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琉璃爱
清醒
沐钰儿带人出了地牢, 几人沉默不语走在路上。
梁菲确实和彩云认识,但受限于人,交往并不紧密, 只是依稀知道各自的最后据点,只为了最坏的情况后能为自己留下一条生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交际。
“只说是一个很普通的院子, 这要去哪里找?明乐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粗粗算下来也有三十几家。”王新眉心紧皱,“而且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彩云到底是有没有出北阙,如何出的北阙。”
沐钰儿满腹心思地走在前面:“北阙拢共这么大, 人也藏不到哪里去,任叔带人翻了三四遍也没找到人, 人若不是走了……”
她没有说下去,眉心紧紧皱起。
“那我这就去找那个院子。”王新没察觉出异样, 立马行动起来。
唐不言眼眸去看王新,欲言又止, 可很快便扭头去看沐钰儿低声说道:“我有话与你说。”
沐钰儿停下脚步, 来到内外院子连接的走廊,一抬眸就看到廊檐下已经完全熄灭的灯笼, 那几根张一推出去的长杆还没退回去, 上面悬挂着的灯笼只用一层薄薄的纱罩着, 若是在晚上便格外明亮,只是如今是正午,那点余光就不甚明亮。
张一躺着的那个竹林就在旱厕边上, 那竹林也是张一嚷嚷着要种的, 说这样又能遮风挡雨, 又能挡住视线,免得外面人说我们北阙粗俗。
他做不了贼,甚至跑两步就喘气,待在北阙的时间比所有人都长,这里的一花一木都是他亲自饲养的。
“那个院子不急着找,我知道在那里。”沐钰儿说,“你,先把北阙里里外外翻整一边,若有破的坏的能钻人的,都缝补起来,今后不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沐钰儿声音低沉:“这次事情是我的失误,对彩云太过心软,醒了之后就应该把人关在地牢里,而不是放在菲菲的院子里。”
王新虽有话要说,可见司长和少卿都满脸严肃,便也只好叉手离开。
沐钰儿站在三岔口的回廊上沉默着,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平静说道:“少卿要与我说什么?”
唐不言见她一脸疲惫,昨日的喧嚣热闹还近在咫尺,可一觉醒来便天翻地覆,嘴边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少卿想说什么就说吧。”沐钰儿侧首,露出半张小脸,“不必为难。”
唐不言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走着,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你知道琉璃养着一个孩子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那双杏眼微微睁大,随后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解释道:“之前琉璃和陆星扯上关系时,我便觉得奇怪,所以才派人查了她。”
沐钰儿没说话,只是重新低回头,唐不言顿时悬了一口气。
毕竟昨夜只是出言试探了几句琉璃,沐钰儿就不高兴了。
谁知半晌之后沐钰儿竟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唐不言吃惊地看着她。
“我之前说过,我顺着当年的事情查了查,也查到几家和琉璃情况相似,父兄入罪,家中有七.八岁小女孩的府邸,但一直没确定到底是谁家,但这几家中是没有李家的,李御史犯事,三族男丁被牵连,就连刚出生的郎君都不能幸免,同宗女眷本也该被斩首,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陛下又改了决定。”
陛下用李御史杀鸡儆猴,断了所以要为明仁太子说话的人,这一招显然卓有成效,便是一个人再舍生忘死,仗义执言,可以抛却自己性命,在此刻都不得不为家中弱小考虑。
“是后来有人上折子为李御史家人求情,加上当时陛下自沉珂中醒来,过问此事,这才让女眷免于一死,年老之人充入官府配当杂役,年轻之人充入教坊司。”唐不言解释道,“牡丹阁就是教坊司不堪人员繁杂,分出的一支分支。”
沐钰儿敏锐问道:“听闻当时陛下久病多久,已不理政务多年,是谁能惊动陛下。”
唐不言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我阿耶。”
“原来如此。”沐钰儿笑了笑,感激笑了笑,“唐阁老当时就不怕牵连唐家吗?”
