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1)

非正式隐婚 幸远 7357 汉字|2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4章

  个人拿第一, 与代表一个团队拿第一,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天色渐渐暗下来,虞莓吃完饭捧着一杯热开水走进办公室, 路过的实习生态度恭敬地跟她打招呼,前者一一点头应声过,随后伸出手在旁边桌上敲了敲:“咳咳。”

  估计没有想到领导会这个点来,躲在办公桌后面甜甜蜜蜜咬耳朵的一对小情侣吓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

  “Mei, Mei姐。”珍妮打了个哆嗦。

  “虞副总……”任逊下意识把自己女朋友护在后面,声音也是有些害怕的。

  “这么害怕干嘛?”把虞莓给看乐了,“又不是来批评你们的。”

  “我们是打算下班了所以……”比起徐轻, 任逊确实要更加害怕虞莓一些, 总有人明明什么重话都没说, 眉眼间却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特别是站在面前的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副总。

  “去吧,路上小心啊。”虞莓轻轻颔首, 捧着杯子小啜了一口,来到徐轻面前。

  “姐姐。”徐轻抬起头,电脑桌面文件上排列密密麻麻的都是视频剪辑片段。

  “怕你想不通, 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她说。“这几天视频坐下来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用“还好”这两个字全部囊括,对方拖了个凳子过来在她边上坐下, 徐轻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虞莓轻轻笑了笑,问她晚上有没有空去咖啡厅里坐坐,散散心。

  “好呀。”

  她确实需要一个人帮她理一理之类的, 不然自己想很容易钻牛角尖地绕进去。

  今天的气温不像之前那么冷, 春天的讯息让河畔柳树都新长了嫩芽, 这里的喷泉边上有一家露天的咖啡厅,往下可以看到专门仿古的中式建筑,回过头却依然是鳞次栉比的高楼与立交桥,好像从油画里延伸出来的记忆与现实,徐轻往咖啡里加了一点奶,听见虞莓用流利的英音英语接了通电话,大概的意思是她会处理好,让那边先别急。

  二人少有坐下来静静聊天的时候,虞莓问她冷不冷,徐轻摇头,于是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店员端上来两盘香草味的布丁。

  “我从前经常来这里。”虞莓淡淡开口,咖啡杯折射出的暖光落在她纤长的手指间,白色女士西装外套搭在肩上,眸子轻垂,“大多数时候会一个人默默喝完一杯冰美式,然后回去工作。”

  “噢……”徐轻点头,“为了散心吗?”

  “大多数时候是,好像自己待一会儿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可以更快投入工作,早几年冰咖还没有那么贵,她是坐在那边的白玉石狮子旁边的,也没有现在这样独一份的从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才能好好赚钱,留在申城,给自己一个可以落脚的家。

  “嗯。”徐轻转头看向晚上七点左右的申城,这座城市确实美得格外精致了些,街道上大多都是年轻人,好像从各地源源不断输送来的养分,耗尽他们的青春想在这里扎根。

  这些精力也同样反哺了城市各个方面的发展,如此形成一个持续运动的闭环,看不到终点的闭环。

  “莫比乌斯环。”徐轻习惯性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相机定格住这一刻的灯光与它上方难得的绛紫色天空。

  “什么环?”虞莓笑。

  “莫比乌斯环,是这样的,”徐轻跟她解释,“就用一张竖长的纸条,翻折一个面再合拢,就会得到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圆,把纸张厚度看成无穷小,这个环就永远只有一个面。”

  我们从环的最顶点慢慢往上爬,不可避免会经历很多的曲折,最后回到原点,也就是生命的结束。

  “你大学时学的心理啊?”

  “嗯,但是我真的不会算命。”徐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办法去治疗谁,甚至连自己都治疗不了。”

  “那有一些生理上的办法吗?”

  “有啊,”徐轻说,“我们老师以前就讲过,全身紧绷十秒放松,用尽你所有力气那种,是一种生理上的代偿法,压力大的时候可以试试。”

  虞莓微微抿了一口咖啡,二人视线对上一眼,同时闭眼全身用力,十秒之后放松下来,随后有点傻气地笑作一团。

  “欸,之前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这么想拿第一呢?”

