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珍珠怨
内院
今日供人休息的后院在南面, 距离花园并不远,有一条特定的小路可以专门从花园穿过回到内院,只是一开始天色还早, 很少会有人回后院休息。
北面除了一个蹴鞠场和手球场,灯会要等天黑才有意思,所有大部分小娘子和小郎君都在花园和湖中玩乐。
贯韵香再泼辣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但她也不是能忍得住气的人, 所有大概率是会找个稍微隐蔽的地方。
后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何时进去的, 可有看到他出来过。”沐钰儿问着腰间系着灰色腰带的仆人。
仆人仔细回想了一会儿这才谨慎说道:“仆只记得大概是和俞六娘发生争执没多久,贯娘子身边的小丫鬟就带着她朝着后院走去,那个时候许是已经巳时了, 因为仆看到后厨端着奶酪朝着正宴走去,因为奶酪是特定时候端上去的, 每一盏奶酪都装在冰鉴上,仙气飘飘的, 所以仆记得个格外清楚。”
沐钰儿点头,也跟着点头, 意犹未尽说道:“奶酪端上来确实是巳时, 冰冰凉凉,很好吃。”
唐不言睨了她一眼, 忍笑嗯了一声。
沐钰儿回味了一下, 随后继续问道:“是回她自己休息的屋子吗?又是何时出来的?”
那仆人摇头, 仔细解释着:“仆是站在花园和后院相连入口的,只看到贯娘子进来朝着东跨院走去,但若是出去的话, 后院共有三条路, 除了仆所在的正中的入口那一条, 西边也有一条可以直接通往西南面游湖的地方,还有一条是东面的,通往花园前半截的那条路。”
沐钰儿很快就画出一个简单的位置分布的图,点了点另外两个出口:“这两个地方也有人看着吗?”
仆人中有几个人对视一眼,脸色慌张,但还是低眉顺眼出列站在她面前。
沐钰儿听着他们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鬼画符地把名字写在自己画的位置图上面,和颜悦色问道:“阿香阿锦,你们两个在西面的位置,可有看到贯韵香出来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沐钰儿挑了挑眉。
“东面那个路口呢?”
两女一男走了出来,也跟着摇了摇头。
“你们都没看到她出来?”沐钰儿惊讶问道。
那几人低着头,神色惶恐。
“这些人不是每时每刻都待在待在原处不动的。”身后的千秋公主解释道,“若是有人需要帮忙,他们也都是会走动的。”
沐钰儿捏了捏笔杆,悄悄扭头去看唐不言。
“因为整个院子都是郡主安排下的人,并不需要有人专门在某个地方站立不动,只需要在特定的位置走动便都是合理的。”唐不言温声解释道。
沐钰儿似懂非懂,笔尖在字上摩挲了一下:“那范围有多大?”
几个仆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因为花园里的人比较多,仆们虽是后院的人,但有时花园内的小娘子郎君们使唤,也是要听的。”那个阿香低声说道。
沐钰儿沉吟片刻后:“那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叫走的。”
还是那个阿香先一步开口:“奴婢是寅时第一班,午时过半之后再换班,阿锦,紫云她们都是如此。”
其余几人齐齐点头。
“后院是休息的地方,所以直到出事前来的人也不多,直到已时过半,有一波小娘子小郎君打水仗湿了衣服,便回来换了衣服。”阿香条理清晰,说话不急不缓,“因为丫鬟们手中都还抱着东西,奴婢和阿锦分别带着小娘子和小郎君两拨人各自去了东西跨院。”
沐钰儿眉尖微动,嗯了一声:“什么时候回来?”
