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非正式隐婚 幸远 8708 汉字|35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3章

  徐轻套着睡衣把快递盒拿上来, 用剪刀绞着去拆。她在网上买了些简易版的快递信息剪刀,有好几个切割的刀片,一剪下去基本上就能把白纸剪碎, 不用费太大力气。同梯住在楼下的那个姑娘还问了她几句,就说现在信息基本透明,我们缩在壳里保护自己仅存的隐私。

  不知道有没有作用,但至少安心一些, 徐轻叹了一口气。

  她在网上买了一些冬天穿的衣服,还要准备空的时候织东西的毛线团。原先摆在客厅里那个小电炉送给楼下邻居女孩了,工资到账之后她就让人过来安了一个更加保暖也更加耐用的炉子, 就放在距离沙发不远的地方, 觉得不大方便, 于是又买回家几个软乎乎的小垫子, 可以用来坐,还有一个手推车可以用来放东西。

  客厅面积很大, 虽然打眼看上去还是空,但至少多了那么些让人心软的人情味。

  万圣节到了,上次黄莉莉带着楠楠过来, 在茶几上留下了一些假血浆和小南瓜灯,放在茶几中央摆起来,没有开灯等着日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然后打开小电炉, 又去开楠楠做的手工灯,客厅里就好像荡出了神秘又诡谲的波痕,昏黄的光会给人甜苦回甘的味道, 像在锅里熬过了的麦芽糖。

  徐轻把煲好的骨头浓汤摆上来, 色泽熬得白白的, 掀开盖子就可以闻到扑鼻的香气。

  里面加了花生果,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熬骨汤会加花生,但是她记忆中爷爷奶奶做的是这样,很久没有喝到,鼻尖钻入那一点清香的时候还有种回到童年的感觉。

  怎么说呢,能做到十分之一像就已经很不错了,说不定以后做久了还可以更好喝。

  这么想着她轻轻笑了笑,窗外的天空依然是黑龙卷云那般,好像随时可以下雨。但是屋子里透着暖和的热气和橙色的光线,饭菜香扑鼻,她轻手轻脚趴在门边开了一道缝。

  之前徐轻看了关于其他媒体对顾明衍这场官司的报道。

  有记忆点的出庭律师不多,尤其是模样格外出挑的,弹幕上滑过好多“有疤我也爱”之类叫老公的弹幕,不知道他看到没有,但他说不用微博,应该也不常关注这些。

  搜索界面上这么多骂他打官司没底线的新闻,群中的舆论反转竟然是因为他一张脸,虽然徐轻本身也是记者,是做“舆论生意”的人,看到这些新评的时候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尤其是当这个淹没在弹幕里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

  顾明衍在玄关处换了居家的拖鞋,伸手把黑色皮鞋放进鞋柜里,起身的时候同时抬眼,看到门边上徐轻露出小半只眼看过来,清亮清亮,狡黠地转了几圈,缩回脑袋,又探出来。

  “你做了饭?”

  “昂。”她把门打开看着男人进门洗手,又去换居家服。

  水流从龙头里落下来冲净手上的泡沫,他余光带过面前的镜子,开口问:“做了什么?”

  “一点点汤,一点点饭,还有一点点菜。”回答了跟没回答似的,徐轻踏着拖鞋走近,手机上依然放着媒体拍他的视频,随便一个暂停的侧脸很好看,徐轻看看手机,又看看他,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顾明衍:“……”

  有点憨,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身边女人却突然靠上来,柔软的身子贴近左手的小臂,仿佛一个没有骨头的人形挂件,薄唇抿了抿,把手臂收回来。

  “吃饭吗?”

  徐轻踮起脚看向她,不依不饶往他手臂上挨,另一只手抬起来落在他眉心上边:“你有没有很累?”

  “没有,最近在打一个官司,可能没有个把月下不来。”如果进展不顺利的话。

  “健怀这个医疗器械公司很老牌,你真要跟他们耗啊?”

