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送别玩乐
沈知禾羞愤把他推出去关在了门外。
等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城里见到的这些人。若是真的留在这里,这几天的街上一定到处都是人。
一想到自己要在人群之中穿梭而过,沈知禾后背便控制不住立汗毛。
怎么就头脑一热便答应了呢?
她想反悔, 可若是让她半夜去敲陆羲洲的屋门,只是为了说明自己的拒绝, 却也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沈知禾抱着手里的衣服, 坐在床边。
鲜少地纠结起来。
沈庭居是第二日早晨走的。
九月份天亮的依然不算晚,但是三人到城门的时候,已经有临近的百姓排了长长的队准备进城。
从这儿去京城, 又是十来天。
沈庭居转过身:“行了, 就送到这儿吧。”
他看向沈知禾:“你什么时候走?”
话音刚落,陆羲洲的视线也扫了过来。
他们站的位置并不显眼,排队的百姓只顾着进城,未曾往他们三人这边看。于是落在沈知禾身上的明晃晃的视线,只有这两个人。
她抿嘴说道:“等我把茶馆那边都安顿好, 没事儿之后再回去。大抵, 不到一个月就能走了。”
把沈庭居送走之后,沈知禾又回去补了个觉。
本来她没准备当天就出来转悠的, 但是陆羲洲带着她吃过午饭之后, 生拉硬拽连撒娇带求饶拉着她到了一艘戏船上。
听了一下午的戏。
沈知禾问起来的时候,陆羲洲不在意地解释道:“知府上次在清河镇见我的时候给的。”
想巴结他。
沈知禾了然点头。
她坐在戏船三层的包厢,从窗口看过去, 正面对二层的戏台。这是上等票里的上等票。
据说戏船里的一层是富家子弟爱好的娱乐之地, 斗鸡斗蟋蟀推牌九样样都有, 还有家赌场和这家戏船签了合同, 在一层专门划出来了个小区域, 供那些人赌博玩乐。
沈知禾自然是不去的。
她和陆羲洲在包厢里坐了两个时辰, 等船入城之后,才被男人拖拽着到了甲板上。
看到了整个南京的夜景。
当时天上还晴空万里,结果哪成想,第二天就下了雨。
这个时候下雨,还是连绵不绝的细小微雨,怕是不日就要入秋了。
沈知禾清晨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了潮湿而寒冷的空气,有些不太想起来。
她在床上又躺了片刻,补了个眠,醒来的时候外面还阴沉沉有雨声。不想起来,也不想换衣服。原本就并不确定今日要出去玩的计划,被她主观撇在了脑后。
刚把上半身支起来,准备用被子裹紧自己,女子便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
敲门的频率和力气和陆羲洲的习惯一模一样。
她叹了口气,套了件外裳,踢着鞋子到了门口。
门外的男人见到女子这般模样,露出来个果真如此的表情:“快去穿衣裳。今日下雨,街道人并不多,咱们正好可以四处转转。”
沈知禾没了法子,只能磨蹭着收拾好自己,抗拒而慢悠悠地走出房间。
彼时,男子正拿着一个斗篷站在门口等着。
他把斗篷套在了女子身上,帮她系上领子,扯着她下楼把伞打开闯入雨中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正午。
目的地非常明确。
之前陆羲洲在会见新任知府的时候,曾有心向他询问过南京城内吃住玩乐的场所。这人当时思索片刻,便说道:“因为我也是刚上任,前两日才有所了解。城里有条巷子,与中心那条主路平行,与其隔了一列楼。”
“据说那巷子里隐藏着最为低劣的青楼妓院,最大的地下赌场,最见不得人的黑市。除了这些明面下的黑暗事物,在整条街上较为显眼的地方,是整个南京城里最好吃的饭菜饮食。”
当时陆羲洲还曾询问过:“这地方你们不管吗?”
那知府摇摇头:“陆兄我说了您别怪我。如今这边官商勾结,当官的为了获得更多钱财,每年向商人收取赋税之余,还会收下很大一部分的贿赂。而那些做生意的,只需给当官的一些钱财,负责官员便不会再去管。毕竟现在的情况就是,只有给商人更多的权利,他们就能依靠着挤压雇工这种方式赚取更多的钱财,而官员也能从此获利。”
陆羲洲当时神色并未有太多的变化:“那你呢?”