“不超过两炷香,大概是巳正过半了。”阿香犹豫说道。
也就是说西面那条路差不多有两炷香的空窗期。
“你们呢,可有离开过。”她问剩下的两女一男。
唯一的男仆摇了摇头:“虽仆们各自为不少郎君娘子带路过,或者拿过东西,但这个路口和花园连在一起,因为是第一次设宴,大管家之前怕贵人们不认路,两个人顾不过来,所以才留了三个人,就是为了确保一直有人在这里。”
“所以贯韵香没有从这里出来。”沐钰儿虽然觉得从东面出来不太现实,毕竟这个花园可不小,从前半段绕到西南方向不说要消费的时间,且是一定会有人看到贯韵香的痕迹。
三人齐齐摇头。
沐钰儿便在西面的入口画上一个圈。
贯韵香在巳时和俞寒发生过争吵,随后去了内院休息,之后在巳时过半的时候从西面出口离开,既没有重新去了花园,也没有去湖边,反而去了最西面的小楼。
“从西面的入口到小楼要多久?”沐钰儿问道。
阿香开口说道:“从西面的出口走,只需要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中间是有一条岔路的,可以直接前往小楼,若是从西南面的渡口去小楼,也只需要一炷香。”
“所以若是从西面出口到渡口再去小楼反而浪费时间。”沐钰儿敏锐问道。
阿香点头:“是,西出口到渡口至少需要一炷香,这还是仆们快步走的情况下,寻常娘子和郎君需要两炷香的时间才能走到,若是从西出口去渡口再去小楼,至少需要三炷香的时间。”
沐钰儿算了算,若是贯韵香先去了渡口,在折返去了小楼,便会过了午时,很有能和俞寒撞在一起,可俞寒却说没有见到贯韵香,可见她确实是在午时之前就来到小楼二楼的。
也就是说,贯韵香从后院离开是一开始就准备来小楼!
这个小楼位置偏僻,两侧又是竹林遮挡,她一个小娘子竟然孤身一人来此,还悄无声息来到二楼。
“这个珍珠阁是第一次办宴吗?”沐钰儿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点头:“这是郡主的生日礼物,刚修缮好,这是第一次对外设宴。”
“所以……”沐钰儿眼波微动,“大部分人对这里是不熟悉的?”
唐不言眉心微皱,好一会儿说道:“该是如此。”
“今日找你们带路的人多吗?”沐钰儿问着那些仆人。
仆人们点头。
“午时之前,还有谁进过这个竹林?”沐钰儿问,“或者是朝着小楼的位置走去。”
她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你们仔细想想,午时稍前一点,大部分人应该都是最前面的西北面登船才是,走到这个位置的应该不多。”
辰时才开的门,且不说他们断断续续入门,拜见公主殿下,又和安乐郡主说话,这一套下来,大部分人一大早可能都只会在中庭那边待着,若是要游湖也直接从西北角的那一面更快些,从中庭到西南面的码头,走路至少需要三炷香的时间。
“那人说不好是孤身一人,极有可能是借着朝着码头走的假动作迷惑你们,或者说,有谁,独自一人,问过你们去西南码头的路。”
带着丫鬟反而目标大,不如自己独自一人悄无声息更是翻遍。
众人跟着她的思路仔细回想起来。
“裴三娘子问过仆。”一个模样瘦弱的小丫鬟低声说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仔细说说。”
那小丫鬟怯怯上前,低声说道:“那个时候午时还差三刻的样子,裴娘子独自一人从东面走了过来,说自己走累了,想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奴婢本来打算带折返回去的凉亭,但是裴娘子却说太远了,走不动了,又说早就听说郡主自己设计了一个小阁楼,若是近的话,不妨先去坐坐。”
小丫鬟低着头,惶恐说道:“裴娘子和郡主关系不错,见她如此说,奴婢就为他指了路。”
沐钰儿神色微动。
小楼的二楼确实有裴眠的帕子,这说明她确实去过二楼,还停留一会儿,根据丫鬟说的时间,很有可能是最早去小阁楼的人,甚至有可能和贯韵香见过面。
“可有看到她什么时候出来?”沐钰儿又问。
众人摇头。
“那在此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沐钰儿蹙眉问道。
阿香出声说道:“奴婢见过,裴娘子在午时三刻时,说自己崴了脚,回内院休息了,那个时候是有丫鬟跟着的,之后就不曾出来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给裴眠单独列出时间,最后又问道:“今日内院里都有谁?有谁来过这里?可有谁长时间停留在这里。”
那个小楼安乐郡主并没有对外公开,更没有在今日游园的行程里,可偏偏一早上却被不少人光顾实在可疑。
安乐郡主不喜欢贯韵香,肯定不会和她说这个小楼的存在,那贯韵香是如何准确无误找到那个小楼的行为就值得深思了。
“除了那一批一起来的郎君娘子外,他们是同进同出的,相互约在岔路口等着,小娘子们弄得有些就,郎君们闹出一些动静来。”阿香低声说道,“后来还是镇远侯家的小郎君借着送水果的名义给娘子们递了话。”
这一群一听就是纨绔子弟。
阿香继续说道:“在他们之前裴三娘子已经来了,说是要重新梳发,只带了一个丫鬟,后来听到动静,还让丫鬟出来看了看。“
沐钰儿扬眉。
“裴眠早早就来过这里?”