  “这要看我当事人。”

  他说的是小禾和康婶,还有那个迟迟没有落下的和解书。越是拖他越是觉得有问题,但是没什么头绪,就像心上悬了一块吊着绳的石头,这样没有明确把握的感觉会让人很烦躁。

  “没有关系,先来吃饭。”二人来到饭桌前,徐轻主动起身去盛了两碗饭,橙色灯光中的米饭显出更加诱人莹润的色泽,一粒粒煮得香喷喷白胖胖,非常可爱。

  很好吃,她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评价,眉眼笑成月牙儿似的拍照到姐妹群里炫耀。

  【余珊儿:0.0不感兴趣。】她嫉妒.jpg。

  【颜颜:哇!好香!】她说话一直这样.jpg。

  【黄莉莉:哈哈,哈哈。】这个应该是楠楠在用她的手机。

  饭后把桌里桌外都收拾好,两个人坐在火炉旁边办公。一个在桌上一个在沙发旁,前者紧锁的眉头没有下来过,后者懒懒在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找了个不发出声音的芒果干吃,一面吃一面校对楼上八组发来的稿件,排个版,最后发给虞莓审核。

  几乎忘记去算时间,从文档里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徐轻也从来没有看过他在这个点睡着过,但是转头就看见男人手肘压在桌子边沿,肩背向上微提,呼吸声轻如落针。

  手旁边放着堆叠起来的各种文件,上面凌乱的全是他黑色水笔的字迹,徐轻想应该给家里添一个打印机。

  他微微睁开眼。

  “你睡了吗?”徐轻以为自己动静太大,但是顾明衍直起身摇了摇头。

  “那要不去房间里睡呢?……先休息一会儿再起来工作?”

  鼻尖嗅到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什么时候换了一种不甜腻的奶香,真的很好闻,他脑中有些昏沉沉的不知怎的就想伸出手来抱她,将人带入怀中,好像揽住一只毛绒绒的小猫。

  “一定要这么累吗?”说话声音传过来有些含糊。

  她好像可以觉察到男人凑近耳廓的鼻息,也没有回答,叫了句“徐轻”。

  “嗯。”认真地点了点头,但是腰间他手掌的炙热让人忽略不了。

  “我看到跟你打官司的那家老板了,之前查过他对家的资料,所以顺带也了解了一下他。”徐轻斟酌着语气开口,“杜总确实经常在做慈善,每年捐给穷苦家庭和身体有缺陷儿童的至少有五十万。”

  音色好像玉盘中起落的玻璃珠,清泠脆甜的,一声声落入他的耳朵里,徐轻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认真听。

  “就是……”她咬了咬下唇,感觉到耳廓实在发痒,抬手往他胸膛上推了推,“杜湘辉在申城做实业已经几十年了,他的产品几乎没有出过什么问题。我从一个媒体人的角度跟你讲,跟他打官司捞不到什么舆论好处,除非你挖出什么别的料,否则网友的言论可以将你摁在地上踩。”

  “嗯,我也不是说就要在乎外界的看法了,但是对一个律师来讲,尤其是你又要开律所,案源怎么来还不都看公司的招牌,所以说能和解的话你要不再谈谈,或者说——顾明衍,你有听我说话吗?”身上被他碰到的地方实在痒得受不了,徐轻加了点力道去推,之前每一次她表达拒绝的时候他都会停止,但是这回发现推不动,禁锢她的男性手臂带着属于他的体温将人圈在怀里,顾明衍低头,鼻息都喷在她的脖颈之间。

  所以有听她说话吗?徐轻动作顿了顿,有些生气地抬起头,磕到人的下颌处,她听到黑暗中的一声轻笑。

  “而且别看群众现在买你的账,光靠脸你能赢官司吗,顾明——”一声惊呼代替剩下的“衍”字,男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她横抱起来,没有去沙发,而是落进他房里的床褥里。

  昏暗的光线中她两只眼睛映出门外电炉的反光,清透得发亮。

  不知道为什么顾明衍这个时候又要亲她,一腿站在地面上另一腿抬起来跨在床沿,俯身下来印上柔软的唇。徐轻抬起手臂绕住他的脖颈,好像呼吸急切的嘤咛都可以消散在朦胧的昏黄之间。

  她不是那个二十岁懵懂的小姑娘。

  她的手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柔软得没有没有丝毫细纹薄茧,长时间搬运设备和写手稿让大拇指虎口处还有中指前端生出了一层保护她下次不被磨破的手茧,也许还有一些在厨房被烫到的印子,顾明衍微微起身,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握了握,随后在这些印痕里刻下带着怜惜的,细密的吻。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应该永远保持年轻和柔软,她很爱这些经过磨砺之后长出来的伤疤或手茧。