  “为什么不想拿呢,谁都想拿第一。”徐轻回。

  “你这姑娘真是,”虞莓耸肩,“跟我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

  徐轻不说话,虞莓用樱花形小勺挖了一口布丁放进嘴里:“不知道颜以吟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有个妹妹。”

  “没有。”徐轻摇头,“多大啦?”

  “跟颜以吟差不多大,”她并没有选择多说,“她给我发订婚请柬了,你有收到吗?”

  “我……”没有诶,徐轻惊讶地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虞莓看上去面色有些白,但妆容依然是精致的,红唇一勾好像能与这样惑人的夜晚融合在一起,“看来你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丫头怎么能这样,一声不吭干大事儿,徐轻点开小群里的聊天记录,确认自己没有漏掉哪一条,也确认自己没有漏看颜颜私聊发来的信息。

  “订婚而已。”虞莓语气轻飘飘的,眉尾细长,略微向上扬起。

  “相亲认识的吗?”徐轻问。

  “大概吧,但是不知道是多久认识的。”她们好像很久没有过接触了,过年那会儿互相发过祝福,客客气气的样子,看不出来是不是群发。

  这个年纪,也是可以结婚了,徐轻颔首。

  “一点风声都没有。”虞莓像是在跟徐轻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语调很轻,喃喃的,最后眼神带过来已然变得清明,“不提了,好好工作吧。”

  徐轻:……欸难道他们出来不是为了聊缓解工作压力吗?

  没有坐多久,徐轻提上自己办公的背包开车回家,虞莓说自己要再坐一会儿,眼前的霓虹几乎可以照亮半面的夜空,她伸出手来挡了一下,从包里拿出那份烙着金字的大红色请柬。

  恰好有一只同事给的薄荷烟,她走进拐角处的一条巷子里,拿出来想点,发现伸手没有打火机。

  “Mei姐,你怎么在这里?”公司楼下出来的石文静看见她惊讶道。

  虞莓抬眼:“有火吗?”

  “有啊。”石文静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一手挡风另一手“啪”一声点燃,虞莓俯身凑近,鼻腔里吸入的浓烈薄荷味让她忍不住一呛一呛地咳嗽。

  “……霍,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新手啊。”石文静紧拧着粗黑的眉毛,“不是这么吸的,你要学会吐。”

  “别管我。”虞莓轻“啧”了一声,抬起头间满眼写着烦躁,“这么快下班?”

  “啊,那可不是,我现在清闲得都想养条狗了。”

  “你爸妈不催你结婚吗?”

  “不催啊,他们习惯了都,人不是一定要结婚的。”石文静挠了挠头,“那你家里呢,不催吗?”

  虞莓将手里剩下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又弯腰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我没有爸妈。”她说。

  两个人都静默了一会儿,石文静是知道虞莓家里情况的,父母对她不是很好,应该说是非常不好,钱寄回去就像一个无底洞,没有一句好听的话,甚至从来都没有过来看她一回。

  “小Mei,别难过,我的肩膀给你靠。”石文静吸了吸鼻子,夜间的空气逐渐有些冷了。

  “滚。”

  “滚就滚,这么凶做什么。”石文静耸了耸肩,绕过虞莓去开他停在巷子里那辆银白色的代步小车。

  虞莓转身离开,听到身后石文静喊她要不要一块儿,前者摇头,从包里摸出一个宝马五系的车钥匙,轻佻斜过去一眼,上车离开。

  石文静:“……”不要就不要干嘛还损我一下啊喂!!!

  车里开了偏暖的空调,虞莓扶住方向盘,侧眼忍不住又看向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张请柬。

  很早之前她问徐轻,颜以吟有没有特别偏好的东西,或者特别偏好的性格,对方想了想,回的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这只是一段很小的小插曲,除了她以外没有人会知道。

  就像石文静说的,一个人也不是不能过。

  “你好,小金鱼。”徐轻回到家里,俯身低下头去跟她养的那缸金鱼打招呼。

  金鱼吐泡泡。

  现在时间还很好,她在家里给自己做了一餐简单但是很好吃的饭,拍照发群里的时候顺带艾特了一下颜颜,那边回过来一个“哇塞”的表情,徐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去问。