阿香点头。
“是,之后就是俞五娘子也紧跟在她身后来到内院,两人不过前后脚的距离。”阿香继续说道。
沐钰儿眉头扬得更加高了:“还有吗?”
阿香蹙眉,突然小心翼翼朝着千秋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也来过。”千秋公主和颜悦色说道,“那个时候大概是巳时过半了吧,你忘记了吗?”
沐钰儿扭头去看公主殿下点了点头,非常有眼力见地说道:“卑职没有怀疑公主,这才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马屁精。”千秋公主笑意加深,虚虚点了点她,打趣道。
沐钰儿灿烂一笑,随后话锋一转:“对了,灿巡官是什么时候在内院休息的啊?”
一直沉默的灿珍杨这才抬眸,淡淡说道:“我入园没多久就在内院休息了。”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不解问道:“为什么?”
千秋公主淡淡说道:“他眼睛不便,在这里也是徒增是非,我就让他去后院休息了。”
沐钰儿似懂非懂点头,但还是坚持问道:“既然如此,灿巡官为何还要赴宴啊。”
院中的气氛有一瞬间的沉寂。
唐不言咳嗽一声,扯了扯沐钰儿的袖子,转移话题说道:“之前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沐钰儿扯回袖子,不高兴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没问完呢。”
唐不言无奈。
千秋公主似笑非笑对着唐不言说到:“你瞧着是不是她像一个呆头鹅。”
呆头鹅沐钰儿立刻斜眼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无奈,伸手捏着她的脖子,把人的脑袋强硬转了回来,语气平静地点了东面的那三个仆人说道:“你们继续说道。”
沐钰儿被人掐着后脖颈,只好闷闷地扭回头。
“仆这边只有两个人入内。”那个男仆人说道,“辰时开门迎客,等辰时过了一半后,都水监都水丞家的吴大娘子就说想来休息一下,她是最早一批来的人,许是起来的有些早,脸色不太好看,且在巳时过半才出来开始游园。”
沐钰儿在西面入口写上吴嫣儿的名字。
“还有一个是谁。”
“太常寺寺丞家的大娘子。”仆人继续说道,“衣服上有些污渍,许是吃席时弄脏了,对了,她进去的时候,吴大娘子刚出来,两人还碰了一面,打了一个招呼,大概过了一炷香,苗大娘子就穿着圆领袍出来了,说是准备去划船。”
沐钰儿看着地图上的名字,高高扬了扬眉。
——这五人不就是大热的东宫大皇子正妃的候选人。
“还有其他人呢?”沐钰儿问道。
众人摇了摇头。
“后院是休息的地方,人一向不多,管家分配人手时,留在后院的仆役的数量是比不上前面的。”正路口的那个仆人说道。
“对了,后院男女院子是分开的嘛?”沐钰儿随口问道,“距离近吗?”
“是分开的,女子东跨院,男子西跨院,倒也不远,隔了一个游廊,但廊中是有人把守的,不会出现僭越的情况。”领头的小管事委婉说道。
沐钰儿点了点头,随后把手上的本子递给唐不言,看着湖泊的两个入口的丫鬟,继续问道:“今日湖面上可有异样?”
