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一)(1 / 1)

汴京美人醮 半疏 707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99章 番外(一)

汴京景阳侯府里, 芦烟接过仆妇端过来的一盆温水,正待进厢房,听见院门口隐隐传来曹姨娘的声音, 侧首看过去便见到了那一抹柔软的身影, 气得微微咬了牙。

待放好了铜盆,内厢里头, 夫人正坐在黄花梨雕螭龙纹镜台前,一头秀发如墨云一般堆砌在身后, 衬得夫人一张巴掌大的脸越发明艳动人, 此时面上带着晨醒的慵懒, 许是听到了外头的声响,魏静晏半睁了眼,望着铜镜里的芦烟道:“外头的又来了?”

“是的, 刚到的。”

拂冬正拿着一把镂雕着牡丹花的檀木庶子轻轻地给夫人通着头发,微微嗤道:“这都几个月了,雷打不动的,见天地来给主子添堵, 侯爷不去她院子里,我们主子有什么办法。”

芦烟瞪了她一眼,拂冬恹恹地没有再说话, 双手灵巧地给主子绾起了头发。

魏静晏不在意地道:“随她去吧,将她身边的人看紧了?”她并不在意曹秀兰,抑或者说,她现在连景川平也不在意了, 等她走后,谁知道景川平会不会再娶,她防得了曹秀兰,防不住即将到来的李秀兰,钱秀兰,许秀兰。

她只是担心在这最后的一段日子里,让肚里的孩子有了闪失。

芦烟忙道:“看紧了,夫人放心。”现在她们院子里的人防曹姨娘和老夫人像防贼一样,就怕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出了意外,老夫人那边被侯爷顶撞了几回,大概不想母子感情破裂,这些日子收敛了一点,没给主子添堵,但是曹姨娘却每天到这里来应卯,夫人最近连话都不和侯爷说,侯爷估摸也不知道这事。

魏静晏轻轻“嗯”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已经四个月了,她的这一胎,算是坐稳了,有些事情也没必要再拖了。

魏静晏的眸子暗了暗,阿倾和她说,如果她不和离的原因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孩子长大后也不会高兴的,阿倾已经给她铺垫好了,她的孩子出生后,即便不是长在侯府里,也依然不会委屈他分毫。

她和老夫人之间的矛盾是不可化解的,她也不愿意让景川平为难,从头到尾,他都是无辜的,从一开始,就是她伙同老夫人欺骗了他。

只是没有想到,在她和老夫人的这场交易里,她会真的对他动了心,甚至有意纵容自己怀了孩子。

想到这里,魏静晏让拂冬去给她端一碗银耳红枣羹来,等拂冬出去了,才问芦烟道:“马车备好了没有?”

芦烟忙点头,“主子,都备好了,已经和王妃娘娘那边的人联系上了,等您确定了时间,奴婢去传个消息就可以。”

魏静晏点头,时间,这几日便可以了吧!

看了一眼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桂花树,再过两月,这里又是一树星星点点的桂花了,当初他栽下的时候,她也是透过这个窗户望着。

彼时她才十六岁,刚嫁进侯府不过月余,即便面上努力做出大家闺秀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还是有来到陌生地方的忐忑,虽然这个地方,是她自己挖空心思要进来的。

他比她大十五岁,原配在生了孩子后,不过一年便过世了,他多年未娶,府里连一个妾室也没有,听说侯府的老夫人见儿子一心缅念亡妻,甚为忧心,有心想给儿子寻一个继室,那时候她隐隐绰绰地听到爹爹和娘也在盘算她的亲事。她一想到即将嫁给一个陌生的人,夜里躺在床上都忍不住发颤,最后,在听到爹爹有心要她嫁给滇南梁郡王的儿子后,她一连三夜都没合上眼,果然,她是魏国公府最多余的一个小娘子,便是在婚事这等大事上,爹爹也想将她卖个好价钱。

