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场春雨过后, 气温悄然回暖。
逐渐攀升的温度里,经济也逐渐上行,社会各业好不容易脱离一个寒冬迎来了破冰点。网络信息从来都是更新迭代非常快的, 今天还在讨论这个,明天大众的视野就被吸引到了另一边儿。
纪录片比赛宣布改革,他们将所有人的作品在官网上放了出来,引起不小热议。
大概由于前不久被爆出评分造价的丑闻, 不少网友是抱着找乐子的心态来看的,没想到其中确有不少富有深意的短片作品,讲事的, 讲人的, 拍摄手法各异, 人和事都极富内涵, 倒是给这件并不光彩的新闻打上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省略号。
徐轻下了飞机就看到大厅里几个来接机的同事。
“不好意思,飞机晚点了。”她拖着行李箱走过去。
路易斯还在京都完成他的工作, 徐轻是提前回来的,想着能回工作岗位就赶紧回,这个行业新人冒得太快, 实习生又那么优秀,难免会有些危机感。
“欢迎,辛苦了。”珍妮过来给她拿箱子。
徐轻确实飞机坐得有点儿头晕, 所以没有拒绝, 任逊和珍妮一人一边给帮她拎东西,感叹道:“原本以为徐轻姐是去拿冠军的。”
排名并没有公布,所有纪录片按照首字母从上至下罗列出来展示给公众。
“还可以吧, 感觉是一个有交代的结局了。”纪录片一放, 她微博后台的私信比往前更多了, 每次点开都是挤挤攘攘的99+,看不完,只能花点儿时间回几个热度比较高的评论。
他们在她转发视频的评论区里喊“老婆”,徐轻有点儿意外,还看到很多拿她主持视频做鬼畜的,一个比一个有天赋,人均百万调音师,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半个公众人物嘛,徐轻想,她是荧幕前主持,供人议论基本上是职业附带buff,没什么好矫情的。
热度高,她拿到的主持出场费也高。
“我把你送到文锦吗?”是她现在住的那个小公寓楼,任逊问道。
“呃,我想上班。”
“这倒不行,你身体太虚了。”珍妮往后看,“不是我说的,是领导说的。他们给你放了个长假。”
“我不需要休年假QAQ。”
“你需要。”珍妮想,徐轻姐要变成新一代“拼命三娘”了,工作几年年假一次都没休过,别人都是巴不得早点儿下班,她是巴不得时时刻刻住在公司。
说不通……
徐轻托着下巴叹了一口气,心道她这个脆弱的胃什么时候能长好,不然影响赚钱,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车停在文锦公寓楼下,徐轻去拎箱子说谢谢,正午的阳光恰好落在树隙之间,她赶车急所以没有化妆,抬头的时候眼下明显青青的,是最近都没怎么睡好造成的,眼边还有几道明显的红色血丝。
“我觉得吧,徐轻姐,”珍妮开口,“你可以去找个帅哥好好养养身体。”
徐轻:“……”哈?
“我也觉得。”任逊附议。
几年前他们以为徐轻和JU那位小宁总是一对,后面发现徐轻不管干什么都是独来独往,以为二人分手了,于是颇有眼力价儿地没有问,现在才提出来。
“真的。”珍妮认真地看着她,“相信爱情的力量。”
“我觉得珍妮说得对。”
徐轻嘴角抽了抽:“你俩被小薛总发现检讨写了没?”