仆人们都摇了摇头。
“湖边缘一直有人看着吗?”沐钰儿问。
“是,因为今日有游船,所以管家安排了十个会水的嬷嬷和十个会水的健仆以备不时之需,都是在两个入口站着的。”负者这一块的小管事说道。
“其他地方都没有人看着吗?”沐钰儿说,“裴眠掉入水中的,很有可能是东南的位置,之后被西北风吹着漂到西北角,这一路上你们都没有发现。”
小管事脸色极为难看:“按理每个位置都有留人看着的,只是东北面是假山,又是入口,这才没有安排人,东南面因为郡主想要改建,所以并未对外开放,因为西南面已经留了人,加上小楼那边有一个竹林挡着,我们又在入口围上了栅栏,想着郎君娘子们应该也不会进入,便也没有人在哪看着。”
他苦着脸,不得不连声含冤:“但西北和西南面可真的是安排了不少人看着,唯恐闹出事情的。”
谁知道千防万防,还是出事了,甚至还出了两条人命。
管事心如死灰。
沐钰儿瞧着他不似作伪的样子:“那后来为什么是千牛卫先一步发现尸体。”
小管事神色讪讪的。
“后来不是说出事了嘛。”他喃喃自语,“大管事不许我们独自一人,加上湖边也没有人游船了,我们便都走了。”
——这是公主下的令,倒也合理。
“苗玉莲,俞寒,贯韵香,裴眠和吴嫣儿在后院离得近不近,可有说过话。”沐钰儿心思微动,目光重新落在内院上。
“裴大娘子和吴大娘子和郡主关系不错,之前也有来过珍珠阁,所以他们住在近一些,就在公主殿下的院子边上,也靠近中庭,出入很方便,其他三位娘子住的不算近,但都在西面,但娘子们的院子总的都不算远。”管事地一一解释着。
沐钰儿点了点头。
“苗娘子和吴娘子都是进了屋子就没出来过,倒是裴娘子等人游船的人走之后,就在中庭坐着,和回来的俞娘子和贯娘子都说过话。”
沐钰儿敏锐问道:“吵架了?”
管事露出一言难尽之色,但还是含糊说道:“贯娘子许是之前受了气,有些没控制脾气,但裴娘子一直脾气很好,也没计较,和俞娘子倒是聊得还不错,说了大概半炷香才走的,后来贯娘子想要找裴娘子,没找到人,在这附近走了一会儿,便又走了。”
“后面这几人还有见面吗?”沐钰儿又问。
“没有了,只最后来吴娘子和裴娘子出门前碰到了,两人就一起走了。”管家说道。
沐钰儿捏着手指。
——除了贯韵香和俞寒,剩下三位娘子的风评似乎都不错。
“麻烦你们把这三人和他们的仆役都带过来。”一侧的唐不言低声说道,正是还活着的三个正妃候选人。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宴会刚开始的大早上,两个时辰未到的时间,五个正妃候选人竟然心照不宣地去了内院,实在是太巧合了。
小管事扫了一眼那三个人的名字,脸色微微发白,神色犹豫。
“罢了,让我的人去请吧。”千秋公主善解人意地说道。
—— ——
厢房内,陈策白着一张脸和陈菲菲站在一起,手里坚强地握着笔和纸,之前热情帮忙抬尸体的千牛卫则是呆站在门口,瞧着格外失魂落魄。
沐钰儿扬眉:“站门口做什么?这么多大好男儿,都是阳气,小心把尸体激起尸变呢。”
千牛卫们脸色微变。
“是啊,我刚才瞧着贯韵香的手动了动。”背后传来陈菲菲幽幽的声音。
千牛卫们不争气地哗啦啦地跑了。
“刚才尸体在动!”陈策吓得立马往后退了两步。
陈菲菲和沐钰儿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张嘴胡说的本事简直是手到擒来:“是啊,没看到吗,就刚才我准备剖她肚子的时候,食指和中指动了动呢,还好那些个大老爷们没进来,不然可不是要当场坐起来了。”
陈策不解但大为吃惊:“你不是没剖她肚子吗?”
“这不是看她反应激烈,松手了吗,怕她晚上来找我。”陈菲菲继续胡扯道。
陈策神色顿时敬畏起来,被蒙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的脸还能看出他的严肃。
只见他认认真真合掌,虔虔诚诚说道:“不是我干的,我是被逼的,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我。”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指了指陈菲菲说道:“你说,有事就是找她。”
陈策扭头,委婉说道:“这多不好意思。”
“而且我瞧着鬼见了她也该是连夜逃跑的样子,再者万一想不通了,怒气撒我这了也不好。”他话锋一转,有理有据分析着。
陈菲菲冷笑一笑。
陈策低眉顺眼,装死不说话。
“你都杀过人,还怕尸体?”沐钰儿慢条斯理穿上外衣,不解问道。
陈策理直气壮说道:“杀.人是杀.人,尸体是尸体,我杀的人说明我了解啊,来找我了我也能再杀一次,但别人杀的人可不好说了。”
可以说分析地非常有道理了。
沐钰儿语塞。
“检查的如何了?”她接过陈策手中的笔和纸,随口问道。
“贯韵香的尸体没检查出更多的东西来,倒是这衣服的袖口有些问题,衣服上有磨损的痕迹,但不是在一开始,反而在中段,很想是趴在那个地方。”陈菲菲指着衣架上的衣服,“而且膝盖上也有点磨痕,两则的痕迹很像是被石头勾走的,总不该出门在外做客,没事五体投地下跪吧?”
