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云州本就在安城的边界, 薛玉杰带来的人跟他一样,俱都是体格异于常人的魁梧男子, 那些人力气大的诡异,根本无需马车,只需几个大块头就将棺材扛在肩头, 且跋山涉水,健步如飞。
楚寻甚至怀疑, 这些人根本不是人,而是行尸走肉的傀儡。
她试图跟他们搭话, 这些人也压根不搭理她,邪门得很。
一行人将将经过一处关隘, 忽然山体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楚寻还当是暴雨引发了泥石流, 吓得不轻。回头看去,果见巨石朝山下砸来,瞧了几下又觉哪不对劲, 穿过漂泊大雨,山间隐约见有人影跑动。
忽听身边一骑马的将军说:“哼!云州和安城就这一条捷径,若想爬过这绵延的山脉再赶过来, 少说也要两日, 到时候任你是精兵良将也疲惫不堪!”
楚寻约莫着, 此举大约是想拦什么人吧, 不过与她并无关系,摇摇头,并未在意。
岂料那将军目光贪婪的盯着她看了会, 啧啧出声,“可惜了一个美人儿!”
安城人粗犷,言辞大胆,这位将军说完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打马上前,冲薛玉杰道:“城主!你真的要将那女子剁成肉酱?”
薛玉杰尚沉浸在失去亲弟的痛苦之中,自始至终并未看过楚寻一眼,闻言,面肌扭曲了几下,并未言语。
那将军又道:“此女害了二爷,就这么杀了她真是便宜她了,城主若想解恨,不如将她赐给兄弟们,到时候兄弟们自会将她折磨至死替二爷报仇!再将她的尸体一寸寸剁碎了喂狗!”
薛玉杰尚未说话,他身旁的另一位将军蹙了眉头,露出厌恶之色,“不管怎么说,那女子也是二爷看上的女人,若想给二爷报仇,直接让她给二爷陪葬即可。张蒯,你出这样的主意,莫不是自己有什么龌蹉心思,竟连二爷也一同折辱了!”
张蒯张口欲辩,却不料薛玉杰忽然抽出鞭子,将他狠狠一抽,打下马来,在烂泥地里滚了一圈,差点滚下山涧。吓得他屁滚尿流,好半会过去腿都是软的,怎么都站不起来。
薛春的祭堂早就布置好了,薛玉杰将弟弟重新收敛入棺,少不得又是一通拼死嚎哭。
众人都道他兄弟二人感情笃深,而薛玉杰都三十大几的人了,府内除了这个弟弟,连个子嗣都没,因此他看弟弟有时候就跟看儿子一般。此刻这哭丧的架势俨然死了独子一般。
先前他在接到弟弟死讯时,曾想过千万种暴虐手段将杀害薛春的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在见到楚寻本人后,尤其见她自马上落下,浑身软绵绵的落在地上。心里是根本不信,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将薛春打死?
就算是男人被女人迷了心窍,可以他对薛春的了解,他弟也不是会色令智昏的人。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不过是晋国皇室的阴谋,他早就知道自己拥兵自重,这几年朝廷一直想一锅端了他。可苦于他天生神力,又有虎狼之军,且占据天险,遂迟迟不敢动手。现在突然来这一出,无非是断他臂膀,绝他生路!
薛春死了,他活着也没指望了!
他恨啊!他怎么就信了薛仁那个老贼!
他就应该将春儿拴在身边,哪儿都不让他去!都怪他太自信了,以为有虎狼军,朝廷就不敢动他弟弟!
如今,悔得眼珠子都快变成泪珠子也来不及了!
数日来,他夜不能寐,派出了好几波探子打探情况,如今大致情形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郁候细君貌美,倾国倾城,他弟色胆包天,曾冲撞过她,还被英雄救美的靳燕霆给暴打了一顿(此为簪花宴薛春被打负伤误传,而靳燕霆当街对寻衅滋事的薛春和志芳小惩以诫那是有目共睹的,又被以讹传讹,渲染的不成样子。)
据传言,晋王痴恋郁候细君,虽年过二十五而不娶,惹怒太后及他的皇伯父。
至于中间有何变故不得而知,不过显而易见的,这一招不过是栽赃嫁祸,再借刀杀人罢了!
