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死棋(二)
第二天, 浑身酸痛的简臻便见到了前来传令的宫人。
“郡主,二殿下邀请您以丹桑特使的身份参加七天后的祭祀。随他与傅长老一起登上祭祀最高台。”
话音刚落,简臻如遭雷击。
随令而来的还有傅霭的一封亲笔信函, 看着手中的便函,简臻仿佛听到了傅霭在自己身旁耳语。
“我知道你从未信仰丹桑,但你必须来,毕竟……我也不知道城中的炸药会什么时候引爆。可能是祭祀那天,也可是是今天, 又或者……我的信徒们可以以肉身为引线, 在京城中播撒“火种”。你觉得……你们可以防得住死的地方,但能防住活的人吗?”
在那些看似亲密诚恳的话语当中, 充斥着难以抵抗的威胁与压制。
当着宫人的面, 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还是头回觉得前路这么令人绝望。
“粟襄……领命。”
话毕, 她一手接过那道令书, 呆滞原地。
此时, 连她这样一个多年“执棋”的人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天意弄人。
从前自己想死的时候有各种事情拖延阻碍,现在自己不想死了,想好好活着的时候, 老天却又这样戏弄于她。
可是, 能怎么办呢?祭祀台的内部必然也埋设了炸药, 但他们毕竟无法进行更替。
这下, 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没用了。
偏偏之前还答应了简鸣, 以为能搏一条出路, 到头来还是一厢情愿罢了。
听闻消息的简鸣立刻赶了回来, 看着仍伫立前厅的简臻, 他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臻臻……”他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却只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
就这样沉默半晌, 简臻像是失了魂,不发一言,也不动弹,这令简鸣慌张不已。
“我们不救了,我们不去了……”
看着她依旧麻木的神情,简鸣心中的天平仿佛被打翻,满腔怒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我去杀了他们!”
说着,他转身就要出门。
这下简臻终于有了反应,抓住了他的衣袖,道:“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不能前功尽弃。”
“只要你想,我可以现在去杀了他!”
“阿鸣。”她摇了摇头,“送我回房吧,我有点累了。”
实际上,在令书下达的瞬间,她心中的光亮就已经暗淡下去了,可她还是接受了,因为她不能让傅蔼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艰难走回自己的房间后,她并没有让简鸣留下来陪着。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臻臻……”
话还没说完,房门就在简鸣的面前合上了。
等了半天见里头没什么动静,他只好作罢。
“绣萍,帮我看着点,有什么事立刻告诉我。”
话毕,他便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而没过多久,彭年和李潜也都被他支使了来,专门照看简臻。
“少爷呢?”
彭年有些担心地往屋里看了一眼,道:“不知道哇,吩咐完就离开了。”
在房间内的简臻一动不动地背对房门站着,也不知是该躺下来休息一下,还是应该坐在书案前继续忙碌。
所有事情在此时都变得有些无关紧要了。
残存的一点理智支撑着她,让她总觉得还应该再坚持一下,不能就这样被打垮。
但她太累了,累到已经不想去挣扎了。
面对着寂静的房间,她忽然觉得有些空旷,甚至……有些虚幻。
“琰甫,以命祭生民,可叫你觉得宽慰?”
……
从郡主府出来的简鸣直奔山庄的会客之地,并把这一意外告诉了简秋羽。
“眼下还有七八天就是祭祀了,傅霭这时候提出来,一定是早就计划好的。”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秋羽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滞了。
“我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个营救的计划。根据我们之前的推测,祭祀台内部必然也埋设了炸药,所以我们出手的时刻至关重要,梅香阁的人手恐怕还做不到这一点。”
开门见山说完这些,简秋羽却没有回应,反而气势汹汹转身朝地牢走去。
那里关押着简亚平,一直以来都没有问出什么话来,但为了保险起见,简鸣也跟了上去。
昏暗的地牢中,简亚平的身形消瘦,模样比上一次看到他时要破败不少。
除了身上的脏污外,周围遍布黑褐色的血迹,几乎看不出个人样来。
只听他哼哼唧唧如蚊吟,似乎是在忍耐肉身的痛楚。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简秋羽捏着他的两颊逼迫他抬起头来。
这时,简鸣才发现简亚平形状奇特的嘴巴,在他张嘴的时候,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牙床。
然而简亚平似乎已经被折磨得神志不清,唇瓣张合数次,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成了一条脱水濒死的鱼。
两边的守卫接着按照简秋羽的指示,松开了简亚平身上的绳索,并将他拖曳到了一口水缸前。
将头按下去不一会儿,简亚平就“恢复”了活力,有了些挣扎的动作。
几次之后,他终于哭着哀求起来。
“你们一早就想害死臻臻,是吗?!”简秋羽目眦欲裂,胸口急促起伏着。
然而简亚平只是胡乱摇着头,口中含混不清说着什么。
“物日道……我唔只到……”
“不知道?”她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之前他总是闭口不言,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
然而方才简鸣来之前刚给他喂了些能致幻的药,此时得到的答案却是不知道。
这令她血气上涌,心中恨恨。
“你什么都不知道?!”
见他点头,简秋羽随即将他的头摁进了水缸之中。
“我居然留你这个废物这么久!”
说完,她将简亚平的头提出了水面。
“你不是信奉火吗?你不是想被烧死吗?我偏不如你的意!”