唐不言摇头:“阿耶总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各自无言,好一会儿,沐钰儿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事,是因为有日琉璃叫我为她掩护三日,说她要去找一个人。”
唐不言并未出声,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说自己大哥膝下有一个养在寺庙中的体弱孩子,因为生来体弱被道士断言不能留在家中,这才寄养在寺庙中,后来在多人帮助下那个孩子被人偷天换日送到乡下。”沐钰儿声音断断续续,显然心中已起了波澜。
“孩子平安长大后来在十五岁时娶妻生子,却在一次探亲中遇到山贼,夫妻二人双双身陨,只留下不满三岁的的孩子。”
沐钰儿沉默下来:“她说她要把那个孩子接回来抚养。”
“你与她一起去的?”唐不言轻声问道。
沐钰儿摇头:“她叫我用钱把她带出牡丹阁,叫我留在北阙,自己独自一人出门了。”
“所以,她一直关注着那个哥哥的孩子?”唐不言问道,“她作为牡丹阁的花魁,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监视中,如何能一直关注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沐钰儿沉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没有说话。
唐不言于心不忍,不得不转移话题:“那你见过那个小孩吗?”
沐钰儿摇头:“没有,琉璃接回孩子后说不能让这个孩子和她们接触过多,说他现在身份干净,未来有更好的前途,不该和我们纠缠在一起,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所以从未开口说要去见他。”
琉璃是待罪之身,北阙是世人眼中的鹰犬走狗,那个小孩已经是普通百姓的身份,只要平安长大,进可科举功名,退可行商种地,不会被人指着脊梁骨挨骂,沐钰儿会相信琉璃说的,不无道理。
“什么时候养的?”唐不言继续问道。
沐钰儿眯了眯眼:“三四年前吧,过年边,我借着给师父庆祝的名义帮她瞒过去的,她回来那日,洛阳下了好大的雪,她衣服都湿了,我却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钰儿,那个小孩长得好像我大哥,我哥笑起来嘴边也有一个小酒窝。”
——“我抱着他,他都不哭的,一路上好乖好乖,一点也没给我惹事。”
——“钰儿,我真的是太高兴了,阿耶阿娘若是泉下有知……”
“你有想过……”唐不言低声说道,“那个小孩就是陆星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孩吗?”
沐钰儿收回神思,神色冷淡,却没有开口否决。
“她自出生就没离开过洛阳,如何得知那位侥幸逃出生天的小侄子的事情。”
“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千里迢迢去把千里之外的小孩带回来。”
唐不言注视着沐钰儿,低声说道。
“陆星一个商人,若只是靠钱就能见到琉璃,牡丹阁岂能答应。”
沐钰儿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
“若是陆星愿意替不方面出面的琉璃照顾那个小孩……”
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打断他的话:“这事我会去查的。”
—— ——
唐不言如今不是北阙的人,自然不能呆很久,沐钰儿独自一人去了内院,正好看到陈菲菲送几个小媳妇出门。
王新把水槐村的人带出来后,一一进行审讯,对知情人全都拖入地牢,若是毫不知情的,譬如几个媳妇,就把人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等着结案后一个个处置。
其中这儿老二媳妇怀了身孕,因为中毒的缘故,每隔几天就会来找陈菲菲诊脉。
“这个毒最忌情绪起伏,你好好养着,如今只能一点点拔出。”陈菲菲低声说道。
老二媳妇满脸通红,摸着肚子,连连点头。
“不要吃太重口的东西,但是肉和蔬菜都要吃点,不能没了营养。”陈菲菲递过去一贯钱,“马上就入秋了,买些吃食补一下,也多穿点。”
“不用不用,我们几个都会刺绣,我还识字,前几日帮几个老人给远行的二郎写了信,还能赚一点钱。”老二媳妇坚定推辞着。
“对,还有我们几个帮扶呢,好不容易见了一个小孩,一定仔细照顾着。”老大媳妇也跟着说话,“如今看病已经不收钱了,已经很是感激陈娘子了。”
陈菲菲忙了一早上,有些不耐,只是把钱塞进两人手里:“拿去,你也早些休息吧,我等会还有事,如今已经三个月了,你之后就半月来一次就好。”
两个媳妇对视一眼,接了那贯钱,慎重行了一礼。
陈菲菲懒懒摆了摆手,一抬眸就看到拱门处站着的人,声音微微提高:“你怎么来了?”
沐钰儿入内:“琉璃是不是马上要走了,我打算送送她。”
“嗯。”陈菲菲往后看了一眼,“还是收拾东西吧。”
两个媳妇见她们还有事情,也不愿久留,对着沐钰儿行了一礼,便打算离开。
“怎么这么多人围在门口。”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算送我的嘛?”
