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是在很早之前, 她还在化福县里做走访笔录。
这是位于隔壁兄弟省偏北山区的一座小县城,以丘陵地貌为主,所以放眼望去高低起伏的都是苍绿色的青山, 初夏随风一阵一阵掀起麦浪,他们的宿舍就交错位于这些山坡比较平坦的位置,有的建在平地上面,有的地面有些倾斜, 用几根地基倾倒过来加固着,再往下可以看到他们用来交易的早市和一所面积不大的学校。
除了平时走访村民,科普一些现代日常生活中需要用到的知识以外, 她一般是相机不离身的。宿舍抽屉里放着一个内存很大的硬盘, 用来保存她搜集的一些视频、照片和文字物料, 每天晚上都要整理很久, 同住的一个女教师都睡了,她还要思考怎么样去构图和剪辑。
有时候觉得做记者比想的还要更加神奇一点, 就像一个人可以构建出一段记忆,或者说留存在某个地方的独特故事。
要说她病的那一回……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单单吃饭的时候也不知是吃进了什么, 头一天上吐下泻,喝进去的粥和热水也能立马吐出来,后面没东西吐了, 肠胃还在一阵一阵痉挛似的干呕。
徐轻在县里的私人诊所躺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说好了要去一个村民家里了解情况,拎着相机拿上本子就又晕倒了,当时是上了新闻的, 不过没有惊起什么水花, 同行的女教师把她搀回诊所, 当晚下了好大的雨,只是铺了一层小石子的路泥泞难走,她烧得迷迷糊糊,似乎在睡梦里闻到一股,很好闻的藕花香。
私人诊所只有一个小姑娘值班,她靠在狭窄的床上想睁开眼,奈何浆糊似的脑袋基本宕机,细微之间听见门口传来人声的对话,小姑娘问你来买什么药,来人说他来看他妻子。
徐轻脑袋烧糊涂了。
鼻尖有很熟悉的清冷的雪松味,男人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浅浅探了一下温度就移开。
“这个姐姐好像吃不惯我们这里的饭,过来之后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小姑娘说,“申城过来的都不大习惯,其实南边儿过来的也不习惯,全省估摸就我们这儿爱吃辣了。”
“她爱吃辣。”
“她爱吃呀?”小姑娘有点惊讶,“我都没发现,以为是吃辣吃的呢。”
但是肠胃不好,她闻到那股藕花的香气,随着靠近逐渐浓郁起来,滑进发苦的唇齿间,清甜温热的,徐轻很小声叫了句“妈妈”,旁边两个人都没有动,徐轻说“妈妈我很好”。
“这个姐姐家里人都挺关心她的。”小姑娘解释说。
“嗯,是。”
“但是她基本每次都报喜不报忧,我房间装修得好看,她每次打视频都钻到我房间里来。”
顾明衍微微向前俯下身来,似乎比之前要更加瘦一些,旧式橙色的黯淡灯光里眉眼更加深邃,靠近她床位边上静静地听,一会儿说来不及了,一会儿说自己马上就能做好,顿了顿又说想回家。
“喂?”他出门接起一个电话。
“顾律,我们这个委托人改主意说他又不同意调解了。”
“什么时候?”
“就刚刚,嘶,想一出是一出的——”
“查查他最近的人际相处。”风声簌簌的,老旧黑砖的屋檐下连成串似的往下滴雨,男人伸手,在口袋里触到一串表面粗糙的贝壳。
“医院,学校,还有他现在和从前的工作单位。”接着开口,“或者最近的实体消费。”
“实体消费?”
