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贤弟,你的裹胸布掉了 燕尾桃花 725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2章

  细论前安西大都护同突厥人之间的仇怨, 可以说上整整一月不重样。

  可若用三言两语来概括,则是崔将军以其用兵如神的手段力克突厥人的每次来犯。

  即便五年前最后一场大战里,崔将军和两万安西军都折在里头, 那也是一场两万安西军对五万突厥军、以少打多的胜仗。最终突厥余部不过剩下几千人, 元气大伤,仓促退到了昆仑山背后的天竺国。

  故而,说以崔将军的战死而结束了两方数年积累的仇怨,还牵强了些。

  突厥人如今的使命重在光复, 虽说不至于专程派人远去长安袭杀崔氏家眷, 可若半道遇上了, 那也必是不可放过的。

  龟兹城夜间的热闹因着一声“抓突厥细作”而结束, 这个夜晚静得令人心悸, 连一声小儿啼哭都不可闻。

  第二日集市上出摊的商贩骤然减少, 街脚跳胡旋的舞姬也不见了身影。

  这般萧条延续了三日, 直到第四日, 都护府外贴出告示,言安西军已将所有细作抓获、请民众勿需惊慌,往日的繁华热闹这才渐次回归。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长安客栈”门外已褪了色的店旗时, 博士们也依次卸下门板,准备开门迎客。

  往日这时候, 第一个上门的定然是讨债之人。只如今旧债已结清, 新债还未欠下, 第一个到来的, 换成了前来寻赵勇的一位安西军兵士。

  因赵勇曾为先大都护崔将军的近卫,过往跟在崔将军身畔, 与突厥人打交道最多, 故而有些要事需向他请教。

  兵士的态度极是尊敬, 用词也很谦卑,赵勇自也不能托大,只令其略作等待,便匆匆回了内宅脱下胳膊肘已磨得透亮的旧衣,换上一件能外出见客的六成新的褐色圆领缺胯袍,又匆匆用湿巾帕擦去靴上的浮灰,方去了大堂。

  彼时嘉柔已起了身,亦步亦趋跟在赵卿儿身畔陪着洒扫。

  一双杏眸底下两团青紫,显见心里装着事儿,夜间又未歇息好。

  他便交代她:“世伯去去就回,你的事莫着急,世伯另有打算,说不定今日就能成。”

  他所言的另有打算,却是因几日前曾瞧见数百大军进了龟兹城。打听后方得知,那是都护府急缺兽医,故而从大盛遣来了一批。

  除却兽医后还有两百军士,便负责护送兽医。

  若这两百人并非前来并入安西军,则肯定要返回长安。

  这便是嘉柔的机会。

  如今既有龟兹公主对她虎视眈眈,她崔五娘的身份又暴露不得,就只有离开龟兹、返回长安这一条路。

  原本这条路上最大的威胁便是马贼。

  可若随军共行,马贼自不在话下。

  东去之路,便成坦途。

  嘉柔向他哭诉被公主痴恋的当夜,赵勇便想到了此法。

  只是又忽然闹出了捉突厥细作一事,都护府守卫陡严,据闻连一位龟兹亲王前去求见,都被拒之门外,更遑论是他。

  今日倒是巧得很,都护府专程派人寻他。待他前去后顺便托请一番,说不定就将此事办成了。

  他又叮嘱道:“我不在时,龟兹王族任何人前来寻你,你都切莫露头。”

  嘉柔无精打采点点头,待赵勇离去,忖了忖,又回房换上了一身客栈博士的短打扮。

  她在赵勇这里已有四日,白银亲王同三郎纵是在行宫狂欢三日,也该回庄子了。届时问过仆从,得知她早已离去,迟早是要前来赵勇这处相问的。

  她最担心的便是她那关门弟子,白三郎。

  三郎平素虽孝顺于她,可如今心里只揣了一个“情”字,急缺一座矿迎娶他的心上人。说不得一时情蛊迷心,生了背叛师门之念,将她一绑就向七公主投诚。

  莫看白三郎与她同岁,可高大结实似一头牛,也是个她打不过的人。

  还是换下光鲜的衣裳,短暂地掩一掩她的风姿为好。

  -

  都护府各处依然警戒森严,往来兵士脚步匆匆,不敢多言。

  赵勇被径直请去了监中,却是先认了一回人,看看被捉的细作可是熟面孔,又同负责此事的副将说一说突厥内部各方势力的旧事。

  也是此时方明了,突厥细作确然逃了一人,都护府对外声称的“皆已抓获”只是幌子,只怕还有后手。

  那副将抱拳:“今日所言还请赵公切莫流出一字。”

