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陆诏年大吼。
陆闻恺只得回房间。
没一会儿,艾维上楼来询问,发生什么了。陆诏年撇唇角,咕哝:“没什么。”
“当真?”
“嗯……我洗衣服而已。”
艾维笑了:“哦唷,我们大小姐这么勤快了?有什么要洗的你放到衣篓里,我明早让洗衣工来收。”
“哦。”
“天热,热水总不大灵,你们洗澡别贪凉,还是下楼烧热水,知道了吗?”
“知道啦……”陆诏年垂眸,微微皱眉。
“姨母睡了啊,有什么你找你哥哥。”艾维摇摇头,笑着下楼了。
“晚安。”
走廊里静了,陆诏年把月事带和奶罩一起晾好,提起油灯回到房间。
白纱棉帷幔微拢的双层木床里,上铺点着灯,陆闻恺正在看书,透过书页,他不经意看过来。
他俯视她,显得有点睥睨似的。
陆诏年把油灯放到凳子上,坐到床上:“那我灭了。”
“你要休息了?”陆闻恺没等到回应,从上铺探出头来。
只见少女用薄被蒙住脸,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陆诏年?”
“年年……”
他柔声诱哄,一声一声,挠她心口。
陆诏年猛地掀开薄被,咬牙切齿道:“干嘛?”
陆闻恺笑了:“抱歉,哥哥不晓得你……”
“你还说。”
“抱歉。”
“讨厌死你了。”陆诏年坐起身,脑袋撞到床顶,她气恼地拽了下床帐。
帐顶灰尘落下来,扑到陆闻恺脸上。他咳嗽两声,又气又好笑:“被你讨厌了,好可怕。”
“你还想怎样?”
“我是问你怎么办,”陆闻恺忍着笑,“你才不讨厌我。”
陆诏年识破陆闻恺捉弄人的意图,掀开帷幔,帷幔绞在她手腕上,她更懊恼了,两下甩开?????,踩上踏板,爬到上铺来。
陆闻恺把手放在胸前,作投降状。可这并不能阻挡陆诏年的进攻,她瞪着眼,一步一步,把陆闻恺逼退到墙壁上。
帷幔抖晃,木床吱嘎作响,陆诏年双手撑在陆闻恺腰旁,她抬手,还没想清楚要做什么,就被他一下握住了。
“床窄,小心摔下去。”
陆诏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风从窗户吹进来,森林繁茂的枝叶发出簌簌的浅浪之声,接着传来涛声。
“要下雨了。”陆闻恺看着陆诏年眼睛。
枕头旁,玻璃罩里的油灯燃烧着,光映在他们脸庞上,映在眸眼里。
他们清晰地看见彼此。
“我不讨厌你。”陆诏年出声,却又屏住呼吸。
陆闻恺松开了她的手,她大胆地凑近,几乎和他抱在一起。
“小哥哥,我不讨厌你。”
“我知道了,”陆闻恺不能承认自己心跳紊乱了,“你下去吧,要下雨了。”
“你怕打雷吗?”
“你害怕,所以快些睡觉。”
“可是打雷的话,我也会醒呀。”
少女身上不同往日的清淡皂香萦绕他呼吸,陆闻恺不得不仰长脖颈,抬起下巴。他勉强道:“睡着了就不会了——”
“我喜欢小哥哥!”
陆诏年笑了起来,紧紧拥抱他:“我就是喜欢小哥哥呀。”
“你不懂什么是喜欢。”陆闻恺用力掰开陆诏年的手,直视她。
“人们说的喜欢,不是兄妹,不是友爱。”
“你们都说我不懂,那你告诉我啊,到底什么才叫喜欢?喜欢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我得不到?”陆诏年有些委屈。
“那不是拥有与否的……小年。”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管你是哥哥还是什么……”
话未说完,忽一道雷声划破山谷。陆诏年瑟缩了一下,霎时拥入陆闻恺怀抱。
陆闻恺敞开的手,因身上人忽如其来的力道而往后撇,手背碰到油灯玻璃罩。
大雨倾盆。
“听到我的话了吗?”倾覆一切的雨声给了陆诏年更多勇气。
陆闻恺方才察觉手背滚烫,火烧灼皮肤。
想要推开陆诏年,可陆诏年唇齿已然落下——
她啮住他耳朵,用力撕咬。
——听到我的话了吗?