“呃,这个,我们回去就写。”珍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加油啊。”恋爱脑的话不能相信,徐轻拖着行李走进电梯,满心都是自己为什么要长这么脆弱一个肠胃,这就算了,几年工作下来浑身上下都是伤。
电梯内镀上金属层的反光面倒映出她一张苍白的脸,徐轻伸手探了探自己眼窝下的凹陷,回想起一位资深媒体人说的话,她说作为要出现在荧屏上的女性,上升期就那么几年黄金时段,过了三十五岁再想起来就要再等个二十年,熬到当领导的时候,风风光光退休。
她等不了。
“啊呀。”推开家门把行李一甩,徐轻整个人扑倒在沙发上,明明没做什么事情就觉得很累。
水缸里几条小金鱼依然活蹦乱跳,离开申城之前她特地买了一个自动投食器,再加上本身就有的供氧设备和净水装置,所以看着比她在的时候还快活几分。
沉沉闷闷抬起一个脑袋,窗外的阳光透过水缸落到地面上,好像经过特殊处理的光晕剪影,徐轻长长叹了一口气,翻滚过来面朝天花板,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应该还是命重要吧,她想。
虞莓已经调去中央了,她现在基本上算是跟小薛总直接联系,对方友好过来问候了几句她身体的状况,徐轻也没有遮遮掩掩,只说自己会尽快养好。
台柱子这个位置不一定一直给她留。
但是也不会给一个胃疼的病秧子留。
“先做一点儿饭吧。”她对自己说。
厨房里没剩什么东西,柜子里有一袋子拆封了的胡辣汤。徐轻在锅里加了点儿水给自己煮了一碗,黏黏糊糊的非常开胃,吃过之后差不多就感觉没那么不舒服了,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拢共四五十平的地方,一眼可以看到里面的陈设,但是她自己赚来的,所以住在里面特别安心。
【Arna,你看新闻没有?京都监察局小蓝v发公告表彰你欸!】石文静发来信息。
【看了……】她回。
【石文静: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有这个表彰,别说半个月了,就算你休个几年回来台里都不敢拿你怎么样。】
【石文静:谁敢动一个女英雄呢/偷笑/偷笑。】
徐轻发过去几个点点点。
她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离开之前她加了姜晔联系方式,对方说洪岳和孙戚文有消息再联系她。虽然各方面交通卡得都非常死,天网系统也布局非常全面,但是她还是有点儿惴惴不安。
离开这么长时间台里也找了一个可以接她班的新人女主持。
这是最让人有紧迫感的地方,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她和顾明衍的微信聊天框信息多了起来。有时候徐轻会举着手机发过去一个视频,他不会立刻回,但是忙完了也会跟她聊上几句。
顾明衍雇了一个年轻的女中医,叫宋名恩,不知道给了多少钱,对方说什么也要跟她一起回申城。
“徐小姐,”她说,“你相信我,吃我做的饭不出两个月,绝对让你整个人焕然一新。”
“你们以前还学推销的吗?”
“这倒不是,”宋名恩说,“只是我的职业素养带来的底气。”
徐轻一脸不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模样清秀的女人,对方一推厚镜框,好像有两条光线顺着她镜片逐渐向上滑,最后在右上角形成一个“叮”的光点。
“你很虚。”宋名恩笃定地说。
“别瞎说……”徐轻眼神躲闪。
“你是真的虚。”
有这么跟客户说话的吗!徐轻怒了,当时是在顾明衍京都的小别墅里,她顺手把一个抱枕扔过去,没想到这女人还是有点儿工夫在身上的,眼睛都不抬直接捞过:“徐小姐,我想你需要我。”
徐轻没有同意,最终还是一个人拖行李回了申城。
回到工作岗位审批没有通过,网上再怎么夸她也好,都无济于事。
顾明衍基本上是不会干涉她的行程的,就这么闷头在自家小公寓里睡了一个星期,家里的小鱼都要烦她了,吐泡泡的次数都比以前要多。为了避免自己躺久了身上长霉,徐轻拖上一行李箱的药物和补品去了化福县她错过的那个花朝节,现在恰好可以赶上一个尾巴。
因为是中午去的,落脚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六点了,县里开了好几家颇具风格的民宿,徐轻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登记入住,想着自己一个人散散心也好。
“那个,不好意思,你是徐轻吗?”摘下墨镜,民宿老板问她。
“啊……是。”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他们说你从前来化福县下乡走访之类的是瞎掰的呢。”
“这倒不是,这个是真的。”
之前来的时候旅游业还没有发展起来,近几年交通便利了些,当地旅游生意跟着越做越红火,已经看不出原先贫穷落后的模样了,道路宽敞了许多,家家户户都摆上了土里或者盆里种的鲜花。
“可以合张影吗?”
