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伏法
温行知后来记得, 在云城,在那个海边出租屋里的最后那一夜,好像过得格外漫长。
他坐在房间外的沙发上一夜未合眼, 坐了有多久,便抽了多久的烟。
指间燃着一支烟, 却任由它燃着。
现在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一分。
深夜无喧嚣, 静得掉根针都听得着。
太静了, 静得叫人心慌。每一秒的流逝, 都仿佛更靠近对他的宣判。
他自嘲而笑。
其实这三年来, 也算是尤花殢雪,好不快活。只是临到头了, 他唯一放不下心的, 是南苡。
这姑娘, 可没她表面上那么坚强。
他正沉思, 突然,房间里面传来凌乱急切的脚步声, “咚咚咚”地没几下,房间门被人大力拉开,一道清瘦的倩影便冲了出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直往玄关的门冲去。
“苡苡?”他出声叫住她。
南苡猛地顿住脚步, 回过头, 满脸惊慌失措, 在看见他人后, 松了一口气。
像是哭了, 呜咽一声, 就朝着他扑过去。
温软扑了个满怀, 伴着她独有的香气瞬间侵满他的鼻翼。
“我做梦了……”她低哑的声音里满是害怕与无助。
“我梦见你被他们带走,回了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她梦见他不要她了。
梦中惊醒后,身侧空荡无人,连被窝都是凉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离开了。
也没想着现在还是凌晨两点的深夜,掀了被子就要往外跑去找人。
温行知听着听着,笑了,揉着她的后脑勺:“南苡,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啊?”
当初多神气嚣张的一个姑娘,见到他,还会笑眯眯地勾引他,怎么现在被他搞得这么脆弱?
他胸口有些闷,还是笑着,却说:“你总这样哭,让我觉得自己挺混账的。”
“本来就是!王八蛋!”
他莞尔,拧了她脸一把,柔声哄道:“乖了,不哭。”
哭得让人心碎。
南苡手背揩了揩泪,可梦里那些情节实在是过于真实,眼泪越擦越多,到最后,她直接捂住脸,埋在他胸前,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温行知,我舍不得你。”
放在她头顶的指尖微顿。
明明爱意汹涌,那一刻却又温澜潮生。
其实也不过是想起了这一年多以来,彼此相互陪伴携手走过来的那些日子,平淡得毫不出奇,甚至抵不上他昔年在京中时那些穷奢极欲醉生梦死,但那些一起生活过的片段却偏偏细水长流,日复一日,摁压着人的记忆,将彼此刻进了心里。
他想将她拥揽入怀,可下一秒,她却突然发了狠,脸上还挂着泪,便搂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了过来,一通没什么章法的吻技,使了蛮力,两个人踉踉跄跄跌坐到了他身后的沙发上。
她在他上方,红唇微离,气息游离在他面上,刚刚哭过的声音里还有淡淡的鼻音,此刻却娇软了下来,手指有下没下地勾着他的衬衫扣子:“真不想要我啊?”
她少有这么主动,曾经多是配合他时,才会受迫如此。他收紧双臂,拉拢了她的腰,调笑道:“不是你想要我?”
她盯着他,黑暗的房间里,因为外面的光,眼里才多了点点微光潋滟。
她没反驳。
小妖精,简直毫不掩饰。
他轻笑。
于是后来,依偎,洇润,纠缠,不堪沉浮于浪海。
天快亮的时候,她总算是有了一丝歇息,搭上他的脖子,微微喘着气,在他怀里问着他:“温行知,为什么不要我来找你?”
他在她眉间落下轻吻。
关于温行知落网这个问题,她其实很早就已经想过。
在他问她“你想好了吗”,那个时候,她便想得清清楚楚了。
所以她不是没想过那一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那整整一天,南苡都集中不了精力,脑中杂乱,想些有的没的。
她房间的窗户就能看见对面A栋楼的状况,也往外探了好几次,人来人往的,一如平常。
南楠大清早就出门上补习班去了,她给自己报了个奥数班,说是想冲刺京大保送名额。
她一个人在家,心不在焉的,也没听到半点风声。
可那些事儿,迟早是要来的。
警察是傍晚间来的,家家户户炊火做饭的时刻,几辆警车就这么开进了日暮里。
南楠那时候刚好下课回家进门,见她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悄声嘟囔了一句:“姐,我刚刚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妈妈了……”
“啊?”她在沙发上迟钝地回头,“你说什么?”
