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无期(1 / 1)

难以降温 傅祁多 378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8章 无期

  南苡在拨出那个电话之前, 在车里静静坐了有半个钟头。

  半个钟头的时间里,张晓武蹲在那棵树下抽烟等着她,而她发着呆, 盯着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很迟迟没有行动。

  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想起以前父亲还在世时,爱看许多书籍名著, 她从小跟在身边看着, 曾有过一段话, 让她铭记了许多年——

  “不是所有的鱼, 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她当年经历尚浅, 指着这段话看不明白,问了父亲后, 父亲抱起她放在膝盖上, 思考良久, 才浅笑着与她解释:“你想想, 咱们平安镇的江,能容得下海底的鲸吗?”

  她听后却较着真:“河是河, 海是海,书里说的是同一片海,不是河跟海。”

  犹记那时,父亲但笑不语, 摸着她的头, 眼中微微泛起了泪光, 只说:“这个, 等我们苡苡长大了, 就会明白了。”

  而她现在, 总算明白了。

  原来是, 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在一起,没用。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轻颤着手,点下了那个“通话”图标。

  一阵漫长的嘟音后,那边接了起来,她低头擦拭眼泪揉揉鼻子,正准备说话,那边就先开了口。

  不是温行知,是个声音清甜的女孩子。

  “喂你好,找阿温是吗?”

  她微愣,阿温?

  这陌生而熟悉的称呼,唤醒了她某一时刻的记忆,让她瞬间如同堕入寒窖,连血液都冷了几分。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只怔然而无神地凝着方向盘。

  那边见她没有说话,顿了一下,然后问道:“是……张晓武吗?怎么不说话?阿温现在在忙哦……”

  依然是女主人一般的口气,依然理所应当得像个正宫娘娘。

  丝丝缕缕的惆怅意,霎时浓浓地罩在了心头,她倏而酸涩不已,心上透不过气,像个小丑般挣扎自嘲。

  “不是别让你碰我手机吗?”电话那边突然有一道男声横插进来,有些不耐和怒气。

  那道声音的出现,彻底毁了她前一秒还在为他解释的妄想。

  因为那是她这两个月以来,做着梦都在思念的声音,她怎么会听错?

  他们,真的是未婚夫妇。

  女孩子被凶了也不气,反倒娇俏地埋怨道:“哎呀,顺便就帮你接了嘛,我以前不也这样吗?”

  男人没搭理女孩子,接过了电话后:“晓武?什么事儿?”

  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她眼前渐渐模糊,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上的纹路颗粒,一下一下,响在寂静的车内小空间里。

  上一次他被羁押,两个人最后一次通话后,彼此怎么都不会想到,再次联系上,会是这样的一幅田地。

  心头沉重,她轻呼一口气,遂平静地出声问道:“你跟她在一起的是吗?”

  他那边没想到会是她打过去的,安静了几秒,一阵凌乱的走动声和关门声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朋友家里正好遇上了,苡苡……”

  “没关系,用不着解释的,”她直接出声打断他,握着手机缓缓凄笑,干脆顺下了这个误会,“我这通电话,是想来告诉你件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想着他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这样做真的很过分,可转头想起自己空荡的账户,低头看到自己浑身的血迹,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终还是横了心冷了声:“京城我不去了,你,我也不要了。”

  温行知那边愣怔了许久,他确定自己没听错。

  她说完这话后,彼此都没有挂电话,她静静地等着,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大概,是真的舍不得。

  良久,他刻意压制着愠怒后,起伏不定的声音,隔着手机向她压了过来:“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眨眨眼,泪便大滴大滴地落下。

  而且她也知道,她提分手提得突兀又莫名其妙,换作谁都接受不了。

  可是她真的没办法。

  那些事情,那样的母亲,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握紧了手机,想挂断,却又始终举着。

  那边极为不耐地吐了一口气,还以为她是因为纪念,压着气解释道:“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已经……”

  她佯装不耐地叫住他的名字,他顿住。

  “听不懂吗?我不要你了,这句话的意思是——”

  心上渐渐撕裂开了一道口,血流不止,疼得人落泪,她微微颤着音,鼓足勇气,终于说出那句:“我们到此为止。”