  赵勇自是应下:“将军放心,赵某虽腿脚不成,可安西军的规矩从不敢忘。”

  待从监中出来,巧得很,正正遇上那位护送兽医的将领,王侍郎。

  赵勇昔年也曾与王侍郎有过几面之缘。

  那时王侍郎还不是侍郎,只是兵部一位文书,做些归拢各营遣散兵卒、战死将士名录的笔头事。

  兵部文官最受轻视,每每与各军营打交道,总是免不了受些闲气。

  只有赵勇礼待有加,从不粗鄙。

  二人之间的这样一番过往虽只是蝇头小事,然时隔多年再去追忆,自有一番温暖与伤怀。

  赵勇当年那般行事,自是崔将军对营中约束之功,方才结下善缘。

  数十年后,这番善缘的“果”能用在嘉柔身上,也算是种瓜得瓜了。

  得知王侍郎还要率军返回长安,赵勇并不暴露嘉柔的身份,只言有位子侄也要回长安,托请王侍郎沿途略作相护。

  王侍郎自是满口应下,只道还有三五日就启程,赵勇只需提前备好包袱皮便可。

  这番消息送到嘉柔耳边时,许是被高兴冲昏了头,不知如何去开心,半晌只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今也只能这般了。

  一晃便过了五日,离启程只剩下一两日。

  都护府审问突厥细作一事暂且告一段落,薛琅也终于有些空闲,向王侍郎问一问崔五娘之事。

  论王家与崔家的交情,并非王侍郎与崔将军二人身在朝中而多么亲厚,反倒是两家的小辈互有来往。

  先是王家大郎同崔将军的族弟经常相约一处玩。这两个娃儿都习武,常互相切磋武艺与骑射,共同成长。

  王侍郎很满意。

  再是王家二郎同崔将军的小舅子安四郎乃一同习学的同窗。安四郎虽腿脚有疾不良于行,于念书一途却有大智慧。正巧王侍郎的二子念书极稀松平常,这位当父亲的巴不得安四郎常与二子在一处,好于功课上有所提携。

  若说唯一不满的,便是他家三娘,同崔五娘之间也常常约在一处玩。

  他三十五上才得来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是稀罕非常,从三岁起就请了无数的女夫子,将她教得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皆了得,行路都是步步生莲,仪态万方。然未成想一朝遇上崔家那个女纨绔,带得自家幺女整日打马溜狗,翻墙上树,过去十几年的心血尽数荒废。

  后来一段时间,那女纨绔未再出现,崔家夫人却于一日寻上来,泪水涟涟求他暗中托人寻一寻崔五娘。

  他第一反应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自家宝贝女儿,可终于能不受那女纨绔的荼毒了。

  只是他对崔五娘虽心有愤懑,却多少也有些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在里头,连夜就同崔安两家分析过崔五娘可能去的地方,各自分派了人暗中去寻。

  再想到崔将军埋骨的龟兹,虽根据崔夫人所言崔五娘从未在丧父之后表达过思父之情,然万一这女纨绔走的就是“反其道而行”的路子呢?

  于是,新任大都护薛琅便于两个月之前,收到了王侍郎的那封信,托请薛琅在龟兹打听打听,又叮嘱他切莫走漏风声,免得此事传出去,妨害了女纨绔的名声。

  王侍郎不由苦笑:“整日在外看戏听曲起哄架秧子的纨绔,还要顾及名声一事。”

  或许此前听过潘安提及崔五娘前去南海寻长生不老药一事,又忆及两年前他回京城献俘的大事上被崔五娘带出的乱子,薛琅已提前受到崔五娘行事风格的洗礼,如今听见王侍郎口中所抱怨的事,竟觉得也不过稀松平常。