“一杯酒,一次出行,或者一本书。”
顾明衍下颚略微动了动,他听到屋里传来好像很难受的呓语声。
“好的,我明白了。”那头人说着,稍微顿了顿,“您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
那边人恭敬回应了一句,挂断电话,顾明衍走进屋内。
“要拿什么?”他看到徐轻垂在空气里的一只手。
她又不说话,哼唧几声音量太小,顾明衍俯身去听,昏暗的灯光里她清亮的眼睛突然睁开,抱着他的脖子仰头就亲了一口,顾明衍瞳孔略微缩紧,却听她嘻嘻笑了几声道:“这次这么这么真实。”
“像真的一样。”徐轻说,细细碎碎咬着他的唇,动作与呼吸间都传递着炙热的温度。
“别闹了。”顾明呀想伸手去推她。
“呜呜呜呜……”突然就哭了起来,他手都还没落,就这么干巴巴停在原地,心里像是被掐了一下闷疼,下意识将人拉进怀里。
“你哭什么?”有些无措。
徐轻哭着叫的是妈妈,顾明衍将人搂着动作很轻,听到这里也没有放开,她说自己吃不惯这里的菜,一路读上来她还没怎么出过申城呢,像个耍脾气要哄的孩子似的,顾明衍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鬓角,末了,吻到她眼边的一点儿湿濡:“别哭了。”
“呜呜。”徐轻不听,用手紧紧环住他的腰际,好像在贪恋此刻的温度。
他站在她狭窄的小床边上,外头橘黄色的灯光透进来,掌心里她的体温高得吓人。
徐轻仰起头索吻,顾明衍动作明显停了一下,最终还是俯身印上,听到她得意又满足的一声笑,他环住她的腰间,继续将这个吻加深。
“为什么我会梦到你。”呼吸错杂,她说的话也断断续续。
男人垂下眼睛,似乎浅浅地笑了。
——“而不是宁越呢?”
顾明衍:“……”
“嘶!”感觉到唇瓣上传来的痛楚,徐轻的眼瞳瞬间清醒,腰间他手掌的温度灼热而真切,顾明衍只是穿着一件很薄的衬衫,将她紧搂的时候似乎能感觉到他肌肉底下脉搏的跃动,吻到她肺里将要失去新鲜的空气,恶作剧似的轻笑了一声,手臂力道放松,一边吻一边将她慢慢放落下来。
“顾明衍……?”沙哑的声音。
“嗯。”叫对了名字,男人指腹摩挲的力道逐渐轻柔。
“是我梦里的吗?”又问。
“是。”
“可是梦里你不止亲了我呀!”
顾明衍:“……”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晚上都走不了,男人伸手又探了一下她的体温,仍然是有些烫的,对话看来人也没完全清醒,他侧过身去冲药剂,感觉到什么东西在身边蹭了一下,没太注意。
她没抓到,徐轻抿了抿唇,和从前好多次回忆的时候一样。
“徐轻,”他扶她起来,“把这杯药喝了。”
“不。”
“小半杯,不多。”
“……”喝吧喝吧,她皱着鼻子咕咚咕咚把冲泡好的药剂吞进肚子,说不定一会儿喝了还能吐出来。
“没事了。”男人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
奇怪的是这次没有吐,有可能是刚刚往胃里喝了些温热清甜的藕粉,也有可能是原先那阵身体的排异反应已经过了,徐轻闻到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很好闻的气息,莫名觉得心安了一些。
“我本来应该——”他压低的嗓缱绻得像醇酿的白葡萄酒,徐轻忍不住攀着人手臂往他怀里钻了钻,像个小动物似的支吾几声,脑袋里沉甸甸的,但是有一种被包裹的安全感。
我本来应该先跟伯父伯母去说。
你知不知道我在做一件非常不正确的事呢小娅,我是一名律师,却在包庇明知犯错的人。
“那你经常来我梦里好不好?”带着哭腔,“工作好苦,太苦了,我每天要走很多很多公里的路,脚上全是泡,身上还被好多虫子咬。我跟农民伯伯一起插秧,后脖子被晒破了皮。”
“我看看。”他伸手去撩她的头发。
“但这其实就是很多农民普通的日常生活。”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顾明衍看到她后脖子上面那块被头发遮挡住的印痕,指腹很轻地揉了揉。
“我为什么能这么幸运,生在这么好的家庭呢?”徐轻喃喃。
顾明衍呼吸静静,喉结上下滚了滚:“……因为你值得。”
“我想回家。”徐轻说,“可我也想工作。”
她自己纠结起来了,顾明衍看见她紧紧皱起的秀眉,手指一点一点往上移,动作依然是很轻的,被她柔软的手环住手腕,借力碰了碰自己的脸。
“我都没肉了……”这句话竟然还挺开心的。
“小娅,”他语气温柔地俯下身来,停在她耳边,“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好不好?”