杀了薛春栽赃给不相干的女人。
再借他薛玉杰的刀杀了晋王心爱的女人,帮着狗皇帝手不沾血的除了碍眼之人。
而这事就发生在晋王不在京城之时,简直就是坐实了薛玉杰及他的一干谋臣的推测。
原本薛玉杰是可以给晋王做个人情,放了楚寻一马。他已断定楚寻不是凶手。但他死了亲弟,被刺激的神经错乱,即便谋臣建议他放了人,做个顺水人情,顺便挑拨晋国皇室。可只要他一想到死不瞑目的弟弟,就恨不得焚天噬地叫所有人陪葬。不是凶手又如何?那女人不是靳燕霆的心头好么?他杀了她,叫他痛不欲生,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至于挑拨晋国皇室,死了恐怕才更好吧?毕竟人是狗皇帝送来的,又不是他讨要的!靳燕霆要怨也只能怨恨他的皇伯父去!再说了,那女人,他也瞧见了,容貌也不算辱没了他弟弟,既然是弟弟喜欢的,那就一并下葬了,让弟弟九泉之下也不寂寞。
薛玉杰主意打定,将薛春重新收敛入棺后,又着人将楚寻梳洗打扮了番,连夜赶制十几口小棺。将楚寻一并薛春曾经房里的侍妾全都装订入棺,活埋了!
一时间城主府内一片孤鬼狼嚎,有哭着求饶的,也有不报生念抢着撞墙寻死的。
薛玉杰也是个恶人,着人捆了手脚,封住嘴唇,抬入棺内。
楚寻只觉的眼前光怪陆离,人人如鬼似魅,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在人间还是地狱,不过她倒是配合的很,人要捆她,她就伸出双手,要封她的口,她也不哭不叫。
府内的嬷嬷冷着眉眼,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夸奖,“听说你之前就是嫁了个死人,果然是走过一遭的,可比她们懂事多了。”
棺材底下铺了细软的棉花,躺在里头还很舒服。当棺材盖上时,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亦如十年前,她被关在郁封的陵墓里头。
到底是人变成了鬼?还是魑魅魍魉披上了人皮化做了人?她曾一遍遍在冥思苦想这个问题。
想了很久很久。
楚寻微微动了下眉头,略略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忆起被关在陵墓中的心情。
没想到自己竟傻傻的想这个问题想了很多年。
哈,人死后便成了鬼,鬼投胎成了人。
本就是一种东西,可笑可叹她竟然还想不明白!
眼皮有些重,她不知不觉陷入了昏睡。
薛春的灵柩只在府内停灵了一天便抬入了薛家世代的墓冢内。
薛玉杰自从弟弟死后性情大变,先是关了东西城门,与萧国之前谈好的交易也作废了。紧闭城门,不让在赵国的萧军回来,也不给援军过去。赵国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如今正火速集结大军,意欲将滞留在赵国境内的萧军一举歼灭。
其实薛玉杰这样做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既已决定和晋国决裂,如果再开罪萧国,等于是自掘坟墓。
可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要和疯子讲道理!
薛玉杰舍了自己这条命,也想搅得各国混战,天下大乱!
毕竟安城是晋国的领土,只要薛玉杰自己亲口承认——他先答应萧国的条件,放萧军入境,再关闭城门让萧军孤立无援,而这些都是晋王的主意,晋国的阴谋。
即便萧王和晋王井水不犯河水多年,只要萧王的大军折在赵国,萧晋俩国的仇也就结下了!
别说是他薛玉杰的阴谋什么的,他薛玉杰首先是个晋国人,其次才是安城城主。
待到那时,他大开城门,不管是赵国的还是萧国,亦或是夹缝中生存的戎族部落,只要他们有能力,随他们进城哄抢圈地盘。
到时候晋国东北方门户大开,天下大战,无可避免!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寻幽幽醒转过来,她嘴上动了动,缠在她嘴上的绷带就滑了下来。先前因为她配合,捆绑她的嬷嬷并未像捆其他人那般狠命,因为薛玉杰不耐烦女人们哭喊,嬷嬷们生怕得罪了活阎王跟着倒霉丢了性命,无不使足了吃奶的力,原本娇滴滴的美人儿甚至面上都被勒出了一条条血痕。
楚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了,她似乎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她起先还当自己听错了,后来又接连听到轻扣木棺的声音。
她不仅犹豫起来,到底是该发出声音还是噤声不语?毕竟外头是敌是友亦难分辨,恰在此,盖住自己的棺木呼啦一声被推开了。
一人俯身看来,旋即愣住。
那人背着光,深衣窄袖,金线绣边,看身形像个男人。
等眼睛适应了光线,看清来人,轮到楚寻愣住了。
由远及近响起犹豫不决的脚步声。
男人只略一迟疑,一下子跳进棺来,于此同时,重新盖上棺木。
狭小的空间,虽棺内漆黑一片,看不清彼此的脸,但近在咫尺的呼吸,亦知二人贴的极近。不过好在他手脚并用撑着棺木,并未叠在她身上,倒是君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