沐钰儿比划了一下位置,突然扭头去看窗台。
“若是半蹲在这里,手肘打在床沿上,会不会有这样的痕迹。”她盯着那个高度的窗台,“我看珍珠阁的窗户普遍不高。”
“是有一个道士给郡主设计的,比普通窗台矮上一寸的高低,能让太阳照得更多点。”陈策解释道。
陈菲菲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过去,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确实很像,贯韵香身高五尺半,若是半蹲着,膝盖突出正好可以抵在墙上,手臂曲起,也正好可以放在窗沿上。”
陈策想象了一下这个动作,惊讶说道:“这个动作不是做贼吗?”
“只有有屋子的地方才会有窗台,所以是在后院时发生的事情。”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意味深长:“所以,贯韵香在内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不言捏着沐钰儿原本的本子,冷不丁说道:“安乐郡主设计的那个小楼构造奇怪,寻常人很难想到上二楼的台阶其实安置在后面,贯韵香是如何知道的。”
沐钰儿眼神微动。
“这个裴眠的情况。”陈菲菲及时开口打断他的话,“鼻腔和口内都有殷红的血沫,是活着被推入水中淹死的,呛进去了很多岁,所以肚子肿胀得厉害。”
“是什么时候死的?”沐钰儿问。
陈菲菲沉吟片刻:“按理说人若是入水,便是在最是炎热的夏季,也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浮上水面,现在已经是秋季了,可我看这人的尸斑,皮肤柔软和瞳仁充血的情况,瞧着死了不过两个半时辰,怎么就浮上水面了。”
“现在是酉时过半了,两个半时辰,那不是就是午时和未时交集的时候?”陈策算了算,“我们是申时看到的,所以尸体是在死了一个多时辰就浮上水面了!”
“是不是因为灌入了大量的水,然后水底下有暗流,冲上来的。”唐不言问道,“往常在江边跌入的人不是也很快就会浮起来。”
“江水和湖泊是不一样的。”陈菲菲解释着,“江水一向浮人快,湖水确实慢一些的,大概是水质干不干净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原理也不好说。”
沐钰儿开口说道:“我听安乐郡主说,这个好像就是曲江水引进来的。”
“人若是喝了很多水,肚子胀,确实很容易浮起来,而且地下铺设了两条走向的管道,暗流未必比江河少。”他又说道。
陈菲菲嗯了一声:“姑且这个可以如此解释,她的这个指甲劈叉了,半个都裂开了,应该是死前抓到过什么尖锐的东西。”
她捧起裴眠被泡到发胀的手指,一手捏着镊子,仔细看着。
“劈得很厉害。”她看着连着指甲壳都劈了一截的食指和中指,“有砂石,木屑……嗯,青苔,很深,看看有什么地方的石头上有青苔。”
“所以是失足掉下去的吗?”陈策不解问道。
陈菲菲放下那双手,摇了摇头:“不好说,我只能说她死前应该挣扎去用指甲抓着石头过。”
沐钰儿沉默:“岸边的石头都不高,她若是从岸边掉下去,应该摸不到石头才是。”
“还有她的鞋子很脏。”陈菲菲指了指一侧的衣物,“有泥土,还有细小的石头,都很新鲜,虽然被水冲了一波,但还能留下一点痕迹,说明死前走了很长一段带有湿润土地和边上有细小石头的路。”
沐钰儿响起一路走来的道路,安乐郡主奢靡,到处都是青石板,花圃里的种花的泥路也大都用篱笆围了起来,她走了半个院子,竟然没想起来到底哪里才有泥路。
“衣服上有问题吗?”唐不言问。
“有的。”陈菲菲继续说道,“膝盖上有很大一片抽丝,而且中间夹杂着碎石头,难道她也偷听墙角了。”
沐钰儿神色凝重。
“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问道。
“至少也该是未时了。”陈菲菲笃定说道。
“两具尸体若是不剖验,现在的证据就这么多了。”陈菲菲把白布给两具尸体盖上,“他们死因目前来看是明朗的,一个是摔下,伤到颈椎,一个是落水后淹死的。”
“那为什么还要剖验。”陈策不解问道。
“可以根据胃内的东西,进一步死者的遇害时间,还可能明确她最后那一刻到底在做什么,可以缩小排查范围。”陈菲菲难得有耐心地解释着。
陈策点头,跟着陈菲菲出了房间门。
沐钰儿龙飞凤舞把验尸单子写好,顺手又塞到唐不言手中。
“现在先这样,我等会把证据理整理起来,现在先去内院。”他说。
陈策站在廊檐下开始慢吞吞脱衣服:“戌时宴会就会解释,现在只剩下一个时辰了,司长来得及吗?”
