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珍珠怨
结案
酉时还差一刻, 原本安静的珍珠阁开始热闹起来,大管家传令,殿下有令, 宴会继续,仆人们便开始照常三人一组,按照原先的规定开始布置晚宴。
此刻安静的后院确实住满了人,躲在屋内的人透过细微的窗户缝, 目送沐钰儿和唐不言离开的背影。
寂静庭院内, 树叶沙沙作响,日光已经挂到山尖,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大娘子, 怎么办?”不知是谁家的丫鬟,惶恐说道。
可好一会儿却并没有人回答她, 空气中只剩下窗棂关上的声音。
那边沐钰儿和唐不言从裴眠和贯韵香的屋子里都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不得不离开后院。
沐钰儿走了几步, 突然扭头去看后院,内外院用寻常花廊阻隔断开, 正门处只剩下一个圆拱门作为出入通道, 从那拱门从里向外看去,依稀能看到中庭的几颗芭蕉树。
“怎么了?”唐不言问。
沐钰儿没说话, 目光扫过那条路, 好一会儿才问道:“守前面的小丫鬟说贯韵香是怒气冲冲被丫鬟拽进来的, 但她的屋子去没有人坐下来休息过的痕迹。”
唐不言眉心微皱。
“人肯定是在内院的,可她那个为什么没有回自己的院子?”沐钰儿收回视线,扭头去看唐不言。
“白日在后院的仆人已经在陈仵作那边等着了。”唐不言说, “他们应该知道。”
若是有人看到自然能分析出贯韵香到底去了哪里。
沐钰儿背着手, 走了几步, 最后又后退一步,和唐不言并肩站着:“绍王选妃少卿有什么看法。”
唐不言沉默片刻。
“这是陛下在明堂立誓后的第一个动作。”他低声说道,“绍王妃到底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沐钰儿眨了眨眼。
“陛下要的是东宫的态度。”
明堂誓言是陛下想要稳定郑家和姜家的关系,要求两家亲如手足,不相互侵害。
谁也不知,陛下这个原因到底是天真,还是装着明白装糊涂。
皇位之争,自来就是你死我活的,陛下自己登基前头就有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儿子殉在皇位之前,更别说两个一开始就注定你死我活的家族。
可,哪怕是现在,谁也不敢做出不愿的模样。
东宫忍到现在,自然不能前功尽弃,牺牲一个儿子的妃子之位能让陛下安心简直是最划算的买卖。
沐钰儿犹豫说道:“那东宫只能选贯韵香吗?”
毕竟贯韵香是姜家推选出来的人,怪不得是安乐郡主口中最大的可能。
谁知,唐不言竟然摇了摇头。
“陛下想要东宫厚待姜家,却不想东宫受姜家制约。”他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不解地歪了歪头。
唐不言笑了一声,伸手抚了抚落在她肩头的落叶。
“你觉得陛下是偏心东宫还是姜家?”他问。
沐钰儿仰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道:“难道不是姜家吗?陛下本来就不是郑家人,她登上这个位置不算太,名正言顺,这些年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外人不都说陛下还杀了明仁太子吗,哪怕后来把现在的太子从房州召回来但一直不准他接触政事,甚至还任由姜家欺负他……”
她低头,小声嘟囔着:“若不是唐阁老,他们都说陛下是打算把换位传给姜家的。”
唐不言低声问道:“陛下登基虽已六十,但她执政却已将近五十年,自高.宗登基,便是二圣临朝,你觉得陛下若是真的属意姜家,为何不提早为姜家布局。”
沐钰儿眉心紧皱,仔细想了想,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高.宗在的问题,陛下不好太过明目张胆。”
唐不言轻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心:“你未必太小瞧我们的陛下了。”
沐钰儿沉默了片刻,伸手把他的时候扒拉下来,犹豫问道:“所以陛下一直都不属意姜家吗?”