“不行。”
“这么干脆。”民宿老板五官飘忽起来,“现在年轻人是不是都这样儿,前不久来了一伙人,我看那个小老板长得斯文俊气的想合影也没给。”
徐轻说她不是明星,民宿老板瘪嘴:“那小伙也不是明星,但也长得好看,拍个照挂墙上揽客也好啊……blablabla。”
老板这个“揽客”用的倒挺有意思,后面儿徐轻没怎么仔细去听,来到属于她的那个房间,推开窗户之后迎面吹来裹挟着花香的春风,还有恰好温暖又不刺眼的阳光。
“……喂?”她接起一个电话。
“我没有在午间专访看到你。”
“这不是废话咯,我们领导让我休完了年假再回去工作。”新找的这个主持人说话方式跟她有几分像,好像她一条路走顺畅过后接下来这些女主持都顺了她一样的风格,谈吐温和间带了些有趣,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评论说虽然新来的这个妹妹也不错,但到底生疏了一些,还是Arna主持得更加自然。
谁一开始工作就能大大方方啊,徐轻叹气,代替谁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顾明衍呼吸声轻轻浅浅。
“我在之前下乡走访的那个小县城。”徐轻解释,“但是不是来工作的,我来旅游,住的民宿。”
“我知道。”
“……知道您情报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得了吧。”徐轻瘪了瘪嘴,“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还可以,刚才开会说话有点多。”
明明就是感冒了,低着嗓子说话的时候都能听出有些沙。徐轻说你不是请了个家庭医生吗,让人家过来给你看看,顾明衍抿唇:“那是给你请的,擅长调理女性身体。”
“我才不要呢。”
“不要也请了。”
“……”对话简简单单的,徐轻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找吃的拍照片,那边电话还连着。
“休多久?”
“半个月。”她已经快哭了。
“嗯。”
“老板,你们这个菱角是生的吗?”徐轻指着街道边上小摊贩的箩筐问,“啊——那这个糯米糍可以直接吃吗?”
人声吵吵嚷嚷,她用手机付了钱准备挂断电话,抬起头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
“可是不行啊,”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婶婶说,“他说好了‘一份’米面油的,接过就给了我这么一小点儿。这不是诈骗是什么?……能不能告啊。”
“吃的什么?”电话里他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噢,裹上黄豆粉的糯米糍。”徐轻尽量用手捂住手机,“这里人特别吵,我先挂了啊。”
“行,拜拜。”
“拜拜。”
“不大能,但是可以将你的经历分享出来,防止更多人被欺骗上当。”
“他有没有学过什么叫‘一份’啊?我家一顿饭都烧不到,你不是律师吗?你来评评理——”那个婶婶还想说什么,旁边人将她推开来:“人家说不行就不行了,为难人嘛你还。律师你看我这个,买回来说可以穿十年的袜子它破了一个洞,我怎么办啊?能不能告?”
徐轻:“……”
“你买了多久,婶婶?”宁越抬起头,斜下来的余晖落在他瘦薄的面容上,眉眼清冷俊气,边上几个来这里参加花朝节的摄影师在拍他。
“啊?什么?”后面那个婶婶没听清。
“你这双袜子买回来多久了?”宁越重复了一遍。
“哦哦,三年,怎么了?”
旁边围观的众人:“……”
“怎么了姑娘?”摊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哦,宁律师啊,他来这里有一段儿时间了,据说是来公益普法的,也挺稀罕——要不你过去的时候帮我闺女也问问,他有没有对象。”
徐轻囧,她什么时候想过去了。
“真难得,就算最近愿意过来的人也不多。”
摊主不知道她从前也来过,徐轻接过装着糯米糍的塑料袋道了声谢就走了,旁边还有几个长满麦秸秆的小水塘,拍照非常出片,尤其是傍晚的时候,隔着夕阳微波荡漾中好像到了另一片天地。
“要我说他们问的都不大行。”一个叔叔推开前面人,“都想问问宁律师你结婚了没才是真。”
旁边人笑了起来,宁越摇头说:“没有。”
“那看看我家小闺女儿。”立刻有人凑上来。
“得了吧看看我家的……”
人群熙攘起来,宁越耳朵和额头晒得有些红,他本身工作性质就不常待在室外,这会儿天气虽然不算热,但日头毒,一天坐下来脖子后面流的全是汗。但按照规定他需要在这里坐到七点半,一同来的JU律师递了好几瓶水,空空的摆在边上,给了一个收废品的老人。
“我是来普法的,”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大家有什么需要了解的问题可以问我。”
人群依旧有些吵嚷,宁越喝了一口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本子上记了些联系方式,回头JU律师愿意接公益案件的可以看看,其他没有必要或者无厘头的也非常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懂法律,还有人认为打官司就看谁闹得凶,宁越一遍一遍地解释,到头来听进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宁律师,你看看我老公这个。”一个妇人坐过来,把手机摆在他面前,“在工地干了不到一月受伤了,他们工头说时间不到不给钱。”
“怎么伤的?”