沐钰儿看了过去,就看到琉璃笑脸盈盈站在不远处,穿着素色的长裙,连着发髻也不过插了几株珠花,灵巧精致,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手中拎着任婶一大早为她做的糕饼。
任婶烙的大饼,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马车已经在后门备好了,走吧。”沐钰儿下意识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食盒。
琉璃歪了歪头,娇俏笑了笑:“好。”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那两个媳妇身上,微微一笑,随后看向陈菲菲:“你忙了一早上了,不用送我了,早些去休息吧,瞧着都憔悴了。”
“好。”陈菲菲点头,“你也早些回去吧。”
“若是张一有消息了,一定要早点通知我。”琉璃眉尖微蹙,沉声说道,“若是需要钱,一定要和我说。”
“好。”陈菲菲应下。
“走吧,不要误了时间。”沐钰儿盯着琉璃的侧脸看,低声说道。
两人很快并肩离去。
陈菲菲揉了揉额头,这才回神两个媳妇还未走,不由惊讶说道:“你们怎么还没……嗯,怎么了?”
老二媳妇脸色苍白,僵站在原地。
老大媳妇惊讶说道:“晨儿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老二媳妇倏地回神,整个人打了一个寒颤,嘴角微微抽动片刻,可好一会儿才低头,摸着肚子说道:“刚才肚子抽疼了一下,不敢动。”
陈菲菲伸手捏着她的手腕,拧眉诊了一会儿,谨慎说道:“可能是胎位还不稳,刚才站太久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情绪不要起伏太大。”
“好。”老二媳妇乖顺应下。
两姐妹很快就相携离开,陈菲菲看着两人离开,却没有回屋睡觉,而是去了张一的屋子。
张一现在情况惊险,还是要紧盯着才行。
琉璃昨夜是坐着马车的,车夫把人送到后就走了,今早更是早早就在后面等着。
沐钰儿把手中的食盒放在车内,仔细交代着:“东西肯定冷了,回去要热一下,不要懒惰冷着吃,坏了肚子。”
“好。”
“马上就入秋了,你怎么还穿的这么少,多穿点。”沐钰儿一握她的手,忍不住说道,“昨日不是穿的还挺多的吗?”
“不冷。”琉璃笑,打趣道,“小钰儿年纪最小倒是最唠叨,见了谁都要唠叨几句。”
沐钰儿无奈笑了笑:“习惯了。”
“我的青梅酒要酿好了,水色澄静,真的跟个琉璃一样,你真的不喝吗?”沐钰儿又说道,“你记得你以前还挺爱喝的,怎么现在反而不喝了。”
琉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那我先放着,这坛子酒真的不错,等你和我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在喝。”沐钰儿嘟囔着,“真的很好喝,我问过了,还有点梅子味,香得很。”
“以后对自己好一些吧。”琉璃反手握着她的手腕,岔开话题,“是不是又瘦了,这两年你也太忙了,连我的小曲都不听了。”
沐钰儿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师父不在了,我总要撑起北阙,过几日就是师父的忌日,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琉璃水汪汪的眼睛温柔注视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了,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休息一下。”
沐钰儿缓缓眨了眨眼,眼皮子微微一动。
“怎么了?”琉璃不解问道。
沐钰儿安静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说道:“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少卿建议我办个私塾,我觉得挺好,钱也准备好了,老师也让少卿帮忙请了,你那个小孩是不是也该读书了,不如一起吧。”
琉璃一怔,下意识问道:“是不是需要钱,我等会让人给你送来。”
“不,不要了。”沐钰儿垂眸,低声说道,“屋子都是现成的,只需要准备笔墨纸砚还有启蒙的书就好,我已经从秦少尹那边赚来了。”
琉璃嘴角抿出笑来,无奈说道:“不要太过得罪那些贵人,那些人翻脸无情,若是需要钱,完全可以找我。”
沐钰儿不言,只是重复问道:“要一起读书吗,我们到时候还会再找几个小孩来,不会让他被发现的。”