“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但终究没了这个心思。”唐不言反手握着她的手指,就像捏着小猫儿肉垫一样,好奇地压了压她的手心。
沐钰儿满腹心思,不高兴地抽回手,想要握腰间的长刀,却又扑了一个空,不由讪讪地捏了捏腰间的裙摆。
“我理不清这些事情了。”她丧气说道,“你只需要跟我讲,这个绍王选妃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贯韵香时最大可能,殿下说现在贯韵香和裴眠死了,吴嫣儿是最大的可能,一大早,五个候选人莫名其妙都去了后院实在可疑,这群人都是闺阁少女,只有此事的动机看着最大了。”
她话锋一顿,越想越不对劲:“本来安乐郡主设宴,公主殿下非要插进来一脚也挺有问题的,而且她竟然连姜家选定的人都叫来了,也太奇怪了。”
安乐郡主一开始就是自己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宴会,请的也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十足十的纨绔子弟派头,这也非常符合她要做的事情,她的性格。
结果事到临头,千秋公主横插小辈一脚,这事老实说做的有些不厚道。
她突然睨了一眼唐不言,靠近他,眯眼问道:“安乐郡主设宴不请你就算了,公主殿下不是很喜欢你吗,怎么也不请你啊。”
唐不言盯着她额间细小闪烁的珍珠,轻轻点了点。
沐钰儿活像被弹了脑门的小猫儿,摇摇晃晃了一会儿,立马把脑袋缩了回去,一脸警觉地看着他。
“少糊弄我。”她先人一步,高声说道。
“我若是糊弄你如何?”唐不言笑了笑,温和问道。
沐钰儿木着脸,威胁地举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面无表情说道:“揍你!”
唐不言伸手握着她的拳头,小小的一直,就像猫爪一样,他爱不释手地捏着。
“公主介入是因为绍王。”他低声说道。
沐钰儿倏地睁大眼睛。
“这桩婚事到最后是要看陛下点头,但绍王却能在这五个人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唐不言低声说道,“我若是没猜错,今日她们早早赴宴,最后又错开时间进了后院,是为了和绍王见一面。”
沐钰儿立刻靠过来,眼珠子警觉地撞了一圈,气音说道:“那绍王呢?”
“自然是走了。”唐不言笑了笑说道。
沐钰儿圆滚滚的眼睛盯着唐不言:“你早就知道了,竟然还不说。”
唐不言喊冤:“你也没问我啊。”
沐钰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要在入口派人站着了,我之前就奇怪,院子里已经很多人了,想来院子里的人也不少,为何还要专门在路口站着人,也太奇怪了。”
她自己分析了一会,冷不丁话锋一转,八卦问道:“那绍王看中了谁?”
唐不言摇头。
“真的不知?”沐钰儿露出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唐不言失笑:“绍王的事情我该如何得知,但……”
他也紧跟着顿了顿,沐钰儿的眼珠肉眼可见的放大了一些,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绍王性格温柔,早些年随着殿下颠沛流离,性格上有些内敛,想来更喜欢裴三娘这样的性子。”
沐钰儿皱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粉色的香囊:“那这个字条上的字,是有人知道这个消息后,让裴眠去的小楼吗?”
沐钰儿把那字条拿出来,只见上面只写了‘西南小楼’四个字。
裴眠是被人用字条引到小楼的,这个时间点的字条,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唐不言接过字条,上面的自己有些清秀,瞧着有点像女子的落笔。
“听安乐郡主的意思,贯韵香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内定的人,现在发现竟然被裴眠顶走了,所以心生怨恨,把裴眠叫了过去,所以裴眠的帕子落在二楼,两人也许发生了争吵,结果却变成了贯韵香死在小楼前,裴眠死在水中,实在奇怪。”
“你觉得裴眠推得下贯韵香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两人身形高挑,若是面对面打架倒是难说,但若是说出其不意把人推下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裴眠很大的力气吗?要让贯韵香倒在那个位置,可要不小的力气。”
唐不言沉吟片刻:“我曾听裴家大哥说,她们家的小孩力气自小就比一般人大,裴家大哥能左右手拎起百斤重的石头,却不知这个裴三娘有没有继承这个力气。”
沐钰儿揉了揉脑袋:“若是能这样解释贯韵香的死,那裴眠呢?”
