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炉鼎记(十七)
此次十方会聚集各派高手, 来了不少大人物, 玄沧门特意辟出一大片青山, 供来客休憩。
按照身份尊卑, 自上而下分出住处。山顶上, 自然是住着大人物的。
比如说,紫云宫的少宫主云泽。
此时夕阳西下,高台上比试仍未结束, 他却提前离席。被玄沧门大弟子云熙然轻而易举地击败,他已无心再比了。同样姓云, 云熙然以近乎压倒性的实力,让他再也没有争胜的念头。
他身后跟着一个容貌阴柔的侍儿, 一路上不住柔声安抚。
云泽捏住他的下巴,在四下无人的山道上细细亲吻:“这便回去……”看着侍儿秀丽脸庞,他忍不住心生喜爱。与其台上斗死斗活, 不如美人在怀细细温存。
侍儿红着脸点头。
忽然山道不远处传来略带痛楚的细柔呻.吟,那娇声软得仿佛明媚春水, 一声声往云泽耳朵里钻。他心里有些难耐好奇, 快步走过去拨开翠绿树丛, 只见一个纤瘦少年跌倒在地,啜泣不止。
他身上穿着玄沧门的弟子服,一只鞋子掉了, 露出雪白的足,脚踝处又红又肿。察觉到有人来,少年下意识抬头。
秀美可爱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大眼睛惶然无助,怯怯地看着云泽,嫩红的唇微微张开:“你,你是谁……”
素雅清逸的道袍穿在他身上,竟凭空流露出几分媚态。
云泽不答,反问道:“你又是何人,在此地哭泣?”
少年小声说,自己名为祁双,在玄沧门中饱受欺凌蹂.躏,想趁此机会攀附一位高人,带他脱离苦海。
云泽心生怜惜,伸手出去将祁双拉起来。细巧的手嫩得几乎吹弹可破,云泽不动声色地牢牢扣住他的手。
他一摸他的脉,就发觉这少年是个炉鼎。难怪……他眼中生出掠夺的神色。
祁双见他意动,甜声说了些勾人的话。云泽果然上钩,握住祁双的手指仔细亲吻。祁双羞涩地抽回手:“别在这里……”
“我知晓有一处别院很是幽静……不如……”祁双一捏云泽手臂,欲拒还迎。
云泽一把抱起他,冷笑:“你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笑纳了。”明知道这人话语间漏洞百出,可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只想与其共度良宵。
“急色.鬼。”祁双娇嗔。顺着他的指点,两人往小院走去。
那侍儿看得分明,祁双下巴搁在云泽肩上,对着他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宛如黄泉里爬上来的鬼魂。他想喊,却好似被下了咒一般,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云泽也好似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只顾直挺挺地走。
侍儿心中焦急,只得快步跟上去。
***
祁双待在咒阵里绞尽脑汁,都没有法子破开它,只能挂在树上干瞪眼。暮色四合时他看到有个面貌英俊的男人,怀中搂着一个少年,踏入了他的院子。
定睛一看,那人怀里的,居然是“自己”?!
他看到那两个人进了屋子,由于这棵树就在窗边,是以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假冒伪劣的“祁双”,脸上挂着面具一样僵硬的笑,看上去根本不像个活人,机械地动作着,和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滚成一团,屋内慢慢响起不堪入耳的□□。
祁双气得刚想破口大骂,下一秒,便脊背发冷,还没出口的脏话硬生生吓了回去。
床上哪有什么“祁双”,分明就是个与他一样体型的……人偶!
粗粝老旧的木质,木纹间生着细小的霉斑,活动时关节处生硬地摩擦着,两个黑魆魆的眼窝空空荡荡,而那个男人浑然不觉,仍旧与人偶颠鸾倒凤。
祁双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目的——假冒成自己,那么下一步,就是把白露寒引过来了!
要是白露寒看见“祁双”和别人在一起干这档子事,一定会发疯的!
当白露寒癫狂入魔,会有什么后果?
围杀。
现下玄沧山又聚集了这么多高手……他已经能想到,会发生什么了。
他疯狂地挣扎起来,震得枝叶簌簌乱响,无数碧绿叶片零落如雨,可惜无论他怎么怒吼暴喝,声音依旧被界阵牢牢封锁。
师尊,千万不要过来啊……
求求你,不要来。
***
兽王站在院中,手里拿着一个木偶。缠绕在木偶上的发丝深深陷入疏松的木头里,竟缓慢地往外渗着血。
房中的云泽痴迷地叠声叫着“小心肝”、“小妖精”,动作渐渐迟钝,脸色愈发青白。很快,这个家伙就会修为外泄而死。
转头看了一眼门边动弹不得的侍儿,兽王淡笑着离开了。
侍儿僵硬地站在门口,屋中无边□□尽收眼底。他口不能言,四肢沉重如千钧巨石,只能眼睁睁看着少主的皮肤筋肉一点点枯萎干瘪下去。
***
白露寒浸泡在药液里,等了许久不见祁双回来。心里掠过不祥之感,他勉力撑起身,摇摇晃晃地下地。腹部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修为流失过多,才导致虚弱乏力。
散乱的白发还带着淡青色水珠,走动时滴滴答答。
可是现在没有人来帮他擦干湿润的头发了。
“……双儿。”白露寒闭上眼睛,头又开始发痛。他原以为自己早已摆脱了心魔困扰,怎料到头来却是自欺欺人。
他是一刻也离不得他的小徒儿。
四处寻了寻,并无适合他穿着的衣物,仅有祁双带来的换洗衣裳,和一件铺开来挂在檀木架上的羽衣。
白露寒取出一件祁双的中衣,放在鼻端轻嗅。衣裳是洗过了的,仿佛还残留着一点点祁双身上温暖的气息。
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这件中衣,忽然死死攥紧衣料。再把羽衣抖开,披到身上,仔细系好衣带。
待到出得门去,已是夕阳西下。
催动御风之术,飞快往小院子去了。夕照金红中,羽衣长长的翠翎划过道道流光。
远远瞧见院中灯影摇红,白露寒放心了,原来祁双还在这里,却不知在做些什么?
