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时高兴地回首向右上方的万贞儿望去,贞儿面色微红,每次都回给他灿烂的笑容。春去秋来,年复一年,那无尽的疼爱,款款的依恋,尽在那种眉目之间相传。林指挥使在人丛中一路随行,不时查看二人,他那张一向冷峻的面孔,也被皇太子和万贞儿的笑容所融化,一时间竟露出一丝称许的微笑。这许多年来,万贞儿第一次觉得她和皇太子之间角色开始转换,皇太子长大了,开始照拂自己。
前方左侧一处饰花档,很是热闹,很多女子在挑选鲜花。五十来岁的档主人见到牵着驴的皇太子,招手喊道:“这位小官人,来买花呀!”
皇太子将驴停下,让贞儿扶着他的肩膀从驴背上下来。两人拉着手挤到档前,摊上摆着一支支当作头饰的鲜花。贞儿聚精会神地看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皇太子拿起一支粉红色的在万贞儿的发鬓上比了比,摇摇头,又拿起一支洁白的比了一下,笑着说:“我为你戴上。”
万贞儿略略蹲下,将额头倾往太子就手之处,皇太子仔细地在她左右发鬓上各别了一支。
见状,鲜花档主笑问道:“敢问小官人,这位女子是你何人?”
皇太子一时语塞:“她……她是我的……”
万贞儿连忙接口道:“他是我家少主人,我是他家丫鬟。”
鲜花档主不无感慨地说:“难得!难得!姑娘有福气,初我以为你为小姐,他为小厮,可后来看又不似,方有此一问。”
万贞儿用手搂住小太子肩膀对档主说:“我家小公子心善,自幼就知怜惜下人。”
夜,客栈内厢院门口。林指挥使对逛完回来的皇太子和万贞儿说:“明日还要赶路,太子殿下、万姑娘早些歇息,客栈四周均有兵士把守。”
万籁俱寂,一支红色蜡烛的烛光在房中闪动,走了一晚的皇太子已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更过衣的万贞儿对着一面铜镜,将小太子为她别的那两支鬓花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放在台上。吹熄蜡烛,只留窗外一轮明月清照。万贞儿轻轻在皇太子身旁躺下。皇太子闭着眼,口中喃喃道:“贞儿,今晚我过得着实开心。”
万贞儿应道:“我也是。殿下,贞儿今晚抱你睡可好?”
皇太子半睡半醒地说:“好,好。”
皇太子转了个身,将头拥入万贞儿怀中。万贞儿一手搂抱着他,一手伸进他的衣衫,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皇太子很快就进入梦乡。月光下,看得见万贞儿那对明亮的眼睛,她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露出晨曦,皇太子还在沉睡,万贞儿已穿戴整齐,正对着铜镜将那对白花仔细地别到鬓发上。之后站起身,轻轻拍着皇太子的肩头说:“太子殿下,时辰已到。”
马车在奔驰,外面是冬季北方空旷的田野,林指挥使和那群骑兵在马车前后护卫着。车厢内有些晃动,皇太子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将头靠在万贞儿的肩上:“京城愈近,我愈心怯。多年未见父母,父皇是何容何貌我已一无所知,母亲的印象也甚为依稀。今时只是去见两位陌生之人而已。若我非长子,需继承皇位,不知父母心中是否还会有我?”
万贞儿安慰道:“勿作此想。此次皇上复位,率先之举就是重立你为太子,你应心怀感恩才是。虽然皇家亲情,与平民家无从相提并论,但亲情与统治国家责任两者,孰重孰轻,殿下自然清楚。”
“困惑之时,总有你在旁安慰,方为我至大感恩。”
“多年来,见深你何尝又不是贞儿之寄托及安慰!”万贞儿深情地用手顺顺太子的衫领,叮嘱道,“见到父母行大礼甚为紧要,你切勿忘记贞儿所教。”
“怎会?”太子一边用手比画一边朗读般地说,“先跪右足,后跪左足,右手微屈,左手覆其上,两手拱合,按地前伸,顿首至地……”
“好了,好了,想你也不曾忘记。还有,天气冷暖,记得命侍从们为你增减衣衫……这种天气去读书须带暖手炉……太后日渐年迈,要多去看望,从小她对你最为疼爱……”万贞儿露出微笑。
皇太子望着万贞儿,拉住她的手说:“你今日所言,好生奇怪。”
“太子,只因贞儿未必能永……”
万贞儿话未说完,被车外林指挥使的声音打断:“皇太子殿下、万姑娘,就要到京城正阳门了。”
万贞儿微微掀开前面的帘幕,看见正阳门瓮城外高耸的箭楼渐行渐近。京城内御道上,林指挥使率领的一队骑兵,保护着这一驾马车,疾驰而过。车内万贞儿紧紧地搂着皇太子的肩膀,他们的头挨在一起。
天气阴沉,车队在紫禁城高大森严的午门门洞前停下,万贞儿先下,接着扶皇太子下来。万贞儿欠身对林指挥使道:“承蒙指挥使一路护卫,我有数语要同殿下交代。”
“是,万姑娘。”林指挥使稽首,随后退去,只留下万贞儿和皇太子。
万贞儿无限眷恋,深情而哀伤地望着皇太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你自行进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恕贞儿去了。”
皇太子大惊失色道:“啊!你要往何处,为何如此?”
万贞儿将双手放在皇太子肩上道:“你听仔细了,当初你年幼,又逢宫廷巨变,皇太后将你托付于我。而今,情势大变,你父重登皇位,你也已长大,前程广阔,有朝一日,你还会当皇帝。回宫之后,将有多人保护照料,有无贞儿已无大碍。按大明之规,今日若贞儿随你进这午门,就再也不得出来。贞儿在宫中已度十八春秋,宫外又陪伴你整整五载,青春不再,回宫中还可做多久?待老病交加之时,贞儿会被送到西内安乐堂等死,之后尸骨全无。”
皇太子望着万贞儿,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万贞儿继续说道:“天下事,无非‘情理’二字,于情,保育你八年,日夜未曾离开半步,你就如同我的孩子,生离别,贞儿如何舍得?于理,这道午门就如囚我终生之大门。现贞儿家有父母兄弟,返家乡,尚可安贫乐道终此一生。百年后,葬于父母脚下。殿下啊,情理之间这个‘情’字,我万贞儿舍不得也要舍啊!”
这一席话,使十岁的皇太子一时万语千言,竟讲不出来,只是紧紧拉住万贞儿的衣衫道:“贞儿,我们好不容易……不!不!”
万贞儿一手轻抚太子脸颊,一手拿出孙太后那只剔红首饰盒说:“将此物代为还给太后……回到宫中用心读书,将来做个仁慈的好皇帝。还有……勿……勿将贞儿忘记……”
说完这句话,万贞儿强忍悲伤,轻轻将太子的手拿开,将首饰盒放在他手中,转身缓步向外走去。她前面远方是端门,端门和午门之间是广阔的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