“若是自尽呢。”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揉额头的动作一顿。
“算了,我们先去湖边走一圈,看一下裴眠到底是哪里落水的,内院的口供菲菲应该已经问到了,那几个丫鬟也该到了。”她满腹心思地转身离开,嘴角微动,“我时间也不多了。”
天色逐渐暗下,安乐郡主设宴在戌时,酉时过半时,珍珠阁内已经灯火通明,所以白日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郡主依旧打算继续办宴,就连公主殿下也并没有反对。
仆人们三人一组,时时刻刻被连在一起,虽然已经申时过半时,还是有条不紊地开始按着原先的计划布置。
不少客人在内院中开始蠢蠢欲动,中庭中依旧有不少借着出来喘口气的人,众人四目相对,但又很快地移开视线。
—— ——
“我让人那盏灯来。”唐不言拧眉说道。
沐钰儿领着裙摆,随意地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上走着:“看得见。”
唐不言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爬上假山。
沐钰儿借着最后一缕夜色,在东北面的假山石壁上走着,这条路不算难走,只是如今天黑了,就显得有些陡峭狭窄,不太好走。
原来沐钰儿刚才从内院出来后,打算趁着夜色还未彻底来之前,带着唐不言再一次把湖边走了一遍。
裴眠地尸体是在湖边被发现的,却一直没发现到底是在哪里落水的,千牛卫虽然仔仔细细拍查了一遍,却还是没有一点线索,但沐钰儿还是百爪挠心,只好亲自上场踩点。
安乐郡主不喜欢约束,所以湖边并没有放着假山木栏这等遮挡物,只是用鹅卵石做了缓存,之后才是观赏用的绿道。
总体来说,整个湖面的地基也并不高,若是落了水,裴眠的手指也不会被劈开,所以沐钰儿目标明确,直接看中了东北角的假山壁和东南面翻修的花园。
她们先来到东南面的小护院,但目之所及,所有地面都被铲了,到处都是黄泥,湖那边连着石头也没有,而且土地松软,若是真的掉下去,很难抓破手指。
沐钰儿很快就把这个地方排除了,随后从西南角的渡口拉来一条小船,自己亲自划船,带着唐不言哼哧哼哧横穿湖面,借着最后的夕阳朝着东北面走去。
“这湖水还挺沉的。”沐钰儿划了几下,忍不住说道,“地下的暗流还挺大,怪不得能把裴眠的尸体早早冲上来。”
唐不言坐在船尾,看着她站在船头划着船,袖子高高挽起,粗鲁中又突出一点率真可爱。
如今已经是秋天了,天色暗得快,沐钰儿上船时还有点光,下了船便是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沐钰儿把唐不言留在山脚下,自己拎着裙子大步踏上台阶。
这个假山是人造,精巧细致,直接挡住了入门口的视线,就好像这条湖是山间涌出来的清凌。
沐钰儿在假山上绕了几步,唐不言便彻底看不到她的影子,不由皱了皱眉,上前一步。
那边沐钰儿发现这个假山看着顺着他的路往前走,却是一直在绕弯,但面前只有这条路,要不原路返回,要不只能继续走着。
这样的构造,让她心中微动。
曲园的那个假山甬道,琉璃山链接两座山的假山石壁,都是这样的布局,你明知道前面可能并不安全,却在踏上的一瞬间,只能跟着幕后布局者走。
她在夜色中,依稀能看到黑色的轮廓,就这样大概走了半炷香的时间,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凉亭。
凉亭小巧而精致,如今被掩藏在山体中,却不是在正面,二十在一个山凹处的侧面,若非一路走了上来,这样的位置很难被人发现。
沐钰儿心中微动,脚步一拐,进了凉亭。
凉亭大概只能坐下两个人,石头做的圆凳圆桌置放在正中的位置,整个凉亭好似被镶嵌在假山中,另一端也并没有靠近湖边,只另一处有一个小小的平台,若是站在那里,倒是能看到湖面。
沐钰儿想起白日里从西南面也能隐约看到这个位置。
她走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远远看去,能把整个湖面收入眼底,便是最远处的西南面也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若是在白日,这样的视线应该更为清晰。
她看着面前毫无遮挡,空空荡荡的平台,蹲下.身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着,眼见看到一丝血迹。
—— ——
唐不言等了许久也不见沐钰儿回来,正准备上山,却听到头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抬头去看。只看到沐钰儿蹲在最上头的假山上,察觉到他的视线,连连挥了挥手。
“我在这。”她说,“去找个火折子来。”
那位置并不大,那人蹲在上面小小一团,看得人心惊胆战。
唐不言压了压眼皮,不得不上前。
“啊,火折子有了吗?”