梁郡王,原本该是梁王,因为得罪了彤玉长公主被贬为郡王,在她尚且幼时便听过梁郡王残暴无道的事迹,当年应召进京的时候还试图染指汴京的贵妇,这几年行事越发张狂,汴京的人都知道陛下一直有意要收回封地,但是梁郡王在此时上了一封奏折,请求陛下为他的儿子指婚一门汴京的贵女。

谁都知道这种时候将女儿嫁进梁郡王府不谛于将女儿推入火坑,连汴京四五品的官员都心疼自家的孩子,报上去的至多是不受宠的庶女,可是贵为一品国公的爹爹,有意将她的名字报上去。

三天过后,她单独上景阳侯府找到了老夫人,说她倾慕景阳侯已久,愿意嫁给景阳侯做继室,她一个国公府的小娘子将自己放在了尘埃里,和老夫人签了文书。

不得干涉与侯府世子相关的诸事。

不得生下景川平的孩子威胁景行瑜的地位。

不得干涉景川平纳妾室。

他不知道老夫人是如何逼迫景阳侯的,很快景阳侯就到了魏府提亲,她和他第一次打了照面,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她,眼里有淡淡的讶异,她却不是第一次见他,很久以前,她有个顽皮的好友,喜欢东家蹿到西家,满汴京城的八卦都如数家珍,她甚至知道当年刘贤太妃在先帝驾崩前有意将彤玉长公主嫁给他,被先帝阻止了。

刘贤太妃一辈子就守着彤玉长公主一个女儿,最大的心事就是为彤玉长公主找一个好驸马,所以,她知道刘贤太妃必然是考察过景阳侯的品行的。

这样的一个人,在他少年的时候,即便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如果入不得他的眼,怕也是嫁不进去的。

只不过恰好她比他晚生十五年,他有一个亡故的原配夫人,还有一个原配夫人留下的嫡子。

而老夫人一心想给他续娶一位门第相当又好拿捏的夫人,在汴京城中,怕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婚后第一年,两人也是相敬如宾,虽夜里熄了灯,也有行房事的时候,但是他很克制,浅尝辄止,一切都和她先前预想的一样,他是一个不会强人所难的君子。可是第二年的春天,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半疯”的名号,夜里忽然在她耳边问她:“夫人,装得辛不辛苦?”

他知道她在他面前端庄稳重、雍容华贵的模样是故意装出来的,那晚他一点也没有再克制,她好像也有点崩了防线。

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找到突破口的时候,看起来工整又熨帖,像一幅精心装裱的山水画,而当缺口被发现的时候,那装裱起来的山水画刹时就化作奔腾不止的瀑布了。

时隔两年,顾家那场大火带走阿倾以后,她终于又在另一人的身上体会到了愉悦的情绪,体会到了宽容与疼惜。

她像一个曾经被火烫过的孩子,明明渴望,又不敢靠的太近,害怕那火焰过了今天,或是明天,就会熄灭。

就像她再也不会苏醒的小阿倾。

她的心房终究在他日复一日的一枝桂花,一包玫瑰酥,一碗酒酿,一匣子枨元条儿的浸泡下,慢慢软化,两人也好了三四年,直到,他说他想要一个他和她的孩子。

她是国公府嫡女,作为景阳侯的继室,整个侯府面上都有光,然而,如果她生了孩子,却势必会威胁到侯府世子景行瑜的地位。

老夫人视这个孙子如眼珠子,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侯府继承人的身份,所以任何女子都可以为景阳侯生孩子,唯独景阳侯夫人魏静晏不行。

这一盘死局,在她当初找到老夫人的时候便已然注定了。

她不想这个孩子在侯府意外没了,她也不想他在不清楚她和老夫人之间的牵扯的时候左右为难,她更怕,在将来日复一日的争吵、赌气中磨光了两人曾经耳鬓厮磨的情分。

她这二十年的人生里,以前只有一个阿倾,后来有了他,日后还有一个他们的孩子,每一个她都放在心口珍惜,就像畏冷的人,珍惜每一个小小的火把,且希望能够将它们聚结在自己身边。

