤纠缠,一点一点磨着、啃着,才缓缓爬到中后段。
燥热渐消,已经到了覆灭的前夕。
外面的人热闹着,既是兴奋,又是担忧地等待着祭祀大典,那将要变天的一天。
而郡主府和默萧山庄,以及无数戴着面具的反抗者们,却在庸庸碌碌的人们身后争分夺秒地奔走着。
他们将要扑灭一场火,扑灭京城里的最后一团夏意,以迎接凉爽的秋天。
宫中传来的那道邀请简臻参加祭祀的命令让大家措手不及,直到祭祀的前一天晚上,大家才将将备置好一切。
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好不容易能歇息一会儿,简鸣便立刻回府见简臻去了。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没人睡得着觉。
他们并肩坐在屋檐下,瞧着天上的繁星,听着草丛中的虫鸣,感受着此刻世间所有的一切。
“姐姐,月亮还差一点就圆了。”
“嗯。”
“我记得在你册封宴上,你也带我看星星来着。”
身旁的简臻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因为连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也是快秋天的时候,”他笑着看向星空,“你同我说,在宫里的高处才能看到更广阔的的天空,我以为你是想登上高位,没想到你是急着逃出宫门。”
说到这里,两人一同笑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简臻还在同样的一盘棋局当中,还没真正地逃脱出宫。
不过,过了今夜,一切所求就要有个结果了。
他们就这样坐了很久,久到简臻都有些疲惫了,竟不知不觉靠着他睡着了。
因为怕她受风,简鸣便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来送回了她的卧房。
才将要松手,她却突然惊醒过来,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臻臻?是我。”
认出是简鸣后,她这才安心下来。
“做噩梦了?”简鸣有些担心道。
“没。”她摇了摇头,眉心却还蹙着。
这叫他如何不心疼呢?可最后一站近在眼前,他们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去找小杨易容,替换掉那个使者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却担心地不敢离开了。
已经清醒过来的简臻微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催促他道:“去吧,一切小心。”
“好。”
话毕,一个轻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那是他无言的承诺。
——不成功,便成仁。
目送他离去后,简臻已经了无睡意。
因着时间还比较早,她便披衣出门,不知不觉走到了私塾室。
而明明已经是大半夜了,私塾室却还亮着灯。
“老师?您怎么不休息?”
“啧,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简臻每天就已经忙得顾不上来看他了。
好在白沛盟每天教书育人,时不时与三五好友聚会、溜达,日子倒也有声有色,不缺她的几次探望。
只是看着她一路走来,终于到了黎明前夜,他不可谓不感慨,更别提这最后结果还没有定论。
“阿臻啊,其实,输一局棋也没什么的,世间的遗憾多了去了。”
听了这话,简臻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可绣萍却红了眼眶,有些惊惧地盯着他。
“人们常常揪着痛苦不放,这不对的,还是应该记住一些好事儿,看看自己手里有的东西。”
眼见着自家主子附和地点头,绣萍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他道:“您说这个干嘛!?”
虽然她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悲悯。
“您怎么就不说点儿好的呢?!”说完她竟急得哭了起来。
见她这样,白沛盟也有些局促起来,小心观察着简臻的神情。
然而简臻倒是一脸平静,抱着绣萍轻声安慰起来。
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这府里的暗处默默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敢耽误他们做事,可是,应该说些什么呢?是要宽慰简臻不要害怕?还是说你安心地去?
好像都不合适。
就这样,在绣萍的啜泣声中,他们安静地伫立着。
等到天色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之时,他才道:“好了,时辰也快到了,你也该出发了。”
已经止住哭声的绣萍再次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责备。
“好,那我就先走了。”
就在踏出私塾室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了白沛盟的声音。
“那什么……晚上想吃酱牛肉了,还有揽月阁的清酿,”他蹙着眉,眼眶微红,“记得带些回来。”
没等简臻应声,他就已经转身往内间走去,只留给她们一个孤寂的背影。
“诶,”简臻眼睛忽闪了几下,吐出了一口浊气,“记着了。”
这声音低浅,不知道是不敢承诺,还是被晨间的冷风呛了喉咙。
等她转身之时,脸上的愁容已经荡然无存。
大魏最为传奇和神秘的粟襄郡主,气定神闲地朝门外走去,准备去参加那难得一见的祭祀大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