“哎,有台阶呢,小心啊。”
“哎,走慢些。”
沐钰儿整个人随着唐不言的动作摇摇晃晃,落下的影子便也跟着晃动起来,就像不安分的小猫儿。
唐不言一时间不知道是被这影子弄得心慌,还是被那碎碎念听得难受,忍不住站在原地,抬首,低声说道:“你下来。”
沐钰儿猫在那里又不动了。
装死。
唐不言便继续往上走,走了一半,突然往下看去,却发现这条路格外陡峭。
“别看啊,小心啊。”头顶的声音倏地变近了。
原来是小猫儿灵巧又悄无声息地跃了下来,只落在他头顶的假山上。
唐不言抬眸,正好看到一双滚圆的浅色的眸子,正无辜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舍得下来了?”他说。
沐钰儿眨了眨眼,把脑袋缩了回去,再一次装死。
唐不言叹气,边走边问:“要火折子做什么?”
“好像找到裴眠摔下湖面的地方了,但是太黑了,看不见。”沐钰儿闷闷的声音顺着头顶不远不近响起,可见她现在正走在崎岖的假山石面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唐不言似笑非笑说道:“这小猫儿眼睛也看不见。”
沐钰儿脚步一顿,随后重重跺了跺石头,没一会儿头顶的动静就不见了,看来是气走了。
石头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不言闷笑一声。
大概半炷香之后,唐不言这才爬到最高处,看到凉亭内坐着的人。
“呦,小雪人走的还挺慢。”沐钰儿慢慢吞吞的讽刺着。
唐不言也不恼,只是慢条斯理说道:“确实慢了些。”
头顶的月亮只剩下依稀的月光落在石壁上,倒映出一道影子,视线中的对方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沐钰儿语塞,朝着她走过来伸手:“火折子。”
唐不言从腰间拿出一个火折子递了过去。
沐钰儿眼尖,立刻质问道:“这不是我丢的那个火折子吗!怎么在你这?”
唐不言面不改色说道:“是你那晚去天枢查看时,丢着我这里的。”
沐钰儿半信半疑:“是吗?”