  这个吻从指间转移到她手臂内侧的那道疤,徐轻没来由地发出一声轻哼,睁开眼睛看到他明显情动的幽暗瞳色。

  “你……”徐轻猛然睁大眼睛。

  除了真正到那一步之外,其实还有很多办法。

  她没有尝试过,绝对没有,就像正在经历暴风雨的广阔海面上漂泊着一只孤舟,仅靠一根绳拴在灯塔边上,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顾明衍听她快哭出来的声音,良久,达到一个顶点突然泄了气。

  “别哭了。”男人将她圈在怀里,温柔地吻了吻她。

  “呜呜呜呜……”徐轻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好像这瞬间除了羞恼就只知道哭。

  顾明衍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床边柜的抽屉里拿出湿巾纸给她擦拭,这样亲密的动作在逐渐恢复理智的神经中显得格外清晰,感观放大,徐轻突然起身,狠狠往他肩上咬了一口。

  “嘶。”男人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出去,”苦哑了的嗓音,“我不想看到你。”

  顾明衍的动作顿了顿,把用完的湿巾扔进垃圾桶,最终还是出去了。

  白色的浴室灯光下清澈的水流淌过他的手指间。

  徐轻在被褥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周围全是他的味道,除了心跳就剩下她自己的呼吸。

  空气中还漫散着一些很轻的旖旎味,她泄愤似的下床用了点力推开窗户,大口呼吸着生冷的新鲜空气,书桌上摆着他那么多的合同,那么多文书。

  还有她的一个卡通驱蚊贴。

  窗外有风,好像在咋咋呼呼地经过这个夜。

  “先生是要出门吗?”侍者小哥在电梯旁在抠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去的牛皮癣小广告。

  有点过分,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大概率会被罚钱。

  “嗯,要出门。”顾明衍颔首回。

  “外面好多穿得奇奇怪怪的小学生,不知道现在小学都在流行什么活动,我们那会儿可没有。”侍者长叹了一口气,“天气凉了,先生记得添衣。”

  “好的,谢谢。”

  礼貌作了答,出门就看到门口的香樟树上挂了几个白色的小幽灵。是一号就有的,最近越来越多,大概是因为周末放假了,大学生和小朋友们走出校门,店铺里挂满了黄色的南瓜灯,几乎成为商家揽客的一种手段。

  他的目的地在一家图书馆旁边,几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街口说“哥哥姐姐买束花吧”,价格卖一百五一束,偏偏真的有小男生给他女朋友买,甜甜蜜蜜在蛋糕店门口坐了一排,卖家也同样甜甜蜜蜜丰盈了钱包。

  这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广场,车听不进去,于是摆了很多小摊。

  顾明衍的脚步停在其中一个摊位前,墩身,手指落在五块两只的耳环上:“还能便宜吗?”

  摊主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模样清秀,耳朵上同样带着白色的耳蜗,说不出来话,笑着跟他打手语:“我要再便宜,就喝西北风啦。”

  “你这些——”他指了指后排的耳坠,和前排分隔开,还有几只落单了的,有锈迹的,很有可能是有些什么问题卖不出去,价格也便宜,“都给我吧。”

  “真的吗?”女孩儿笑,“我发现你可以看得懂手语。”

  她边上摆着一个用来打字的屏幕,可以跟客人交流的,但是每来一个客人她还是忍不住试试看,万一他懂呢?会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能看懂一点。”顾明衍问,“多少钱?”

  “五十块。”女孩儿依旧打手语道,“四十也行。”

  顾明衍转她的是五十整,女孩儿用袋子把这些东西包起来,还问顾明衍是不是买给女朋友,女朋友是不是这旁边信科院儿的学生。

  “不是。”顾明衍摇头,“她工作了。”

  “工作了,那应该不会要。”

  “如果她过来看见你,肯定会要。”顾明衍看着女孩儿的眼睛,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他的律师证和一笔现金,没有遇到徐轻之前,他大概也不会这么多此一举。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去守护她坚持那么久的东西。

  “那你还给我吧,我不做你生意了。”女孩儿摇了摇头,“我把钱退给你。”

  手语不像直接说话那样简单快捷,再加上女孩儿需要他看懂理解,每句“话”的时间都非常漫长,但是这个男人比她想的要更加耐心,真的把东西退给了她,但是与之而来的还有几张红色纸钞。

  “别误会。”顾明衍注意到女孩瞬间戒备的眼神,“先看看我的律师证,这个钱是用来买你做生意的时间。”

  “我不做,”女孩再次摇头,“你走开。”

  “你——”

  “那给我吧,我平时换着戴,喜欢两边戴不一样的。”身后传来一个清泠的音色,徐轻在摊位前蹲下来,全程没有看顾明衍,“五十是吧?”