琉璃笑着摇了摇头,捋了捋鬓角的碎发:“不了,前几日送出去,这些年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远离洛阳这片是非地比较好。”
沐钰儿仔细看着她温柔的眉眼,好似一汪春水一般,绵软无害,好似江南才有的酥糖,甜滋滋,软绵绵。
“好。”她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也好。”
“嗯。”琉璃笑说着,“我得走了。”
沐钰儿见状,只好把人扶上马车,见帘子落了下来,上面艳丽的花纹荡了荡,眸光微微发散,冷不丁开口说道:“若是彩云回到牡丹阁,你记得要她藏好,陆星背后还有人,极有可能赶尽杀绝,她和梁菲一起背主,必然会被人灭口。”
马车内,好一会儿才传来琉璃一声轻轻的声音。
“好。”
沐钰儿看着马车自小门中消失,打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收紧。
琉璃撒谎时,总是控制不住想要捋鬓角,这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习惯,沐钰儿照顾她多年,比她自己还清楚那点不经意的,无足轻重的癖好。
—— ——
“隔壁院子的人早就走了。”门口的邻居警惕说道,“就是一个老仆和小孩,大概一个七.八日就走了,那个小孩阴沉沉的,那张脸白的吓人,我瞧着像是有病。”
“可不是,来这里三四年了吧,我就从来没见他们出门,倒也奇怪,哪来的钱过日子。”
“说不好是什么狐狸精的儿子,养在外面呢,没看到有几个夜市的时候,接他来的那个马车,啧啧,有钱,”
几个媳妇围着沐钰儿叽叽喳喳说着,言辞间也对隔壁充满好奇。
“是这样的嘛?”沐钰儿把怀中的画像逃了出来。
三四人凑了过去仔细看着,一个个面面相觑,又是犹豫又是怀疑。
“我倒是没见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每次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但这个衣服我感觉我见过,他总是这么穿的,好像一点光不能见人一样。”
“喝,不会是鬼把,不是说鬼都不能见光吗?”
“我有时候倒是见过一次,只看过一个侧脸,只记得脸白白的,眼珠子黑漆漆的,和这个有点像。”
沐钰儿把图纸收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问道:“可有看到有什么女子来过?”
这会儿众人齐齐点头。
“没呢!”
“好恨的心啊,这么多年除了那个男子来看过,还不见过任何人来看望呢。”
“那阿娘不是死了,就是狠心人呢。”
沐钰儿不死心,再一次问道:“一次也没有?”
“肯定啊。”其中一人拍着她的胸脯,“我就是她邻居啊,有一点风吹草动,可不是一点会就知道了。”
都说远亲近邻,邻居确实更能知道这些细微小事,只是这三四年间,琉璃竟然真的这个小孩说过话……
沐钰儿走在路上,看着繁华的路口,一时间只是放空一切看着走动的人群。
“若两人只是这么简单的交易,倒也说不了什么。”沐钰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说道,“陆星喜欢琉璃,替她照顾小孩而已。”
“是有问题,但也说不上大问题。”
“眼下只要找到彩云就好了。”
“说不好还有其他的人呢。”
“那些救出来的人不是说还有一个小娘子吗,只是记不住了。”
她嘴里喃喃自语,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夕阳西下,暮霭红隘,这条街是南市主街,称得上是香风罗绮,沐钰儿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心中把这个案子仔细理了理确实没发现里面有和琉璃关系很大的事情。
琉璃在牡丹阁处处限制,出来都困难。
沐钰儿站在牡丹阁不远处,看着那些虎背熊腰的打手,那点焦虑不安的怀疑终于消失殆尽。
“想来只是误被牵扯进来而已。”她叹气说道。
她心中终于放下这件事情,便脚步轻快地准备离开,却不料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熟人。
那熟人看到她,也吓了一跳,头也不会地跑了。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连忙追了上去。
那人越来越害怕,跑得也越来越看,眼看就要摔了一跤,便下意识捂住肚子。
沐钰儿脚尖一点,赶在她重重摔在地上前,一把把人带了回来。
“你跑什么!”沐钰儿没好气说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菲菲不是说不能乱跑吗!”