沐钰儿脸色凝重。
“贯韵香为何去了小楼,是不是约她去小楼的人杀了贯韵香,至于裴眠,到底是在哪里落得水,是意外还是人为,若是人为,和贯韵香的事情有没有关系。”唐不言分析着。
“也有可能是两个案子,但也有可能凶手是同一个人。”陈菲菲叹气,“若是两个凶手,那第二个凶手在明知第一个凶手得逞后,人心惶惶之际还敢动手,当真是心态超群。”
沐钰儿一言不发。
“可有查出什么?”千秋公主站在不远处问道。
“裴眠是淹死的,我等会再去湖边走一圈,让菲菲给其他三位娘子问笔录。”沐钰儿说。
千秋公主蹙眉:“你觉得是其他三位娘子做的?”
“事发前宴会也才刚开始,和贯韵香有过交道的也就这几人。”沐钰儿沉声说道,“结果先死了一个贯韵香不说,又死了一个裴眠,两人都是……不知是不是有关利益纠纷。”
沐钰儿虽然没说话,但千秋公主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如今东宫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式微颓废之姿,那作为东宫大皇子,已被封为绍王的郑重茂是极大的皇储候选人,是以他的正妃便是洛阳闺秀中的香饽饽。
“那去查吧。”千秋公主揉了揉额头,“我继续回去休息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快走几步,热情地扶着她,笑说道:“我要去贯韵香的屋子看看,不妨和殿下一起走。”
千秋公主看着那明显有话要说的殷勤模样,直接说道:“有话便说。”
沐钰儿咧嘴一笑:“我听说这五位候选人中有两位是殿下推荐的,这个推荐有什么讲究吗?”
千秋公主颔首:“国子监丞裴丞的小女儿裴眠,和都水监都水丞吴嫣儿是我推荐的,这两家有适龄的女儿不说,家风清正,学识渊博,家中子弟也算争气,对重润来说是好人家。”
“但这两家似乎都没实权?”沐钰儿低声嘟囔着。
千秋公主安静的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说道:“东宫就是他们最大的权力,人是不能惯着的,若是心野了,对重润,对东宫,对大周都是祸害,此刻没有权力不代表未来没有,且子弟争气,才是最重要的。”
沐钰儿点头。
相比较姜家选的人,公主殿下给的人确实不起眼,甚至如今的主事人还是低品阶的官吏,但他们不惹事,肯上进,在读书人心中有体面,对现在的东宫来说确是极好的。
君心难测,唯有低调才能以保万全之策。
“她们性格如何?”沐钰儿又问。
“很好。”千秋公主说,“吴嫣儿聪明能干,生母难产走后,她才八.九岁,她阿耶不愿续弦,她年纪轻轻就能住持中馈,去年他二弟大婚,从说媒到下聘到宴会,一切事务都置办地井井有条,分毫不错,这样的人若是男儿,只怕有更大的出息。”
千秋公主话锋一转:“至于裴眠,三代读书人,祖上也是高门世家,阿耶在国子监任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个才女,却不迂腐胆小,行为举止落落大方,她家教养得很好。”
沐钰儿焕然大悟,公主殿下照得两个人,倒是有趣。
一个是实用性的,一个是欣赏型,不分好坏,只是端看绍王殿下自己喜欢而已。
“那另外三个人,殿下了不了解。”沐钰儿得寸进尺问道。
千秋公主淡淡说道:“不太了解,只是听说太常寺寺丞苗愈家的大娘子除了有些胆小,秉性却是不错的。”
沐钰儿了然,言下之意,剩下两个人秉性一般。
“若是贯韵香和裴眠都出事了,水的可能性最大。”沐钰儿走了几步,冷不丁问道。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知。”
“不知?”沐钰儿凑过来,大眼睛眨巴,“我怎么听说贯韵香和裴眠的机会很大啊。”
“谁说的?”千秋公主细眉一挑,反问道。
沐钰儿不敢出卖安乐郡主,只是含含糊糊地说道:“听说的,听说的。”
千秋公主冷笑:“裹儿和你说的吧。”
沐钰儿没吭声。
“小小年纪倒是鬼精,但她大哥哥的事情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婚事。”千秋公主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这些人都必须是陛下亲自选的,轮不到我们乃至东宫插手。”