“从田里摔下去摔的。”妇人嗫嚅,“但是不算严重,下个月他还可以继续干的。”
“嗯。”宁越点头,“你把你的号码写在这里,还有姓名,过后我会让律师联系。”
“要钱吗?”
“公益案件不收钱。”
“太好了。”妇人眼睛亮起来,“你是来我们这儿的活菩萨吧。”
“不是。”宁越摇头。
日色西斜,夜幕一点点沉下来。徐轻拍好照片,肚子也吃得鼓鼓囊囊回到民宿,原本心情好好儿的,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听到一句惊讶的“少夫人”。
“嗝。”她吓得打了一个嗝。
“哇,真的是你,你不是还在京都吗?我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人面孔有些熟,但徐轻叫不出名字,一脸热络地说,“恰好我们家小宁总也在这里——”
他的声音随着身后的脚步停住,徐轻低着眼睛没有抬头,回想起刚才看到那个义务咨询的场面,倒是闻到一点刚刚沐浴过后的香气。宁越也没有想到徐轻会在这里,身上穿着比较居家的白色浴袍,耳朵被晒红了还有点儿起皮。
“徐轻?”一个久违的声音。
“嗯。”她手里握着相机准备走,“不好意思,我相机快没电了。”
身后二人也没多留,徐轻回到房间之后把电充上,民宿老板说晚上楼下有读书交流会,她愿意的话可以拿相机下去拍一拍记录什么的。确实挺吸引人,等她洗完澡拿上有一两格电相机走下楼,榻榻米上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了。
宁越站在吧台旁边买水,几个年轻的小女孩儿你推我搡像是要过去搭讪的样子。
他握着矿泉水抬起头看过来。
“嗨。”伸手打了个招呼。
“嗯,嗨。”也算打了个招呼,徐轻低头调节了一下相机焦距,录下她认为很有意义的一些画面,比如民宿老板当场给大家表演徒手开啤酒,比如一个青年诉说自己的经历,每个录一小段儿,不然她怕自己小相机内存支撑不了。
“嗳,”一个女孩伸手扯她,挤眉弄眼道,“那边那个帅哥一直在看你欸。”
徐轻闻言抬起头,宁越正好跟人谈完了过来,气氛被周围人唱歌的声音烘托得很融洽,徐轻拉开一个高脚凳子坐下翻看录像,听到身边有矿泉水放下的声音。
“我不用。”她抬起眼,看到刚才那个熟面孔有点儿尴尬地把矿泉水拿起来。
“那个,你要的话,我再去买一杯来?”熟面孔踌躇道。
徐轻:“……”她太尴尬了,脸上写着一个囧。
“你来过这儿走访?”宁越的声音同样有些沙哑,今天说了太多话,他疲惫地清了清嗓子。
“嗯,你怎么知道?”
“听刚刚有人说起过。”
“嗯。”
“对。”
“别坐着呀一起来唱歌。”民宿老板热情张罗道,徐轻指了指相机,表示她还要拍视频,宁越摇头说他嗓子撑不住,周围人先默了一下,接着有一阵唏嘘的起哄声。
这样起哄声她太熟悉了,于是不自在地要了瓶可乐捧在手里战术转移视线,是凉的,喝进肚子的一瞬间胃里又该死的抽疼,徐轻已经无奈到叹气了,伸手去揉肚子。
“没有准备药吗?”
“准备了。”
“我以为你还在京都。”
“对。”徐轻转过头看他,“在这儿待一两天我就去京都了。”
不知道是不是拉开距离的一句话,宁越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他确实听过徐轻来这儿走访过,但这次公益普法是公司内部的决定,目的是打开社会中下层案源提高知名度。
在这儿碰到她有些意外。
还有些旁的什么,比如原先以为的不在意,结果这么长时间还念着她。
“你去找他吗?”
“对呀。”
“他连你都保护不好。”
徐轻眸子动了动,握着可乐不打算拍了。宁越吸了一口气同样随她起身,语气是温和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并不想来打扰你。”
“你不是要去三年吗?提前回来了?”
