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几个穿着正装的高大Alpha静候在狭小居室门外,像数头乌云攒动。
宋栩词没有分走视线去看,只是如临大敌地用温凉的脸颊紧贴着男人修长干燥的手心,汲取赖以生存的抚爱。
宋栩词照例抱着膝缩在沙发腿边,身下换成了几何印花的宠物床,很柔软很安全,仿佛陷在棉质蛋挞里。
喻闻庭西装革履,屈尊就卑地半跪在他面前,刚刚给他喂完一块手工巧克力。沉默地抚摸了一会他的脸颊。
“一起走好吗?”
喻闻庭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珠,被略带苍白的巴掌脸衬得愈深,黑得像砚台里新研的墨。
“哥哥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里。”
宋栩词躲闪着眼睛,迟疑了很久。终于张开手,做出了一个请求拥抱的姿势。
——
喻闻庭从临时待了几天的方寸之地带走了他的小猫,他的Omega。
宋栩词被他抱进车里,没有去想目的地,没有看一眼车窗倒退的景色。好像外面太大了,从他怀里探头看一眼就要缩回去了。
从偏僻贫民区到中区联盟总部,远得像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距离。
宋栩词蜷在喻闻庭怀抱和西装外套构筑的绝对安全的空间里。
余附在外套上沁冷的气息将他织入梦中,找到了一台放映机,想起了回忆的暗面。
梦里他真的很讨厌喻闻庭。将他的名字嵌进自己能想到的最恶毒诅咒,写在课本扉页。
虽然知道很没有道理,但没有办法忍住不去迁怒。
回放兀自投影,烂漫春光翩跹在草坪上。
美丽的Omega夫人衣着华贵,气质雍容,一颦一笑仪态万方。
京枝端着骨瓷杯,呷了一口红茶,氤氲的清香沁人心脾。捏着茶柄的拇指和食指掩映在老镇玫瑰花纹旁,养尊处优保养得莹润如琼。
宋栩词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手中将落在别墅的习题册胡乱塞入双肩包里。路过京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低眉顺眼地抿了抿唇,远远打了个招呼。
京枝颔首致意的弧度沉淀着修养,眼里泛起的笑意温和而潋滟。
想到了什么,京枝看向一旁侍候的许蕖,体贴地开口,声音温柔似水:“闻庭基本不在学校里,他的宿舍空着也是空着,可以给栩词休息的。”
明英的寝室环境不逊星级酒店,住宿费高昂令人咋舌。但是自上拨下来的一点点馈赠都能轻易压垮泥做的脆弱脊背,更抬不起头来。
许蕖本想婉拒,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想到宋栩词早上提前几个小时起床洗漱时挂在脸上的倦色,想到他原本已经洗净的校服,只是因为穿过脏水巷,裤脚上又重新溅渍的污点。
许蕖终于眼里带着一点淡淡的悲伤,笑着感谢了夫人的好意。
宽敞漂亮的单人间的确舒适无比。因为宋栩词住进去特意改变了原本冷感简约的装潢,走进去像走进纯粹的纯真梦幻。
床头的生命树捕梦网,手工编织的波西米亚风格,好像在梦里会变成星之湖畔哈尔吞咽下去的那只流星。
宋栩词只睡了一晚,第二天便收到了躺在自己储物柜里奄奄一息的死蛇。
在宋栩词不知道的地方,学校BBS论坛一夜之间成百上千的帖子围绕着擅自从喻闻庭的房间走出来的Omega,使用最多的词频是“滚”“恶心”“怎么配”。
收到的暴力也区分了阶层。储物柜里每日更新的惊悚盲盒,倒在他座椅上的胶水,堵在他回家路上的豪车,永远没有他那一份的试卷,最后一个从音乐教室离开时怎么也打不开的门锁……诸如此类的行径来自富商子女。
贵族不屑于用下三滥的方式施暴,只需要一个眼神,从他身上轻飘飘掠过去的冷眼就重若千钧。
这样过去了一学期,棱角反而被磨得越来越冷淡尖锐,生出无济于事的刺想要避开家里和学校两点一线往返的腌臜,宋栩词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
“喻闻庭”,看着在化学书扉页写下的这三个字,宋栩词握笔的指尖泛着白,还在滴着水。
这个名字就在刚才又意味着突然失灵的水龙头,新受到的伤害让他在冷气很足的教室里衣服湿透,浑身冰冷。
“去死吧。”父亲缠绵病榻,最终还是免不了病死,欠下的巨债掏空了他生活的光彩,暗淡的隧道没有尽头。 这是能想到最恶毒的诅咒。
本来是真的很讨厌他的。可是忽然有一天宋栩词再翻开这本书,这个名字忽然和初雪日楼梯上矜贵英挺却对自己给予温柔的Alpha联系在了一起,深恶痛绝的心情忽然变得陌生遥远。
习惯了脏乱与不堪,拥挤和吵闹,很难不为山巅高擎的最冷一簇新雪怔神。
无法不渴望干净又高高在上的远寂寒意,像一种任何颜彩也不配着色的白,被他跪仰着用蒙着水雾的双眼取景,就忽然之间变成心中腾起的白色焰火。
喻闻庭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一个人的救世主犹如神祇。
沸水一般的阳光没有照到花坛角落。
再好闻的Omega信息素在他鼻子里都是劣质香精,熏得宋栩词几欲作呕。
围住宋栩词的几个人中也有Alpha,信息素天生压制着他,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冷汗让视线一片模糊,宋栩词在狼狈境地中,看着停到了远处的一辆黑色宾利。
车牌号显赫,看一眼就能记住。早上宋栩词远远目送着这辆车在朝雾里驶出了别墅。
后座的车门打开了。走出来的Alpha面容深邃冷淡,眼底结着一片寒冰。
宋栩词看着那个高挑的身影,细弱地喃喃自语:“哥哥……”
勉强护着后颈的手背一痛,被尖刃划开一道血口。
“你喊谁呢?”
“想给哪个哥哥舔啊?”
“不要脸的贱种。”
“……”
喻闻庭在阴影和阳光的分界处停下步伐,抑制着血液里难以言喻的烦躁。
因为情绪陡至阈值,凛冽的信息素散了出来。
宋栩词感觉身旁嚣张跋扈的气焰顿消,终于垂着湿漉漉的眼睫喘了口气。
少爷大小姐们不自觉地开始暗暗整理自己,傲慢咄咄逼人的声音纷纷转腻,惊喜不已又畏惧不安:“闻庭哥哥……”
喻闻庭置若罔闻,径直俯下身将身形仿佛碎在了地上的宋栩词扶起来,笼入自己的领地。
“哥哥救救我……”
宋栩词在周围惊愕、愤懑、屈辱、嫉恨种种情绪杂糅成的视线海里,虚弱着声音,感受到喻闻庭令人成瘾的沁凉气息涌进了肺腑。
保镖赶过来奉上应急止血的物品。喻闻庭淡声道谢,接过了纱布。
展开滚动条,从宋栩词的腕部开始缠绕,绕过虎口环扎了几圈,轻柔地打上结。
“将就一下。”
喻闻庭不动声色地默许了宋栩词觉得奢侈的称呼。“回家哥哥再帮你重新包扎一遍。”
宋栩词不敢看他的眼睛。心里想着自己是可耻的,哪怕是路边的小猫,多救几次也要开始担心他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