沐钰儿小鸡嘬米一般点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但事已至此……”千秋公主话锋一转,“吴嫣儿的可能性最大。”
沐钰儿大惊。
千秋公主嘴角微微挑起,得意说道:“我的阿娘,我最是了解了。”
沐钰儿脸上做出佩服之色,小脑袋连连点着。
千秋公主失笑。
“会不会是有人寻仇?”公主殿下转移话题随口提出疑问,“吏部身为上三部,又在其中排头名,一向是非多,贯白又不是一个省心的人,明年开春吏部换届,加上今年年底是上下官吏三年一大考的大日子,可别是有人把对他的仇落在贯韵香身上。”
沐钰儿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个原委,仔细想了想:“今日来赴宴的人,在家中都是嫡女,也是受宠,想来没有哪家愿意用一换一的办法,去达成殿下说的那两个事情。”
若是官场上的事情,一旦被抓了,可不再是小辈间的恩怨,若真的是对这两件事情有恩怨,有的是其他办法,何必用最吃力不讨好的办法。
千秋公主颔首。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内院。
公主殿下权力大,辈分高,独自一人占着一个院子,之后为了容纳今日这么多赴宴的娘子和郎君,其余人都是一人一间,五人一组的一个小院子。
沐钰儿发现吴嫣儿和裴眠是同院子,而且就在公主院子的隔壁,苗玉莲则是在他们斜对面的院子。
“先去裴眠的屋子看看。”沐钰儿说道。
管家就为她开了门。
这是暂时休息的屋子,大部分人都是遵循主人家的布置不会过多布置,裴眠就是一切照旧,有一套衣服挂在衣架上,唯有被褥有被动过的痕迹。
沐钰儿一眼看到头,只觉得这屋子干净,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她绕着走了一圈,却没有任何发现,茶水和糕点用过一点,也没有人换新。
“我们不会随意进入他们屋子的。”管家解释着。
唐不言的目光在那件悬挂的衣服上看了一眼,随后说道:“这个香囊里有东西。”
沐钰儿顺势看了过来,只看到衣架上挂着一个粉色的香囊。
她走了过来,随手打开香囊,却发现里面有一张字条。
沐钰儿扫了一眼那个字条,震惊地看着唐不言,犹豫一会儿,把字条直跳塞给唐不言。
唐不言打开看了一眼,眉心微微蹙起。
“回去再说。”他说。
沐钰儿严肃点头,随后问着管事:“贯韵香和俞寒住在那里?”
“这个就远了一些,在殿下的后面那一排。”管事说,“可要仆带您去看看。”
沐钰儿点头。
“少卿对贯韵香了解吗?”沐钰儿踏上走廊,随口问道。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惊讶:“她不是喜欢你吗?”
唐不言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随后长长哦了一声,用手指在嘴巴上封了一道口子。
“你觉得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她走了几步,心中蓦地响起那个字条上的字,又忍不住靠过来,用气音问道,“你觉得会是裴眠先杀了贯韵香,然后自杀吗?”
唐不言眉心微蹙,但还是摇了摇头。
“两人都是女子,若是她挣扎,裴眠很难把人推下去。”他低声说道。
——也有些道理。
沐钰儿皱眉想着。
“说起来,俞寒真的是无意闯入那个阁楼休息的嘛?”沐钰儿又问,“这也太巧合了。”
唐不言摇头。
三人很快就来到贯韵香的屋子。
贯韵香的屋子已经被人重新布置过了,到处都充斥着她性格的摆件,张扬而夸张,但一眼看去被褥和衣柜都整整齐齐,可见没有人躺下休息过,入门口的茶几上的茶盏内也没有一滴茶,说明今日没有人在这里坐下休息过。
——贯韵香没有回到过她这间屋子。
沐钰儿冷不丁想着。
她是气冲冲回内院的,屋内怎么会没有任何发火的痕迹呢。
——她到底在内院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