原来这熟人就是怀着孕的老二媳妇。
老二媳妇小脸煞白,捧着肚子站在原处一句话也不说。
“你在这里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你们不会打算在这里安置吧,这里租赁费用很高,而且人员鱼龙混杂,不合适,你换个地方,若是承义坊太偏了,你们去陶化坊、章善坊也可以的。”
沐钰儿划分一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承义坊还行吧,距离西市也不远,通济坊那边也有码头,河流众多,挑水也方便,而且人员也比较简单,距离厚载门和定鼎门也近。”
老二媳妇只是捏着手指,低着头不说话。
沐钰儿估摸了一下夜色,见她还是一声不吭的,只好放软声音说道:“算了,不说了,我先送你回去,没事就要宵禁了。”
老二媳妇走了几步,忍不住扭头去看牡丹阁。
沐钰儿警觉,立刻严肃呵斥道:“可别想这一出事情,这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进去了可就在也不出来了,没钱了我这边可以借你一点。”
老二媳妇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看什么!”沐钰儿压着她往前走,“别听有些人哄骗说这里舒服,真舒服他怎么不自己进去受两天,你要记住,若是真是好地方都是偷偷藏着不给人说的,这些听上去很好的都是骗人的。”
沐钰儿语重心长教训着,唯恐这些人因为一时缺钱就走上错路。
老二媳妇诺诺嗯了几声。
“我郎君什么时候回来啊。”她被念着头疼,忍不住岔开话题问道。
沐钰儿话锋一顿,嘴角微微抿起,顾忌着她的肚子,只好含糊说道:“折子还没递上去呢,到时候还有一层层审核,你先自己养好病再说,而且你们这个情况,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她忍不住先一步预防着,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谁知老二媳妇沉默着,抚摸着还未成型的肚子,最后沙哑说道:“我已经和阿姐商量过了,若是两人都出不来了,我们就安心养好这个孩子,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沐钰儿嗯了一声:“对,你们识字断文,已是再好不过的,人又聪明伶俐,到时候自立门户,日子不会过得差的。”
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慢慢走回到定鼎街上。
“我……”老二媳妇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有句话想要和司长说。”
沐钰儿早就发现她坐立不安的神色,只是不敢多问,如今见她终于自己开口,便故作镇定说道:“行,你说。”
“我,我阿舅确实不无辜,可他一个乡野村夫,怎么会做下这么恶毒的事情呢。”老二媳妇低声说道,“一定是有人唆使他做的。”
沐钰儿只是平静说道:“他已畏罪自尽,我们不会深究你们的,你且放心。”
“不,不是的。”老二媳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我是说,他,他不是畏罪的。”
沐钰儿眉心一动:“何出此言。”
老二媳妇呼吸微微急促,忍不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我,我见到那个长的很漂亮的小娘子有一次大晚上和他说话。”
沐钰儿倏地抬眸。
这事一旦开了口,剩下的事情便也好开口了。
“我阿舅是有罪,也许真的是罪该万死,可他并非懦弱之人,怎么可能自尽,反而,这些年我早就发现我阿舅性格之坚毅,绝非常人可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尽,而且他活着把所有事情拦下来,才会更好给大郎二郎脱罪不是吗。”
老二媳妇声音微微提高,震得沐钰儿耳朵微微发蒙。
沐钰儿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带到一处角落里,低声质问道:“你说你见过琉璃和你阿舅说话。”
老二媳妇用力点头:“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但总是觉得莫名不舒服,经常大晚上睡不着,那次大概是你们入住的第二夜……”
——夜色中,树荫婆娑,白日的燥热终于微微退去,夜风吹在人脸上带着微微寒意。
梁晨睡不着,只觉得燥热,但也不敢坐在门口的位置,便躲在一个角落里纳凉。
就在此时,她听到主屋有开门的声音,那是阿舅的屋子,她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探头出来看。
只看到一个女子正背对着她站着,她面前则是站着阿舅。
在她心中一直很有威严的阿舅竟然低眉弯腰地站在那人面前。
两人似乎说着话,但声音太轻了,谁也发现不了。
“我亲眼看到阿舅把一个铃铛模样的东西给了那个女子。”梁晨低声说道,“我见过那个东西,是我阿舅的宝贝,谁也不准碰。”