那人哂笑:“能用钱解决的事,何必用旁的呢。现在整个江淮都烂完了。刁民小卒,已然自成一派。我若是不随着前人的方式去走,我这个官也做不长久啊。”
陆羲洲当时神色沉了沉,并未多说言语。
原本不了解这位新上任的官员他还不怎么在意,如今得知,对他更是喜欢不来。已然将其拦在了社交门外。
看着好像就差拜把子成兄弟了,但实际上,早就建起了一座高墙。
只是也怨不得他。
这是根上的问题,他只是选择了一条能让自己过得更好的路。
于是,当两个人站在那人口中街口的路边,看着眼前窄窄的巷子,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沈知禾有些迟疑:“你说的就是这儿?”
她刚才听陆羲洲把这条街介绍了一路,本以为就算不宽敞,也应该是个宽阔路段,如今这街口,只能勉强容纳五六人并排通过。
除了路上的遮遮掩掩比较符合二人对这种街道的印象,其余却跟想象里的完全不相符。
陆羲洲也有些不确定了:“就是这儿。”
他以为沈知禾是不放心,正准备张口说些什么,但是却见到沈知禾忽而抬步往前走去,愣神间,竟是已经走了进去。
偏生那女子还不知道陆羲洲的心中想法,往前走了七八步之后,转过身来:“不走吗?”
“走。”
陆羲洲连忙往前走了几步,走了进去。
外面看着普普通通一条街,往里经过了几家杂乱的卖小玩意儿的店铺之后,街道忽而一转,陡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眼前骤然明亮。街道也宽敞不少。
这条隐藏在市中心的街并不为外人熟知,比之如今外面考生乱扫荡的大街,再加上今日下雨,街上更是没多少人影。
只有一两家食肆开着门。
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其中一位店家探出脑袋问二人:“吃饭吗?”
沈知禾转头。
陆羲洲往前走了两步合上伞:“吃。”
店里也没什么人,只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坐着一三十来岁男子。那人见到他们二人进店,将最后一口粥喝完,也离开了。
店家把饭端上来,并未离开,而是坐在了俩人旁边那张桌子上,跟他们聊天:“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咱们应天府的味道。是从顺天府来的吧。”
沈知禾没反应。
陆羲洲点了点头:“是。”
“我就觉得你们的口音像是那里的,”店家也不嫌他话少,“那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条街的?”
“之前跟这边的朋友打听过。”
陆羲洲跟他聊了两句后,突然想起来,询问道:“我们是来这边玩的。但是现下这个时间您也知道,街上到处都是人。您能不能给我们推荐个地方,是不用挤人的?”
“去秦淮河呀。”
店家兴致勃勃跟他们推荐:“秦淮河上可不止大的戏船,还有各种画舫。你们这些从京城里来的有钱人,一般都挺喜欢去画舫的。这些画舫都是河边青楼的产业,一艘画舫跟一个弹弦卖艺的。这些船不会出城,往往都是在城里绕着一圈。一个时辰就转完了。街边全是整个城里最为繁华的街道,如今又逢下雨天,去画舫最好不过了。”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若是出城去,还有大大小小无数山脉可以爬。像是栖霞山这类,当下时节最是好看。山中寺庙也多。城北那座山上的寺庙最显灵了。”
陆羲洲闻言,看了沈知禾一眼。
女子抬眸。
二人对视片刻后,沈知禾突然询问老板:“晚上这条街可还会卖别的吃的?”
店家没想到话题又跳回了这里,愣了愣才说道:“会是会,外面那几家闭店的食肆到了晚上都会开门。只是这儿毕竟是暗街,晚上人会比较多。我看二位不像是喜欢凑热闹的,便不用往里走,只在咱们这一片找几家店就足够了。”
沈知禾点了点头。
陆羲洲诧异询问:“你晚上还想过来?”