  【余珊儿:@颜颜,我昨天在婚纱店里看到你是什么一回事?】

  【黄莉莉: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你自个儿去那干啥?】

  【余珊儿:废话,我是去给他们品牌做宣传的,结果碰到颜以吟和一个男的。】

  火力瞬间集中起来,徐轻捧着手机没有发言,只见颜颜发过来一个求饶的表情包,随后一大堆哭泣。

  【颜颜:我要结婚了,对不起。】

  群里几人立刻活络起来,誓要把对面那男的消息扒个底朝天,颜颜说对方就是很普通的上班族,申城本地人,身高一米七二,长得普普通通还过得去,又问了一些相处上的感觉,颜颜说也还可以,主要是工作稳定,两家父母觉得也行,所以就决定结婚了。

  “我都二十五岁了,你们放过我吧,行不行……”又发来几个大哭的表情,余珊儿这才哼一声收回她的八卦心。

  二人的订婚宴就在一家酒店里举办,两个家庭都喜气洋洋,这姑娘后面补发来几张请帖,明显余珊儿耍脾气说不去,徐轻和黄莉莉倒是想得挺开,该到场还是到了,颜以吟穿着大裙摆的礼服,脸有些红。

  “我们当时没说要办这么大的。”她有些嗫嚅着解释。

  “无所谓。”黄莉莉说,“你去陪别人吧,我和徐轻自己逛逛就好。”

  颜颜提着裙摆走开了,黄莉莉同徐轻一起选了个角落坐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黄莉莉问她什么时候去花朝节,徐轻说收拾收拾就准备走,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无关紧要的家常话,那边在发红包和喜糖了,徐轻伸手揉了揉肚子,觉得胃里好像又有点在疼。

  周围没有什么人,大厅里又吵嚷,她走出门稍微透了透气,正好看到来参加订婚宴的她曾经的上司张岩。

  “霍!Arna啊。”面对眼前这个离开他们单位后一路顺风顺水的香饽饽,张岩态度尤其热络,“怎么样?这佚?次比赛我们申城就指着你摘个桂冠回来呢!”

  “不说名次吧,”她想到虞莓的话,“本身就是公益性质的比赛。”

  “呵呵呵,是吗?”敷衍地笑了几下,张岩含糊道,“不过拿第一确实比难噢。”

  “嗯。”徐轻应声。

  “不过也不是没有的——”他顿了顿,“你们虞副总没说吗?当时她参加的时候,就是京都申城双第一。”

  徐轻抬起头。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你们虞副总当时啊可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我就没见过这么拼的女人,你说女人这么拼干嘛……”

  后面的话徐轻根本没有在听,她抬起眼的时候看到灯光下站着的一个人。

  一个女人的影子,比她印象中的要更加纤细一点儿,虞莓依然穿着那身白色的西装,没有刻意打扮,只是远远地站在路边望了一眼。徐轻想去打招呼,但她只是出来看了不到一分钟,随后挂门,离开。

  “……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的。”张岩捻着下巴依然喋喋不休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张总,不好意思,借过。”徐轻绕开他。

  “欸,欸——年轻人什么心性啊,真是。”张岩回过头去砸吧几下嘴,“有点成绩就飘,好像申城独她一份了似的,人小章记者都还没怎么说话……”

  “姐姐,虞莓!”徐轻追上那辆车。

  “怎么了?”没有想到徐轻突然上来追她,虞莓看起来有些意外。

  “你不进去吗?”徐轻手臂撑着膝盖直喘气。

  “不了,”虞莓摇头,“哦对,今年我要调去中央台了。”

  “啊?”徐轻没反应过来。

  “意思是你好好表现,还有可以晋升的空间。”虞莓对她笑了笑,“去花朝节透透气吧,比赛什么的只是路上一处很小的风景,相当于做蛋糕剩下的边角料。”

  “今年就走吗?”

  “对,今年就走。”其实上面很早就给她透露过风声,只不过她一直在等着什么,或者说期待什么,所以留了下来。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了。

  “好好加油,”她对徐轻说,“除了爱情和婚姻,生命还有很多其他的价值。”

  “再见。”

  汽车逐渐行远,身后大厅里依然是一片其乐融融的笑语欢歌,与今晚温柔绵长的月色相融,好像要将洋洋喜气带给这个令人期待的早春。第二天徐轻就收拾好东西乘坐上去化福县的大巴车,手里握着那个用了很久的相机,她从前关于土地的故事,随着大巴车一摇一晃开往前方的路,重新翻开一个崭新的篇章。

  土地的故事要从……种下那颗小苗的农民开始说起。

  “蒲伯伯。”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那家熟悉的院落,徐轻伸手招呼道,“我回来啦!”