本身当初协议结婚两个人都是各怀目的,只不过最终他没有选择做。
没有拒绝,好像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错愕和发懵。
顾明衍薄唇抿了抿,手机上的工作消息依然不断往外冒,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掺杂着乞怜讨好的眼睛,黎燕隔着那么远看过来,眼眶是泛红发肿的:“小衍,你要把妈妈送到监狱里去吗……?”
妈妈好不容易从炼狱里爬出来……你要再送妈妈进去吗?
都已经这么久了,你就不能再帮帮妈妈吗?
“你在说什么?”怀中的女人语气有些娇嗔。
“娅娅,要不尝试吧这几个月忘了,你朝前看好不好?”他的目光落在女人姣好的面容上,手中动作放得那么轻,好像怀中是什么很难得的一件珍宝。
徐轻听不清了,她伸出手来又想抓他衣角,奈何眼前一片摇摇晃晃的重影,怨愤似的发出嘟哝,顾明衍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地拥抱她。
道路那么泥泞,要怎么出去,何况还下着瓢泼似的雨。
耳边传来经理带着敬意的一句“徐小姐”,徐轻才悄然之间回过神。
“不好意思啊,徐小姐,我们主办方想邀请您出去喝一杯。”经理哈着腰,语气也有些为难,“只是说几句话的意思,看您这边儿……?”
她今天不大能喝酒。
徐轻微微抿了一下唇,对上经理谦和低微的眼睛,莞尔温和道:“没有关系,我是应该出去问候一声的。”
“真是麻烦您了!”经理松了一大口气。
环球的董事今天基本没到场,来的是一个负责申城这一块儿业务的高管,见徐轻过来乐呵呵地举杯道:“瞧瞧,我们徐主持千呼万唤还不是出来了。”
徐轻不动声色:“老板好。”
随后又侧头笑道:“众好。”
“哎哟,光说话算什么酒会,给你满的喝一杯,这种香槟都没什么度数。”高管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胖肚的高脚杯,“欸,你们几个也甭客气啊!今天来的各位,五湖四海都是朋友。”
他应该不是申城人,言语间带着些豪爽的北方口音。
徐轻也同样很给面子地接过酒杯,小腹隐隐往下坠,胃里一抽一抽发疼。
“都干都干!”高管笑着说完,第一个仰头一饮而尽。
申城酒会倒是少有这样劝酒的文化,在场几个互相对视一眼,毕竟是主办方,而且他们资历浅,于是也仰头喝了,徐轻手指微微攥紧,只说:“不好意思,特殊时期,不能饮酒。”
如今商界大半儿是男人的地盘,不是什么媚男之类,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女性无论在职场还是商圈都会受到各种歧视或者编排,所以像黄莉莉这样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女性很难很难。
这句话一出,在场几个男人神情都有点儿不大对。
从前小薛总用这样的理由挡过酒,但她那是奠定申城传媒根基一样的人物,许多男性尊她一句“先生”,放在如今哪怕是特殊时期,酒会上用这理由挡酒的女性少之又少,基本被人嗤之以鼻过去,或者皱着眉一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样子继续灌。
徐轻神色未变,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以茶代酒,实在抱歉。”
高管脸色一黑,变得不是那么好看。
徐轻伸手把那个胖肚高脚杯重新放回桌子上,正打算去倒水,却听高管不屑似的“嗤”了一声,徐轻的动作依然没有停,将杯子里温热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末了开口:“祝生意兴隆。”
“你本名叫什么?徐轻是吧?”