沈知禾视线重新放回在男子身上,并未言语。
男人看着她隐晦的眼神,隐约知道了些什么。
等二人吃过饭告别了店主之后,并肩站在那窄巷旁边,陆羲洲这才笑着看向沈知禾:“懒性这么大的吗?”
沈知禾找了个借口:“下着雨呢。”
因为晚上若是回来吃饭,他们的时间便只剩下了一个下午。这一个下午,出城爬山再回来,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沈知禾的意思便是,在城里。
陆羲洲了然点头:“那咱们去画舫?”
“嗯。”
男子佯装无奈叹了口气:“唉。”
若当真不准备爬山,怕是沈知禾已经决定明天就要离开了。想起今日早晨女子那满脸的起床气,陆羲洲笑着帮她弄开了伞。
于是,昨日下午沈知禾听了一晚上的戏。今日下午沈知禾和陆羲洲下了一下午的棋。
小雨细丝丝儿地飘着,俩人窝在船舱里,弹琵琶的小姑娘偶尔唱两句,大多时候都只是弹着,并不言语。
风从小窗口里飘进来。
沈知禾把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
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不是即将要离开这里,沈知禾在等着男人下子的时候,偶尔会出神。沈庭居十天左右便能赶到京城,沈知禾身为沈家女儿,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明日回到清河镇后,便可以准备交接茶馆的事宜,大抵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回去了。
“在想什么?”
陆羲洲在发觉她再一次直到拐过街区都未曾下子之后,终于抬头看向她茫然双眸。
沈知禾回过神。
有雨丝斜斜自窗口飘入客船。扫在女子持棋的手上。
她盖上了帽子,把整个人都缩在了斗篷里:“没想什么。”
就是马上要回京了,她心情很复杂。
期待,高兴,又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陆羲洲听见她说的这几个字,心下了然。
他这些日子也摸出来了女子说话的规律,若是她说“没想什么”,那定然和自己的情绪相关,不是不能告知,而是无法言说。
所以,他只消一听,便能够知道女子是什么意思。
“那你,”陆羲洲顿了顿,有些试探地询问,“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沈知禾将帽子拉低,盖住了额头。她垂着眸子,在细微的雨滴落水的叮咚里,声音有些艰涩:“我还没想好。”
陆羲洲掩住眸中的一丝失落,转瞬笑起来:“没关系。我可以把你送到沈家。”
沈知禾没说话。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于是这件事就此撇过。
二人在画舫上飘飘荡荡,下午雨曾停了一会儿,等到了晚上,又下了起来,隐约还有变大的趋势。俩人从船上下来之后,陆羲洲便带着她又回到了那条街上。
吃过晚饭后,二人正要从店中离开,刚踏出店门,正要打伞,忽而听见外面的雨幕里传来了一阵惊叫。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咒骂。
“来暗街还不夹紧你的尾巴,大路是你配走的路吗?敢拦爷的车,你他娘的是不是找死!”
隔得很远,沈知禾都听见那隐约在雨中响起的男子声线。
陆羲洲脚步一顿。
站在门口揽客的店家搬了个椅子坐下:“二位还是等等再出去吧。等这位爷过去了。”
沈知禾看着尚未到眼前的人影,默默问道:“路口不是很窄吗?为何这人能驾马车到街上?”