五日后吧!她不能再拖了。她怕越拖她越狠不下心走。

窗外的风停了,叶子沙沙的像是从高处落了下来。

芦烟给主子拧了洗脸的帕子,却不防听见主子幽幽的叹息声,又忽听主子轻声道:“拂冬性子急,临走的时候喊她一声便可,若说早了,我怕她在人前露了马脚。”

芦烟和拂冬自幼就伺候在主子身边,这些年亲如姐妹,知道主子瞒着拂冬并不是不信任她,心里也松了口气,自是应好。

这时候拂冬端了红枣银耳羹过来,魏静晏拿着雕着福禄图纹的银勺舀了两口,日头已经渐渐爬上了那棵桂花树,一半在明亮的光线里,一半在清冷的阴影里,魏静晏心里对候在院门口的人忽生了一点排斥,这是她和景川平的院子!

对拂冬道:“让曹姨娘回去吧,吩咐她以后也不要过来了,看得我心烦。”

都要走了,她想在这个住了几年,有了无数或忐忑、惊讶、喜悦、期待的院子里,享受最后几天的安宁。垂了眼眸,轻声道:“侯爷若是回来,就说我不想见他,让他住到书房去。”

景川平知道静晏怀孕以后,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听到芦烟说阿晏不想见他,让他去住书房,虽然心里不愿意分开,还是嘱咐了芦烟两句照顾好夫人,就转身去了书房。

这一次阿晏和母亲的矛盾,还加上一个被塞进来的姨娘,让景川平也觉得有些棘手。

刚推开书房的门,外头便传过来一阵怯懦的声音:“侯爷,老夫人让婢妾给您送一碗羹汤来。”

景川平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以后,不准再踏入书房一门,出去!”

阿晏因为她,到现在还没原谅自己,景川平想到这,心里不由一阵抽疼。

景川平捏了捏眉心,随手去了书架上抽了一本游记来看。

景川平一连在书房睡了四天,第五天到了院子门口,没待芦烟传话说夫人让他去书房,他便自己抬步过去了,可不想,他刚转身,芦烟却出声道:“侯爷,夫人备了酒菜,一直在等你回府呢!”

景川平心口一跳,跟着芦烟往院子里去,一进了偏厅,整个人便怔住了,静晏穿着一身秋香白的半臂襦衣,下头系着一条淡紫色裙子,上头的缠枝花缠缠绕绕地,好像从她的腰间一直攀缠到了他的心口,她的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

这么一瞬间,景川平的心里闪过:岁月静好。

景川平眸子一热,唤了一声:“阿晏!”

魏静晏示意他坐下,莞尔一笑道:“让你睡书房,你还真睡书房啊,那我要是说和离,你是不是真的和我和离?”

她的声音软软的,说到“和离”的时候,带着一点小委屈,怎么看都像是在撒娇,景川平尚未在睡书房和眼前的境遇中缓过神来,一杯淡淡的苏合香酒被送到了他的跟前,她唇角微弯,在烛光下,像是轻轻展开的昙花,圣洁又美丽,“你自罚三杯,算我原谅你了!”