“本身就用不了这么久。”
二人都没有说话,徐轻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如果她还像从前那样去等,在她今年二十八岁的时候说不定可以结婚。但她为什么要去等呢?又不是这个世界除了爱情就没有别的了,她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还有努力想去达成的梦想,比如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媒体人。
“我看到京都那边颁给你的奖章。”宁越看着眼前的女孩,从高中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后来有过一段长达四年的感情,他好像一直在低估她。徐轻是块金子,并不是攀附男人才能活的菟丝花。
“嗯,是我努力得来的。”徐轻毫不吝啬对自己的褒奖。
“很棒。”
“你也一样,”徐轻歪头,“至少以前,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会做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免费法律咨询。”
“是为了口碑。”
“是吗?”
“嗯。”
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手机铃声恰时响了起来,徐轻拿着相机到旁边接,那边顾明衍问她真的不过来吗,包机票,徐轻抬起头看了一眼,灯光下宁越的面孔逐渐变得模糊,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嗯,”徐轻点头,“我过来。”
“真的?”顾明衍轻笑。
“真的……”
宁越握着矿泉水的手有些发白,好像过了半年,又过了两年,时间越久越会去想,为什么他们会走到现在这样。
“你那边有人唱歌?”顾明衍嗓音有些疲惫,不知道是会议又结束了还是在准备,那边人声也有些起落,助理说老板你看看这个案源怎么分,方翊含爽朗笑起来——“这个我这个我,我最喜欢给大企业打了,给的钱多。”
“嗯,有人唱歌。”徐轻握着手机上楼,底下那个熟面孔问她“少夫人你要不要吃水果拼盘”,声音很响,榻榻米上几人回头看过来,徐轻倒是并不在意他们,而是脸色一白地捂紧手机。
“少夫人?”这回声音不低了,电话那头声音有点冷。
“我,我也不知道,估计演情景剧吧下面。”小跑几步回到房间,徐轻连忙解释,“我没怎么听。”
那边没声音。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古早偶像剧都喜欢。”徐轻舔了舔嘴唇,干巴巴继续说,“嘶,你是不是要开会了啊?还是结束啦?”
“结束了。”
“哦哦哦,你真的好辛苦呀。”这种话谁都会说,尤其是她用的这种绵绵软软有点儿心虚的语气。
“什么时候过来?”顾明衍倒没心思多问她,闭眼都能猜到的事儿,挑出说没必要。
“明天吧,明天我就过来好不好?”徐轻听话里有回转的空间,连忙说道,“但是不用你出机票啦,我自己有,来回也不贵,最近淡季嘛。”
“我过来接你。”
“你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我让助理过来,”男人的呼吸声轻轻的,“原来那个路口等你。”
“嗯。”
电话挂断,徐轻打开窗看到外面灯光中时不时被风吹起波浪的花海。之前她也参加过,但是今年错过的这个花朝节,也并没有觉得多少遗憾。
木门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她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问“宁律师我丈夫工资真的可以拿回来吗”,对方说可以,妇人好像轻轻的在啜泣,一旁人安慰她不要着急,宁越说:“婶婶,你不要着急,相信法律。”
“对,相信法律。”
“……啊?”
“律师会替你处理好的。”
法律的正义感和信服力从来都可以让人安心,哪怕是生处在绝境中的人。如果你不是绝对穷凶恶极,永远会给你留一条赎罪或者通向光明的路,保障人的权益,惩罚恶的行为。
宁越是一个好律师。
徐轻在房间里没有出去,拿出旅行装准备洗漱了,走廊里的声音也逐渐轻了下来。两年半时间,他确实没有过来打扰她,有的只是再次相见的体面。
我向前看了吗,她想,过去的那段时间已经完全隐匿在记忆中,成为过去了。
“徐小姐怎么不下来拍了呀?”楼下刚才徐轻看到的那个熟面孔问道,“这个县城变化好大,她记录下来应该挺有意义的。”
“她还有很多值得去拍的东西,不止这一个县城。”
“噢……”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呢。宁越把整理好的文件放进公文包里,依然是这样让人挪不开眼的出挑,旁边那几个女生以为徐轻是他的女朋友或者追求对象,要微信的心思也淡下来,叽叽喳喳讨论别的事儿。
“我总觉得刚那美女有点儿眼熟,在哪儿见过一样。”其中一个说。
“对,我也有这种感觉!刚刚就想说。”
“……是不是!那个叫什么,徐轻,最近好火啊,媒体界新晋女神。”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翻开微博上的照片和视频对比了一下,交谈的音量越发高涨。宁越将视线收回来,拿着公文包上楼,人声与音乐逐渐远去。
在楼梯上停下脚步,他想起那个在卧室里喝他煮的生姜水的女人,拉着他衣服撒娇,或者在厨房里神情呆呆的样子,轻轻闭上眼睛。
不论是高中时期,大学毕业还是现在,她面容轻简了一些,但是心性一点没有变。
她说的没有错,变的是他而已。
楼下的歌声又响了起来,在夜幕下的花海中回旋。
第二天徐轻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民宿老板惊讶道:“你不是要住几天的吗?现在就走啊,花朝节还没结束呢。”
“嗯,现在就走了。”徐轻也没多解释。
“行吧,下次来玩儿啊!”
