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风起
那条微博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南苡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她后来退出微博,再点进去的时候,提示她的那条微博被举报或违反规定, 已被删除。
换作以前,她也许会惊慌失措。
可有个温行知在前, 她又觉得这番折腾也不算稀奇。
她愣怔地划着自己的微博, 号还在, 独独那条内容没了, 私信里有提示她已经上热门, 她退出去搜了搜相关词条,也全都没了。
唯一能证明刚刚那半个小时点赞量破万的盛状的, 也就是那一条提示她上热门的消息了。
那些网友的激烈讨论, 也就这样被淹没在了茫茫网络世界里。
她还有好多问题都摸不着头脑, 就这么没了。
仰着头靠在沙发扶手上, 叹了口气,望着云城海面, 海边的商业街此刻还在喧嚣,虽少了点旺季的游客,但也不影响它的热闹。
她后脑勺枕着手臂,定定地看着远处, 眼里没什么焦距, 脑袋里也乱糟糟的, 全都是刚刚看见的网友的那些话。
她好像, 快知道他是谁了。
温行知, 温公子……
她一下一下地晃着腿。
等等, 温老板?
这个称呼突然就钻入了她的脑海, 那条晃在半空的腿顿住。
往昔尚还在京城时, 被她忘掉的某个瞬间的记忆,在那一刻慢慢回流,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恍惚之间,想起了一件事儿。
昔年被室友第一次带进那个灯红酒绿的场子里时,她特别不适应,一群十几二十个恣意男女围坐在最大的卡座,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动感节律中男男女女在舞池妖娆晃动,烟雾缭绕的,已经分不清是男女口中的烟,还是氛围的雾。
她只想着找个借口溜了,那时却偏偏听清了一片嘈杂声中,有个男人高呼:“温老板呢?哎哟喂,温老板怎么还不来呀?服务生呢?……什么?堵路上了?嗐,赶紧问问到哪儿了,这么多人都等着他呢,他不来这场子还怎么热起来啊?”
那时候她听听也就过了,本就没想今后再来这种地方。
而她之所以会记得这个“温老板”,也不过是当初听室友提过,当年那整个场子,都是这位温老板的。
她当时没放心上,加上后来她忙着跟组学习,便将这段事儿忘在了脑后。
这段记忆都快被她彻底尘封忘记,此刻却莫名叫嚣起来,连同着之前张晓武探听到的那些消息,以及温行知这群人的做派,那种熟悉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
所以,是那个温老板吗?
正入神时,手机突然响了,是温行知:【过来,我这里】
每周星期五是南楠一周回家的时间,两个人都是默认了这天晚上她要陪着南楠,他也很少会在这种时候叫她。
而现在,在微博的事儿刚过没多久,他突然就让人过去……
她隐隐有了某种预感,愣了一下,还没回他,他就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接起来后,她没说话,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沙发布。
还是他先开的口。
他嗓音里透着无尽疲惫与烦杂心事,却依然无事儿般哼笑一声,然后散漫地开口低骂道:“小妖精,给你惯得无法无天了是吧?”