“从店铺里进来的,”店家知道他们是外地人,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解释,“他们家是整个南京城里最大的商贾世家。街边的店铺光他们家就占了三成。随便打通一个店铺,就能驾车进来。”
沈知禾和陆羲洲站在外面的檐下。
说话之间,那辆马车就已经走到了二人面前。
“你!我说你呢!爷出街你不笑脸相迎便罢了,摆个臭脸是怎么回事?整条暗街谁见了爷不喊一声主子?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
沈知禾的视线穿过雨幕,落在那人瞪过来的眼睛上。
他在骂她。
女子眉头皱得愈紧。
刚才因为马车在她身前曾停了一瞬,故而此时,女子的裙摆上沾满了污水。
她没说话。
对面的男子见到这二人是这等反应,手里的小马鞭对着他们二人就要抽过来:“我——”
“贺三爷。”
那男子身侧突然多了一双手,拦住了他即将挥舞过来的马鞭。
“多忍忍。现在正逢多事之秋,政权迭代,形势并不明朗,别在此处惹是生非。”
说话之间,那人轻轻甩了一下车架,直接拉着那嚣张的贺三爷冲进了街道里面。
经过刚才那一出,自是无人再敢拦截他们的车架。
不过是顷刻之间,这马车便隐入了雾蒙蒙的夜雨里。
店家在看不见马车之后,才笑呵呵地重新开始言语:“吓到了吧?你们最好还是别惹他。他们家里做的是皇家的买卖,跟官府串通一气,横行霸道惯了,奈何不了他的。”
沈知禾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污渍,皱了皱眉头。
她面色不虞,倒不是因为奈何不了他。
而是衣服上这些污渍。
今日下雨,她本穿的便是浅色衣裳,只在外面围了个斗篷。刚刚马车呲水的时候,也不知是如何,斗篷下摆竟并未合到一起,整个裙摆现在都是黑的。
她在这边发愁衣服的时候,陆羲洲的视线落在了一旁仍旧想要说话的老板身上。
很快,那老板就继续感慨着总结:“别看现在的应天府还是这般繁华,但是底下已经烂透了。如今这般,也只是强弩之末,成不了多久了。”
幽幽而叹。
声音埋没在数不尽的水滴中。
沈知禾觉察到双腿开始变得濡湿,扯了扯陆羲洲的袖子:“走吧。”
反正明天就回去了。这里如何,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陆羲洲转身帮她把斗篷拢得更紧了一些,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便将二人的伞打开,跟在沈知禾的身后走出了不远处的窄巷。
许是因为下雨湿气大,二人皆未曾注意到,不远处的街对面,有个人自始至终都将脑袋隐藏在招牌后面,视线一直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见到他们离开,那人也匆匆付过钱站起身。不多时便消失在远处的雨幕中。
—
客栈里的小二送上来一桶热水,沈知禾简单泡了泡自己。擦干净头发正欲睡觉,眼神忽而扫到了床上放着的那些尚未穿过的干净衣裳,她思索片刻后,将脏的干净的一起都抱了起来,出门敲响了陆羲洲的房间。
男人打开门的时候,沈知禾本不想进去的。
她站在门口,将衣服递给他:“这些衣裳放你这儿。我那边留了一件,等明日上午咱们离开的时候,你直接带走。”
她的思路很简单。
因为她来的时候没带任何东西,所以走的时候,也不会带任何一多余的东西。既然衣服是陆羲洲带过来的,便就由他带回去就好了。
只是话音刚落,男子突然就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进了门。
等把门严丝合缝关上,陆羲洲才无奈将衣服接过来:“三层虽不常有人在走廊,你也要好好穿上衣服。若真让旁人看见,到时候难免被人嚼舌根。”
“又没人认识我。”再说,都要走了。
沈知禾低头蹭着鞋子。
她也没想着多停留,本来就打算衣服给了以后就回去。谁会想到他还会拉着自己进来呢?
陆羲洲没管她的小声嘀咕,将衣服接了过去。
他房间的布局跟沈知禾的厢房是一样的。桌上摊开的布包里放着一些零散玩意儿,显然是刚刚正在收拾东西。
房间虽不怎么隔音,但是很安静。甚至安静得让女子的双颊有些发热。
两个人站在屋里相对而立,陆羲洲把衣服叠在手里:“茶馆找到接手的人了吗?”
“还没有。”
茶馆那边,沈知禾虽然没有询问过,但是能发现所有人都很上心。若是只他们几人单干,也能干出来名堂。
只是至于下一个老板,她还没有找到。
“明天早上不用起太早,咱们可以吃完早饭之后再离开。然后,等到出了城外,咱们其实可以在山边停一停。他们说,城外的叶子都变红了。这个时节出去,应当也很好看。”
沈知禾点点头:“好。”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们不约而同停下话题,屏息静静听外面的动静。
来的人似乎不止一个,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在陆羲洲门口停了下来。
有人敲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