话毕,她再次将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这次任凭他怎么挣扎,简秋羽都无动于衷,直到他不再动弹。
“阁主,要处理掉吗?”
“先让他在这儿多睡会吧,免得没死透。”
带着长久以来的仇恨和沉淀多年的冷漠,简秋羽亲手将自己的哥哥杀死在了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可这并不能令她痛快。
“臻臻现在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她……”一提到简臻,简鸣就忍不住蹙眉,“恐怕只剩理智在支撑了,整个人木木的,不太好。”
深吸了一口气,她暂时将刚刚的不痛快抛在了脑后。
“你放心,臻臻的事山庄不会不管,只是……我们要如何计划?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说着,她托着下巴在房间转了几圈,提了几个想法。
“要么在祭祀开始之前就展开营救,要么就是祭祀的过程当中,若是在之前,可以制造一点混乱,若是过程当中……这,未免有些太危险了。”
只见简鸣神情镇定而肃穆,似乎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秋羽姐,我们只能选择在祭祀之中出手。”
“怎么说?”
“这前前后后的计划是臻臻的心血,她肯定不想有半点破坏,而且傅霭在亲笔信中暗示过,一旦她妄动,丹桑的人就会立刻开始他们的计划,到时候百姓来不及疏散不说,丹桑信徒们很可能还会身缚炸药四处点火,真到那时候,我们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你说得对,现在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她忽然抬起头来,与简臻极其相像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点期待,“你可是有办法了?”
“有个笨办法。”他再次思考了一下,将所有不成行的计划都排除了出去。
“我打算混到祭祀的队伍里去,尽可能离她近一些,等引线点燃的时候,就立刻掩护她离开。”
这看似简单到有些不可思议的计划令秋羽有些语塞。
“当然,要想实现这个计划,背后要做的准备并不少,从位置的选择到人员的置换,以及逃生路线的规……所有都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随着简鸣的思路,简秋羽的头脑中也浮现出了相当多的细节。
“看来我们得尽快着手了。”
时间紧任务重,简秋羽一边和简鸣抠细节,一边派人去和山庄的其他部门取得联系,以获得最大的帮助,来完善这个看似简单却复杂的计划。
两三天的时间里,除了偶尔在简臻旗下的生意场所露个面迷惑丹桑外,简鸣一直都待在这里琢磨各种细节和可能性。
好在与众人讨论之后,营救计划终于有了实在的框架。
在离开的几天里,绣萍他们一直尽心尽责地看护着简臻。
然而她每天除了一些必要的事情外,几乎足不出户,每天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坐着,叫府里的下人们都身份紧张。
“郡主吃了吗?”李潜问绣萍道。
“午膳只动了几口。”
将装着食物的托盘交给别的丫鬟后,绣萍叹了口气,问道:“少爷怎么还不回来?”
“这……”他摇了摇头,也给不出个答案来。
不多时,去接待客人的彭年便回来了,脸色似乎不大好。
“怎么了?”
“宫里来送祭祀的衣裳,本想让郡主试穿一下,看合身不,可这……”他瞅了一眼禁闭的房门,“我就先把他们给打发走了。”
三人沉默之际,忽有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去追回来,叫他们在前厅候着。”
回头一瞧,正是多日不见的简鸣。
领头羊一回来,府里的人便立刻有了主心骨,眼睛重新绽放出了神采。
被扔了几天的李潜更是二话没说,立即动身去追那些宫人们去了。
“少爷,你不在的这几天,郡主一直都恹恹的。白先生也来找过,也没用,郡主压根不给开门。”
“知道了。”
他眸光闪了闪,声音低沉,接着上前轻敲了两下房门,驻足等待着。
“臻臻,我回来了,现在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
就在绣萍和彭年眼巴巴望着他在门口等待,以为也要被拒之门外时,房门竟从里面打开了。
露出了简臻麻木而瘦削的一张脸。
侧身一让,简鸣便进了屋,接着房门就又被关上了。
“臻臻,这是我同山庄制定的计划。”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天,简臻却视而不见,甚至没有任何反应。
见她这样,简鸣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上前抱住了她。
“你不能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我不会让你死的。”
木偶一样的简臻坐在椅上,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不知道是没听到他的话,还是压根没听进心里去。
“臻臻!你答应过我的!”
在简鸣略带哭腔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些对于丹桑和皇族的恼怒。
这怒火积攒了多年,在面对这样受伤的简臻时,几乎就要决堤。
或许言语并不能触动她,但简鸣的声音与状态却能更加敏感地被她所捕捉,这是一种同为野兽的直觉,一种危险在即的下意识。
白皙消瘦的玉指不自觉地捏住了香囊,可简臻并没有摸到那粒曾经带给她安全感的小丸。
顿时,她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叫她四散的神魂全都归位。
大梦初醒,她终于想起了答应过自己的事。
“你说过的,世事如棋局,若是遇上绝境,便是试一试也无妨。”
——对,便是试一试也无妨。
——总得挣一挣,才能有一线生机。
“臻臻?”
回神的简臻此时终于抬起头与他对视,沉默片刻,最终做出了决断。
“好。”
她这样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简秋羽:我都已经跟宝贝侄女认亲了,简鸣居然还在这儿“秋羽姐”?!真没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