民宿老板好像很喜欢她的样子,临走之前还送了她好几样纪念品,说希望她可以继续揭露那些比赛幕后的黑暗交易。话说得很有诚意,大家都在祝福她,但是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得到的这些荣誉。
包括爸爸妈妈,他们应该猜到她的工作性质,但徐轻每次打视频的时候都只挑开心的说。
“嗯,我要去京都啦。”视频中徐父的脸又沧桑了一些,他的脸常年被厨房的油烟熏着,比同龄人老得更快,头发花白得更加明显,和徐母站在一起不像一个年龄段的人。
“中午回来吃饭吗?”何惠君问。
“嗯,中午回来吃。”
徐轻是打算陪一会儿爷爷和爸爸妈妈的,但是他们也有餐馆的生意要照顾,爷爷在听越剧,她在旁边剥了一会儿瓜子仁,在碟子里盛上厚厚的一堆,又去后厨搭手洗碗。
“徐娅娜,你是不是该考虑生个小宝宝了呀。”何惠君问她。
徐轻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呃,我还早。”
“还早还早,永远都还早。”徐志回说。
爸爸妈妈还是挺想要个孙子或者孙女的,徐轻听出来,于是一边洗碗一边装死。
徐志回说她工作这么忙哪儿有时间生,又说她这么些天没看见怎么又瘦了点,徐轻连忙开口:“我事业还在上升期呢,这么早生孩子那我资深媒体人还当不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梦想。”
“你这个梦想实现得,都去当卧底记者了。”徐志回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选择阻止她。
大概是因为很久之前那句坦白的“爸爸我爱你”,又或者是因为别的,每次有熟客来吃饭都会问起他们这个了不起的女儿,她在自己梦想的领域闪闪发光,所以徐父徐母虽然担心,也都选择了不来干涉。
“我下午的飞机。”这个话题不能继续,再继续就说个没完了,徐轻连忙转移话题,“想着带点儿妈妈做的腊肠。”
“可以啊,我给你装。”何惠君擦了擦手。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徐轻抢先一步去绳子上取腊肠,经过烟熏的独特风味钻进鼻腔,让她又有些饿了。可是一会儿还要乘飞机,怕胃里受不了会吐。
“娅娅,我跟你说的你好好想想,三十岁生孩子很危险的。现在年轻人大多是不想生,但你万一又想了呢——”
“我知道我知道。”徐轻捂住耳朵往外面走。
“喂,徐娅娜,徐轻!这丫头真是的。”
叫了辆计程车去机场,一些不能带上飞机的东西就选择托运。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和往常一样晕机的,没想到上去之后睡得很沉,在落地之后被人叫醒:“女士,到了。”
“哦哦,”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不好意思。”
她这些天很少睡这么沉,去拿上行李之后走出机场,徐轻一眼就看到那个顾明衍身边的助理。
“老板娘!!!”兴奋地朝她冲过来。
徐轻:“……”这是个什么样的称呼,比少夫人还可怕QAQ天哪。
“老板娘,东西给我吧。”助理热情地伸出手。
“哦哦,好。”徐轻在手上留了比较少的东西,“还,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柯就好,我姓柯。”助理自我介绍道,“老板让我一定要看紧你,他在开会。”
“他有开不完的会。”
“对,他一直在开会。”
并没有什么营养的对话,助理伸手摸了摸鼻子:“但是也有不开的时候,所以先让我过来接你,老板娘。”
这个土里土气的称呼让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叫,叫我徐轻就行。”
“不能啊,”助理认真跟她解释,“老板说你就喜欢这种带点土味的称呼。”
徐轻:“……”QAQ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