快步走进院中,他脸色陡然惨白如死。
两扇雕花檀木门毫无顾忌地大开着,现出令他心碎魂断的一幕!
那个和陌生男人纠缠在一处鸳鸯交颈的,不就是他的小徒儿?
白露寒茫然走进去,无意识抬手,霜白剑气一闪。
一声惨叫,血花四溅。人头骨碌碌落地,只有薄薄一层干裂的死皮贴在骨头上,形如骷髅。床榻上方才还在肆意娇吟的秀美少年顷刻化为灰烬!
“杀、杀人了!”
一旁的侍儿大骇,发觉自己能动了,吓破了胆般尖叫着连滚带爬往外跑。白露寒转过身去,本欲一道剑气射穿他的身体,指尖却凝固在半空。反手一摸,满背的鲜血无声无息浸透了羽衣。
他呆呆地晃了一下身体,背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掌心里,赫然是一片沾着血的青色羽毛,和羽衣上不同之处在于,这片羽毛末梢是纯黑色,散发着不祥的魔气。
“我……”白露寒浑浑噩噩跌坐在地,手指颤抖着抓起一把黑灰。
“师尊——”
是谁,谁在唤他?
白露寒看看自己手里的灰,又抬起头。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一个人影,祁双满脸泪水,朝他跑过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祁双死死把白露寒抱在怀里,摸了满手鲜血。他这才惊恐地发现,白露寒背上多了一些东西。
一双青色的巨大翅膀,羽毛黯淡无光,末梢全变黑了,浓重的墨色正在缓慢往上蔓延。本就轻薄的羽衣被撑得破破烂烂,彻底报废。
白露寒本是一头白发,如今也同羽毛一样,浓黑柔滑,仿若时光倒流,重新回到他年轻的时候。他埋在祁双温暖的怀里,死死不愿抬头。
祁双心慌不已,厉声吼道:“睁眼!”
白露寒一僵。
果然,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祁双就明白,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沉静凛冽的黑瞳,如今变得比地狱中的石蒜花更诡艳妖冶。
他当下无暇顾及那双怪异的翅膀,手忙脚乱地冲进屋子,又一阵风似地冲出来,抖开最宽大的袍子,把白露寒包得严严实实。他吃力地扶着他:“师尊,我们快走。”
白露寒愣愣地坐在原地,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
祁双拉他,他也不动。片刻之后,他颤抖着唇开口:“双、儿……你真的还活着……”
还没来得及反应,祁双就被搂入怀中。白露寒力气惊人,那力道让祁双有种快要被活活勒死的错觉。他赶紧一推白露寒:“醒醒,那不是我!”
墨色长发松散垂下,白露寒轻轻摸着他的脸:“我心都碎了。”
祁双哽咽道:“我被人困在界阵中……就在你身旁。”他拼着精神力损伤也要破开界阵,可惜还是太晚,白露寒成魔了。
“所以……你没有背叛我,对吗。”天人般的容颜上满是凄惶,又带着一点渴望。
祁双斩钉截铁道:“我不会离你而去。”
“好。”有他这句话,自己就是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
“抓住他们!是他杀了少主!”尖利的声音从半空传来,祁双抬头一看暗道糟糕,是方才那逃走的侍从,去叫了人来!
紫云宫的人把小院团团围住,白露寒一手拦在祁双身前,警惕地看着那些人。
为首一个飞速冲进院子,片刻后传来一声悲呼:“我儿!”
祁双心想,这下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现在只能好好想想,该怎么逃走才是。
“这个小的,吸干了少主的修为,这个大的,砍下少主首级!这一切乃是我亲眼所见,半分不假!若是我信口雌黄,便叫我天打五雷轰!”那侍从双目含泪,跪倒在地,不住磕头。
紫云宫主双目血红,狠厉笑道:“青凤上人,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么?”
白露寒长眉紧蹙,之前他脑中一片混沌,是以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现下细细思索,才发觉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那又怎样……全杀了就好了。
他正想辩解,心底杀意陡生,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有人劝道:“此事怕是不简单,须得知会玄沧掌门。”
紫云宫主痛失亲儿,哪里听得进去,她脑中怒火滔天,拔剑就朝白露寒冲过去!
白露寒轻巧一跳,但到底修为流失,动作失去往日的灵活,紫云宫主一剑划开他背部袍服,巨大双翼再无遮蔽,肆无忌惮地张开来!
“你、你是魔!”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众人悚然,齐齐后退。
那绝不可能是生在人类身上的东西——翼宽几达数丈,翎羽上似有荧荧碧光。
你是魔。
“你们说得不错,有眼光。”抚掌大笑之声吸引了众人的注目。
紫衣的年轻男人抱臂站在树梢,轻薄的衣料在风中拂动,翩然如仙。一只奇怪的淡灰色小动物坐在他肩膀处,圆脑袋上还戴着一个可爱的小花环。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姿态悠闲风流,却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惊人魔气!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越写越长了。。。。新手上路,缺点一箩筐。。。扔砖头的轻点_(:з」∠)_
师尊变成鸟人了