  她顿了顿,这才转头:“我转你,这样扯平。”

  来了两个可以看懂手语的人,女孩儿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们,犹豫了一下:“我说不出话,但我可以报警。”

  徐轻:“……”

  现在的小姑娘警惕性这么强吗,她好像什么都还没有表现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顾明衍问她,是在问她怎么来的。

  装不下去,于是徐轻伸手摸了摸鼻子:“嗯,图书馆离我们家又不远,我在楼上看到你的车了,然后我问路人有没有看到一块疤,他们说你在这里。”他这样反常,还累得直接睡过去,怎么会让她放心呢。

  顾明衍没有生气,而是探了探她手的温度。

  “本来就是来找你的,没有别的意思,何况你早上的时候——”好像还在发烧,徐轻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女孩儿,同样也注意到了她的白色耳蜗。

  “我要收摊了。”女孩比划。

  “对不起,可能会耽误你一点时间,”头依然是有些昏沉的,顾明衍努力压住自己身体的不适感,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我在跟健怀打一个官司,了解到你之前也在他们公司购买过相关产品。”

  “健怀?”

  “嗯,关于人工耳蜗,所以如果可以,想请你再提供一些相关的细节,刚才给你的是询问的酬劳,不需要你迎合我说的话,只需要你配合。”

  女孩的神情有点细微的变化,徐轻注意到了。

  “还是不了。”女孩把打包好的二十来对耳环与几百块一起递给徐轻,很明显不愿意。

  “在我们来之前,”徐轻伸手接过,语气斟酌,“他们公司已经来找过你了吗?”

  “不要问了。”女孩儿拧着眉赶客。

  “好,不好意思,我们走了。”微表情可以说明很多话,徐轻心里有了数,觉察到男人身上传来不自然的滚烫。

  “我……驾照拿了之后就没怎么开过车了,”她吞了口唾沫,试图伸出手推了推边上的男人,“你还好吗?”

  还生着病出来干嘛呢?她要看到新闻上出现“某黑心律师当街晕倒”的话题再去医院领人吗?

  “先去医院吧。”顾明衍也没想到自己烧得这么厉害,好像脚步是浮软的,压在徐轻身上的时候会很沉,所以刻意收了些力道,只能在边上蛋糕店门口先坐着歇一会儿。

  “哥哥姐姐,买一束花吧。”是那个巨坑的一百五一束的学生卖家。

  “谢谢啊,我们没钱。”徐轻抽着嘴角回。

  “穷鬼。”学生瘪了瘪嘴走开了,很明显这对不是他的目标客户。

  “这边上有一家诊所的,我带着你走。”徐轻转过头看向顾明衍,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她看着有些心疼。

  只能这样,徐轻伸手搀着他,可以感觉到男人刻意收拢的力道。

  “嗳,你以前生病都是怎么样的?”

  “什么生病?”

  “谁带你去医院呢?”

  他呼吸声有点沉,估计已经分辨不了她的话了,徐轻想,住在那样偏僻的屋子里,常接触的只有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他们都需要他来照顾,那他就没有生病的时候吗。

  那以后她是不是可以多关心他一点呢?

  “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关心你老公的啊???”诊所内,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诊所医生走出隔离帘就冲徐轻破口骂道,说得徐轻像只鹌鹑似的唯唯诺诺,根本不敢说话。

  “他这个多久没好好睡觉,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诊所医生皱着眉朝她指指点点,“我上回就见过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一个家全让他老公打三份工去撑,自己干干净净漂漂亮亮,不要脸!”