沐钰儿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铜铃。
那个最后引诱巨蛇把村长咬死的铜铃。
“我本来只是觉得奇怪,但并未放在心上。”梁晨低声说道,“直到后来我知道阿舅死了,和阿姐去收拾阿舅的屋子。”
梁晨蓦地打了一个寒颤,声音微微发抖。
“那屋子竟然有一个于我身高相差不大的木偶人。”梁晨声音微微压低,“我是见过这些木偶人的,我知道这个是不一样的。”
沐钰儿只能沉默地听着,只觉得那夕阳西下的日光落在心口,刺得她微微发疼。
“有些木偶人瞧着就是一个木偶人,他们的脖颈没有一道痕迹的,我之前无意听阿舅说过,那条线是可以打开的,有些木偶人是可以进人的,人只要一进去就是无坚不摧的,不会累也不会被打败。”
沐钰儿眯了眯眼,想起当日他们说起,有一大一小的木偶人进来。
那个大的在跟踪她时被她打败后,被巨蛇咬碎,尸骨无存。
——“村子里还有他们的人。”
原来当时这几句的意思,原来那个人不是在他们村子里,而是在他们身边的……琉璃。
他和唐不言说的‘小心’,原来是在说这个。
他最后说的那句琉璃,到底是真的琉璃还是,那个琉璃。
沐钰儿只觉得额头突突得疼。
“真的,你信我。”老二媳妇见她不说话,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慌张说道。
沐钰儿被那指甲掐着肉,这才猛地回神,耳边是骤然响起的暮鼓声,一阵又一阵荡开,就像在头顶敲响的警钟一般。
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知道了,我会去查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这样可不可以给他们两人减刑。”梁晨犹豫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那双浅色琉璃色的眸子乍一看有些冷沁沁的。
“这事我会再去查证的。”沐钰儿抽出自己的手,“走吧,快些回去吧。”
梁晨咬唇,却又不敢多问,只是福身离开。
沐钰儿站在阴影处,感受着入夜后的最后喧嚣,那个激烈跳动的心却丝毫没有缓解。
一会儿是村长临死前凄厉的模样,一会儿是琉璃浅笑嫣然的笑,再一会儿又成了张一惨白的面容,再一会儿又想起那几个白脸红腮的木偶人。
所有人在耳边混乱不息地说着话,听得她头痛欲裂,毫无思考能力。
“司长,你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被人拍了拍肩膀,这才倏地回神。
王新提着药站在她面前,一脸担忧说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沐钰儿看着他,最后又看向他手中的药包。
“这是给张一抓的,那个唐家的程大夫来了,说伤的实在太深了,凶手是下了死手的,留了不少血,恐怕难以……”王新说不下去了,只是狼狈摸了一把脸,这才继续说道。
“菲姐说他一直在起热怕会把自己烧坏了,然后和程大夫商量开了烈性药,说这药有点伤身体,但是只要退烧了就好了,余下的,只要人能醒过来都能好好调理的。”
“下了狠心的……”沐钰儿喃喃自语。
王新咬牙:“我一定要把人抓住,千刀万剐。”
沐钰儿盯着他看,喉骨微动,到最后却又没有说话,只是低声说道:“你先回去煎药吧。”
王新点头:“司长不回来吗,马上就宵禁了。”
“不,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沐钰儿咬牙说道,“我一定要问清楚。”
—— ——
杨言非在淳风有好几间闲置的院子,常年被北阙低价租赁,用来安置一些需要过度的人。
沐钰儿心善,总是想着把所有无辜之人妥善安置,才算把这个事情完结。
之前从小红楼救出的人就安置在这里。
沐钰儿来到这里的时候,暮鼓已经响完九声,再过两炷香的时间,就要彻底宵禁了,日近黄昏,那点微光也要马上就要消失了。
那间院子如今大门紧闭,沐钰儿还未靠近就发现不对劲,里面有打斗的声音。
她神色微变立刻翻墙而出,正看到一个黑衣人朝着其中一个小娘子举刀,院中已经躺着两人,身上已经中了刀,血流了一地,不知似乎生是死。
“住手。”沐钰儿话还未说话,腰间的长刀已经甩出,那刀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锐鹤鸣,破空而去,那声音太过尖锐,所有人的动作一怔。
那黑衣人下意识相要回头,但还未回头,只听到噗呲一声,胸口紧接着一凉,带血的刀尖便落在自己面前。
那黑衣人的身形僵硬着,最坏轰然倒塌。
原本被他止住的小娘子这才把手中的木棍扔开,颤颤巍巍地爬了出来。
沐钰儿快步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大姐,二姐。”那人看着倒在院中的人,凄厉喊着起来,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扒在她们身上,大哭起来。
沐钰儿站在台阶下,看着她痛苦的面容,手指微微发抖:“这个人是来杀你的?”