  一时忽然又想起潘安来。

  怪不得崔五娘失踪之前最后所见的人是潘安,这二人行事上倒是有些相通,许是因此投契,崔五娘才会对潘安透露她欲往南海去的安排。

  后来他也向王侍郎回过信,让派人往南边去寻一寻。

  然此次根据王侍郎的反馈,崔安两家苦苦相寻,唯一拿到线索的居然还是薛琅。

  只是南海这条线,却依然未得到丁点儿崔五娘的踪迹。

  薛琅只得问道:“那崔五娘到底是何长相?有何特征?你那信中语焉不详,实难想象。”

  王侍郎不由苦笑。

  “她知晓我不喜她,是以便是偷偷来寻小女外出玩耍,也是刻意避开我。我有限撞见过几回,她立刻似猴子般翻墙爬树跑得飞快,我就只见个大样。倒是她儿时的模样我还记得清楚,然女大十八变,靠儿时猜现下,怕是不能尽信。”

  他讪讪道:“一时说出她是何模样,我倒也难说清。可若见到她,必是能认出的。”

  在给薛琅的信中,他虽寥寥几笔留下过其特征,当时是崔夫人在一旁口述,他匆匆记下。又因她到底是崔将军之女,身份特殊,信中不敢尽言,更不敢附上画像,免得这信旁落到突厥人手中。届时突厥人按图索骥,反而要生大事。

  时隔这般久,若问崔嘉柔面上何处有颗痣,哪里有个小疤,他却是半分记不清了。

  他又提议:“不若将你提及的那潘安寻来,你我再多问问他,说不得又有新线索。”

  薛琅闻言,也只能如此。

  他唤个兵卒前来,令其前去客栈相请潘安。忖了忖,又备了笔墨纸砚,请王侍郎将崔夫人的样貌画下,既然崔五娘肖似其母,有崔夫人的模样做参考,总比抓瞎强。

  兵卒这一去,去得却有些久。

  盖因白银亲王果然派家臣前去长安客栈,向赵勇打听潘夫子的行踪。

  而果不其然,白三郎也在其中。

  又果不其然,其想见潘夫子的心情十分迫切,露出他纨绔的本质来,不等人请,就已窜进客栈里,带着人翻找得鸡飞狗跳,却也未能寻见他的夫子。

  赵勇原本同白银亲王有些交情,趁机提及潘安要辞工回长安,也不是不成。

  只是那七公主此次欺人实在太甚,而白氏一族竟无人出手阻拦,都是个乐见其成的模样。

  他对白氏心中有气,自不承认潘安在他这处,反倒指着白氏家臣的鼻尖破口大骂,言他将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交到了白银亲王手中,如今大活人给弄不见了,白家还将此事隐瞒至今。若非今日来寻,他竟是全然不知。

  那家臣被骂得勾着头不敢辩驳,再三好言赔罪,养尊处优的一张脸顶着厚厚一层唾沫星子。

  待他拽着白三郎离去后,围在客栈门口看热闹的路人才渐次散去,只留下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头上戴着顶斗笠的农家小郎君。

  小郎君慢吞吞进了客栈,将斗笠摘下放在柜上,向赵勇竖了根大拇指:“赵世伯果然英勇过人。”

  赵勇愤愤然:“你替世伯还了那般多债,世伯若连一口气都替你出不得,我还是人吗?”

  “若今日那七公主也寻过来,世伯可要再将她骂走。”

  “这……”赵勇不由黯然,“世伯只敢拣软柿子捏,只怕并非那七公主的对手。若是你阿耶在,就好咯。”

  经此一耽搁,兵卒终于能在白家人离去后同赵勇搭上话,言薛将军有请潘安。

  赵勇不由问道:“小兄弟可知是何事?”

  兵卒却不知究竟何事。

  他又转头看嘉柔:“你莫是又惹了他?”

  嘉柔思索了一番,却有些拿不定主意。

  几日前她逃离白大郎的窟寺时,确然让他不太高兴。哪怕最后进了城,在都护府前分别时,他也不太搭理她。

  只是,都过了这般久,他还记仇呢?

  她这一思忖,赵勇心中却略有咯噔。

  他身在龟兹城,尚不知薛琅与嘉柔于龟兹乡间多次交手、如今已积累了些交情,只担心嘉柔莫又闯了什么祸招惹了薛琅。

  他又问兵卒:“薛将军当时的脸色,是高兴是生气?”