  “啊,徐记者!”现在正是赶上农忙,家里只有蒲伯伯的妻子在穿针线,见了徐轻连忙迎出来,“你这孩子,每次来都带那么多东西。”

  “那我下次不带了?”

  “呃,”他妻子动作顿了顿,“那要不还是带吧。”

  瞧现在这些孩子一点儿客套话都不会说。

  徐轻朗声笑了起来,熟练地换上黑色筒靴和草帽下地插秧,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并没有城市里那样干巴巴的冷,至少田里这些小苗都冒出了一个青绿色的小尖芽。

  田野比人能更快感受到属于早春的温柔。

  “小徐啊!”蒲伯伯认出她来,“你坐了这么久的车,在旁边歇着吧。”

  “没有啊,”徐轻同样抬高嗓子喊,“我想过来给你拍视频!”

  “过来什么?”蒲伯伯没有听清。

  “拍视频!——”声音拉长,徐轻摇了摇自己手里那个小相机,对方很熟练地做出一个扶腰抬草帽的表情,皮肤和土地是同样的深褐色,脸上的皱纹和土地的斑痕一样可爱。

  “这样好不好?”她凑近过去给蒲伯伯看。

  “可以啊。”蒲伯伯点头夸赞道,“你拍的怎么样都好。”

  “是这样吗?”

  她轻轻笑了笑,下意识把相机举起来对上天空。

  “我女儿说,她以后也要当一名记者,和你一样。”蒲伯伯回忆起来,“这丫头,读书都比以前用功了。”

  徐轻抬起头,眸子里倒映出麦田里与城市不同的春天与日光。

  “她拍得非常好。”徐轻说,只是她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把小姑娘带到更大的舞台上。

  “有吗?”蒲伯伯乐得黄牙都露了出来。

  “对,是一个很天赋的女孩。”

  徐轻把她的小相机收起来,画面中的内容也不再只是静谧而美好,她记录下农民们的起早贪黑,记录下每一段炙烤似的烈阳,记录湍急的河流,记录她原本删去的,每一个“构图不好”的普通时光。

  “是我新买的小相机。”临走之前,徐轻把一个盒子递给女孩的妈妈。

  “这个,我们——”妇人踌躇:怎么办好想收啊,要不客套几句吧,可是万一收了之后女儿生气怎么办,啊还是好想收啊。

  “没有很贵,这是最实惠的那一款,比我手里的价格还低些,但是很适合学生用。”是她新买回来的,想着给小姑娘准备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礼物。

  “那——”妇人拿过,“我们就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徐轻:“……啊,收吧。”

  “多少钱啊?”蒲伯伯皱着眉问她。

  “几百块钱的,就是最基础的一款。”

  “噢。”夫妻俩松了一口气,摆弄着手里的小相机,很稀罕似的,好像已经在期待自己女儿回来之后看到的欣喜了。

  “那我先回去啦。”徐轻说。

  “不再多留一天呀?”

  “不了。”她挥手跟二人道别。

  摇摇晃晃的大巴车逐渐走远,徐轻探出头往后看见站在天边这对平凡可爱的夫妻俩,土地上的风景依然悠然得让人想往,可是没有这些耕种的农民,麦田依然不会是这样的欣欣向荣。

  她依然没有刻意去拍生活的疾苦,只是想把这些很纯真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没有刻意去歌颂,他本身就非常平凡却崇高的,土地的守望者。

  “顾总,原先那个办公室已经敲定下来了。”助理将一份传真文件放在桌上,开口道,“张总在处理。”

  “好的。”顾明衍微微颔首。

  “……孙老板那边又派人来。”助理斟酌了一下,还是抿了抿唇。

  “说什么?”