  那边还想说什么,刚出口一个音,就被她匆匆挂断。

  她怕再慢点,他找要她一个理由,她给不了。

  手机在挂断后再次响起,她狠着心直接掐断。

  后来,铃声一遍遍地响起,又挂断,又响起……不依不饶地,来回了十几遍后,终于就此停歇。

  那道铃声再也没想起,他也再没打过来。

  可她知道他不会死心的。

  自己这场分离提得草率,他不会接受,他一定还会来找她问个清楚。

  她还会再不可避免地见到他。

  她望着手机屏幕呆滞了好久。

  最后才慢慢强打起精神,对着车镜子,一点一点整理好自己。

  镜子里那个女人因为一夜没睡,看着憔悴极了,也因为哭过,而双眼红肿,丑得要命。

  她告诉自己,没事儿的,大不了再来几年。

  最多不过是一辈子平庸忙碌,和这世上的大部分人一样,望着年少时的梦想,按部就班安于平凡。

  总归,日子是不会一直难过的。

  她垂下头,伤心意绝,裤子上没几秒,便断断续续地被什么水浸湿。

  张晓武这时候慢慢走过来。

  开了车门,在副驾驶坐下。

  两个人一时寂静,张晓武身上还有未散的烟味,她闻到了,忽然侧头道:“给我一根吧。”

  张晓武以前老说,人压力大的时候,来一根烟,能缓缓紧绷着的不适的神经,她不信,总觉得生活还没那种程度。

  可此时此刻,那个想法慢慢地冒了出来,她突然就很想试一试。

  张晓武什么都没说,掏了烟盒给她,她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放进嘴边,抖着手点燃了那根烟,偏头时,眼角滑下一滴未尽的泪。

  徐徐烟雾升起,她学着曾经看过无数次的温行知的样子,也照着以前张晓武教过她的方法,呼吸之间,深深地吸了进去,烟漫过喉腔侵占肺腑,尼古丁没多久便起了用,渐渐麻痹了她发疼的心脏。

  “阿航呢?”她找了个话题随口问道。

  “我让他待家里,他那个急性子,要是看见你哭,指不定要闹事儿,到时候给你添麻烦。”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张晓武却隔了一会儿后,没憋住,问道:“真舍得?”

  三年,他们这群人谁没有亲眼看过温行知有多惯着她爱着她,她一个骄纵野蛮的姑娘,在温行知的面前,也收了利爪,乖得可人。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好得,甚至让旁人以为,他们真的会有未来。

  “舍不得又怎样?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他?见到他又要怎么解释?”她弹着烟灰,被自己笨拙的手势逗笑了,这一笑,泪又憋不住地跑出来,快速占领了她的双眼,“谁他妈都知道我南苡就是烂人一个,事儿多,又没前途,我这种人,就别连累人家跟着我到处跑了,他不嫌累我都嫌累。”

  “那南楠呢?”

  “瞒着吧,就说……章霁被调去别的城市了。”

  “那你呢?”

  她转头看张晓武:“什么?”

  张晓武也在看着她,脸上是少有的认真:“那你呢?”

  你的电影呢?你的梦想呢?

  你曾经意气风发地站在京大校园的舞台上,说我们就是下一对科恩兄弟,终有一天能横扫戛纳。

  所以,那个女孩儿呢?

  去哪里了?还回来吗?

  张晓武眼中灼灼,光芒万丈,逼得她狼狈转眼,看着车窗外的那片海,朝阳升起,海域清明。

  “再说吧。”她看着那片海,轻轻回了句。

  张晓武眼睛里的那束光霎时熄灭,他沉默着,靠回了车座,没再逼问她。

  世事纷扰,如同易碎的泡沫,眨眼间灰飞烟灭。

  都是俗人。

  那天到最后,她去了一趟医院。

  一是确认章霁的死,因为她仍然不敢相信。

  二是打听李孝全的死活,因为她希望他死。

  她反反复复地向护士确认章霁是否死亡的时候,护士以为她是死者亲朋,一遍遍地告诉她:那个孩子,真的殉职了,他是个勇士。

  而当南苡问到李孝全的时候,护士的回答略有鄙弃:“那个酒鬼,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的,警察上午来过又走了,跑不掉的,还撞死了一个交警,大家都恨不得判他死刑呀。”