  话刚问出,他自己就有了答案。心道,都护府如今那个将军,年纪轻轻却时时刻刻都板着脸,要从其神色上做推测,还真有些难呢。

  果然那兵卒想了想,说了句废话:“不悲不喜,和平日一样。”

  如今赵勇已替嘉柔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等启程。他不愿在这节骨眼上生出乱子,只有陪着嘉柔前去一趟。

  沿途又瞧见路边已有摊贩卖早杏和早桃,又各称了半筐,同她交代:“见了薛将军,给他说两句好话,请他吃杏吃桃。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纵是对你不满,你已这般伏低做小,他身为大都护,也不能对你太过分。虽说世伯这般想有些小人了,可凡事不可无防人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嘉柔应下,默默想,她对薛琅多少有些了解,他虽狡猾,狡猾处都用在大事上。

  这般小事上,他才不会去思量。

  只她如今要离开龟兹,前去告个别,也算是她同他相识一场。

  这一走,此后世间再无潘安。

  他纵是日后忆起她来,实则也是个虚无。

  如此一想,又忽然有些伤感。

  待进了都护府,那兵卒带着两人一路到了薛琅的营房门外。

  只耽搁了太久,如今门窗尽掩,里头早没了人。

  一番打听方知,薛都护等不到人,已同王侍郎去了旁处。只到底在何处,都护府这般大,一时却难以寻见。

  兵卒心知回来得晚,事情未办好,不免有些仿徨。

  赵勇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唇上的胡须都还嫩得很,却已远离故土到了龟兹,不免有些怜惜小辈,取了几颗桃子和早杏送给他,道:“你自去忙你的,我二人在此处等。待大都护回来,我便说是我那客栈事情多,方耽搁了时间。”

  兵卒心下感激,又搬出两个胡床置在树下,好方便遮阴纳凉,这才捧着桃与杏离去了。

  树冠高大的胡杨树,将日头遮了近半。

  赵勇和嘉柔各拿了一个桃,边吃边说些不相干的闲话。

  过了不多时,却又有个副将满头大汗寻了过来,“赵公正好在此处,快去与我认认突厥人的字。这七拐八拐根画符一般,实是将眼睛都要看瞎。”

  赵勇只得站起身,交代嘉柔乖乖坐着莫闯祸,又拿了些桃和杏好送人,方跟着去了。

  嘉柔一人在树下坐着,一边啃着桃一边想着下一站又去何处。

  总不能真的去海里寻长生不老药。

  当初薛琅逼问她,她随口搪塞说她去了南海。

  实则她晕船。

  儿时她跟着耶娘去曲江池划船,那日正好食了满腹的殷桃,最后吐得哇啦啦。

  那时她阿耶在岸上同相熟之人多说了两句话,未曾跟着上船。远远看她那般,只当是吐血,一个腾空就跳到了船上。

  许是关心则乱,她阿耶老马失蹄未曾站稳,摇晃得船身一翻,一家三口尽数落进了水中。

  自从那以后,莫说坐船,她但凡看见一条河就腹间翻腾。慢慢长大后,儿时的毛病方才克服。

  可说坐船却是不可能了。

  海边去不成,该去何处呢?

  出来四个多月,她委实有些想她阿娘,想阿弟,想外祖父和舅父们。

  或许先回一趟长安,躲在暗处看他们一眼,再启程往旁处去。

  总归是万万不能留下同不相干的男子成亲的。

  她正想得出神,日头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却将她笼罩。眼前一黯,她不由抬眼,但见斑驳光影下,是薛琅极其伟岸高大的身影。

  他今日难得未穿那沉重的铠甲,只着一件玄色窄袖缺胯袍,腰间连蹀躞带都未束,发髻只用白玉束发拢着,看着像是哪家的郎君才从学堂回来,反倒不像是个杀伐决断的将军。

  就连面上的神色,都像是温润的。

  “怎地做这番装扮?”他负手而立,眼中带着点笑,温和道。

  她出来时未换衣裳,还是做一副乡村农人的短打扮,只是脑袋上未扣那顶大大的斗笠。

  她笑了一笑,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问他:“吃不吃桃?这桃可甜了。”

  待弯下腰要去拿时,却不由一愣。

  满脚下都是桃核。

  藤筐里却空了。

  赵勇捧着到处送人余下的早桃原本还有几个,虽不太大,色泽却极好看,似瞧见心上人时含羞带臊的女郎的脸。

  未成想只一阵阵就被她吃得一个不剩。

  那杏儿倒是还多,只她已经尝过,能酸死人。

  她拿起两颗,一时有些拿不准,问道:“你可能吃酸?若能,这对你就是美味。”

  薛琅倒是一笑,道:“都留给你吃吧。”

  待等了两息,起了个新话头,“你可有兄长?”