唐不言注视着她,认真点头。
这话若是张一说的,沐钰儿定然是不信的,甚至还会给他来一下,但这话偏偏是少卿说的,唐不言最是端正的人,总不该特意拿她这个不值钱的火折子,再者沐钰儿自己也有些丢三落四,大手大脚。
“那还给我。”沐钰儿接过火折子后说道。
“不是给你重新买了吗?”唐不言跟在她身后说道,“这个按道理该是我的了。”
“那我把那个还给你。”沐钰儿爱不释手地捧着火折子,开心说道。
“但那个不是你用过的嘛?”唐不言说,随后话锋一转,“或者你重新买一个给我。”
沐钰儿脚步一顿,捧着火折子立刻心碎。
雪铁阁楼的火折子一根要十五两银子。
她,没钱。
“所以这个还给我为好。”唐不言温和说道。
沐钰儿含泪点头。
“你打算看什么地方?”唐不言嘴角的笑都要压不住了,便只好忍笑,转移话题。
沐钰儿打开火折子,原本暗色的小空间顿时亮了起来。
“这个平台上,我隐约看到有一点血,我想起菲菲白日里说她的膝盖上有勾丝,我看这个石头就挺坚硬的。”
石头最边缘的位置确实有几个细小的血丝,若不是沐钰儿眼尖,便是白日里,都很有可能被人忽视。
“她的手抓在这里,所以人是挂在石壁上的。”沐钰儿踩着石头边边,一只手扒拉着一侧的石壁,自己则胆大包天地整个人折腰朝着下面看去,手中的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在唐不言的瞳仁中一闪而过。
唐不言看的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伸出手来,却不敢去碰她,唯恐惊吓了她。
“下面果然是石壁,所以裴眠是在这里挣扎过,然后体力不支掉了下去,加上今日是西北风,就把人朝着西北角吹过去了。”
烛火被石壁遮挡,只能晕染出一圈圈黄色的光晕,连带着沐钰儿的声音都逐渐模糊起来。
“行,现在去看看丫鬟们的口供了。”沐钰儿从高空中回来,满头珠玉都乱成一堆,就像从野地里打滚回来的小猫儿一样。
她拨了拨头顶的发簪,突然发现流苏缠在一起了,顿时心虚地捋了捋。
不仅没捋开,还绕的更深了。
“小心绕着头发。”唐不言见她粗鲁地扯着发簪,无奈说道,“东西坏了就坏了。”
“张叔说这是什么东珠,很贵的。”沐钰儿嘟囔着,“明日我让张叔接出来给你。”
唐不言嗯了一声,冷不丁问道:“张叔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沐钰儿点头,下巴一台,得意说道:“张叔什么都知道的!”
唐不言笑了笑:“走吧,下去吧。”
—— ——
中庭内,歌舞之声迎风而来,远远就能看到亮堂的宴会,一时间气氛如此,根本看不出百日里这里出过两条人命。
沐钰儿避开人群,踩着别别走路。
“公主是不是根本不在意裴眠死了?”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跟在她身后,好一会儿才低声嗯了一声。
“你刚才说绍王选妃的事情,我想着绍王到底是不愿意选梁王推荐的人,就像郡主说,她可是东宫的郡主,绍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看中了裴眠,当然裴眠的性格也和他的心意,如今这个情况反而对公主有利是吗?”
沐钰儿的声音被波光凌凌的湖水一照,也显出几分冷淡来。
唐不言依旧嗯了一声。
沐钰儿许久没说到,直到快要走出湖泊地范围,这才幽幽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少卿的时候,少卿与我说君心难测,原来是这个道理。”
在这些上位者的眼里,大概是没有其他人的存在的,不过是一个个无声的棋子罢了。
性命,最是不值钱。
唐不言沉默,盯着沐钰儿的后脑勺看,嘴角微微抿起。
“若是少卿以后能做到这个地步,也请少卿……”沐钰儿脚步一顿,声音骤然压低,若不仔细听,只怕会被微风吹走,“善待性命。”
唐不言上前一步,伸手牵着她的手,牢牢握住。
“我记住了。”他低声说道。
沐钰儿只是继续走着,两人一路无缘穿过竹林,最后来到同样灯火通明的小院。
却不料,安乐郡主正坐在摇椅上,煞有其事地和陈菲菲说着话。
陈菲菲脸上依旧写满了哄小孩的不耐。
不远处,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
“问到什么了?”沐钰儿快步上前问道。
陈菲菲这才摆脱了安乐郡主的碎碎念,一副得救的模样走了过来。
“这是五个小娘子身边丫鬟的口供,还挺忠心的。”陈菲菲先把一张薄薄的纸递了过来,随后有把厚厚一叠的纸放在手心。
“我先是让人问了白日里所有人的在内院的消息,最后发现来内院的人不多,贯韵香回内院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而去了哪里你知道吗?”陈菲菲反问。
沐钰儿头也不抬,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公主殿下的院子里。”
陈菲菲点头:“对,没一会儿就跑出来,之后就朝着自己的屋子走了,但什么时候走的,谁也没发现。”
沐钰儿点头:“裴眠呢?”