  “我没有啊……”徐轻整个人缩在一起。

  “没有没有,我就是说你这样的小姑娘不适合当老婆,还有上上次那个,整个就狐狸——”

  “真的没有。”徐轻抬手捂住耳朵,选择性过滤这个年迈大叔的话,一边捂耳朵一边慢慢往里面挪,隔着帘子悄悄看了病床上的男人一眼,好像这样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昨天晚上他确实睡在沙发,徐轻醒来之后看到他蜷在上面,被子都没有盖,眉头没有舒展,一碰额头还是滚烫的,把徐轻整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又是烧水又是找药,但是药没有了,她只能换好衣服到楼下去买,回来就发现客厅里没有人了,好在隔着落地窗看到了他的车。

  是很普通的退烧药,但他着架势比她想的可能还要严重,买好的药放在包里又不敢随便给他吃。

  “我blablablabla……”医生大叔依然在喋喋不休。

  “嗯嗯嗯嗯,”放在徐轻耳朵里是这样,“要挂盐水嗯嗯嗯。”

  “那我回家拿一些毯子,再买一点粥过来。”徐轻点头表示她理解了。

  “可以,你去吧。”医生大叔挥了挥手。

  徐轻又往帘子里看了一眼,随后踏着板鞋几乎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到地铁站,气喘吁吁地上车下车,门口侍者小哥说了什么她都没听清,应该是扣工资什么的,但是并不想听,拿上要准备的东西就往回跑。

  餐馆有粥,热的,放在她新买的保温盒里。

  然而有些事情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堆在一起发生。买好东西刚要走进地铁站,她看到路旁一家猫咪咖啡厅里走出两个人,两个对她来说存在于不同次元的人。

  但没有狂奔重要。

  ——“欸,徐轻!弟妹!”张彦承眼尖地看过来,伸手招呼道。

  安娴脸色白了白,连忙拉住他的衣角。

  “就是我上次跟你说,你俩长特像的那个,我亲弟妹。”张彦承转头解释道,“你说申城小不小,逛个街都能遇到。弟妹,欸弟妹!跑得这么快,跟个兔子似的。”

  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地铁站的扶梯里,安娴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并不是很喜欢身边有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存在,要不我们下次碰到别打招呼了吧?”

  “是这样啊,可以理解的,毕竟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独一无二。”张彦承点头。

  “也不是独一无二吧,就是觉得会不舒服。”安娴撒娇似的去挽他的手臂,“我学校就在旁边啦,你别送我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这怎么行,我送你进去吧!”

  安娴:“不用。”

  张彦承:“要的。”

  安娴:“别。”

  张彦承惊醒:“你不会……”

  面对眼睛逐渐睁大的女朋友,他恍然大悟:“家里不允许你谈恋爱吧!我明白,现在有的家庭就是很保守,上了大学还不允许子女谈恋爱,一毕业又要人结婚最好三年抱俩。”

  安娴:“……”

  “我明白,所以我尊重你。”张彦承把手搭在自己女朋友的肩膀上,“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俩人是在酒吧认识的,安娴也不知道这货会这么纯情,装也不用装这么像吧,她又不是真的恋爱没谈过的小白花。

  她抿了抿唇,踌躇着开口:“我其实……”是来跟你分手的。

  “我也其实……”张彦承吞了口唾沫。

  安娴看着他的眼睛,角色扮演ending的话停在嘴边,实在说不出口。

  “不像我说的那样,什么没有什么恋爱经历的纯情男。”张彦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应该也是谈过的,但是我真的挺喜欢你的,安娜。”

  安娴:“……我叫爱丽丝。”是她在国外读书用的名字Alice,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安娜。

  安娴:“而且我是来跟你分手的,今晚我就要回伦敦了,去工作,我也不是什么高考结束的女大学生。”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好像凌乱的风,各自淹了一套纯情戏码。

  “呃,我的意思是,你挺漂亮的,而且长得很纯,所以我多花了一点心思和时间。”张彦承伸手摸了摸鼻子,两个人坦率起来,倒是显得没有那么刻意的尴尬。

  “你也是,看着挺有品的,没想到投资都是靠你那个幕后的老板。”

  “那你要不要去酒店?”