徐轻抬起眼睛,眸色波澜未起,但微颔首。
“你们小薛总没教过出来酒局的规矩?”
“教过,我们都是遵从党的意愿,跟党走,”徐轻认真道,“不违背党的意愿,坚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好好学习,努力工作。”
高管:“……”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在场众商人:“……”
“唉算了算了!”哪有这么讲话的,高管神经似的剜了这女人一眼,目光却跟随着什么人过去,“嗳?顾总。”
其他几人也同样鸟雀追谷似的循迹跟上了,徐轻身子僵了一下,一双脚跟灌了铅似的停在原地。
顾明衍是带着助理一起来的,都说京都不看钱看圈,短时间内能跻身新贵的手腕能力恐怕不是常人能比,再加律所基本上跟哪个圈子都有些沾亲带故似的门道,因而他一出现周遭就围了做产品做售后乌泱泱一圈的人。
一如鹊择良木栖,但徐轻只想到一群扑着翅膀嗷嗷待哺的乌鸦。
她抬起头,并没有看到那双熟悉的好看的眼睛。
他的姿态和记忆中的一样散漫而恣意,举手投足间比前几年又多了几分属于上位者的从容感,什么话儿落在耳边都能轻飘飘几句化解。
好像是比之前更加成熟,也更加英俊。
徐轻暗暗哼声,那就当他这个时间出现是来给她解围的吧。
可是她才不需要别人帮忙解围。
“Arna姐,一会儿轮到你上台了。”中场休息即将结束,小助理过来提醒徐轻。
“好的,我知道了。”微微点了点头,估算了一下酒会结束的时间,应该撑得下去。
顾明衍是知道这次主持是徐轻的,他来之前收到邀请函,让人特地打听过。
助理是从社会上新招的,心思非常活络,办事能力也强,留在身边琐事几乎不用他去怎么操心。顾明衍听到“徐轻”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助理补充的是:“是个很漂亮的女主持,业务能力可以但不算顶尖,二十八岁,两年前已婚。”
完整,简洁,并且十分客观的一句评价。
“已婚?”他手中握着文件,似乎指腹在轻轻捻动这个词。
“查不到对方丈夫是谁。”助理大概以为自己老板想挖墙脚,“但我都查不到,说明对方实力不容小觑,建议老板不要这么做。”
顾明衍:“……”
画面回到现在,他神色寻常地同周围来过来有意结识的人攀谈几句,周围人视线纷纷抬起来去看举着话筒那位女主持,顾明衍没有抬首,从玻璃杯中清澈的酒液中看到一个弯曲的倒影。
“接下来要演讲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创始人,他在大二的时候就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徐轻面对台下众人笑意盈盈,“今年研究生毕业,才刚二十五岁,公司在年前通过了B轮融资。”
周围一些投资人被这个串词吸引,也同样抬起头去看。
“……我们用掌声请他上台。”徐轻放慢语气重复道,“有请。”
这样的酒会向来不只有一个旦角,顾明衍懒懒挑了个位置坐下,旁边还有攀谈或者递名片的也一一回过,做生意到现在他好像从律师转变成了半个商人,但仍然有想让他出庭的案子,报酬不菲,更多是让他随便开。
所以人只靠着舆论来活是非常不明智的,哪怕网络上仍有那么多对他的诟病声。
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东西。
顾明衍抬起眸,璨然的灯光落入男人黑曜石般的眼睛。
倒影已经看不见了,他轻“啧”一声,有些烦躁地把杯子搁置在镶嵌着金缕纹路的杯盘里。
我要回家。
——后台念完串词的徐轻在化妆镜前坐下,胃又疼了起来,满脑子都是我要回家。
我要工作赚钱,可我又想回家。
徐轻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带病仍然要过来主持的决定第二次发出后悔的感叹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好想有个什么东西来救救自己的本钱,要不行吃点儿刚才那些糕点也成,胃里会好受一点。
“那个,你们这儿主办方准备的糕点还有吗?”她转头看向小助理。
“不知道诶,我去后厨问问。”小助理闻言跑出去,没过多久回来了,一脸抱歉道,“这个只是后台有,而且分量很少,前面供给宾客的都跟后台的不大一样。”
“啊……”有些失落。
“不过我托人给您买来了一份绿豆糕。”小助理举起手臂,“您吃一点儿吧。”
“谢谢啊,多少钱我转给你。”
“昂……好呀!”