“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能惹事儿的,赶紧过来。”
说完便断了线。
南苡却在挂了电话后赫然起身,急匆匆地,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那双拖鞋就这么孤零零地留在了阳台沙发下。
她出门出得急,连招呼都没来得及给南楠打,随便套了一双鞋就跑出了门,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她就已经赶到了温行知的家门口了。
她气喘吁吁地敲了门。
温行知开门后,就看见门口站了一只焦灼的狐狸,正委屈地看着他。
他冷哼,把人拉了进来。
屋内没灯,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不爱开灯,此刻只有书房的灯亮着,余晖晕在房间四处,黑暗中又难得有了丝光亮。
他走到了阳台上抽烟,像是故意冷着她似的,进屋后半天没跟她说一句话。
她跟着他到了阳台,双手和他一起搭在栏杆上,看着云城的夜色海景。半晌,又不禁回头去瞧他,只指尖一点猩红,他的轮廓模模糊糊地隐没了在幽蓝色夜里。
她纠结了半天。
“出事儿了?”她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声音轻轻的,没有底气。
他思量了一下,疏懒开口:“刚刚,没来得及删记录,虚晃了他们一枪,但不顶用,估计就这两天了。”
说的是删她微博和词条的事儿。
她心头一钝。
即使是她再不懂计算机,也清楚地知道他这句话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删记录。
他被人定位追踪了。
而他如今还有心情在这里同她不慌不忙风花雪月,说明他没有想跑。
他在等着那些人上门将他带走,而且就在这两天。
想到这儿,她猛然抓住他的胳膊,张嘴欲出口。
而像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他睨她一眼,直接堵了回去:“这件事儿,你别管,我有分寸。”
“你!”她咬牙,快恨死他这幅嫌别人爱操心的死样子了,“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他咬着烟,瞥了她一眼,嘴角溢出坏笑,“你不是特想嫁给云城的有钱人么?机会这不是来了?”
她气结。
当时那句话就是故意气他的,谁知道他现在竟然拿这句话来堵她,堵得她一时无语凝噎,可一想到发展至此的缘由,瞪着他时,又慢慢红了眼眶,半天说不出话。
温行知这次却没忙着哄她,一直抽着烟,目色沉沉,只静静地把她盯着看着。
今夜他看着她,不似往常总带着三分轻佻和欲|色,反倒是心不在焉,只是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脸上。
他是在思忖着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状态像是回到了刚遇见他时,也是这样,抽着烟想着事儿,一根又一根。
她到底还是依了过去,圈住他的腰腹,偎上他的胸膛去听他的心跳,平稳有力,还不算太乱。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着急,临到头了,也没想过让自己脱罪,只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脸和头发,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安置她。
怕她到时候被吓得乱了方寸,也怕她仿徨在人群里无措地哭泣,而他无能为力。
两人就这样静处了很久后,他总算有了动静。
动了动身,低头轻吻在她的发顶,双臂将她的半截身子按到了他面前,紧紧贴合时,她听见了他清淡的声音:“明天,不要来找我。”
她微顿。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在她心里的静水丢下一颗颗鱼雷——
“可能会有警察来找你,你不要怕,你只用告诉他们,你不认识我。”
“你一定要听话,不许胡来。”
最后那句话,是他难得严肃郑重的警告。
可她只想抬头去看他,脑袋却被他死死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她身子微微有些发颤,已经开始有了细弱哭腔:“你让我看看你,温行知。”
这种小要求,他是头一次没依她。
他沉默得叫人心慌。
内心的防线在此时终于崩溃,她忍不住哽咽道:“我错了,对不起……”
因为她的一次疏忽,而让一向胜券在握的人,露出了致命的马脚。
她怎么能这么笨手笨脚啊。
她自责得要死,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浸湿他胸前的衣衫,这一声不吭默默哭的样子,看得他一口气憋闷在了心头。
他又沉默了半晌,感觉到某一刻他渐渐松了力道,声音兀然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没头没尾的:“南苡,你信我吗?”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他没吭声,不懂他想说什么,犹豫一下,还是点了头:“信。”
怎么不信?他这人,事事如佛,不操咸淡心,却将所有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她身上,所以她怎么不信?
朦胧视野里,他探手过来给她拭了泪又撩了发,语气轻然,却笃定:“那你信不信,咱俩能走到最后?”