那人正是昨日来给沐钰儿送东西的三姐妹,她们都无家可归,便所幸搭伙住在一起,只等着女户下来,就另外找个地方住。
“是。”那人满眼含泪的看着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是谁!”
沐钰儿瞳仁微缩。
“是那个拐骗我走的人,是那个女人!”霍三娘声音尖锐,大声说道,“是她,一定是她。”
沐钰儿额头被那尖锐声音吵得发紧,沙哑问道:“那人是谁?”
“就是昨日和那位陈娘子坐在一起的人。”霍三娘大喊道,“就是她,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就是她,是她害了我,她害了我一次不够,还要害我第二次,她害了我不过,还要去害大姐二姐,是她,一定是她,那日她竟然还对我笑了笑。”
霍三娘抱着大娘大哭起来:“她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明明是她害了人,她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为什么。”
沐钰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了出来,到最后又好似尖冰朝着她脑袋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眼冒金星,心如刀割。
——真的是她。
——琉璃。
—— ——
沐钰儿脚步虚浮地踩着夜色缓缓回到承义坊,眼睛被风吹得生疼,可她却无知无觉,不知不觉熬红了一双眼睛。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心里闪过无数年头,可到最后却只剩下三个字。
——去问她!
她一定要去问她。
为什么要拐卖这些女子,她自己就已如此,应该更明白女子的不易。
为什么要做下这么多错事,这些事情能让她如何。
为什么要如此心狠手辣,杀了一个人还不够,还要再杀其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张一。
张一,张一明明是和她一起长大啊。
她握着腰间的刀柄,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司长!”她恍惚间猛地听得瑾微的声音,不由茫然抬头。
只看到北阙门口,瑾微跳下马车,正朝着她跑了过来。
“郎君,郎君不见了!”瑾微抓着她的手,着急说道,“他今日接到琉璃的信,说找郎君有事,郎君就去赴约了,但是现在还没回来。”
沐钰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少卿不见了!”
沐钰儿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陆星为何那日执意要杀唐不言!
明明若是再一次从城门口走,才是最妥善的办法。
——可琉璃为何要杀唐不言?
“我刚才拿着阁老的牌子去找金吾卫,强行搜了牡丹阁,但是郎君不在这里,妈妈说琉璃暮鼓响前就走了。”
瑾微一脸急色说着:“可我明明看到郎君进了牡丹阁后门的,我派人守着前门和后门,人怎么会不见了呢。”
沐钰儿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冷静说道:“奴儿呢,没跟着一起去吗。”
“奴儿刚查东西回来,郎君说他累了,就让他去休息了。”瑾微喃喃说着,“我们以为琉璃就是弱女子,我前后门都看着,不会出事的。”
沐钰儿狠狠闭上眼,哑声问道:“你们查到什么东西了。”
瑾微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嘴角微动,但还是轻声回答着:“琉璃,琉璃很有可能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沐钰儿冷静说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她就是第三个拐骗那些子的人。”
瑾微木着脸,继续说道:“司长不知,其实牡丹阁就是琉璃自己的。”
沐钰儿神色瞬间僵硬,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是我们大郎当年救她出来时,让教坊司分支后重建的牡丹阁,给她的一个庇护。”瑾微低声说道,“大郎本是打算让她借这个平安长大,再脱身的,不曾想她竟然……”
不仅没有走,还做了花魁。
沐钰儿露出古怪的笑来:“我还以为北阙真的这么厉害。”
琉璃在牡丹阁这么自由根本就不是靠着北阙,是因为,牡丹阁本来就是她的啊。
只有她们还跟傻子一样信了这个事情。
沐钰儿脸上露出灰拜之色,这一瞬间,所有假设都被现实打得灰飞烟灭。
琉璃,她才是幕后之人。
瑾微看着她悲愤的模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们还查到,张司长死之前曾在一个九点买了一坛青梅酒,开心跟酒店老板说,说要最好的,最陈的,要买给一个好友之女……”
沐钰儿迷茫地看着他。
“今日是她的生辰。”
秋风渐起,大梦初醒。
作者有话说:
唐朝舅姑就是公婆的意思,刚被科普的,大长见识,比如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这首诗里的舅姑就是公婆的意思!我之前以为是见小姑子小舅子啥的(天真的我QAQ
本来是可以把明天的对峙写完的,结果吃了个瓜……吃瓜是真的耽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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