两个女生轻轻笑了起来,徐轻用手指捻着绿豆糕稍微吃了几口,觉得入口有点点腻,但是还是好吃的,这个口味还加了杨枝甘露,徐轻偏好原味的,于是让小助理把其他味道拿给后厨分食了。
应该出这么一首歌,叫《工作难捱》,徐轻想。
好不容易熬到酒会结束,徐轻换好衣服急匆匆地走出门,那边人群依然各有目的地簇拥成团,徐轻鼓了鼓腮帮看到他西装的一角,心里哼声,然后提着小包坐上她用来代步的那辆女式mini。
很爽吧这男人,人脉事业什么都有了,在京都那块儿混得风生水起。
君恒门禁卡还放在她这儿,徐轻启动汽车引擎,看到自己挂在储存舱旁边的一个钥匙卡包。
握着方向盘的手放下来,将卡包一提,泄愤似的塞到储存舱的最里面去。眼不见心为净,都固定请家政过来打扫了,亏得她还时不时回去看看。
没见过这么分手的。
也没见过这样随意的婚姻,一脚油门上路,徐轻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气不过,又在路边停下。
“喂?”是一个她联络比较多的情报员。
“喂,路易斯,忙嘛?”
“不忙,怎么了徐大美人。”
“帮我注意一个人的动向好不好~按时薪给你酬劳。”
路易斯以为是她某个隐藏身份的现调任务,于是也没多问,只让她把信息发来。
“感谢感谢,那晚上请你吃寿喜锅。”徐轻笑。
“……是你自己想吃吧。”路易斯黑线。
“呃。”被拆台的感觉并不算好,徐轻眉毛一挑,“你吃不吃?”
“不。”补充,“我要吃正宗川味火锅。”
“……行。”不辣死他,徐轻瘪嘴道,“挂了。”
“那行,晚上见啊,拜拜。”
“拜拜。”
胃里还是有点疼的,徐轻回家开着小电炉在客厅暖暖和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觉得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给自己做了一碗薏米百合粥,加了两勺白糖喝进肚子,觉得比起咖啡呀意面呀,还是很多中式传统的食物合她口味。
呃,盐焗波龙除外,嗯,火鸡晚餐也除外……QAQ好吧,其实喜欢一个食物的时候,看它什么样儿都是好的。
由于晚上还要吃火锅,所以她只喝了小半碗,剩下这些盛出来放进冰箱,明天当早餐还可以吃一顿。
路易斯是八楼做幕后的情报员,人脉很广,是一个有着四分之一美洲血统的拉丁帅哥。
“所以你作为一个外国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四川火锅?”眼前腾腾冒着热气,徐轻开口,“对了,我今天只吃清汤。”
“鸳鸯锅就没意思了啊——行吧,鸳鸯锅就鸳鸯锅。”路易斯搓了搓手,“虽然我出生在南美洲,但我现在是华籍,谢谢。”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徐轻往里头烫了点儿娃娃菜,“欸,我那视频你看了没啊?”
“《大地》啊?”