“她倒是安静,巳时进的,没一会儿就离开了,然后再回来时就是午时三刻了,然后快未时的时候说院子闷,就在附近走走。”陈菲菲说。
“不是说不能一个人走吗?”沐钰儿问。
“花园里有人,倒也不算一个人。”陈菲菲说。
沐钰儿皱了皱眉:“另外三个人呢?”
“事发前,三个人身边都跟着人,但事发后,除了俞寒一直很老实待着,另外两个人都离开过,只是苗大娘子一个人往南,吴大娘子一个往北,都是去散散心的,不过事发后情况紧张,出门散心的人不在少数,大概有十来人,都在花园里晃荡。”陈菲菲解释着。
她顺手把那叠纸递了过去:“根据所有人的口供,我已经排出时间顺序了,你可以仔细看看。”
沐钰儿先是从第一张纸看起,果然和陈菲菲说的一样,这里面的时间非常细碎很难整理成具体的事情。
“你说苗大娘子快到未时的时候朝着南面走,南面可僻静得很,她不害怕吗,后来说是来到入船的地方,但也没上船,反而去了竹林,你说会不是是她把裴眠推下去啊。”安乐郡主凑过来撇了撇嘴,“但她胆子好小啊,而且娇滴滴的,捉只鸟都不敢,可别说推人了,但就是奇奇怪怪的。”
沐钰儿失笑。
“她可是个胆小鬼。”安乐郡主继续抱怨着,“她小时候被猫吓过了,现在见到猫都会晕的。
沐钰儿笑了笑:“郡主怎么在这里?前院很热闹。”
安乐郡主哀怨说道:“这是姑姑的宴会了,可不是我的,我过几日重新找个机会,找我的朋友玩,姑姑的宴会也太无聊了。”
沐钰儿听着,最后抬眸冷不丁问道:“你知道绍王今日在吗。”
安乐郡主瞪大眼睛:“大哥哥今日在?”
沐钰儿怕生是非,便只好含糊说道:“不知道,瞎问的,别激动。”
安乐郡主拍了拍胸脯:“我就说嘛,大哥哥最是喜欢安静了,怎么会来参加我办的鸡飞……机智有趣的宴会呢。”
沐钰儿笑了笑,继续看着手中的笔录:“吴嫣儿郡主熟悉吗?”
“吴嫣儿别看她在家里执掌中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性格倒是闷葫芦了,今日白日也没怎么玩,走了几圈会内院休息了。”安乐郡主见了谁都要叨叨两句,颇有点都嫌弃的意思。
“还有这些郎君,真是闲不住。”
“这五个丫鬟现在人在哪里?”沐钰儿把所有东西简单翻了一下,心中有两个大概的意见,低声问道。
陈菲菲指了指其中一间屋子:“毕竟不是寻常丫鬟,找个房间单独安置了,”
“把贯韵香的丫鬟带过来。”沐钰儿说。
身后的千牛卫立马去提人。
“大概还有两炷香,宴会就结束了。”安乐郡主不解问道,“你凶手有眉目了吗?”
沐钰儿点头。
安乐郡主眼睛一亮,错过去问道:“是谁啊?”
沐钰儿把手中的纸往她身上拍了拍,敷衍说道:“郡主仔细看看。”
安乐郡主不明所以,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嘴里嘟嘟囔囔着。
今日夜会,赴宴的郎君娘子只能带一个丫鬟,贯韵香的这个丫鬟是重新陪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名叫冬杏。
冬杏瘦瘦小小的人,眼珠子却格外活络,还未走近就已经滴溜溜的看了一圈唐不言和沐钰儿。
“你说你家娘子今日辰时就到这里,之后去了内院整理了衣物,半个时辰后才出来和人聊天,之后和郡主发生争吵,再和俞寒发生争吵,最后再一次回了内院,走到一半时,说她饿了,你便去厨房端吃食来,只好回来却发现娘子不见了。”沐钰儿慢条斯理问道,“那你手中的糕点哪里去了?”