  她笃定地摇了摇头。

  她听赵勇提及过,那潘家就只有一根独苗,再无旁的娃儿。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个。

  他点了点头,眸中多了点认真的神色:“本将军认你做个义弟,你可愿意?”

  她捏着杏的手一顿,抬首看向他,眼中片刻茫然,似一时未听清。

  他缓缓道:“西南王的义弟,在这龟兹敢动他的,只怕也没几个。”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话中意,想要说些什么,喉间却有些发哽。

  她确然想过有个阿兄,能在被人笑话她没有阿耶时上去揍人,或者阿娘因她调皮而教训她时能出来替她顶一顶。

  只现下他说要当她的义兄,她却无福消受了。

  她清了清嗓子,抬首也笑道:“可惜了,我已做好了回大盛的准备,这两日便要启程呢。”

  他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后便恢复如常,又道:“也好。”

  顿了顿,又补充道:“大盛自然更安全。”

  一时周遭陡然安静下来,只有一旁的王怀安急得火烧火燎,忍了又忍,终于打破这寂静,悄声问嘉柔:“大力呢?要跟着你回去?”

  “自是要跟着我,我在何处,它在何处。”

  王怀安不由耷拉了肩膀,“好不容易能哄得大力让我摸一摸,竟就这般前功尽弃了。”

  薛琅这才道:“回大盛之后,可想好了去何处谋生?”

  “去……西域既待不得,要不去西南吧。”她喃喃道,“只不知在那里可能活下去。”

  要是没有几个似白三郎这般的纨绔让她骗上一骗,想要过得逍遥怕也有些艰难。

  他淡淡一笑:“以你的聪明,无论去何处都能活得极好。”

  待顿了一顿,交代王怀安去他房中取来一个铜铸的牌子,只有娃儿的半个手掌大小,正面用篆体写着些武者持仁心云云的谏语,反面中间是一只凸浮出来的狼。

  那狼犬牙分明,毫毛竖立,铸刻的格外精致。

  “这是我的信物,你保管好。日后去了西南,若是再遇上有人想强抢你,或是闯下了祸事,拿着此物去西南各州府或各山寨寻求相助,定会有人出面帮你。”

  她弯着细细的颈子,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只道:“之前我引燃牛屁险些伤了你,你莫往心里去。”

  他笑了笑,“本将军倒也不至于这般记仇。”

  一时又有副将前来回禀政事,还有旁的事相商,他便叮嘱她切莫跑远,便跟着脚前去了。

  她捏着那铜牌站了一阵,好生揣进衣襟里。

  再抬首时,不远处赶过来一群牲口,是都护府自今日起要将临时养在府里的牲畜往乡间屯田处转移。

  其中一头七八个月大的褐牛不知是否被杏子的清酸气吸引,调皮地躲开牧监的鞭子,向这处慢悠悠行来。

  它全身皆被褐毛,只在额头有一块月牙形的白色印记。

  竟是她刚到龟兹那日医治的那头牛。

  和两个月前初遇时相比,它已大了一截,只怕再过半年,就能下地犁田了呢。

  她抬脚迎上去,那褐牛果然认出来她,亲昵地用脑袋蹭她的手。

  她一下又一下抚着它,低声道:“今后食草料要慢些,你是一个一小把草咽下去都会再反刍的种类,怎么能急吼吼嚼不碎草,把自己吃成个满腹臭屁的大肚子呢?”