  “别,但有空可以来伦敦找我。”安娴递给他一个名片,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谁还不知道圈里圈外那点事,她骨子里没那么传统,但也绝不滥交,男朋友个顶个的帅,几处豪宅里塞着几辈子都用不完的名牌。

  张彦承嘴角抽了抽,这还是他所谓游戏人间以来头一回收到女孩以居高临下口吻递来的名片。

  “我叫安娴。”她手指捻弄了一下梨花卷的发尾。

  “我叫张彦承。”

  “知道,但是我是真的得回伦敦了。”安娴点了点头,她怀里还捧着那束一百五十块巨款买来的花,姣好的五官在清冷的日光里显得清纯动人。

  张彦承吞了口唾沫,想伸腿去踢脚边的石子儿,但是这个动作太不绅士,也不那么礼貌,所以还是收回来,反复回忆这个名字,“安娴”,他应该真的在什么地方听过。

  “安娴……”

  “嗯,”她颔首,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我得走了。”

  两个骗子的会晤并不怎么愉快,地铁站的另一头,徐轻回到诊所里,东西往台面上一搁,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气,才想起刚才叫自己的那个声音,但是不重要,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我的粥有没有撒出来”。

  “我老公醒了吗?”她问那个大叔医生。

  “醒了啊,问你在哪儿,我说你拿东西去了。”

  徐轻点了点头,像人类展示她新驯服的四肢一样一板一眼地走到帘子后面,在边上的凳子上坐下,双手乖乖在膝盖上方交叠好,侧头:“您~要不要喝粥?”

  顾明衍:“……”

  眼皮还有些沉,他用手按住虎口穴位舒缓一下神经,面色依然有些白。

  手机不停在响,徐轻不知道是他委托人还是生意上的事情,于是也没有多提,只是转身把保温盒拿出来,哈呼吹了一口气。

  迎面有滚烫的温度,应该还不能吃。

  “昨天让您出去睡呢,是小人的不是,小人这厢给您赔罪了~”徐轻掐着嗓子嗲嗲道,“所以顾总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要不要选择原谅我呢?”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信息,随后关掉屏幕,顾明衍听她这副姿态语气,失笑道:“不是你的问题,赔罪什么。”

  所以是他的问题咯?徐轻眼睛转了转,并不是很想回忆昨天这个夜晚。

  “还忙嘛?”

  “一般。”这些信息时不时就跳出来,有说案源可以交接的,还有别的某方面生意可以谈的,说品牌做大加盟什么都没问题,顾明衍也不算是什么大学生刚创业的呆头火烈鸟,这种鬼话信了被骗得倾家荡产,最后去打官司。

  “明明很忙呀?”

  “没有什么问题,不用专门处理,”顾明衍看到她手上端的那碗粥,还在腾腾往上冒着热气,隔着热气徐轻赔罪的笑脸可能看起来不是那么聪明,软软糯糯的,很娇憨,“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但我也不饿。”徐轻是真的不饿,嗓子被堵住似的咽不下东西,“那个女孩儿怎么办呢?”

  “不去找了。”

  “不是很可惜吗?我觉得应该有回旋的余地。”

  “除了她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不管有没有头绪,线索就能牵引出证据。”是他搜证的一贯风格,不会落下每一个旁人注意不到的边角,只有准备得周全了才不容易打败仗。

  “嗯。”徐轻点了点头,手上的粥也已经冷得差不多了,伸手递过去,“那你喝一点儿。”

  吊水的时候胃里肯定很难受,何况他早上就没有吃东西。男人道了句谢,接过来很快喝进肚子,白粥肯定是不好喝的,徐轻想,她当时感冒就一点味道都尝不出来,但是难吃的东西并没有因此变得好吃,反而更加难以下咽了。

  “先吊水,然后回家休息一会儿。”徐轻掖了一下被子道,“我跟Mei姐请假了一天的假,说我男朋友生病了。”

  一会儿是“老公”一会儿是“男朋友”,她都有些分不清了,好像谈了一场婚后补票的恋爱。

  是有更多要去考察的线索放在这里,顾明衍低头看到她白白的手,觉得给自己留一天也未尝不可。

  “那我们算分手了吗?”猫咖外边儿,张彦承问安娴。

  “……没有吧。”

  “没有分手吗?”