冬杏惶恐说道:“当时太多害怕,所以没注意,许是已经放在屋内了。”
沐钰儿扬眉。直接说道:“你屋内干干净净,连着茶水都没有。”
“那是不是随手丢在外面了。”冬杏继续说道。
“胡说,我们可没打扫过。”管事的一听,立马出声反驳道,唯恐引火上身。
冬杏面不改色说道:“奴婢真的不记得了。”
安乐郡主柳眉倒竖,眼看就要发火了,陈菲菲眼疾手快把人拉了下去。
“先带郡主去里面坐一会吧。”沐钰儿顺口说道。
陈菲菲哎了一声,直接把人提溜走了。
沐钰儿看着两人离开,眸光低垂,注视着面前之人:“你确定不是去追绍王殿下了。”
冬杏脸色微变。
沐钰儿微微一笑。
“你家娘子第一次进内院是去见了一个人,可能是发现那个人对你家娘子并未太注意,所以这么久才出来。”沐钰儿笑眯眯问道,随后话锋一转,淡淡说道,“给裴眠送信的人,是你还是她?”
冬杏整个人僵硬跪着,嘴角微动,却只是小声重复着:“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沐钰儿冷笑一声:“你约人去小楼见面是为什么,因为发现那人可能对裴眠更有好感,心生嫉妒,想要约人出来。”
“是打算……杀.人吗?”沐钰儿声音微微压低,厉声质问道。
冬杏跌坐在地上,声音微微拔高:“不是,绍……呜呜呜……”
沐钰儿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说道:“你想害死自己吗。”
绍王殿下悄悄来,明显是不想惊动其他人,若是被这个丫鬟喊了出去,只怕是要坏事。
冬杏沉默,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家五娘虽然脾气差,却不是会杀.人的人,我们本来确实是打算带裴三娘子去阁楼的,但还未送信,就看到裴三娘子独自一人匆匆离开,五娘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
沐钰儿扬眉。
“裴三娘进了那个阁楼,五娘就想着去让她放弃……放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就让奴婢在入口出等着,自己独自一个人进去了。”
丫鬟整个人都在发抖。
“后来发生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了,奴婢在外面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动静,直到那些人开始来找五娘,这才发现不对劲,唯恐被人责骂,又怕里面出事了,就把人引到阁楼中,想要看一下的。”
“贯韵香是怎么知道那人不是中意她的?”沐钰儿压低声音,反问着。
冬杏犹豫一会儿低声说道:“一开始是不知道,所以五娘才开开心心去游园,主君和夫人在家中时都说五娘子的事情是榜上钉钉的事情,这次来五娘本以为……那人想要和她见一面的,不曾想竟是把其他五个人都见了一面。”
“是俞寒和她说的?”沐钰儿嗯了一声,敏锐问道。
小丫鬟嗯了一声:“五娘气不过就打算去找裴眠理论,后来奴婢劝了劝,五娘又突发奇想说要先去找公主殿下,要揭穿裴眠的真面目,奴婢也拦不住,只是以后五娘去了没多久,又跑了出来,又准备去找裴眠,刚到她院子门口,就看到她独自一人出来……”
“什么真面目?”沐钰儿问道。
小丫鬟摇头:“奴婢不知,五娘没有说过。”
“其余的事情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她慌张说道。
“何时看到裴眠离开的?”沐钰儿问。
“还未到午时,不曾听到钟声,具体多久却是不记得了。”
沐钰儿点了点头,示意千牛卫把人带下去,随后说道:“去吧裴眠的丫鬟叫来。”
没多久裴眠的丫鬟海棠就被提出来,她哭得满眼通红,神色苍白。
“你说说你家娘子杀了贯韵香之后,又去了哪里?”沐钰儿直接说道。
海棠吓得连连磕头:“我家三娘不可能杀人的,还请司长明鉴。”
沐钰儿沉吟片刻,似而非似说道:“贯韵香跟踪你家娘子去了小楼,发现了裴眠的秘密,所以你们娘子才痛下杀手。”
“不是的,我家娘子是打算和他断了关系的……”
身后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瞬间抬眸。
沐钰儿没想到这一诈,诈出更离谱的消息来,不由扭头去看唐不言。
“那人是谁?”唐不言低声问道。