南楠也不确定自己看见的是真是假,于是摇摇头,又换了个话题说:“隔壁A栋围了好多人呀,警察都来了,也不知道是出什么事儿了。”
她心漏跳了一拍,蓦然起身快步走到房间的窗前。
果然楼下此刻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最宽阔的那个广场,停了三辆警车,以及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几个警察守在门口处,戒备森严,周围都是指指点点八卦询问的居民。
隐隐地,她看见了楼里面走出来两个警察,后面,跟出来一个高挺峻拔的熟悉男人。
看着那道身影慢慢晃了出来,她心中一窒,扭头便似箭一般跑了出去。
身后还有南楠疑惑急促的喊叫:“姐——你去哪儿?!”
好像什么都顾不了了。
昨夜他还细心安慰她不要怕,可怎么会不怕?
她怕得浑身都在微颤,只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明明清晨还在同她贪欢的人,怎么就,突然被戴上了手铐,笼上了黑色布罩?
心脏就像是万箭攒心,疼得人窒息,透不过气来。
楼下的大爷大妈、男人女人们都围在警戒线外,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说的,是23楼的那个租户,竟然是个逃犯。
“犯什么罪啦?”
“不知道呀,老王说连京城那边的检察官都跟着来了。”
“哎呀平时就深居浅出的,一看就不对劲啦。”
“马大姐住那一层的,还经常看见有个女的进出他家呀,不知道是不是同伙,是就赶紧一起抓进去啊。”
“哦哟,咱们小区一向太平的,怎么突然就被逃犯盯上了,晦气死了。”
“哎哎哎,刚老王去问了,那边什么都没透露,只说这人是个技术犯呀。”
“什么犯?”
“哎呀就是技术犯罪啦,文盲!”
“哟……那还是个知识分子呀,这读书人怎么还……”
“还能怎么样,就是利欲熏心,不然谁会铤而走险犯罪呀……”
南苡混在那群大妈之间,听着别人这么议论他,忍了又忍,愣是没让眼泪流下来。
中间那辆警车,南苡看得清清楚楚,他坐在后座,虽看不清脸,但她确定就是他。
是她的温行知。
是那个几小时前还在同她嬉闹,此刻却已经认罪伏法的人。
她死咬着唇,重喘一声,腿软得险些站不住。
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让她来。
清晨两人偎在床上时,他其实有回应过她。
那时天月消退,海面沉静微粼,心头牵了太多的情绪,让她问出声的时候,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而他沉默了好久,最后才清浅一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太狼狈了,不想让你看见。”
他高高在上习惯了,猝然跌落凡尘,自然狼狈不堪,与生而来的傲气,容不得别人探视深处的隐秘。
可这种自嘲的话,他却能说得轻风云淡。
警车外,站了两个穿着检察官制服的男人,胸前一枚金灿灿的徽章泛着光芒,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正皱眉低头看着文件,敲了敲温行知所在的那辆警车,朝里面说了几句话。
南苡的视线却在人群之外的某处凝住。
不远处的警戒线外的树下,斜倚着一个男人,在凹凸不平的树皮上蹭着了些树灰,那件白色衬衫就这么被他毫不顾惜地糟蹋了。
男人此刻正低头玩着手机,姿态闲淡,像个无关要紧的看客,可浑身莫名就有股与常人不同的正经劲儿。
男人收了手机抬起头,朝警车那边看去,却捕捉到她打量的视线,偏头看过来,在看清她后,眼中乍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程砚安手揣在裤兜,朝她缓缓走近,微微挑起眉:“你就是南苡?”
浓浓的京味儿口音。
她愣怔,点点头。
对方很是友好地朝她伸出手:“你好,程砚安。”
这个名字她听过。温行知的发小,程砚安。
与她想象的形象差不太多,南苡伸手与他回握,轻道:“你好。”
交握力道很浅。
程砚安刚还想说人家一顿,没事儿瞎跑什么,一群人刚还在说找不着人。
临了却突然想起那人对他的警告,权衡了一下,觉得不能对人家太凶,不然回头,还得赔礼道歉。
毕竟这姓温的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他可弄不赢。
于是他朝着检察官那边抬起手臂,气定神闲地提声道:“杨哥,人给你找着了,这儿呢。”
南苡:“……”
其中一位检察官见到她,胳膊肘抵了抵那个高个子男人,拿下巴指她。
南苡看见他们朝着她走过来,人群让了条道,异样复杂的目光也随之朝着她而来。
杨怀远走过来,皱眉对着程砚安道:“不是让你回避么?你怎么也来云城了?”
程砚安笑了笑:“我不参与,来送送自己兄弟不行么?”
杨怀远瞪了他一眼,转而又对她出示着证件:“南苡是吗?”
她看着那个证件上那几个字,怔住。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杨怀远见这姑娘像是哭过,于是尽量缓了声:“我们有些话得问你,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