  “说让您去参加他们新公司的宣讲会。”新一波韭菜收割大会,助理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并且这人还能活得这样逍遥。

  “我知道了,”顾明衍应道,“到时我会去的。”

  “在京都,不在申城。”

  “嗯。”

  这是早就知道的意思,助理错愕地抬起头,却见面前的男人伸手将笔盖合拢,“啪”一声落在笔筒里,神态寻常:“没事,出去吧。”

  “……好。”助理挠了挠头,走到门边的时候脚步停住,回过来稍微犹豫了一下,“老板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顾明衍笑,“让你出去就出去。”

  “哦QAQ好叭。”老板不会上贼船了吧,不要啊!他还想着在这个圈子里多混几年。

  门被带上关紧,顾明衍眸子沉下来,电脑屏幕上放着几个跳动的聊天框。

  京都这几天气候正在回暖,往南飞去过冬的燕子停在枝头起起落落地跳跃着,他手上积压着几个案子还没有动,基本落脚就是不停地忙,搜证据写文书连轴转,酒局参加得也比以往更加平凡。

  整理一下衬衫的袖口,他如约来到丰淳新公司宣讲会的现场,大厅内吵吵嚷嚷的都是人,孙戚文满面红光地将他带进后台办公室:“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顾明衍垂眼:“不敢。”

  “哈哈哈,忘了跟你介绍,这位是我们同样是申城来的洪总。”他笑着说,“是给我们提供场地的一位实业家。”

  顾明衍伸出一只手同面前这个男人握了握,双方基本看破不说破,这样的生意隐在见不得光的灰色地带,会场里拿着话筒的“启动人”正慷慨激昂地向群众输送着洗脑式的观念,说他们在南美的庄园多么多么好,有什么样的发展前景,还有些非常清晰的视频和图片。

  有几个侍从过来给他们沏茶,顾明衍分明的骨节握住茶杯,掀开帘子的一角。

  一片睁着眼睛,但是不带脑子的人。

  启动人站在台上宣讲得唾沫横飞,台下各种年龄的人都有,眼中透出的光显露出来,由懵懂逐渐变得疯狂,刻画出人性中最为低劣的几宗罪,好像启动人讲的就是他们即将视实现的宏图。

  “这片买下的人是谁?——哦是个大哥,来大哥你上台来讲讲,这片土地打算用来做什么生意?”

  “酒庄。”

  “酒庄好啊!大家看到这里的日晒没有?”启动人手脚并用地划出一个圆圈,“这块生产的葡萄用来做酒,这块用来做加工——”

  台下有人没有看清,干脆站了起来,好像他描绘出的一个未来随着语言浮现在了眼前一样。

  “还有这块,这块还没有人入手。”启动人伸出一根食指指向台下,坐着的人欢呼声更加疯狂。

  一场仿佛没有顶点的饕餮盛宴,将人性的贪婪撕开,血淋淋地展露在眼前。

  “很可笑吧,这些人?”孙老板小啜了一口滋味醇香的绿茶,面带嘲讽地抬起眼,“人嘛,就是这样。有的人克制住了,那什么事儿都没有;有的人没克制住,我也只不过是他们欲w宣泄的一个出口。”

  顾明衍侧过头。

  “贪婪嘛——”孙戚文砸吧几下嘴巴,“贪婪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人。”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比如我们,利用住人性弱点的。”

  “是不是很像掌控一切的上帝?”

  顾明衍不置可否,只是点燃一根烟:“你被告了。”

  这是一句陈述句,孙戚文抬了一下眉,整个人往后缩紧,两只手摆在空气里煞有介事地摊开来:“那又怎么样,我请到了你,顾大律师从前也接过这样的案子吧?——啧,相信我们会有一次非常轻松且愉快的合作。”

  他确实接过类似企业的案子,但也只是尽量保证了委托人合法部分的权益。

  除此之外,要再进一步的话——

  顾明衍将帘子放下,会场内疯狂的人声依然一浪高过一浪,他手指间夹着烟坐下来,灰青色的烟圈缓缓融进空气里,是会让人上瘾的尼古丁,铭刻着人性最深处的贪婪与欲望。

  从前的他说不定真的会答应,毕竟这么肥的一块蛋糕,随便一划他就能在京都更上一层台阶。

  然后用他惯用的手腕全身而退。

  “怎么样?京都的这些律师里,我只找到了你。”孙戚文是知道顾明衍有这个能力的,法律嘛,说起来到底还是由人来设定,哪里可以钻漏洞,哪里又可以创造出合理的证明出来,条条框框他看不明白,但不代表面前这位律师界名声手段向来不是很好的大律师看不明白。