“……”礼貌微笑,“土地。”
“哦哦,看了不多,因为有点儿无聊。”
“很有意义的好不好!”每一个画面都是她精心拍摄的,“懂不懂什么叫后现代艺术审美。”
“把写实纪录片当文艺片来拍,你也是第一人。”路易斯不屑嘲笑。
徐轻:“……”
虽然话不算很中听,但是她心里似乎突然开了窍似的,比起领导们文绉绉拐弯抹角式的评价,路易斯这句话更加掐中要害,徐轻喝了一口温热的柠檬水,回想她纪录片里的每一个片段。
好像……她确实用功错了地方。
“这烫的你吃不吃啊?菜再煮要化了。”路易斯皱眉,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东西往肚子里塞。
“我的我的!”这也要抢,这人上辈子属饿殍的吧。
“那吃吧。”十分客气。
徐轻一脸黑线地啃娃娃菜,寻思这餐是我请你的吧,你这施舍一样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有点不爽。
“我祖父那一辈吃到火锅的时候也深深爱上了。”路易斯说,“中国食物有一种魅力。”
“我觉得如果你能把我要的消息实时性传递给我的话,你也很有魅力。”徐轻回。
“你可以质疑我的胃口,但不能质疑我的专业,娅娜。”
徐轻:“……”
她对前者并不质疑。
一餐饭就这么十分迅速地结束了,徐轻打算回单位处理一些工作交接的琐事,路易斯搭她的顺风车。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晚上十点了,由于下午睡过,所以并不是很困,手机上传来路易斯发给她的一串行程信息,徐轻仔细看了看,要把手机放下的时候对方又传过来一句“md(国粹),你让我查的这什么人,我要不我专业能力过硬,差点儿就给逮着了”。
【徐轻:专业能力真的还ok吗?】
【路易斯:你这话有点过分啊娅娜。】
【徐轻:哈哈哈哈。】
【路易斯:一餐火锅还是让你给赚了。】
【路易斯:可恶。】
徐轻笑了笑,再次点开手机里的行程,思忖少许,回家抱上抱枕上床摆烂。
他没有立刻回京都。
徐轻把脸埋进抱枕里,满脑子都是抽屉里那个小红本本。
tmd顾明衍。
顾明衍把几份文书随手放在卡座上,周围摆着几排粉粉绿绿的鸡尾酒,灯光暧昧,几个穿着清凉的年轻女孩在边上和卡座上的其他人玩骰子,时不时侧头看过来,视线落在坐在正位上的男人身上。
“顾总很少来申城吧。”合作方与他碰杯道。
“最近几年不经常。”
“之前经常?”
“我是申城人。”顾明衍身子微微往前倾,一时间晃过的灯光下他看了几个条款,眉宇之间不动声色。
合作方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含糊过去:“我也出生在申城,只不过做生意之后就出国了,所以对申城最近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不过能与您这样的大律师合作,也算我们丰淳的一大幸事。”
“过奖。”
“谦虚。”
二人几轮太极打过去,孙戚文拧着眉头抬眼:“那几个什么眼力价儿,过来陪顾总喝一杯。”
几个女孩应声过来,兴许是在这种顶级夜店也鲜少遇到这样凤毛麟角般出挑的男人,眸光中带着些怯生生的样子,想上来又不敢。顾明衍轻笑一声抬眼,动作是有些散漫的,开口间声音有些懒;“你过来吧。”
他点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孩,腰肢很细,皮肤在灯光下显得特别白,眉眼清纯。
“愣在那儿做什么?”孙戚文佯怒。
“我……哦哦。”那女孩看起来耳朵有点红,动作生涩拘谨的样子,蹲在茶几边倒了好几次酒都洒出来,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有害怕地看了顾明衍一眼。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格外轻佻,浅浅一抬,掠过之间就像轻羽。
心里像是有什么划过似的打颤了一下。
“别急。”捏着酒杯的手指逐渐发紧,男人往前略微俯身翻合同,清冷的气息逐渐靠近,似乎和他表现出来这样轻佻的状态又格外不一样,撩得她整个上半身都是僵硬的。
“孙总这次回国,是打算卖南美那边的几家农场?”
“是,已经在找人做宣传了。”
顾明衍敛下眸色,眼尾上挑出很好看的形状,睫毛微低:“你很怕我吗?”