  她蹲低下去,又细细探了探它的腹间,果然世间万物都不会虚度光阴,不过才两个月,它在如何更好的食草上已大有进益,如今康健得很呢。

  牧监前来赶牛,她又挠一挠它的脑袋瓜,方退到一旁去。

  牧监的鞭子甩得响亮,并不舍得真的抽在牛身上。褐牛受到声音的提醒,便也慢吞吞跟着走了。

  —

  赵勇回来不久,王怀安便急急前来通传,言大都护与王侍郎都已归来,唤嘉柔前去问话。

  嘉柔听着“王侍郎”这三字,却不知怎地就想了她在长安时相熟的王家三娘的阿耶,其官位也是侍郎,只是身在兵部。

  王虽不是小姓,可凭她当纨绔积累下的消息,六部十三省,除了这一个王侍郎,还真没有旁的王侍郎。

  莫非,她离开长安的几个月,又有王姓之人升了官?

  赵勇抱着剩下的半框杏,同嘉柔一起跟在王怀安的身后,待快到时,他将藤筐交给她,低声道:“我先进去探一探,若咳嗽一声你就进去,若咳嗽两声,你便立刻出了都护府,再买两筐桃子进来。”

  她明白,这是指若事情有些棘手,她要再多送些礼。

  这个时节的早桃与早杏十分稀罕,多买两筐也不算拿不出手。

  话刚说罢,王怀安已是站到了一间房舍门口,向里头伸臂做个“请”的姿势。

  赵勇给她使个眼色,先一步往里头去了。

  带进了房舍中,只见除了薛琅之外,还有一人他几日前见过,正是兵部王侍郎。

  王侍郎不知哪里突然来的雅兴,正在挥毫作画,已是到了尾声。

  他这般隔了几丈看过去,画中像是一幅仕女赏花图,只画纸倒放着,也不知画得究竟如何。

  薛琅便站在王侍郎的身畔,也在观赏那幅画,面上是他一贯不喜不怒的表情,倒是看不出欣赏与否来。

  王侍郎收了笔,拿起画纸吹了几息,见他进来,忙道:“正好你来得巧,快来看看,认认我画的是谁?”

  原来是寻人赏画啊!

  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赵勇心下一松,不由便咳了一声。

  等在外头的嘉柔听见这一声咳,又等了等,不见第二声,心知此行同她猜测的差不离,并没有过不去的难事,便将怀中的半框杏往上颠了颠,抱着往里走。

  房中空落落,除了一张桌案,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装点。

  里头最明显的三人,同时落入她的眸光。

  赵勇,薛琅,还有……

  王侍郎?!

  六部十三省里那位唯一的王侍郎!

  她脑中近乎同时闪现她离开长安之前最后一次见他的情景。

  彼时她刚偷偷与王家三娘外出听曲子回来,王三娘不敢走正门,轻易回不了家。

  于是她先爬上王家的墙头,拽着王三娘的胳膊将其拉上来;再拽着王三娘的手将她吊下去。

  三娘好不容易翻到了里头,往下降到半空,宅子里却传来一声武将中气十足的爆喝:“又和谁溜出去鬼混了!”

  王三娘登时落在地上,摔了个大屁墩。

  她麻溜翻下墙头,转身就跑。

  也就是那日,她回崔府后,发现了家中正堂西边铺了个席子,席上除了摆得满满当当的纳征之礼,还有一只大雁被缚了翅膀,在席子上扑腾挣扎……

  数月前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未成想,王侍郎竟又活生生站在了她眼前。

  身后的门扉已不知被哪个不开眼的紧闭上,要转身跑却已来不及。

  赵勇的声音带着笑意又传来:

  “阿安,快来见过王世伯,此番,你便是要同他一起回长安……”

  嘉柔慌忙转身,拿一颗杏就塞进了嘴里,紧接着抡起拳头便朝自己眼眶呼了上去。

  转过身时,赵勇也正好回了头。

  待瞧见她顷刻间就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和红了一边眼仁,固然在演戏上与她有些默契,也在此时近乎失声:“你,你这是……”

  他声音中的惊诧太过明显,薛琅与王侍郎同时从画纸上抬首,待目光落在嘉柔的面上时,双双惊愕的蹙眉。

  把自己揍得眼泪哗哗流,嘉柔一边暗自后悔用大了劲儿,一边眼红脸肿嘴又歪,“上火,牙,牙疼……”

  作者有话说:

  嘉柔:还得自己揍自己,55555女扮男装实在太难了……

  薛琅:现在哭还有点早。等大伙儿看过画,先认一认你阿娘的长相,你再哭不迟。

  嘉柔:大哥,我的亲大哥!

  ——

  终于写完这一章了,没想到竟写了八千字。晚安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