海棠只是哭着摇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三娘知道她的婚嫁由不得自己,这段感情是见不得人的,所以从来不肯和奴婢说。”
“所以,那个人就在今日这群赴宴的郎君中。”唐不言沉声问道。
海棠又开始哭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当时裴眠去了小楼你去了哪里?”沐钰儿问。
海棠抽泣说道:“三娘说要去找那个人,然后让奴婢在这里等着。”
“那后来呢?”沐钰儿皱眉。
“后来三娘脸色发白地走了出来,说出事了,却不肯说到底什么事情,然后带我回屋子休息,之后在屋内一直哭,只是说自己闯祸了,她害了人。”
沐钰儿脸色微变。
“害了她?”她低声说道,“真是她把人推下楼的。”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海棠吓得连连摇头,涕泪横飞,“我家三娘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那她什么时候再一次离开的?”沐钰儿问。
小丫鬟哽咽说道:“就是再收到那人的信件时,就又走的,也不准奴婢跟着,独自一个人走了,谁知道,竟然……”
裴眠这一走大概就是遇害的时间。
“第二次的信你还在吗?”沐钰儿问。
那人摇了摇头:“被三娘拿走了。”
沐钰儿皱眉,问着唐不言:“裴眠大家闺秀,能认识的人很有限,少卿可有听过一二。”
唐不言神色凝重的摇头。
“她孤身一人爬上这么高的假山,到最后又掉下去,到时候是自己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沐钰儿喃喃自语。
“就这样吧。”背后突然传来千秋公主疲惫的声音。
沐钰儿一惊,猛地扭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千秋公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
“裴眠为了掩护自己的秘密杀了贯韵香,之后不堪心里折磨,自己跳河自尽了。”千秋公主上前,沉声说道。
沐钰儿蹙眉,下意识为她辩解着:“裴眠下水前挣扎过,肯定不是自愿入水的。”
“那就是失魂落魄,不小心跌入水中。”千秋公主一口咬定说道。
沐钰儿不解说道:“卑职还有其他人没问过,殿下不妨让卑职问完其他人,在做推论。”
千秋公主叹气,好一会儿才说道:“陛下已经知道了,此事就此终结吧。”
“可这两人的死不简单啊。”沐钰儿坚持说道。
“那你想要怎么查,扯出绍王,累及东宫吗。”千秋公主疲惫说道,“不过死了两个小娘子,到时候给贯家和裴家一点好处,此事便算了。”
沐钰儿欲言又止。
唐不言对着她摇了摇头。
沐钰儿看着他,垂落在一侧的拳头缓缓握紧。
千秋公主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眉眼处,明艳的眉眼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低声说道:“这事查到最后一定会牵扯到另外三位娘子身上,不论是谁,今日绍王出现在这里,在陛下心中就和此事有了关系,若是再多想一点,陛下会觉得是东宫不想要这桩婚事。”
沐钰儿眉心紧皱。
“谁杀的不重要,杀了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要做什么,所以不要查了,就让此事如此结束,若是顾忌两位小娘子的名声,此事我对外只会说是失足,也算是保全两家其余子女的名声。”
沐钰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千秋公主眸光微微一动,对着小院中跪满的仆从,对着匆匆而来的陈策,缓缓移开视线,冷淡说道:“都处理干净。”
沐钰儿大惊。
千秋公主摆了摆手,不愿多说,转身离开这间小院。
“陛下能知道绍王今日来过这里,就是有人泄密了。”唐不言借着宽大的袖子,触碰着她微微发凉的手背,“绍王只在内院出现过,奸细就在这群人中间。”
沐钰儿抬眸看他,琉璃色的眸光被夜色笼罩着,依旧格外水润明亮。
作者有话说:
首先,这个案子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