景川平不知怎地,忽地心生了一点提防,只是当看那双杏眸隐有忧伤的时候,依旧如她所愿,喝完了她递过来的三杯酒。

魏静晏望着空空如也的琉璃酒杯,微微一笑道:“你下回再惹我生气,我就带着孩子去京郊的庄子上住,那处庄子让给我吧!”她软软的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双眼迷濛着雾气,好像在无声地谴责他让她受委屈。

“阿晏,不会了,没有下回,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同意。”

他一直都知道他比她大十五岁,娶她回来,当真应了那句老牛啃嫩草,只是阿晏以往脾气硬,和他一开始是相敬如宾的恭敬,后来关系和缓,虽也有柔情的时候,但是一直都有些放不下脸皮,这是他第一次见阿晏跟他撒娇,景川平只觉得脑子晕晕的,像醉酒的时候欲醉不醉的感觉。

他和阿晏闹了许久的别扭,连每日里给她带的小食,她都不要了,现在阿晏主动开口要他的东西,景川平觉得,或许阿晏是真的原谅他了。

魏静晏看着景川平按下的手印和签好的名字,微微笑着,轻轻睇了芦烟一眼。

很快便见景川平倒了下去。

魏静晏的眸子一暗,终于到了这一步。

曹姨娘知道侯爷这些日子每日看了夫人以后,就要去书房,示意,特地算着时辰,等在了夫人的院子外头,不成想,没有遇见侯爷,反而看到了久未见到的夫人,忙行礼。

拂冬皱眉看着她,“曹姨娘,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曹姨娘一急,手上不安地绞着帕子,喏喏地道:“婢妾奉老夫人的命,在等侯爷,夫,夫人是要出门吗?”

“放肆,夫人的行踪是你可以问的吗?”这回拂冬没有出口,芦烟已经出口呵斥了曹姨娘一句。

曹姨娘自来知道夫人不好惹,但是也知道夫人不屑于和她一般见识,所以才每天壮着胆子,狗皮膏药一样地贴过来,只是今天,夫人好像真的生气了!

曹姨娘心口惴惴的,连忙告罪,“是婢妾逾矩了,请夫人责罚。”

魏静晏看着那一张秀气稚嫩的脸,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这张脸看向了什么东西,声音平静地问道:“曹姨娘在侯府待得可还习惯?”

曹姨娘有些迷惘地抬了头,对上魏静晏清冷的眼睛,又忙地低了头,“回夫人,婢妾一切都好。”

“哦,既是如此,曹姨娘就在侯府里好好地待着吧!”

待人走远了,曹姨娘才敢抬起头,只见那素来孤傲的背影,有夜色里,有几分说不清的寂寥。这么些时日,曹姨娘已然看出侯爷心中只有夫人,一时心里戚戚然,不知道当初听娘的话,配合老夫人演了那一场戏从而缠上景阳侯,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侯府门口,魏静晏一上马车,便将刚才哄骗着景川平签下的和离书拿了出来。

对,是和离书,不是什么庄子地契房契的转让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这时候才发现“川“字好像写的少了一笔,但是乍看又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景川平刚才是不是喝多了,没写好。

不过不管怎样,也是和离书啊,上头还有他的印章和手印。

检查了一遍和离书,魏静晏轻轻松了一口气,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热闹的御街两边,她在这四四方方的汴京城生活了二十一年,不能透气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现在,她终于要永远地离开了。

从今以后,她将不再是魏国公府不受宠的嫡小娘子,也不再是景阳侯府不受婆婆待见的继室夫人。

却也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自己的血脉。想到这里,魏静晏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心里一片柔软。

***

景川平是半夜醒来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明明只喝了三杯苏合香酒,他的酒量自来很好,不会这般轻易倒下去,轻轻唤了声,“阿晏!”

没有人回应,厢房里没有人,阿晏不在,芦烟和拂冬也不在,景川平的眼皮跳了跳,偏厅里的饭菜都没有撤下去!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忽地看到了一旁一张用玉佩压着的纸,最上头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让景川平脚下一个踉跄,“和离书”!

最下面是他和阿晏的名字,还有两人的印章和手印,他只记得昏迷前,阿晏让他签了一份京郊庄子的转让文书!

她在那封文书上动了手脚!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景川平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的阿晏为何那般晓意温柔了,她在给他下套,她想和离,她要永远地离开景阳侯府!