  她站在柜台前,听完后默了默,轻声道了谢后,才慢慢走出医院。

  回家后,她将那件沾了血的红色卫衣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彼时四周是吃了晚饭后出去散步的人,天边浮起彩霞,她临时起意,特别想去海边一个人坐坐。

  她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盘腿靠坐在那颗树上,大脑放空,静静看着海平面从刺眼粼光,到柔和成线,最后再随着夕阳慢慢沉下去,陷入了天地黑暗。

  沙滩上、马路上的人都慢慢少了起来,她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个没有情绪的雕塑。

  温行知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这个人,整整两个月没见,瘦了一圈,但还好,除了眉宇间有风尘仆仆的疲惫,其他的,真的都还好。

  她看着面前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人,此刻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好看,却又显得几分生人勿近。他此刻眉头紧锁,眼神冰冷,看她的时候,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翳。

  是深情、是思念、是不解,更多的,其实是极力按压着的愠怒。

  她渐渐愣了神,忽然便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才好。

  他来得太快。

  “为什么不接电话?”这是他的第一句。

  一如既往的清淡,仿佛无事发生过。

  她声音轻轻的,感觉自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坏了,没买新的。”

  其实下午已经买了。

  温行知低眉扫了一眼她鼓起下垂的衣服口袋,懒得戳破她,直接问道:“为什么?”

  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回答,缓缓站起身。

  坐了太久,腿脚有些伸展困难,她倚着身后的树,直起腰的那一瞬,突然有些疼,于是轻呼出声。温行知眉心微拧,几步上前就要扶住她。

  她作势躲开他,他却直接截住她的手,反手将人困在了自己的臂弯间。

  南苡一惊,下一刻,便被他抵在了身后的树上。

  “全身上下哪儿没碰过?就这么抗拒我?”他被她气得有些失控。

  “为什么?!”他的语气加重,耐性也渐渐开始丧失,“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

  手上掐着摁着她的力道愈发重了,后背是坑坑洼洼硌得皮肉生疼的树皮,面前是个发着脾气叫人害怕的男人。她疼得轻吸着气,心一横,无畏地对上他的视线,冷冷开口:“你自己也说了,都两个月了,早他妈淡忘了,我们俩从一开始不就是露水情缘吗?”

  知道“露水情缘”这几个字能刺激到他。果然,说完后,她便感觉到自己腰上的力一顿,渐渐地有些松了。

  她狠着心继续道:“认识不到两个月就在一起的感情,能坚持三年,也算是圆满了。咱们俩生来就不是一路人,现在就分了,以后也谁也不耽误谁,你娶你的念念,我嫁我的有钱人。”

  “温行知,你要是识点趣,就别来缠着我。”

  最后一句话重重落下,像真如她说的那么一回事儿,她是厌了烦了,真的变心了。

  最重要的是,她烦他缠着她。

  可他不信,捏住她的下颚,死死盯着她脸上每一分的变化:“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神情淡漠,却满是坚定:“真的。”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她都没等他问完,便直接抢了他的话,断了他的侥幸:“都是真的。”

  这话落下,他愣怔了好久,才缓缓放开了她。

  在她眼里已经看不到丁点昔日存留的爱意。

  没有。

  他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其实信不信她嘴里的话,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是她如今这模样,像是铁了心地要离开他。

  这才是叫他彻底死心于挽留她的关键。

  他仰首,静静凝视着她,黑沉沉的夜掩盖了他泛红的眼:“很好。”

  “南苡,不管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它都是会伤人的。”

  “在我这儿,断没有回头的道理,你记住了。”

  心口蔓延起一股不可名状的难受,海风呼啸在耳,温行知在说完这席话后,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而她,一个人站在那棵树下,很久很久。

  视野中的海水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幽蓝的底色压抑得叫人绝望。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利落。

  这人,真是……

  之前追他都那么难搞定,现在这么决绝,今后怕是,真追不回来了。

  她自嘲一笑。

  温行知,后会无期。

  作者有话说:

  【注】:

  ①“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出自村上春树《舞!舞!舞!》

  ②科恩兄弟:戛纳电影节获奖最多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