  “是没有在一起过。”

  “……”

  街道上做生意的店铺板着一张脸去驱赶捣蛋小孩,又笑容满面地把小情侣迎进来,好像什么节日都只是个用作达成KPI目的的噱头,情谊成了可以用金钱量化的倒霉蛋,走进去的每对倒霉蛋都会收到一句“长长久久”的祝福语,其实最后在一起的能有多少对。

  商家不屑。

  小两口回的不是君恒,而是那个无名巷的院子里。康婶佝偻着腰在扫地上的灰尘,抬头就看见高高白白一个小姑娘挽着男人的手进来,笑意晏晏地跟她问好;小禾羞羞地喊“阿姨”,康婶微微愣了愣,连忙把扫帚搁在另一侧的墙角,手心手背在围裙上一揩:“早饭吃了没啊小花儿?我去煮碗糖水蛋。”

  “不用了婶婶。”徐轻连忙去拦。

  “害,别跟婶婶客气,这溏心蛋本来就是我们这儿给小辈媳妇儿准备的。”康婶热络地看了看她,明明还是原来的这个姑娘,但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又怜惜了起来,“瞧你瘦得,我从前养的猫都比你吃得多。”

  徐轻囧,因为她其实能吃很多。

  顾明衍的脸色已经稍微好看了些,嘴唇还是泛白的,怕传染给别人所以戴着两层厚厚的口罩,打眼看上去不是一个病人,小禾跳起来要他抱。

  “我来!”徐轻伸手就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小禾惊。

  “这个,阿姨抱你,一样的。”徐轻吞了口唾沫,“问问你最近还有没有脑仁疼?”

  “没有疼了,阿姨。”小禾回答说。

  “那就好,疼了一定要跟奶奶或者你顾叔叔说,不要一个人强撑着。”徐轻对待小女孩还算有她的那一套,大概女孩儿都喜欢她手机里保存的那些漂亮衣服漂亮发卡,再加上包里带着亮晶晶的耳环,用来哄这么点大的小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顾明衍走进屋里给康婶搭把手,徐轻就带着小禾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坐下,你看看我看看,很快吃吃地笑了起来。

  “阿姨,我跟你说,”康·从小就藏不住事·禾,“叔叔说,你是她最喜欢的女人。”

  徐轻耳朵红:“什么呀!”

  “是真的,而且他说,他只喜欢你。”小禾认真地看着徐轻。

  这样的话从小孩子嘴里说出来,徐轻好像心漏跳了一拍似的,眼睛无措转了几圈,最后吞了一口唾沫:“真的假的,我们继续看小裙子吧。”

  “是真的!”小禾说,突然话锋一转,“那你可以当我妈妈吗?”

  徐轻:“……”

  “你当我妈妈吧,阿姨!”

  “不要。”徐轻握住小姑娘纤瘦的肩头,“妈妈是妈妈,阿姨是阿姨。”

  “我就知道。”小禾轻哼着把脸别过去,拿着她给的一个小吊坠跑开了。

  脚步顿了顿,转身回来又拿了几个。

  “小花儿进来吃啦!”康婶招呼道。

  “嗯!”徐轻闻声站起来。

  是家里会做的那种手艺,汤水加了冰糖润嗓子的清甜,鸡蛋白白胖胖浮在汤里,只喝了一口就感觉到饿了,很快一碗汤见了底,康婶乐呵呵地给她又做了一碗。

  她怕这些钩子会伤到小孩,于是只留了一部分,其他的放在包里想着回去磨一磨棱角再给,二人回到君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天疲惫过后没有太多的话,沾着床沿就能睡着。

  有点累,但是又并不是那么辛苦的累。

  惊醒的时候她发现边上是空的,顾明衍在卧室里洗了个澡,轻微的动作惊醒了她,往后撑着手掌半坐起来,发现什么东西有点膈手,是他放在枕边的一本书。

  没有开灯,她打开手机屏幕看到是凌晨。

  “顾明衍?”嗓子有点沙,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她套上拖鞋走到门边。

  他……没有关门。

  眸光里倒映出他宽肩下紧致的肌肉线条,灯光下泛着水泽的浅光,双腿劲瘦且长,视线选择性飘忽过,但是不得不又绕回来……脚不自主往后退了半步,最后落在男人不悦的脸上。

  “看够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她心里一万个土拨鼠尖叫返回去扑到床褥里。

  浴室里传来窸窸窣窣套衣服的声音,徐轻这回是真的心跳要从胸口跃出来了,祈祷着光线再黑一点,也许再黑一点,画面停在记忆里想删都删不了,她像只通红的虾子已经被煮熟了。

  于是闭眼,于是又睁开。

  于是变成飘飘忽忽挂在楼下香樟树上的那个小幽灵,心想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发现。

  就算害羞了也没有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