他明明有意识到,可还是不死心地想试一试。

他自来对阿晏有特别多的耐心,他知道阿晏曾经在魏国公府一直被家人漠视,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纵容阿晏的小性子,一直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他等了多年,阿晏终于怀了他的孩子,他知道阿晏以前愿意嫁给他,看重的更多的或许是他这个人身上所附加的东西。

他知道大家族中继室和原配嫡子会有的矛盾,是以行瑜的母亲去世多年以来都没有再娶妻的打算。

直到母亲逼他娶魏国公府的小娘子,那时候他知道魏国公府有意将长女嫁到滇南郡王府那个狼窝去,初见的时候她有一双清冷疏离的眸子,却异常的干净和明亮,只那一眼,他便有些不忍心看这个小娘子成为他父亲政途上的牺牲品。

一念之间,她真的成了他的新夫人。

他一开始也是将阿晏视为一个母亲满意的儿息看待的,只是当他渐渐地发现他的新夫人看似稳重,实则不过是个敏感又胆小的姑娘时,不由心生了疼惜,又怕吓到了她,一直循循渐进,直到那一天他在樊楼里听见隔壁雅座的荣夫人说他的夫人有个“半疯”的雅号,清冷,孤高又胆大,常常怼那些看不过眼的夫人和小娘子。

他才知道,她在他跟前是个收了爪子的小猫。

这几年相处,他感受得到阿晏对他的软化,心里想着,要是再让阿晏生个孩子,或许阿晏对侯府,对他的羁绊会更深。

只是阿晏似乎对生孩子很防备,这让他心里的不安日甚一日,后来他无意撞见芦烟去药局买避子汤,转了心思,将芦烟的药包换成了一些健脾利肺的药。

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在推进,但是这个时候,母亲不知怎地,忽然看不惯阿晏,闹了许多事,特别是知道阿晏怀孕以后,闹得更甚。

在阿晏和母亲之间,他知道闹事的一直是母亲,但是自幼对母亲的恭敬,让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做不出指责母亲的话,这次为了阿晏,顶撞了母亲两回,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母亲以那种愤怒的口吻说话。

景川平望着“和离书“三个字,好像有一盆冷水,兜头兜脑地浇了下来,寒彻心扉。

当夜景阳侯府鸡飞狗跳,从老夫人的院子到曹姨娘的院子全都被景阳侯闯了一遍,曹姨娘更是连夜被景阳侯打包送走!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嚷嚷着要喊太医,只是以前一听她心口疼,便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这一回却没有停下步子回头看她一眼。

老夫人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嘴里涌上一口腥甜,一旁的嬷嬷劝道:“老夫人,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这般下去,侯爷,可就真的和您离了心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这个儿子,已经和她离了心了,当年,她就不该自诩聪明地劝儿子将魏国公府那不受宠的小娘子娶回来做继室。

还不如,多给平儿纳几房妾室,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后悔药了。

老夫人闭着眼,挥了挥手,“罢了,我老了!”

老夫人终究是没有将魏静晏和她签的文书拿出来,她知道现在即便拿到平儿跟前来,平儿估计也不会介意,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没必要再做这个恶人。

六年后。

景阳侯和华平郡王奉命在南熏门迎接从太原府回京周王和周王妃。

打头的周王骑在汗血宝马上,后头跟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里头坐着两个妇人和两个孩子。

顾言倾坐在马车里头隐约能够听到外头有些喧闹的人声,望着垂眸的静晏道:“阿晏,这些年景阳侯年年往我那送礼,信也是十天半月一封的,你既是回来了,该见还是要见的。”

静晏当初拿了和离书,也是想彻底让景川平和她从那一场一开始就有目的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可是这么些年,景川平不仅没有再娶,连一个妾室也没有,每十天半月的就往周王府送信送东西,却又不敢逼阿晏逼得太紧。一旁的女孩子,睁着大大晶亮的眼睛问道:“顾姨,你们说的是我爹爹吗?”