“我没有。”好不容易倒进半杯子酒,女孩手腕微颤递过来,眸色闪躲,“……请,请老板喝。”
“离近点儿,你们经理怎么教你的?”孙戚文不满地轻啧一声。
顾明衍伸手将杯子接过,只是微微抿了一口。
“想来顾律师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女人和酒只是调味剂,这样心照不宣的合作,孙戚文再次与他碰了一次杯,“官司,我们放在国外打。”
见男人对她没有抵触,女孩大着胆子坐在他边上,稍稍靠近了些,暧昧的灯光里整个耳朵都是红的:“要不我,我给您剥一根香蕉吃吧。”
不是什么好水果名,虽然水果本身很无辜。
卡座上的人突然笑起来,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整个人都是懵的,像一只受惊了的小鹿。顾明衍身体依然是前倾的,手指间触到摆在茶几上的那份合同,被敛下的眸色幽深发沉。
从前他能不计后果跟丰淳拍板,是因为他是一名律师;如今他不得不周旋这些酒局,是因为他还是一名商人。
“别笑了,没看到顾总都黑脸了。”旁边几人连忙推搡道。
女孩的面颊更加红了,从果盘里挑了颗葡萄挑拣出来用手剥,细细的手指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了些,孙戚文面带笑容看过来,顾明衍长指在茶几上轻点,最终还是把那份合同拿起来递给助理。
“期待合作,”话术间的要约邀请,顾明衍神色寻常地同他握手,“但具体条款怎么谈,自然我们来日方长。”
“哈哈哈,自然自然!”孙戚文喝了几杯酒,神色有些微醺地搂着一个身材火辣的美人,“这姑娘不错,应该是新来的吧,顾总喜欢?”
男人之间也就这档事儿的荤话能找到不掺杂利益关系的共同,顾明衍眉眼微抬,姿态随意地打了几句行话,卡座上几个姑娘娇娇笑了起来,女孩拘谨地用手指握住自己很短的百褶裙摆,眸里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惊喜。
这茬过去,台面上摆开新一局的酒桌游戏,孙戚文笑得愉快而张扬,助理把那份文件放进公文包,担忧又有些不悦地唤了一句“老板”,却见面前男人收起眸里的冷意,酒盏见底神色也没有变过。
生意做起来,饶是京都顶级的上位圈层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这个丰淳金融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
“顾总,”女孩声音清甜,胆子稍微大了一点,“你……这里的伤疤是怎么有的呀?”
“磕的。”他心思明显不在这儿,丰淳根基显然不是他能动的,孙戚文约他给了非常大的牌面,收了今后是友好合作,不收丰淳也有的是手段折腾新企业。
千里之堤要瞬间崩塌,从来都不急于一时。
“噢……疼不疼呀?”女孩伸出手想要去碰,却被男人力道极大的扼住手腕。前者痛到抽气,抬眼间落入一双深黑色没有丝毫温度的眼,面容清俊出挑,看她的时候却带着一种……令人生惧的警告。
“顾总还真是坐怀不乱啊。”孙戚文那边的火辣美人时刻注意着这边的状态,见状调侃道。
手腕放开,女孩的视线立刻收回,心里还有些未了的余惊。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冰冷到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孙戚文抬眼:“不喜欢?”
“喝得多了。”顾明衍落杯,“没什么兴致。”
他这样子是打算走了,女孩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合同已经收下,孙戚文心情倒是格外不错:“跟聪明人谈合作就是不费脑子,那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小曼你送送顾总。”
“好嘞。”他身边那个身材火辣的美人站起身。
助理将公文包拿好跟上来,叫小曼的姑娘笑容勾人地抬上一眼:“今夜之后我的这些姐姐妹妹们恐怕都盼着顾总常来呢。”
“客气客气。”助理汗颜。
申城夜场都这样吗?还是他们在京都那会儿整天整夜忙工作,这种场合来少了?
“嗳,顾总,小心台阶。”娇媚轻佻的一声呼唤。
觉察到身边人脚步稍顿,她言语间抬起眼,却见迎面灯光下走来一个身姿绰约的女人,是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完全挪不开了的独特韵味,也说不上来哪里格外惹眼了,但就是恰如其分的纤秾合度。
她身边还跟这个黑发浓颜的拉丁帅哥,看起来二人关系应该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