  “孙老板抬爱。”顾明衍手指掸了掸烟灰,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孔依然清俊非常。

  “呵,是你过于谦虚。”孙戚文应声,“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这小辈了不得。”

  他说的是之前校园贷的那个案子,顾明衍没有正面回应,但其中联系了什么人,获得了什么信息,在他们这些上位圈的眼里从来都不是藏着掖着的某件事,甚至可以直接摆上台面来交易。

  但是……

  他触到贴身口袋里放着的那串贝壳,黑暗中好像出现了一双清亮的眼睛。

  “是吗?”顾明衍但笑。

  “就是太死板了点儿。”孙戚文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你跟申城那个新当家的女主持关系挺好啊?”

  提到徐轻的名字,顾明衍眸色明显暗了一下,孙戚文表示诚意似的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没事儿,干干净净一个小姑娘,圈儿里不少人喜欢这种的。”

  “她最近要来京都参加一个比赛。”孙戚文笑道,“我让人动了些关系,保证你这小女朋友拿个冠军回去。”

  “孙老板。”顾明衍将泛着猩红色光点的烟头熄灭在水晶烟灰缸内,抬眼时帘子外的人声已然沸腾起来,好像一场盛宴随着金钱与物欲逐渐攀登上了顶点,“她只是个工作没有几年的新人记者。”

  站起身,音调放缓:“恐怕受不住您如此的抬举厚爱。”

  “哪有,哪有。”孙戚文唾了一口清茶,“一句话的事儿,你这就不用跟我争了啊,显得见外。”

  顾明衍薄唇抿了抿,袖口下骨节逐渐攥紧,面上依旧是喜怒不显的。

  “还是说……你其实并不想搭我这条船?”孙戚文站在他的面前,晦暗的灯光落下来,他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好像一头汲取了几十年营养的猛兽,顾明衍与他目光相接,竟然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怯场。

  “是恐她经不起。”

  眸光中几乎没有旁的情愫,二人的博弈在人声中悄无声息地拉开,顾明衍眸中清冷,孙戚文也同样笑意未减。

  “一个女人而已。”轻慢戏谑的一句话,顾明衍“嗤”声,“孙老板是觉得我多偏爱她?”

  “不是吗,我听下属说的,举手之劳而已。”孙戚文伸手摸了摸鼻子,“京都好像比申城要冷啊。”

  对方递过来一盏温热的茶,孙戚文笑笑接过:“你要真不喜欢,我这还有身段样貌都好的大把姑娘,说起来那个女主持吧,气质是好,放眼京都来看也不算什么顶级美女。”

  “是。”外头的声音逐渐歇下去了,孙戚文出门听“启动人”汇报情况,顾明衍从助理手里接过外套出门,攥紧的手指才略微松开,骨节中段有些泛白。

  “老板,我们……”

  “走吧。”顾明衍声音有些冷,他原先还想跟丰淳再斡旋几个来回,但看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手上握着丰淳涉事的大把资料,唯一不能确认的就是孙戚文原本的身份,很大概率孙戚文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官司打起来赢不赢是次要,树倒猢狲散,但是他连大树根基的最深处都摸不准在哪。

  一场官司赢了又怎样。

  户外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呼出的气在空中氤氲成了白,顾明衍坐进车内,小臂搭上方向盘。

  就算摸不准,顾明衍想,他也不能让孙戚文把手伸到徐轻那里。

  “老板,徐小姐应该这个周五就会来京都了。”助理转过头,“餐厅订好了,呃……”他猜这位徐小姐应该挺不拘小节,哪有带女人约会去吃烧鸡的。

  “嗯。”顿了顿,“她有没有说来不来?”

  “我是用方副总的邮件署名给她发的,嗯,她说如果你亲自去机场接的话,她就‘勉强’来吧。”

  备注一定要加重“勉强”这两个字,助理满脸的黑线,末了还吞了口唾沫。

  “行。”顾明衍颔首应了一声。

  “孙老板说……”助理试探着语气开口,“要让徐小姐得第一,她应该会挺开心的吧?”

  “她不会。”

  “啊?”

  “嗯。”顾明衍薄唇抿了抿,启动汽车。

  他的娅娅不会这样,知道后说不定还会扯着他的袖子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