五岁的景宁像足了魏静晏,顾言倾忍不住捏了捏她嘟嘟的脸颊,“是的,小宁宁,说的是你爹,你要不要见你爹?”

景宁默了一下,呵呵笑道:“我带小珩去。”

顾言倾只当她和小珩玩的好,笑道:“那你要你娘去吗?”

景宁看了一下娘亲,摇了摇头,她知道娘亲一听到爹就苦着一张脸,想来是不喜欢爹爹,“不用,我带小珩去把我的嫁妆讨过来就行。”

一旁的周王府小世子赵珩扶着娘亲,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迈了两步,倾身过去在景宁跟前羞涩地道:“宁宁,你没有嫁妆,我也喜欢你的!我给你存嫁妆”

顾言倾:……

魏静晏:……

不管里头被小娃闹得石化的娘亲们,车队已经过了南熏门,外头传来景阳侯的声音:“微臣奉陛下之命,特在此迎接周王殿下和周王妃娘娘,还请周王殿下随微臣进宫面圣。”

景阳侯正待引着周王去皇宫的时候,忽地见到那马车上的帘子里有一只软嘟嘟的小手伸了出来,景阳侯眉心微挑,便见着一个五岁大的女孩子露了一张小脸出来,看见他在看她,脸上忽地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景阳侯怔愣在马上,那是一个和阿晏十分相似的脸,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可以确定,那是阿晏和他的女儿。

景阳侯颤着声音喊了一声:“宁宁!”

这些年他写了很多信托周王妃转交给阿晏,也从周王府的信里知道阿晏生了一个女儿,叫景宁。

六年,他每年都会去一次太原府,但是一直都没有见到阿晏,周王妃说她带着女儿出去游玩了,他不敢逼得太紧,怕她连周王府都不愿意待,她在太原府,尚有周王妃护着,他知道她一切安好,若是其他的地方,他想都不敢想。

周王这次回京,他有去信问过周王妃,那边回说,阿晏不回来。

这么些年过去,他都有些恍惚,他和阿晏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沈溪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侯爷,若是有急事,不如就让华平郡王带我入宫吧,我在陛下跟前给你告个假。”

说着,沈溪石和华平郡王先行骑马往东华门去。

景川平盯着那一张圆圆的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湿了眼眶,哑声道:“囡囡,你娘呢?”

小女孩抿着嘴笑了一下,很快地将脑袋缩进了马车里。

景阳侯听到马车里头传来女儿娇娇软软的声音,“娘,爹爹在哭!”

魏静晏将女儿搂在怀里,心里也有些百感交集,这些年,她对景阳侯府的心态一直有些复杂。

若说错,她也有错的。

只是时间越久,她越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她曾经狠心逃离的地方和那个地方的人。今年景行瑜来信说,老夫人病入膏肓,想看一眼宁宁,她犹豫了很久,在阿倾出发前一天,才决心和阿倾一起回京。

然后,回来后要做什么,她并不清楚。

景宁看到娘亲不说话,默默地从她的怀里钻了出来,然后牵着娘的手,将她往马车外头推。

等将娘亲推出去了,气喘吁吁地和赵珩说:“大人就是麻烦,明明想看,还躲着不出去!”

顾言倾刮了刮她鼓起来的小嘴,笑道:“宁宁真聪明!”

景宁听到夸赞,小嘴一咧,笑了起来。

景川平看着从车帘后头露出来的人,手中的缰绳微微攥紧,马儿不耐地踢了踢前脚。

六年,一走六年的魏静晏比当年更美了一些,她的眼睛温和清明,不再是以前的清冷而疏离,她梳着元宝髻,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臂对襟褙子,白色的襦衣和月牙绿的罗裙,温婉又端庄。

她刚出马车,便很快被那人捞上了马背,带着她往景阳侯府疾奔而去,身后是景宁不满的嘟囔声。

不过,被三月的风吹散在了汴京城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