——听到了。
那么你呢,听到我心跳之中的秘密了吗?
我爱你。
生来融于骨血。
*
镜子里是一张风吹日晒的脸,男人手里捏着刀片,偏侧着脸,在刮胡茬。
就好像能从镜子里看见另一个女人,他的少女。
这一瞬的走神,陆闻恺划破了脸,血珠渗出来。
他抚了抚额角,呼出一口气。他抬眼看到镜子,看到脸上细微的伤。
他用大拇指抹去血珠,擦到唇上,轻轻抿去了。
拧上水龙头,陆闻恺朝仓门外走去,他的2207等着他。
还有他的敌人。
第三十一章
战斗机加满燃油, 上了天,归期、归处不大有定数。
有时候在璧山,有时候飞过成都, 越过川西直抵青海,有时候在巫山上空盘旋,最后在湖北边界迫降。
战友接二连三离开,被炸毁,坠机, 跳伞后失去踪迹, 陆闻恺仍守着他的2077,一架残破不堪的苏产伊十五。
陆闻恺觉得老天眷顾他,肯让他飞这么久。
*
从前云南家里有个糖果罐,父亲每次来, 会给他带一些进口的糖果、巧克力和饼干, 他不吃, 攒起来。后来攒了许多, 他和母亲就被父亲接回了重庆,一家人终于生活在了一起。
幸福就是这样的东西, 有一点他就恨不得存起来。
后来见到陆诏年,他才知道一个人拥有的幸福竟然可以无边无际, 挥霍不完。
而他心甘情愿,把仅有的一点给她挥霍。
第一次飞行时, 陆闻恺好似遨游在无边的幸福感之中。他不禁想, 这感觉会接近陆诏年吗?
透过上百、上千小时的飞行里程,陆闻恺发现了他骨子里的反叛与冒险精神, 冒险反而让他能够抛却一切凡尘俗世, 感到安定。
这独属于他的自由与安定, 他不愿吝啬。
陆闻恺把在空中的视野与感受装进信封里,却又一次次烧掉。
*
“三妹玉鉴:
五三五四轰炸之难,伤亡达五千人,兄难咎其责。
不敢奢求原谅,但愿家中安好。务必照顾好自己。
兄惜朝”
*
“三妹玉鉴:
今晨天气晴朗,能见度达千尺,西北微风吹拂,抵不住机舱里的闷热,引擎与螺旋桨的巨大轰鸣声时常让我以为快要失聪,很遗憾,我还没飞到会得职业病的时候。我们训练,经常变成战斗,很奇怪,我对战斗细节记得总不那么清晰,然祖国山川历历在目,甚于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山峰河谷。中午十二时三刻,廿二队追击敌机,于云南空域丢失目标,我独自迫降巫家坝机场。云南是我生长的地方,这里的云很美,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我想你会喜欢,希望有天能和你一起来此地游览。2077有轻微磨损,还好有老朋友帮我紧急维修。我即将返航,望顺利。
兄惜朝”
*
“三妹亲鉴:
大哥来电,告知我家中一切都好,契爷亦应允你上学校念书。赵队长家妹与你年纪相仿,在南开中学念书,听闻学校屡屡遭遇盗窃,报警也没有效用,还请保管好财务,万事小心。
今早飞成都,试飞从美国订购的鹰式单翼轻型轰炸机。早期的德式、意式轰炸机,美国马丁公司的老式轰炸机、波音P-26和霍克I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