她却不再点头了,看着他,没回答。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姑娘现实得很,却偏偏在现实的头脑里,掺了感性的情。
他是个没未来的人,所以她怕两个人走不到最后,也怕自己一腔真心最后付诸东流。
她当这是梦里的黄粱,可他没有。
眼眶蕴着的那滴泪落下后,她总算是能看得清眼前的人了。面前的人淡然得不像话,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同她谈风月。
她不想回他,双手撑开他,只低头吸了吸鼻子。
他也没强求,捧着她的脸又将她勾到自己跟前,相不相信随便她,自有时间来作证,只是——
“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愿意对我敞开心扉。”
他用一句话,直直戳破她之前所有的犹疑不定。
他猜得过于精准了,她有些错愕,顿时失了语。
也不是没想过他会知道,这人这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的。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甚至向她挑明了几分暗味的真意。
他在告诉她,他温行知对她是认真的。
她被他这话逼得无措地抓上了一旁的栏杆,只能低低回了他:“我尽量。”
真的会尽量。
她揉了揉眼睛,湿润视线慢慢清朗,她是在认真回着他。
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笑了,把她拥在了臂弯里,气息流连在她脖颈间,开始使坏:“那,今晚就不走了?”
她轻嗯了声,以为他这是想要她。
可那晚,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破天荒的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将她困在怀里,亲了一遍又一遍,吻得若即若离,要深不深,吻得她头脑发胀,心底发痒,最后却使坏什么不做。
她以为这是他新发掘的手段,人都扑上去了,他又将她制住,只低笑说:“哎,那什么没了,算了。”
她羞,用脚狠狠蹬他。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这是他唯一不肯纵容她的事儿,除了她每个月的那几天,他几乎很少有放过她的时候。
他沉迷于她,恨不得夜夜笙歌。
南苡当初怀疑过这人是个风月场的老手,可后来翻他的手机,又总是干干净净没什么痕迹。
她也懒得去追究这种事情,怕是一枕槐安的事儿,说不清哪天两个人就断了。
可那天晚上他愣是没碰她,将她转了身拥在身前,免得自己又克制不住。
这种时刻实在是难得,大概是因为都在心照不宣地避开那些事儿,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谈话的内容反倒清淡了许多。
那晚她也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都疑惑的事儿——当年在平安镇时的那盏楼道灯。
就他们一层楼有,平时明明灭灭的也挺正常,可就是觉得怪怪的,像个……
“记录仪?”他悠悠开口。
就是记录仪吧?她怒瞪这人。
“其实也没想装那玩意儿,”温行知安抚地顺着她的头发,“只是当初去小镇上的时候,镇长建议的。”
“镇长?”他建议的?
“嗯,说是有不安全的东西,最好是装上,别到时候惹上一身麻烦……结果去的第一天就出事儿了。”
南苡细细去回想,才想起他说的是那天王永微砸门要钱,把南楠吓得跑出去找她的事儿。
那时候她外出采风去了,回了家发现南楠不在,都急坏了,冒着大雨赶去工作室接南楠,然后回了家后,就遇见了他。
她老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这种微妙的感觉在告诉她:那天晚上,他就是故意坐在那儿等着她的。
这种猜想也没个头绪。
只是……镇长口中那个“不安全的东西”,不会是说的是她吧?
转念一想,也是,王永微谁不知道啊?除了那堆跟她臭味相投的女人,正常人都是绕着道走的,也不怪镇长让温行知防着她。
她叹息,最后干脆闭上眼睛小憩。
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就睡着了,两个人正说话,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便越来越低,困意袭来,一点点蚕食她的意识,慢慢地,便窝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窗纱外的朦胧夜色微浮,云城这座伏在海平面上的二线城市,也终于开始陷入沉睡。
温行知看着身边躺着的那个人儿出了神,心绪不宁,一动未动,一夜未眠。
烟瘾犯了,他起了身,走到房间外。
云城夜幕茫茫,天布昏暗,先前一直有意屏蔽的那些来自京城的消息,此刻也都一股脑弹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翻阅着那些消息。
他“出国”三年的消息,大概是瞒不住了。
程砚安满世界追杀他,据说今夜也已经抵达云城。
他想,一切的一切,都将从今晚,划上一个不甚圆满的句号。
这场以爱的名义而起的所谓的“逃亡”,终于,要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我高估我自己了,我以为我能万更,终究还是抵不过钢铁般的摆烂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